第四章
(四)
起風了,風吹在操場邊的沙坑上,揚起一層黃沙。陶妮還站在原地,身後的大鐘已經指向十一點,她獃獃地站在原地,天上開始下起雨來,雨點打在沙坑裡的沙子上,形成一個個圓點。
陶妮徘徊著,突然好像下定決心似地轉身向宿舍方向走去,一邊暗暗鼓勵自己:「他不會不來的,他一定是沒有收到我的信。我得找他去。」抬腳走了幾步,想想又停了下來,「
可萬一他收到了信故意不來呢?我到底該怎麼辦呢?」這時一陣風吹過,雨下大了。偌大的操場只有陶妮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任憑雨點敲打在身上臉上,她顯得格外孤單落寞。
宿舍里,韓波正在看他和畢業班拍的集體留影,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小杉的臉上,照片上的小杉有些嚴肅,韓波出了神。
同事郭老師從外面走了進來,從包里取出一疊信放在韓波桌上:「我剛才去開過信箱了,你都幾天不去開信箱了?給,這些都是你的信,自從你話劇演出成功后,我們的信箱都要被這些讀者的來信擠爆了。哎,都是些女孩子寫的信吧?」韓波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都不敢看了,我發現我看了那些信以後就寫不出新的東西了。」「有這麼嚴重嗎?」郭老師笑了。韓波依舊搖著頭:「真是這樣的,這些信不管是誇你的還是罵你的,它都會給你很多暗示,這些暗示有時候會對創作產生心理障礙的。」
韓波打開抽屜指了指裡面放著的信,「所以,我把這些信都收集到一塊兒放起來,回頭不寫東西了再拿出來慢慢看。」說著一封封地抽出信來看最後的署名,他從中挑出幾封私人信件。忽然掉出一封信封上畫著一片葉子的信,韓波不由多看了幾眼,他抽出信看了看信尾的署名,只見上面寫著:「一個渴望與你同行的人。」韓波笑了笑,他把信紙重新塞入信封,然後把這封信和其他讀者來信一起鎖進了抽屜中。
聽到外面的雨聲,韓波把頭伸在窗外看著,突然很開心:「啊,雨下得好過癮呀,我得到外面去散散步了。」郭老師好像已經習慣韓波怪異的舉動了:「你又要到雨中發瘋去了?」「沒錯。」韓波順手拿起牆上掛著的口琴走了出去。
雨下得很大。小杉打著傘一路小跑了過來,突然她聽到了熟悉的口琴聲,不由停下了腳步。口琴聲清晰地傳了過來,她轉頭看見了不遠處蹲在一堆高高的水泥管上吹著口琴的韓波,他吹的是那曲《昨天再來》。雨水已經澆濕了他的全身,他在那兒投入地吹著——口琴聲是那麼優美傷感,韓波的眼神也是那麼傷感惆悵,小杉的臉上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一曲終了,韓波抬頭瀟洒地一甩頭髮,他驚訝地發現小杉正站在他的跟前,此時的小杉眼含熱淚,正出神地看著他。
韓波笑了,他從水泥管上跳下來,站定在小杉跟前,小杉用傘替他擋住雨水。韓波凝視小杉:「明天就要走了是不是?你是來跟我告別的嗎?好啊,你終於改掉一走了之,不辭而別的毛病了。」
小杉還是那樣出神地看著他,眼睛一眨都不眨。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韓波柔聲說,「小杉,如果我在過去有什麼做得不好,讓你覺得受了委屈的話,我願意向你賠罪,我希望你能高高興興地走。這些天我靜下心來想了想,我覺得自己對你有些不夠大氣,其實,我們好不容易碰到了,我們應該相處得更好一些的,何必還去計較過去的事情呢……」韓波說話的時候一直努力掩飾著自己真實的情緒,裝得挺有意挺瀟洒的樣子。
小杉還是默不作聲地直直地看著他,突然伸手在韓波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韓波愣了一下,還沒等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小杉的拳頭又上來了,她扔掉了雨傘一拳一拳地打著韓波,一邊打一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她越打越狠,越哭越凶。
韓波拚命抓住她的兩隻手:「喂,喂,喂,你瘋掉了嗎?」
小杉突然一頭撞在韓波的懷裡,她一把抱住了韓波,韓波一怔,他有點不知所措:「小杉,你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小杉帶著哭腔說:「你知道嗎?你給我寫的那些信,我到今天才看到,是我媽媽扣下了這些信。」
韓波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是說我以前寫給你的那些信?怎麼會是這樣的?」
「我一直以為你沒心沒肺、無情無義,我在心裡咬牙切齒地恨了你很久,我誤會你了,我太對不起你了。」
韓波心疼地握住小杉的肩:「那麼說我也誤會你了,我也以為你無情無義,在我生病的時候不辭而別,一走了之,我也恨過你,也怨過你,想不到……」「可是你知道嗎?這些年不管我怎麼恨你怨你,但我從來都沒辦法忘記你。韓波,我明天不想走了,我再也不想離開你了,我錯過了一次,我再也不想錯過第二次了。」小杉說著又撲到韓波的懷裡更緊地抱住了他,她不停地抽泣著,韓波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兩人在雨中緊緊地久久地擁抱在一起。
一陣風吹過,小杉腳邊的傘被吹了出去,它顛了好幾顛在不遠處被一個人撿了起來,這個人是陶妮。此時陶妮的全身上下都已經被雨水澆透了,顯得十分狼狽,她拿著傘,走到小杉和韓波跟前,竟沒有認出他倆,看著他們如膠似漆地擁抱在一起難捨難分的樣子,陶妮悄悄地把那把傘放在小杉腳邊然後準備離開。韓波感覺到身邊有人,便扭頭看了一眼,正好這時候陶妮也不經意地扭頭一看,他們倆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兩人都愣住了。
「陶妮。」
陶妮動了動嘴唇沒有說出話來,她的內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小杉轉過身來,當陶妮看清眼前的女孩兒竟是小杉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驚訝地張大嘴巴,然後又緊緊地咬緊了嘴唇。她的內心又被重重地撞了第二下。
「陶妮?」
「你們……怎麼?我……」陶妮慌了,她怎麼都不會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小杉幸福地偎在韓波身上解釋:「陶妮,你一定感到很奇怪是嗎?我回頭再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陶妮拚命掩飾自己的情緒,她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陶妮,你現在是來找我的嗎?」韓波直視著陶妮。
「啊,啊,我本來只是想來向你借把雨傘的,」陶妮急忙裝作大大咧咧的樣子,「但我現在已經全淋濕了,不需要了,我先走了,不打攪你們了。」陶妮說著逃也似地掉頭就跑,「哎,陶妮,你等一等。」可陶妮已經跑遠了,把韓波的呼喚拋在了身後。
陶妮踉踉蹌蹌一個人在雨中奔跑著,她的耳邊不斷地響起韓波跟她說過的話:
——怎麼樣?在雨中從容走路的感覺還不錯吧?所以人有時候要經常換一種活法,碰到下雨不一定只有躲雨或在雨中慌忙奔跑這兩種選擇的。
陶妮不由地停止奔跑、放慢腳步。這時天上傳來雷聲,陶妮本能地渾身一顫捂起耳朵。
——你難道不認為春天裡的雷聲是最動聽的聲音?盼都盼不來呢。走吧,我送你到宿舍,碰到打雷我來保護你。
韓波的話依稀還在耳邊,陶妮站定在那裡,雙手捂臉委屈地哭了起來,窗外雷聲不斷,她不斷地抹著臉,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回到宿舍,屋子裡凌亂不堪,同寢室的人都已經搬走了,陶妮渾身濕濕地呆坐在窗前。許久,小杉渾身濕淋淋地輕輕地推門進來,陶妮轉頭看了看她,臉上沒有表情。
「陶妮,你身上這麼濕,怎麼不擦乾啊,會感冒的。」小杉關切的語氣里還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她從門背後拿過一條毛巾,走到陶妮跟前想幫她擦,陶妮接過毛巾,自己默默地擦著頭髮。
「你怎麼啦?不高興啦?」
「是。」
「為什麼呀?」
「我覺得你這個人特不坦白,你當著我們的面老說韓波不好,可是背著我們又和他那樣。」
小杉坐到陶妮身邊,誠懇地解釋:「陶妮,我知道你會這麼想,你聽我解釋好嗎?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的那個一見鍾情的故事嗎?」
陶妮含著淚聽完了小杉和韓波的故事,不知道是該為他們的重新開始高興,還是該憑弔自己無疾而終的暗戀。
惆悵了一個晚上,淋了一場雨,加上失戀的打擊,陶妮來到醫院的時候神情委頓,迎面碰上了司馬小柯。小柯關切地詢問她是不是感冒了,陶妮輕描淡寫地掩飾著,她走進病房,坐在媽媽床邊,喃喃地訴說:「媽媽,我昨天去了操場,我等了很長時間,可是他沒有來,後來我去他的宿舍找他,我才知道他已經和小杉好了。媽媽,我是不是很傻?我覺得好尷尬。媽媽,這一次我讓你失望了,我真對不起你。但是只要小杉幸福,那樣也挺好的是不是?所以我心裡也不太難過,我挺為他倆高興的,我真的特別高興。媽媽你也會感到高興的是不是?」
陶妮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涕淚漣漣,小柯推門進來,他手裡拿著一些感冒藥。
陶妮慌忙一邊用紙巾擦眼淚擤鼻涕,一邊故作平靜地說:「我的感冒好像挺嚴重的。你看我,真狼狽。」
「我幫你找了一些葯,你要按時吃,這個葯發燒的時候吃,平時不要吃。」
陶妮接過葯:「謝謝你,小柯哥哥,我一會兒馬上就吃。」
小柯將水遞到陶妮跟前:「你還是現在就吃吧,這兒有水,我看著你吃下去心裡會比較踏實。」
陶妮接過水開始服藥,也許是服得太急了,她嗆了起來,小柯替她拍著背,陶妮將水杯往床頭柜上擱,可是沒擱穩,杯子摔了下來,水濺到陶母的手臂上,陶母的手竟然動了動。陶妮手忙腳亂地找到一條毛巾替媽媽擦拭手臂,這時她看到了陶母的手指在慢慢地動著,陶妮吃了一驚。
陶妮激動地一把抓住小柯的白大褂:「你快看,我媽媽的手在動!」小柯定睛一看,只見陶母的手動得更明顯了,她像是要抓什麼東西似的。
小柯和陶妮的臉上露出了激動的神情。陶妮撲到媽媽的床邊大喊:「媽!媽!媽!」小柯掏出聽診器為陶母聽著心音,又翻看陶母的瞳孔:「阿姨,阿姨,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媽,媽,你快醒醒,快醒醒,我是陶妮,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一行眼淚從陶母的眼睛里慢慢流了出來。小柯看著眼前的奇迹,欣慰地笑了:「你媽媽聽見了,陶妮,你這些日子跟你媽媽說的話已經起作用了,你媽媽有希望徹底蘇醒。」陶妮含著淚不斷地點著頭。
陶母康復的時候,夏天已經悄悄離去了,秋風吹起地上零星的落葉,整個城市顯得蕭瑟起來。
熱鬧開心的大學時代匆匆地徹底結束了。陶妮搖身一變成了老師,做了韓波的同事,初時,陶妮的心情還會因著小杉和韓波的愛戀而深深失落,內心的痛楚怎樣也揮之不去。然而時日久了,尤其是看著小杉和韓波在一起時的甜蜜,陶妮知道她對韓波的那段暗戀也將漸漸地成為遙遠的往事。
小杉沒有出國,大家也就時時可以聚在一起。這個中秋節,大家約好了在陶妮家吃飯,倒是偷偷談起戀愛的芳芳沒有到,陶妮一家四口和小杉韓波一起圍坐在桌子四周,享受這天倫之樂。陶母的頭髮已經長出來許多了,雖然動作和思維還有一些遲鈍,可怎樣也改變不了一向的慈愛和善良。陶父熱情地為大家夾菜,陶漢起勁地為大家倒酒,小杉夾了一些菜放在陶母面前的盤子里:「阿姨,你多吃點魚,我聽我哥說像你這樣動過大手術的,一定要長時間保證足夠的營養,才能康復得更好。」
「我吃,你們也吃。」陶母說話不太利索,但畢竟能說話了。
陶漢看著小杉韓波金童玉女般地合襯,不禁為陶妮著急起來。
「聽說芳芳也有了男朋友了,現在就剩下我們陶妮了,你們兩個也幫我妹妹多操操心,你看她沒心沒肺張牙舞爪的樣子,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男朋友啊?」陶漢看一眼妹妹。「哥!哪壺不開你提哪壺!」
「陶妮的事情不用愁,包在我身上了,我們教工宿舍里有許多未婚的青年才俊呢,陶妮,回頭你看上哪個就跟我說一聲,餘下的事情就由我來替你做了。」韓波好心情地張羅著。
「好啊,那我的事就包在你身上了。」
陶漢突然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哎,小杉那你現在找到工作了沒有?」
「早就找到了。」
「在哪裡做?」
「在廣告公司啊,對了,我剛印了名片,發給你們一人一張。」
小杉拿出名片發了一圈,陶漢拿著名片仔細看著:「黑子廣告公司業務經理,小杉,你不得了,這麼快就當經理了?」
「嗨,這都是虛的。這家公司是韓波的好朋友開的,他的朋友就當送人情一樣封了我一個經理的頭銜,其實就是跑腿的,替公司拉單子、跑客戶。你看,我這兩天跑得都晒成這樣了。」小杉拉開袖管,她的皮膚明顯被晒黑了。韓波摟一摟小杉:「委屈你了。」
小杉親熱地把頭往韓波身上靠一靠:「我願意。」
陶妮看著這一幕,有些不太自然地移開視線,正好和陶母的目光碰上,陶母心疼地看著陶妮,她在桌底下輕輕地握了握陶妮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鼓勵。陶妮朝著媽媽傻傻地笑了。
吃完了月餅,陶妮送小杉和韓波出門,馬路上小杉和韓波摟著走在一起,他們說著什麼事就笑了起來,陶妮一個人跟在後面,看著韓波和小杉親熱歡鬧的樣子,她還是洒脫不起來。
小杉一邊笑一邊想跟陶妮說話,一回頭髮現陶妮已經落在後面了,小杉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冷落了陶妮,趕緊走到後面挽起她的胳膊:「陶妮,你怎麼走這麼慢?我們倆一起走。」
韓波撒嬌似的不情願:「那我怎麼辦?」
「沒辦法,你只能落單了,我可不想讓別人說我這個人重色輕友。」
「陶妮,你看見了沒有,我在小杉心中比你的地位差遠了。」
陶妮得意了:「那當然了,我和小杉是什麼關係。」
小杉幫著腔:「就是嘛。」
「嗨,我說你們也別老吹噓你們的關係如何鐵,儘管我也被你們感動過,但說實在的,我對你們三個人之間這樣的關係可沒抱太長遠的希望。」
陶妮對韓波的話很奇怪:「為什麼?為什麼你對我們不抱長遠的希望?」
「女孩子之間雞雞狗狗的事情最多了,不瞞你們說我以前看到過很多好得都快膠在一起的鐵三角、鐵四角,可都好景不長,等大家都工作了、結婚了、有了孩子就很自然地一點點疏遠了,有的甚至吵翻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韓波撇撇嘴,儼然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小杉白他一眼:「我們不可能這樣的。」
「是的,我們三個發過誓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陶妮堅定地握著小杉的手。
韓波笑了:「真是個很浪漫的想法,你們難道想創造一個奇迹嗎?」
「我們就是想要創造一個奇迹,怎麼樣?」
韓波颳了小杉一鼻子:「你還真敢說大話的,你瞧,今天你們不已經缺了芳芳了嗎?」
「這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啦?人家有點自己的事情這很正常的嘛,又不能代表我們三個人有危機了,我真搞不明白你幹嗎老要打擊我們啊?」小杉不服氣地反擊。
韓波笑道:「我這可不是打擊你們,我這隻不過是用的激將法罷了。」
「那個死芳芳,回頭我們倒是真該好好教育教育她了。不知她整天在忙什麼,還老不跟我們說。」提到芳芳,陶妮的小脾氣就冒了上來,她可不願被韓波說中,戀愛怎麼能疏遠朋友的感情呢?
此時的芳芳正在樂隊的伴奏下在演唱一曲《但願人長久》,她的颱風已經明顯比過去老練多了,演出的服裝也講究了一些,臉上脫去了些許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成熟一點嫵媚。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芳芳唱歌時的表情很明朗,她不時地和正在吉他伴奏的高端用眼神交流著。
司馬小松、胡哥和另外幾個客人坐在下面聽歌,大家誇獎著芳芳,小松洋洋自得。
「小松,我們早就聽胡哥說你請了一個唱歌的,挺有味道的,今天一看,果然不錯,真的是挺漂亮挺有檔次的,就是包裝還差一點。哎,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從哪裡找到這麼個人的?」「她是我妹妹大學裡頭的同學。」「是嗎?誰都知道來這裡唱歌的漂亮女孩兒都逃不過你司馬公子的手心的,對你妹妹的同學不太能下得了手了吧?」小松倚在沙發上淡淡地一笑:「你說呢?」胡哥接了茬:「反正,據我所知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手。」大家都笑了起來,看到小松面露不悅,胡哥替他解釋著:「不是因為他不想得,而是那個女孩子太清高了,當然也因為小松前一陣實在太忙了沒空去擺平這些事情。」
小松嘆口氣:「陪我媽去歐洲轉了一大圈,她要考察歐洲的化妝品市場。一路上我老娘都在勸我把這個歌舞廳放了,她希望我去她公司為她干。主要是我們家實在沒人了,我哥是個書獃子,我妹是個刺頭兒,整天跟我媽對著干。忙得我哪有時間哪?」「要放你也要等把這個女孩搞定以後再放掉這兒呀。」客人斜視著台上的芳芳。
「你以為這事就這麼好搞啊?」小松無奈地吸了口煙。
大家一聽又狂笑起來。小松凝神看著台上的芳芳,這時芳芳已經唱到歌曲的最高潮,她唱得非常投入,小松聽得有些動容,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撲朔迷離。
唱完一場,芳芳換好了衣服,她背上包匆匆地往外走。小松迎面走過來,他很自然地伸手拍拍芳芳的臉。「唱得越來越好了,大家的反響都挺不錯,看來我們歌廳的市面真的要靠你撐起來了。你先別急著走,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芳芳對小松的動作還是有點不習慣,她盡量有分寸地躲讓著。跟著小松來到辦公室,芳芳拘謹地站在他面前,小松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禮盒和一個大信封放在芳芳面前的桌上:「這是給你的。」「給我的?是什麼東西?」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芳芳打開盒子一看,裡面是一條白金項鏈,還帶著一個鑲有鑽石的掛件。
「這是我在歐洲特意為你買的,我覺得白金很適合你,戴上看看吧。你脖子上掛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早就可換掉了。」
芳芳關上盒子,把首飾盒推到小松面前:「不,我不能要,我沒有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的習慣。再說我現在掛的飾物也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它對我來說比任何白金的黃金的掛件都要珍貴。」芳芳說著用手護著胸前的小狗飾物。
「你還是收下吧,這也是我對你的一點心意,再說我這也不全是完全為了你,我這也是為了包裝我們歌廳的歌手啊。」
「不,我無論如何不會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的,你的好意我領了。但禮物我是堅決不收的。」芳芳語氣堅定地說。
小松想了想:「那好吧,這個項鏈就先放在我這兒,你把這些錢收下。」
「錢我就更不能收了。」
「這不是白給你的,是你的工錢。」
「你已經給過我工錢了,你忘了嗎?」
「這是接下來二十場的。我們還是老辦法,先預付工資。我們抽個時間再續個合約吧。」芳芳愣了愣:「我不是早就已經跟你打過招呼,唱完這個星期我就不再唱了嗎?你怎麼忘記了呢?我現在在中學教書,讓學生知道老師在歌舞廳唱歌,影響不好,而且我也確實沒有時間了。」小松看著芳芳疾步出門,他把車鑰匙往桌上狠狠一摔,又打開抽屜將項鏈和錢往裡頭一扔,然後走出辦公室。
歌舞廳門口,一副藝術青年打扮的高端背著吉他在門口等著芳芳,兩人相視一笑拉著手走了出去,司馬小松遠遠地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妒火中燒。他走到門口隔著玻璃,看著他們走遠。
高端和芳芳上了夜班的公交車,車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乘客。他們坐在後排,兩人擁抱在一起竊竊私語,情不自禁地親吻起來。司馬小鬆開著車跟上了公交車,他拚命看著公交車上的動靜,看到他們擁吻的一幕時,他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他坐在車裡點上一支煙,氣急敗壞地抽了幾口,然後把煙頭往窗外一扔。掉轉車頭,車橫衝直撞地開走了。
高端送芳芳回到宿舍,然後坐在床上翻著雜誌,芳芳從外面洗水果進來,沖高端笑笑:「你是要吃梨還是蘋果?」
高端站起來從背後抱住芳芳:「我要吃你。」
高端一把把芳芳拉到自己懷裡親她,芳芳回應著,高端開始衝動起來。他把芳芳拉到床邊,然後把她抱到床上,動手想解她的衣扣。
芳芳突然一把推開高端,高端有些尷尬地爬了起來,他不解地看著芳芳:「你怎麼啦?不高興啦?」芳芳紅著臉低聲呢喃:「你不可以這樣的,不可以這樣的。」「為什麼?」
「我們還沒結婚,當然不可以這樣的。」
這下高端終於明白芳芳的意思了,他無可奈何地看著芳芳:「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怎麼還這麼保守呢?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只要我們相愛,感到快樂就可以啊。」
沒想到芳芳竟然翻了臉:「我早聽說你們搞音樂的人開放,風流,今天我總算是有點明白了。你出去,你給我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了。」說著,就把高端往門外推。「哎,我跟你開玩笑的,這你都聽不出來啊,你怎麼就當真了啊?」「我不喜歡這種玩笑。你走!」芳芳狠狠地把高端推出門去,然後重重地關上房門。
翌日,歌舞廳總經理辦公室里,司馬小松坐在大班椅上轉過來轉過去,目光陰森森的。助手走了進來:「總經理你找我?」
小松冷冷地宣布他的決定:「你去通知那個姓高的吉他手不要再來了,永遠也不要再來了。」「哦,你是說高端啊,他怎麼啦?」「我讓他不來,還用你問為什麼嗎?」「對不起,總經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給他一個解釋。」小松一拍桌子:「給個屁解釋,讓他不來就不來了,還解釋什麼?」助手嚇得落荒而逃:「我明白了,我馬上就去通知他。」
助手灰溜溜地走了,胡哥閃了進來:「老遠就聽到你拍桌子罵人的聲音,幹嗎發這麼大的火?誰惹你了?」
小松靠在椅背上,冷冷地說:「什麼事都讓我不順心,不順眼。」「到底怎麼啦?」
「她對我這麼清高這麼冷淡,可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居然和那個吉他手搞上了,真是
氣死我了。你還說她對我是在搞欲擒故縱呢,她壓根就沒把我放在眼睛里。」
「又是為了那個芳芳啊?看你這樣子,你還真對她動真格了?那你還這麼黏黏糊糊的幹什麼呀,先把她辦掉不就得了嗎?」「你算了吧,別再給我出餿主意了。看來你還是不明白,她和一般的女孩兒是不一樣的。我已經決定了,我準備認真地向她求愛,看她答應不答應。」「你這叫找死。她其實早就盼著這一天了,就等著你往她的套里鑽了。」聽了胡哥的話,小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芳芳回到歌舞廳休息室換下了演出服,整理包袋準備走。小松走了進來,淡淡地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小松說著就走了出去,芳芳想了想跟上前。
芳芳跟著小松進了總經理室,只見房間的桌上點著蠟燭,放著玫瑰和紅酒,音響里傳出輕曼的音樂。芳芳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太對勁,有些緊張。小松隨手鎖上門,在一個沙發上坐了下來,指了指對面的沙發:「你請坐吧。」芳芳猶豫片刻坐了下來,小松托著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芳芳,把芳芳看得很不自在。
「你有什麼話,快請說吧,我一會兒還要趕夜班車回學校。」
「你對誰說話都是這麼生硬的嗎?」
「對不起,我只是比較著急,我怕趕不上夜班車。」
小松拿起酒瓶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芳芳。
「對不起,我不喝酒。」芳芳沒有接。
小松自己喝了一口,他依然直勾勾地看著芳芳:「我很喜歡你,你知道嗎?」
芳芳愣了愣,她沒想到小松會這麼直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好像沒什麼反應,你在我面前能不能不那麼清高和矜持啊?我問你,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嗎?我是認真的,這也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問女孩子這樣的問題,就算是正式向你求愛了,你回答我好嗎?」
芳芳搖頭說:「不,我沒想過。」
「什麼意思?是不想和我好,還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是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也不可能和你好,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小松的臉色開始變得難堪起來,他努力按捺著自己的脾氣,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說:「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想和我好?我有什麼不好嗎?你告訴我。」
芳芳低著頭不說話,無聲的抗議觸怒了小松。
「你說呀,你為什麼不願和我好,難道我配不上你,不夠格嗎?」
「這不是夠不夠格的問題,我和你完完全全是兩種人,根本不適合在一起。而且,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
「哼,就是那個小吉他手是嗎?」
芳芳愣住了。
「我真不明白你怎麼會和那麼一個小癟三搞到一起去的,他到底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樣對他投懷送抱嗎?」
芳芳倏地一下站了起來:「你,你簡直是太無聊了。」說著就往外走,小松一把抓住了她:「你站住,你不能走。」芳芳冷冷地看著小松,「對不起,算我說錯話了,你聽我說,我是說那個小吉他手……」
「我不想再聽你說什麼了,我走了。」芳芳說著就要走,小松一把將她拉了回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已經跟你道歉了,你還走啊?我告訴你我司馬小松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這麼遷就過,也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這樣拒絕我,你明白嗎?」
「怪不得你會這麼無理,原來你已經被慣壞了,你是應該嘗嘗被拒絕的滋味了,這樣也許可以幫助你學會如何去尊重別人。」芳芳不屑地看著他,轉身又要走,小松粗暴地一把抓過她,把她扔在了沙發里:「我告訴你,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不可以的!」「你幹什麼?你瘋了?你讓我走!」
芳芳剛站起來,又被小松推到沙發里。
「你回答我,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和我好?」
「這不可能,不可能!」芳芳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話,發了瘋一樣地往門外衝去,小松完完全全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芳芳,任憑她怎麼叫喊掙扎都不鬆手。
「你幹什麼,你放開我,放開我,你再不放我就喊人了。」
芳芳的話音未落,小松已經伸出手去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芳芳聲嘶力竭地哭叫著拚命掙扎著,這卻讓小松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眼裡露著可怕的目光,他一把撕開了芳芳的衣服……
夜深了,高端背著吉他奔上樓梯,敲了敲芳芳宿舍的門,沒人應他,高端又使勁敲了起來:「芳芳,芳芳,你開下門,我知道你在,快開下門。」還是沒有回應,高端又繼續敲:「芳芳,快開門,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你開門,讓我進去,我給你賠罪還不行嗎?」沒有人回應,高端奇怪地四處看看,怏怏地往回走。
芳芳一動不動地坐在護城河邊,神色蒼白,兩眼空洞無神,臉上充滿了絕望。高端從不遠處走來,他看見了芳芳,眼裡露出欣喜的光來,他悄悄地走近芳芳,從後面一把抱住了芳芳。
「啊——」芳芳凄厲地尖叫,伸出肘子把高端頂得老遠,動作極其誇張反常,高端被摔倒在地上了。芳芳還站在那裡不停地尖叫著,把高端嚇蒙了。
「芳芳,是我,是我呀,你怎麼啦?」
芳芳喘著粗氣,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高端,她一時還無法從剛才那種恐慌的感覺中走出
來。「喂,你怎麼啦?不認識我了?」
芳芳怔怔地:「高端……」
「把你嚇壞了?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走過去拉住芳芳的手,芳芳渾身一顫,她推開了高端的手。
「你還在生我的氣啊,昨天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你可別以為我真是一個流氓啊,我真的很珍惜你,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犯那樣的錯誤了,我一定管好我自己,再也不冒犯你了。」
聽著高端的話,芳芳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她不停地抹著眼淚,拚命地剋制著自己。
「天哪,我真的這樣傷你的心啊,對不起,對不起。」高端把芳芳抱在懷裡,芳芳又狠狠地推開了他,往前跑去,高端一把抓住她,他怔怔地看著她,眼裡充滿了不解和委屈。「就因為我昨天說的那幾句玩笑話嗎?這至於嗎?我不是已經跟你道歉了嗎?還不行嗎?那你說你要我怎麼樣才算行?」「你放開我,你讓我走,你要再拉我的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行,你要走就走吧,痛痛快快地走吧,我保證不會再去找你了,我們這就分手吧。」芳芳一轉身奔走了,高端也氣得一甩頭髮往相反方向走去。芳芳跑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她轉身看去,只看見高端遠去的背影,她知道,幸福就這樣溜走了。
芳芳不想回宿捨去,她遊盪著,緩緩走到了陶妮的教工集體宿舍,陶妮正在專心地擦著一雙皮鞋。芳芳敲開了門。
「嗨,不請你,你倒自己來了。」很久沒見,陶妮一肚子的話想和芳芳好好聊聊,看到她不請自來著實高興。
芳芳沒有說話,她徑直走進寢室,往陶妮床上一倒。陶妮拎著皮鞋走到床邊想讓芳芳看,但見芳芳直直地看著天花板,眼眶裡眼淚在打轉,陶妮這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兒。
「你怎麼啦?你臉色怎麼這麼差?你病了嗎?」
芳芳再也抑制不住,撲到陶妮的懷裡,抱著她大聲痛哭起來,陶妮被她這樣悲切的哭聲嚇壞了,她的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
「你別這樣啊,你別哭啊。你到底怎麼啦?你到底出了什麼事了?你快告訴我啊,你都快急死我了。」
芳芳還在不停地哭著。陶妮手忙腳亂地用紙巾幫芳芳擦著眼淚和鼻涕:「別哭了,芳芳,你一定是碰到什麼特別特別傷心的事情了是嗎?你跟我說說,那樣我也可以勸勸你,你或許會好受一點的。你要有什麼事的話,我和小杉一定會幫你的。」
芳芳發出一陣陣更加撕心裂肺的哭聲,伴隨著一串含糊不清的話語:「你們幫不了我的,誰也幫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