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六)

大家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急救室得知芳芳是自殺的時候,陶妮知道她和芳芳精心埋下的那個秘密再也無法隱藏,那件事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完完全全不加遮掩地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像是一顆重磅炸彈,把他們每個人的心都炸得七零八落,最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的是高端,他被徹徹底底打垮了。

搶救室的燈暗了,隨即搶救室的門被打開了。芳芳被醫護人員推了出來,陶妮他們涌了上去。

推車上的芳芳雙目緊閉仍處於昏迷之中,蒼白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這樣美麗而沒有生氣的面龐就像是塵封在遠古墓穴里的活死人。所有人都跟著推車走了起來,高端也跟著,他的眼裡滿是淚水和迷茫,但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他獃獃地站在那裡,看著推車遠去。

病房裡,醫護人員正在給芳芳輸血,輸血包里的血紅得觸目驚心。陶妮和小杉、韓波圍在芳芳的床邊關切地看著她,詢問醫生情況。

「病人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因為她有身孕在身,所以需要特別監護,她現在需要安靜,這兒不能呆這麼多人的,你們都出去吧。」醫生面無表情地把大家請了出去,小杉走出病房,腳下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陶妮順手扶住了她。小杉猛地將陶妮的手重重地甩掉,陶妮吃了一驚,小柯和韓波也吃了一驚。

「小杉,你怎麼啦?」陶妮看著小杉。

小杉生氣地幾乎大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倆就這樣瞞著我,你們到底當不當我是你們的朋友?」陶妮訥訥地說:「對不起,小杉,芳芳她不讓我說出來是怕受到傷害,也是怕你夾在當中難做人。」「怕我難做人?我現在才真的叫難做人呢。都到這個分上了,你們讓我怎麼辦?如果當初你們早一點跟我說的話,事情也許就不會發展到這麼糟糕的地步!」韓波走過來,輕輕扶住她的肩:「小杉,你別生氣,陶妮她不告訴你也有她的理由,她們有她們的難處,這並不難理解啊。」「愚蠢,簡直是愚蠢透頂!」小杉說著就噔噔噔地往前走去,小柯趕緊跟了上去,他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折回到陶妮身邊:「小杉脾氣急,你別跟她計較,回頭我會說她的。」小柯說完追著小杉去了。剩下韓波和陶妮面對面站著。

看著陶妮十分難過的神情,韓波拍拍陶妮的肩:「別難過陶妮,小杉就這脾氣,很快就會沒事的。」

「我不要緊的,你也趕緊過去,別讓小杉等著了。」

「小杉沒問題的,我就在這兒和你一起陪芳芳吧。」

兩人在走廊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韓波側臉看了看陶妮:「陶妮,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冷了?」

陶妮搖搖頭說:「我不冷。」

「對了,我知道這家醫院對面有一家飲食店的點心做得很不錯,你下去到那家店裡吃一點熱的東西吧,呆會兒上來換我。」韓波體貼地說。

陶妮點點頭,起身向外走去。在醫院門口,她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兩個正在東張西望的人,陶妮剛想說抱歉,卻發現面前站著的竟是司馬小松和上次在歌廳辦公室見過的那個女歌手露露。

小松的頭上破了一個大口子,鮮血還在往外流,露露的臉上有血印和傷痕,衣服也破了,神情十分低沉沮喪,眼睛里還含著淚。小松和露露看到陶妮都吃了一驚。

小松尷尬地打招呼:「你好,這麼巧?你也在看病嗎?」

陶妮厭惡地看著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小松故作輕鬆地接著說:「我們出了點車禍,來上點葯。」

陶妮咬牙切齒地詛咒道:「這車真不長眼,它怎麼不一下子撞死你!」說著快步走出了醫院,露露一步一回頭地看著陶妮遠去的背影。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小柯坐在沙發上,小杉則焦躁得像個困獸似的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小杉邊走邊罵:「你說,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王八蛋的哥哥!真是氣死了!」

門外有汽車停車的聲音,小柯跑去開了門,司馬父和夏心潔走了進來。

小柯站起來迎上去:「爸,媽回來了?」

小杉也走了過來,低聲打招呼:「爸,媽。」

夏心潔一看到小杉眼睛一亮,但馬上就掩飾住了。司馬父高興地看著女兒:「小杉回來了?你看,小柯說話還是挺算數的,他真的把小杉帶回來了。」

夏心潔敏感地看了看小杉,又看了看小柯,發現他們臉上的異樣,問道:「你們倆怎麼啦?都綳著個臉像天塌下來了一樣。」司馬父這時才發現小杉小柯的臉色不對勁:「你們倆臉色都這麼差,碰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小杉面無表情地回答:「我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和媽媽談一談。」

「剛一回家就要談事,又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啊?我們這個家啊已經變成你每次用來說事的地方了。」夏心潔很不滿。

「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沒辦法。」

夏心潔往沙發上一倒:「說吧。」

小柯上前一步說:「媽,這件事情確實很嚴重,小松他闖禍了。」

夏心潔的神情一緊,從沙發上直起身來:「你說什麼?小松他闖禍了?闖什麼禍了?」

小杉說出了事情的始末,夏心潔感到天旋地轉,不敢相信,激動地一口咬定是芳芳冤枉小松,孩子也不是小松的。眼看母女二人又要開始爭吵,小柯拉住小杉,暗示她冷靜。

「我是不想吵的,可是媽媽她永遠都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場考慮問題,從來不願意為別人多想一絲一毫。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她居然還在認為是她兒子吃虧了,她怎麼不想想人家芳芳要拖著這麼個孩子,背著這麼大的包袱,人家這一輩子都給毀了呀……芳芳她從小失去父母,你們知道她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不容易嗎?總算畢業了,工作了,有了自己喜歡的男朋友,原本以為可以開始過好日子了,可是這一切全讓我這個混蛋哥哥給毀了。」小杉用手敲打著桌子,顯得那麼痛心疾首,那麼自責。司馬父、夏心潔這時也顯出難受的神情來。

司馬父柔聲安慰著:「小杉,你冷靜一些,你別這樣。」

小杉轉過頭,直視著夏心潔:「我告訴你媽媽,你可以護著小松,但是公安局不會護著他,芳芳她一定會去告他的,我回來就是來通知你們一聲的,你們自己做好思想準備。」

夏心潔不相信似地轉過臉去看小柯,像是要從小柯那裡求證到些什麼:「芳芳她真的會去告我們小松嗎?」

「媽媽,是這樣的,芳芳現在確實已經不能做人流了,但是她如果鐵了心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的話還可以去做引產手術,但是這種手術醫院裡控制得很嚴,除非在特殊的情況下醫院才會同意做,也就是說芳芳如果要做這個手術的話,她必須要告小松強姦。」小柯的話讓夏心潔呆在了那裡,房間里一片死寂。

這時外面又傳來汽車開進院子的聲音,停車、開車門、關車門,聲音清晰地傳過來,接著是腳步聲,然後是小松推門進來。他的頭上戴著一頂帽子,帽子遮住了他頭上的傷口。

小松一進門,像往常一樣嬉皮笑臉地打著哈哈:「喲,都在啊,小杉你終於想通了?回來了?」

一家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小松感到一絲異樣:「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小杉,你是不是又惹媽媽生氣了?」小松走到夏心潔身邊,「媽,你就別跟她計較了,別生氣了。」

小松伸手想給夏心潔揉背,夏心潔狠狠地一甩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小松一個趔趄沒站穩,差點摔倒,他捂著臉呆住了。

夏心潔聲嘶力竭地對著小松大叫:「我怎麼會養了你這麼一個狗雜種的。你說你都幹了些什麼,你就等著坐牢去吧!」夏心潔說完衝上樓去。

小松獃獃地站在原地,徹底傻了。

噩夢般的一天終於過去了。早上,陶妮坐在病床邊輕輕地梳理著芳芳的頭髮。芳芳的眼角輕輕地跳動了幾下,她緩緩睜開眼,看著這個讓她傷心的世界,忽然她彷彿想起什麼似的懇求身邊的陶妮幫她把高端找來。

陶妮拿著地址找到高端家,這時房門打開了,高端背著吉他拎著一個大大的行李袋從屋裡走了出來。他鎖好房門,一轉身看見了陶妮:「是你?」

「你要出門?」

高端眼神遊移地說:「對,我要出趟遠門。」高端說著便往路口的公交車站走去,陶妮跟上他:「哎,你等一等,我有話跟你說。」

高端只是默默地低著頭走著,沒有接茬,陶妮開了口:「高端,你能不能不走,芳芳她現在真的很需要你。」

高端抬頭往遠處看了看:「可我現在真的沒有勇氣面對她。」

「為什麼?高端,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在這件事情上芳芳她沒有錯,她只是個受害者,她現在需要你的幫助和安慰。如果你在這時候一走了之的話,是不是太殘酷了?」

「可是,她對我難道就不殘酷了嗎?在這件事情上她居然瞞了我這麼長時間,你說她是被強迫的,你說她是個受害者,那她為什麼不去告發那個人,為什麼?你讓我怎麼相信她?」

「她有她的難處,這我也都跟你解釋過了。你如果覺得芳芳做得不對,那我們可以一起勸她去告司馬小松啊,只要你支持她,芳芳一定會聽你的。高端,你和芳芳相愛了一場,無論怎麼樣你現在都該去看看她的,否則她會受不了的,她會再去死的。」

高端沉悶地低語:「陶妮,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昨天夜裡,我在心裡一遍遍地勸說自己,可是我還是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公交車進站了,高端拿起他的行李:「跟芳芳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的,讓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高端說著跳上車去,公共汽車關上門開走了。

陶妮愣了愣,她也跟著汽車跑了起來:「高端,你真的就這樣走了嗎?我都跟你這樣說了,你還走啊?你簡直太無情無義了,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酷最自私的男人。」

任憑陶妮大喊大叫,也沒有把高端從公交車上喊下來。陶妮垂頭喪氣地回到醫院,不知道怎麼樣面對充滿希望的芳芳。

陶妮在走廊上看見小杉正在用毛巾幫芳芳擦臉擦手,而芳芳則盯著小杉不停地問著:「陶妮怎麼還不回來呢?」

「你幹嗎這麼急著等陶妮回來啊,我在不是一樣的嗎?」小杉拿著臉盆走到門口,兩人迎面碰到。

「小杉,你來了?」

「嗯,來了。」

「韓波呢?」

「我把他換回去睡覺了,你呆會兒也趕緊回去睡一覺吧,我今天請了一整天假,這兒有我盯著就可以了。你快進去吧,芳芳已經念叨你半天了。」

陶妮來到芳芳的床邊。芳芳往陶妮身後看著,她的臉上露出極其失望的表情。

陶妮輕輕地說:「芳芳,我回來了,你感覺好一些了嗎?你看上去比早晨精神一些了。醫生是不是說現在你已經可以吃東西了,你想吃什麼?我去幫你弄。」

「陶妮,你找到高端沒有?」

「哦,我找到他了,高端他正好要出門去參加一個什麼重要的演出,所以就來不及跟你告別了,他讓我告訴你等他回來后他就馬上過來看你,對了,他還說他會一直想著你的,讓你一定要好好的。」

陶妮說話時,芳芳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淚水來,她打斷了陶妮:「你別說了,陶妮,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他不會來了,永遠也不會來了。他不來也好,就這樣結束吧。我也就沒有什麼牽挂了。」

陶妮難過地看著芳芳,她伸手抓住芳芳的手:「芳芳,你別這麼說好不好?什麼叫沒什麼牽挂了,你還有我和小杉呢,你難道就一點不在乎我和小杉嗎?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陶妮一把摟住芳芳,兩人抱頭痛哭。

是夜,佳人歌舞廳總經理室里,小歌手露露坐在沙發上哭著,小松坐在桌子上煩躁地抽著煙:「你有完沒完,哭夠了沒有?我跟你說我現在正煩著呢,你別來惹我,行不行?」

「可是那件事情我不能就這樣算了,你得給我一個明確的說法。」

「那你想怎麼樣啊?」「你答應我會和我結婚的。」

「我答應你了嗎?」

露露生氣得剛要發作,一個服務生敲敲門走了進來。他走到小松耳邊耳語了幾句,小松的神情緊張起來,他趕緊掐滅煙頭走到露露面前:「我有個很重要的客人來了,你還是快走吧。」

「我不走!」

「快走吧,聽話,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的,走吧,你要再不走的話,我可就真的對你不客氣了。」

露露這才站起身抹了抹眼睛,整了整頭髮。

「快走吧,快走吧,回頭我們再聯繫。」小松半推半摟地把露露弄出門去。

夏心潔站立在歌舞廳的走道里,露露從她身邊走過,服務生走過來,極有禮貌地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們總經理請您進去。」夏心潔點點頭,她跟著服務生走進經理室,服務生順手帶上了門。

小松迎了上來說:「媽,你怎麼來了?」

夏心潔掃了小松一眼,小松心虛地低下頭去。

夏心潔走到小松邊上看著他的臉,小松臉上被她的巴掌落下的紅印還依稀可見,她伸手在那紅印上輕輕地摸了摸,然後坐到沙發上:「你跟我說說芳芳那邊的事情你準備怎麼辦吧。」

「我,我給過她錢,可她不肯要。」

夏心潔生氣地說:「你以為錢能解決一切問題嗎?」

小松低下頭去。

「你覺得芳芳這個女孩兒怎麼樣?你是不是在心裡還真的挺喜歡她的?」

「那時候好像對她是挺有感覺的,現在……」

「既然你喜歡過人家,那你就和她結婚吧。」

小松吃了一驚,他看著夏心潔,不敢相信她的話是真的:「媽,你這是在開玩笑嗎?你不是不喜歡她的嗎?怎麼會讓我和她結婚呢?」

「現在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哪裡還由得了我喜歡不喜歡的。幸虧那個女孩子品性還算可以,我看你這點出息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了。」

「可是人家現在一定已經恨死我了,怎麼可能和我結婚呢。」

「那就要靠你的誠意去打動她了。」

「可是媽,我和她現在已經弄成這種局面了,我對她也已經沒什麼感覺了。你說我們倆結了婚會有好結果嗎?」

夏心潔嘆了口氣:「兒子,我現在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她的肚子里已經有了你的孩子。你既然已經做出那種事情來了,你就要承擔起責任來。」

小松有些失態地說:「可是我不想擔這個責任,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這麼早結婚,更沒有想過會這麼早有孩子,這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噩夢一樣。」

「你說這話還像是個男人嗎?看來你還不太清楚自己闖的禍有多大。她現在隨時都有可能會去告你,就是她現在不告你,也不等於她以後會永遠不告你,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告倒你的最好證據。這就好比是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在哪一天會把你炸得粉身碎骨的。」

小松撲通一聲坐了下來,他用手拚命抓著自己的頭髮,他的情緒陷入到絕望之中:「媽,事情真的就這麼可怕了嗎?我就真的只有和她結婚這一條路了嗎?」

「是的,就只有這一條路了。小松,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安定下來好好過日子了。你不能再給自己找麻煩了,你明白嗎?」

「可是……」

夏心潔板著臉打斷小松:「行了,你別再跟我說可是了,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已經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你要怎麼做你自己考慮著辦吧。你一定要坐牢我也攔不住你。」夏心潔說著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只留下小松一個人獃獃地坐在那裡。

幾天後的早晨,陶妮和小杉一左一右扶著芳芳在花園裡散步。芳芳穿著病服,她看上去好了許多,但臉色還是很蒼白。

「今天的太陽真好,前幾天一直都那麼陰冷,難得碰上今天這麼個好天氣,真的是太舒服了。芳芳,你不冷吧?」陶妮輕鬆地笑笑。

芳芳搖搖頭:「不冷。」

「芳芳,再過幾天你就要出院了,我跟我爸媽商量了一下,我們想讓你出院后先住到我們家去,你說好不好?這樣就可以有人照顧你了,你也可以吃得好一些。」

芳芳沒有吱聲。

「小杉也覺得這樣安排比較好,小杉你說對不對?」

小杉趕緊接上話:「對啊。芳芳,我知道你是很喜歡陶妮家裡的人的是不是?」

「去我家住好不好?芳芳?」

芳芳搖搖頭說:「不好,陶妮,這樣會太麻煩你們家裡人的,你媽媽的病剛好,我現在不能去打攪她的。再說我現在這種樣子也沒有什麼臉面去別人家住的。」

小杉不樂意了:「你這是什麼話呀?什麼叫別人家啊?陶妮的家不就等於是你自己的家嗎?」

「是啊,上次是誰在我媽生病的時候說早就已經把她當成自己的媽媽了?芳芳,你知道嗎?我媽聽說你要住過去高興得半天合不攏嘴呢。她平時就喜歡熱鬧,你去了,她的心情也會好起來,而且在有些地方你也可以照顧照顧我媽媽。」

「是啊。去吧,芳芳,你住在陶妮家,我們也可以放心一些,免得我們三天兩頭請假跑出來看你,你不是老擔心會耽誤我們的工作嗎?」芳芳終於鬆了口:「那好吧,如果你爸媽和你哥他們都不嫌棄我的話,我就住你家吧。」

陶妮和小杉相對一笑,扶著芳芳往香樟樹的方向走去。

夏心潔的車正向醫院方向前行,小松坐在後排,手裡捧著一大束鮮花。夏心潔悄悄地從反光鏡里觀察著小松的表情,小松看著窗外,有些鬱鬱寡歡的樣子。

「你在想什麼呢?」

小松猶豫了一下:「媽,要不呆會到了后你先進去和她聊吧,她如果願意見我的話我再進去也不遲。」

夏心潔想了想說:「不行,我們必須一塊進去,而且你對她的態度必須非常誠懇。這樣才能求得她的原諒。」

小松無奈地說:「那好吧,我明白了,我會照著你的意思去做的。」說著無意識地扯下一朵玫瑰,他一瓣瓣撕著花瓣,那些花瓣在他的手裡都被揉爛了。

陶妮、小杉和芳芳一起走在那棵大香樟樹下面的小路上,三個人都抬著頭深深地呼吸著。

「香樟樹的香味真是特別。一聞到這熟悉的香氣,我就會想起在學校時我們三個在香樟樹下神聊的日子了。」小杉貪婪地深吸一口氣。

芳芳酸楚地笑了笑:「過去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陶妮拍拍芳芳:「過去是回不去了,可讓人高興的是我們三個還在一起,我們還是這麼要好。所以完全沒必要為回不了過去而傷感,我們現在就很好啊。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陶妮說得沒錯。說實在的,我很為我們三個現在這樣的關係感到驕傲的。你們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香樟樹嗎?因為香樟樹的香氣不僅好聞,而且還具有一種強烈的殺菌防腐的作用,所以這是一種最乾淨的香味,我覺得真正的友誼也應該是這樣的,它沒有雜質,只有這淡淡的乾淨的清香。陶妮,芳芳,我一直想跟你們說一句話,在處理我二哥的這件事情上你們千萬不要因為我的關係而顧忌些什麼,這樣反而會讓我更尷尬,更難受,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陶妮點點頭:「我明白,我早就明白。」

小杉盯視著芳芳,芳芳也點了點頭,輕聲地說:「我也明白。」

三個人默默地往前走去,此時她們的內心都變得有些沉重。芳芳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了腳步,陶妮和小杉都看著芳芳,只見芳芳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面,臉上的表情有些異樣。

「怎麼啦?芳芳。」

「你們看。」陶妮和小杉順著芳芳的視線往前看去,她們看到了從小道上往這邊拐過來的夏心潔和司馬小松,小松還捧著那一大束鮮花。陶妮她們都感到有些吃驚,這時小松和夏心潔也看見了陶妮她們,他們也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們站著相互對視著,一時間場面非常尷尬難堪。

夏心潔對小松耳語了一句什麼,小松便站定在那兒,夏心潔從他手裡拿過那束鮮花朝著芳芳走了過來。

小杉不無尷尬地說:「媽,你怎麼來了?」

夏心潔把鮮花遞給芳芳:「我和小松一起來看看芳芳,芳芳,你身體好一點沒有?」

芳芳點點頭:「好多了,謝謝!」

夏心潔指指不遠處:「要不,我們到那邊的亭子里去坐一會兒吧,我想和芳芳聊幾句。可以嗎?」

夏心潔和陶妮的眼光對在一起,兩人的眼神里都有些戒備,甚至有些敵意。陶妮轉過頭去說:「那你們去談吧,我就不過去了,芳芳,我去食堂為你再買些飯票,好像有些不夠了。我先走了。」說著便走開了,她走到司馬小松身邊的時候朝他瞪了一眼,小松正好在點煙,他垂下眼皮往邊上讓了讓,陶妮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小松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慢慢地吐出來。

走到花園小亭子,夏心潔、芳芳和小杉坐在長凳上,夏心潔專註地看著芳芳,芳芳受不了這種眼光,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

「芳芳,其實我早就想過來看你了,但我一直沒有想出一個很好的解決事情的辦法,所以我不敢來,也沒臉來。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的心裡有多難受,多內疚。那個混賬小松打也被我打過了,罵也被我罵過了,我看他自己也特別特別的後悔,今天他就是特意來跟你懺悔道歉的,我讓他過來好不好?」夏心潔一改自己一貫居高臨下的語氣。

芳芳緊張地拒絕道:「不,你別讓他過來,我不想和他說話。」

「你看他都已經在那兒了,而且我看他這次也是特別的真心實意的,要不你們倆還是談一下,溝通一下吧?」芳芳順著夏心潔所指的方向往小松那邊望過去,正好小松也在往這邊看,芳芳趕緊把眼光移開了。

小杉生氣地阻止住:「媽,你這是幹嗎呀,人家芳芳已經說了不願見他了,你幹嗎還要強迫人家啊。」

「好好好,我們不理他,讓他在那兒站著吧。我們說我們的。芳芳,你對將來的生活是怎麼考慮的?有什麼打算嗎?」夏心潔遷就地說。

「媽,今天就不要談這個好不好?」

「可這是無法迴避的問題啊,我今天來主要就是想和芳芳來商量這個事情的,小松他犯了錯,該由我們承擔的責任,我們得承擔起來才對得起人家啊。芳芳,你知道嗎?小松他其實在心裡是非常非常喜歡你的,我相信你自己也一定能感覺到這一點。小松告訴我說他現在很想彌補你,他想和你結婚,他也想要這個孩子,我聽了以後感到特別高興,這樣的話我們不就把壞事變成好事了嗎?芳芳你考慮一下怎麼樣?」

芳芳一下子愣在那裡,小杉也愣了一下。她們顯然都從來沒往這上面想過。

小杉對夏心潔嚷道:「媽,虧你想得出這樣的好辦法,讓芳芳嫁給小松,這怎麼可能呢?人家都被他欺負成這樣了,還要讓人家嫁給他,這是哪一門道理?你口口聲聲強調小松如何喜歡芳芳,你怎麼不問問芳芳內心的感受。」

「我這不正在和芳芳討論這個事情嗎?我知道芳芳現在從感情上肯定一時接受不了小松,但是我覺得慢慢地他們還是有可能培養出感情來的。否則你讓她怎麼辦?你讓她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生活一輩子嗎?」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芳芳突然說話了,她輕聲地說:「醫生說可以通過引產手術弄掉這個孩子的。」

芳芳的這句話讓夏心潔受驚不小:「不,不可以的,你千萬不可以這麼做的,你知道這種手術有多痛苦多危險嗎?」

芳芳無神地看著前方:「我知道,而且醫生告訴我,因為我的身體情況比較複雜,所以,如果做了手術我可能就永遠不會再有孩子了。」

「那你就更不可以動這個腦筋了,真的不可以這麼做的,芳芳,這等於是在活活殺死你肚子里的孩子啊,他是我們司馬家的孫子啊,你不可以那樣做的。」

芳芳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她的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來。

夏心潔激動地站起身來向著不遠處的小松厲聲喊道:「小松,你還不快過來!」

小松走了過來,他看著芳芳,芳芳也看著他,兩人的眼神都十分複雜。

「小松,你還不趕快給芳芳跪下。」夏心潔狠狠地說。

大家都吃了一驚。

「媽!」小杉和小松同時驚呼出聲。

夏心潔嚴厲地喝著:「你快跪下,求芳芳原諒你,接受你!你聽見沒有!」

小松無奈地慢慢蹲了下來,他用一隻膝蓋撐著地,也算是半跪在芳芳面前了。屈辱感讓小松深深地低下頭去,他用手撐著自己的腦袋,半天不肯說話。

夏心潔急火攻心地喊叫:「你在搞什麼名堂?你快說話啊。」

小松長嘆一口氣:「芳芳,我沒想到這件事情會鬧到這種程度。原本只是因為喜歡你,真的是因為喜歡你,那天我實在是喝多了。我現在實在是太後悔太後悔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錯了,真的錯了。如果你肯跟我結婚的話,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相信我吧。」「芳芳,小松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你考慮一下他的請求吧,一定要考慮一下,好不好?」夏心潔看著芳芳。

芳芳木木地坐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但她的眼圈卻一點點紅了起來,小杉難過地來回踱著步:「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終於芳芳可以出院了,陶漢開了自己的計程車來接她,大家都想說點開心的話來讓她笑一下,可是她卻顯得那麼平靜,平靜得叫人擔心。

在車上,陶漢戴著墨鏡握著方向盤,他在反光鏡里看著坐在後排靠窗的芳芳,按了按喇叭:「芳芳,這車怎麼樣?還挺不錯的吧?」

芳芳淡淡地回答著:「挺不錯的,陶漢哥。」

「這可是我們車隊進的最新的一種車型,拿掉頂燈就跟那些幹部坐的車沒什麼區別,我進車隊都快半年了,第一次輪上開這麼好的車,今天第一天開,就讓你們給輪上了。」陶漢得意地誇耀著。「那我們太榮幸了,陶漢哥,你要是服務的好的話,我們就給你們車隊寫封表揚信。」小杉在後面起鬨。

「如果服務不周全的話,我們可是要去投訴的。」陶妮接茬。

陶漢開心地回答著她們:「行,我一定對你們熱情周到,給你們提供超一流的服務。芳芳,回頭想到哪裡去玩,就跟我說一聲,這就是你的專車知道嗎?」

芳芳慌忙拒絕:「我不用的,陶漢哥,那樣會影響你做生意的。」

「沒事,做生意的事情來日方長,我得先讓你玩開心了才行。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陶妮豎起大拇指:「哥,你這次的表現太好了,你們知道嗎,我哥平時摳得呀,我讓他順路捎我一段他都不肯。」

這時陶漢褲腰上的BP機響了,陶漢拿起來一看樂了:「哎喲喲,漲了,漲了,今天股票大漲了。」

韓波問道:「你在炒股票啊?」

「小弄弄。」

陶妮擠眉弄眼:「我哥他現在是個十足的財迷,一心想要發財。」

陶漢大笑:「對,一定要發財,在這個世界上活著,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陶妮想起來:「哥,你什麼時候帶芳芳兜風可一定得叫上我。」

「行,叫上你。」

小杉急叫道:「還有我。」

「行行行,我們正好一車人,我們找個地方去玩它個痛快。」

韓波看到芳芳默不作聲,有點擔心:「你們倆還是聽聽芳芳喜歡去哪裡吧,剛才陶妮哥哥已經說了這車可是芳芳的專車,不是你們倆的。」「說得對,她們倆在瞎起勁,我告訴你們,只要是芳芳不想去的地方,我是絕對不會拉你們去的。」陶妮著急了:「芳芳,你快說,你想去哪裡玩,我們好借光啊。」芳芳一直在看著窗外想著自己的心事,這時她有點回不過神來:「啊?你們在說什麼?」

「在問你想去哪兒玩。」

「我隨便的,你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芳芳說完又扭頭看著窗外。

車上出現一陣短暫的沉默,氣氛有些沉悶了起來。芳芳看著窗外,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小杉推了推芳芳:「在想什麼呢?跟我們說說?」

「小杉,陶妮,我想跟你們說一件事情。」

「什麼事?」

「我已經想好了,我打算和司馬小松結婚,因為我想要這個孩子。」車上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陶漢轉頭驚訝地看著芳芳,一聲尖利的急剎車的聲音傳來,陶漢的車在一根電線杆前停住了。

回到陶家,大家都對芳芳的決定大惑不解,陶妮直直地看著芳芳,似乎想看到她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芳芳,你真的要和司馬小松結婚嗎?你到底想清楚了沒有?」

「我想清楚了。」

小杉沒好氣地說:「你想清楚什麼了?你這樣一個草率的決定有可能會毀了你一輩子的幸福的,你明白不明白?」

「我還會有幸福嗎?現在學校辭退了我,高端也離開了我,我的幸福到底在哪裡?我現在只想要一個家,想讓孩子有自己的爸爸。別的我就不奢望什麼了。」芳芳低聲說。

陶妮傷心地別過了頭:「芳芳,你幹嗎要這麼悲觀呢?你要知道你今後的路還很長,你會遇到一個很愛你的男人,你會得到你該有的幸福的,可是如果你現在就這麼嫁掉的話,就什麼也不會有了。」

韓波走上前說:「芳芳,我覺得剛才小杉和陶妮的話都說得有道理,你現在真的應該好好想一想。你要懂得人生的路很漫長,但關鍵的卻只有幾步,你現在就是在邁出關鍵的一步,千萬別走錯了路。」

芳芳點點頭:「我理解你們的好心,可是你們卻沒有理解我的難處,你們說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她真的還能遇到很愛她的男人嗎?現在哪個男的還會願意娶我這樣的人啊?」

陶母嘆了口氣:「既然芳芳自己決定的事情,我看你們也就別硬是攔她了,芳芳,你在上海沒有親人,你要結婚的話我們就算是你的娘家人了。我們會為你準備嫁妝的,你放心,到時候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的,不會讓人家看不起你的。」

芳芳感激地說:「阿姨,謝謝你。」

小杉突然伸手搶過芳芳的包,她從芳芳的錢包里取出芳芳的身份證,把身份證往自己的褲兜里一塞。所有的人都對小杉的舉動很不解,「我不會讓你去登記的。現在你是徹徹底底地執迷不悟,我也不想再跟你多說什麼,等你冷靜一段日子,你自己就會想明白過來了。你放心,你的身份證我會替你保管好的。」小杉冷冷地說。

「小杉,你別這樣好不好?你把身份證還給我好不好!」芳芳近乎哀求。

「不給。」

韓波勸著小杉:「小杉,你冷靜一點,我知道你是為了芳芳好,為了她著急,但你這樣就不好了。」

「小杉,你這麼堅決地反對我和你哥哥結婚,是不是你認為我太寒酸不配進你們司馬家的門啊?」芳芳冒出了這樣一句,小杉倏地一下跳了起來,她的臉都變綠了:「芳芳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來,我算是服了你了,你放心我們司馬家的大門永遠是對你敞開的。」小杉說著把芳芳的身份證往芳芳面前狠狠地一甩,她拎起自己的包就走了。芳芳低下頭難過地掩面而泣。

事情都在夏心潔的精心計劃中順利進行著。

芳芳和小松走進了婚姻登記處,兩本結婚證書平躺在桌面上,工作人員把他們的照片貼了上去,然後在他們的照片上重重地蓋上兩個鋼印,然後轉身把結婚證遞給了芳芳和小松,小松和芳芳的表情都是木然的,就在這片木然里,他們成為了法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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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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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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