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個人一陣邪僻地大笑。
小梅姑娘站在那裡,眼神從遮陽笠的下面看出去,至少她看到了兩個人。使她吃驚的是這兩個人的穿著,分明是孛羅手下豢養的另一批鷹爪。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涉及這件事呢?
小梅沖著正面逐漸走過來的人,沉聲問道:「你們是些什麼人?」
來人齜牙一笑,說道:「別問我們是什麼人,只能說,你運氣太好,正好趕上我們在這裡。別怕!只要你乖乖聽話,保你平安無事,說不定大爺一高興,保你錦衣玉食,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小梅姑娘「哦」了一聲,說道:「你是什麼人?你說這樣的大話,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來人約在四十上下,一臉邪笑,走到小梅身前說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說著話,便伸手隔著網子對小梅姑娘抓來。
小梅姑娘一看就明白,那不是普通的抓,那是點穴的手法。而且,小梅也明白,這些人的武功都不弱,否則不會派他們出來辦事。
這個人的手剛一伸到小梅的身前,忽然人似乎顫了一下,手僵在那裡沒有動,倏地翻身便倒,仰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另外的三個人不禁都「咦」了一聲,有人說道:「原來這小子裝豬吃虎!他是會用毒的!」
小梅姑娘淡淡地說道:「我不是裝豬,你們更談不上是虎。事實上,你們連貓的資格都沒有。他不是中了毒,而是中了我的彈指打穴,只要我不讓他死,他目前還死不了。」
三個人怔了一會,立即有人說道:「你得了吧!你以為你是誰?你會彈指神通?別把我們當外行!誰知道你方才玩的是什麼把戲,現在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幾乎是同時,唰地拔刀出鞘,三個人朝當中走過來。因為有前車之鑒,明知道網中的人無法施展功力,如同瓮中捉鱉,但是,他們還是很小心地……
就在這個時候小梅姑娘抬起手來一掀那露頂遮陽笠,只如此地一旋,從上到下,那一大片網,變作寸寸斷索,落在地上。
小梅姑娘仍然戴好那頂遮陽笠,遮去半個臉龐,說話的聲音,變得很寒冷,問道:「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孛羅派來的?你們來抓李芳玉母女做什麼?」
三個人怔了好一會,突然有一人厲聲叫道:「好小子!你既然知道爺們是京里派來的,還敢放肆,我看你不想活了!」
言猶未了,三個人三柄刀,分從三個方向,旋風疾撲,攻向小梅姑娘。
小梅姑娘在那裡昂然不動,說時遲,那時快,突然小梅姑娘身體一旋而起,隨著她如此一旋,只見一道青芒一閃而逝。
一陣哎唷連聲,三個人同時倒在地上,手中的刀撇在一邊,每個人的腰間有大量的血湧出,掙扎不了幾下,都斷了氣。
小梅緩緩納劍入鞘,走到原先那人跟前,用腳一踢,那人喲了一聲,接著嘔吐一口淤血,只一稍待,他翻身起來,站在那裡發怔。
小梅姑娘說道:「你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那人看看倒在地上的三個同伴,不覺臉色變了,遲疑了一下,說道:「你已經知道了嘛!」
小梅問道;「直接從燕京來嗎?不會吧!燕京不會讓你追捕李芳玉母女,是不是!」
那人說道:「我們是從京城派到揚州,再從揚州派來追捕她們母女二人。」
「為什麼?」
「因為她們藏匿叛逆趙小彬。」
「什麼?再說一遍。」
「趙小彬是京里要抓的叛逆,被她母女藏在揚州住宅。後來趙小彬被捕了……」
「胡說,憑你們近得了趙小彬?」
「怎麼抓到的,我們不知道,但是,趙小彬確實是在她們住的地方抓到的。她們趁著大家忙著解送趙小彬進京,母女二人溜出了揚州,我們奉命追捕。」
「你們說的不對,李芳玉是揚州分舵易中行的妻子,你們怎麼會抓她?」
「就是易中行主張要抓回去的。」
「豈有此理!」
「因為易中行要聽命於我們的頭兒,他實在只是一個傀儡罷了!」
「你們的領頭是誰?」
「笑臉鷹王西門虎。」
「趙小彬他現在人呢?」
「我已經說了,現在正解送進京。」
「西門虎跟了去嗎?」
「欽差要犯,當然要跟去親自押解。請問:你問得這麼詳細做什麼?你是什麼人?你知道嗎,你殺的這三個人是誰嗎?是西門虎的親信,包括我在內。如果西門虎知道了是你乾的,你想想會有什麼後果?」
「西門虎他們一行取哪條路進京?」
「先要經過金陵然後北上……你要幹什麼?」
小梅姑娘已經掣出了寶劍,說道:「並不是我嗜殺,而是你們太壞了!就是站在元人的那邊看你們,也是罪該至死!」
那人臉色一變霍然轉身,彈身而起,直撲大門。
但是他只跑了一半路,人向前一栽,腰際鮮血涌透衣衫。死了!
小梅姑娘叫道:「老人家!去把李芳玉母女救出來。」
那老頭子怔怔地望著小梅。
小梅笑笑說道:「老人家!我知道你有武功底子,憑你擋門那一股勁道,差不多的人還近不到你的身邊。而且,我也多謝你的好意……」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李芳玉和易玫蕙母女從裡面出來,兩個人的手都是用繩索背綁著,嘴用布條捆住。
小梅姑娘急忙上前,松去捆綁,說道:「大嫂和玫蕙受驚了!」
李芳玉流著眼淚說道:「趙姑娘!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小梅姑娘牽住她母女的手說道:「大嫂!我沒有時間和你們詳談,小彬哥被捕,我是片刻不能停留。好在華家大院,今後不會再有煩擾,等我們回來再聚吧!」
她不等她母女說話,便匆匆地走出大門,躍身上馬,一陣震地的蹄聲,小梅姑娘走了。
趙小彬為什麼被揚州分舵捕捉去呢?話要從頭說起。
趙小彬與華小玲被排幫總壇卜五爺送到易中行分居的妻子李芳玉處,這正符合了一句話: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趙小彬和華小玲每天可以獲得揚州分舵的最新消息,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外出。
卜忠明卜五爺自從第二天的夜裡,來過一次,帶來揚州分舵大搜查的消息外,就沒有再來過。可以想得到,揚州分舵現在是到處找人,卜忠明不敢輕舉妄動了。
李芳玉是位賢慧明理的女人,她熱忱地接待趙小彬和華小玲,但是,她從來不打擾他們的生活,那一間小書房,以及後面的一處花園,就成了趙小彬和華小玲朝夕相處的地方。
在這樣整日無事的情況下,趙小彬對排幫又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老幫主華志方華老爺子是一位有遠見的人,他接任排幫之後,銳意改革陋習,全力保護幫眾的福祉,將排幫建立了一套「生、老、病、死」的照顧辦法,很能得到排幫幫眾的擁戴。
華志方最大的願望便是隱居山林,笑傲歲月,樂享清靜的余年。但是,數萬幫眾的生活,江淮一帶排幫勢力正在方興未艾的茁壯之中,他要從此罷手,談何容易。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華小玲在娓娓地和趙小彬談著這些事,有一分嘆息,也有一分傷感。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爹如果有一個兒子,我有一個哥哥就好了。」
對於這種傷感,趙小彬是沒有辦法安慰的,他只能認真地說道:「小真姊,巾幗勝過鬚眉。再說龔三哥赤膽忠心,這些都是你知道的。」
小玲姑娘搖著頭說道:「真姊是了不起的,可是畢竟她是女人。龔三哥忠心機智,在排幫幫眾之中,找不出第二個,但是,他的人望和武功,就不能和他的機智相提了。否則,又何至於讓揚州分舵變到今天這種地步。」
她說到此地,望著趙小彬,神情落寞地繼續說道:「小彬哥!爹對你抱著無限的期望,你知道他的心情嗎?他是希望你……」
趙小彬接著說道:「小玲!對排幫我有義不容辭之處,於公於私,我都要儘力。」
小玲姑娘嘆了一口氣說道:「小彬哥!爹的希望我雖然沒有聽他親口說,但是我可以了解和體會得到,他是希望將排幫的未來,完全寄托在你的身上。」
趙小彬一怔,剛說了一句:「可是我……」
小玲姑娘搶著接下去說道:「我知道爹的想法是空虛沒有著落的,但是,他老人家的寂寞心情,使他不得不作如此想法。」
趙小彬沉吟著,他的心裡在想:「我能了解華老爺子的心情,如果不是大責重任在身,我是不應該讓老人失望的。可是……」
這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心思。
他抬頭一看,脫口叫道:「五爺!是你來了。」
華小玲搶上前去,挽扶卜忠明卜五爺,開心地問:「五爺!你已經很久沒有來了。今天如此匆匆忙忙過來是有很重要的事嗎?」
這位排幫總舵堂前護法五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已經看出我的匆忙與慌亂了嗎?可見得人真的老了,一點也沉不住氣了。」
他在花圃水池旁的一塊太湖石上坐下來,繼續說道:「很久沒有來看你們了,那是因為怕泄漏了你們的事,你們知道嗎?為了你們的事,揚州幾乎翻了天。」
趙小彬和華小玲對看一眼之後,說道:「排幫有這麼大的力量嗎?」
卜五爺說道:「不只是排幫,官府的力量也加入了搜查,你們知道嗎?他們搜查的名義是欽差要犯脫逃,這是分舵二爺賽吳用出的主意。」
小玲姑娘說道:「幸虧五爺為我們找了一處安全藏身場所,要不然揚州是無法留下來了。」
「雖然說這裡藏身,是他們所想不到的,但是,時間久了,難免會露出破綻。所以,我很想來看看你們,老龍更想來,人老了,生活在逆境里,是會想念老夥伴和舊歲月的,我們多麼希望跟你談談老幫主在君山的情形,可是我不讓老龍來,我自己也不敢來。」
趙小彬說道:「五爺!說實在的,我和小玲姑娘住在這裡,和外面音訊隔絕,日子過得也很艱苦,我們也想趁黑夜到總壇去探望五爺,我們在擔心著五爺和老龍的安全,但是,我們也不敢露面,怕的是被別人發覺,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小玲姑娘問道:「五爺今天趕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們。」
卜五爺嘆了一口氣說道:「最近傳說元人等不及了,原訂為八月十五日中秋節那天,揚州分舵正式宣告接掌排幫總舵的地位,現在預定就在這個月的十五……」
小玲姑娘急忙插口問道:「五爺!我們的日子已經過糊塗了,今天是幾月幾日?」
卜五爺說道:「三月初三。」
趙小彬著急地說道:「哎呀!還有十多天,如果這個消息是確實的,我們要趕緊籌劃對策,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十五爺說道:「事情是真是假,誰也不敢確定。不過,有兩件事顯得特別,第一,這幾天易中行派人前來總壇整理洗刷,里裡外外,整修得煥然一新。第二,這幾天揚州分舵來了不少客人,我仔細留神注意這些來總壇看看的人。都是排幫五十六處分舵的人物。玲丫頭!這兩件事湊到一起,是很不尋常的呀!」
小玲姑娘沉吟了好一會,才說道:「五爺!但請放心,易中行如果真的要在這個月發動,就在會場上,我會和小彬哥露面的,到時候,我自然有辦法讓所有的到會的各分舵人員,大家都會起來共同唾棄易中行。」
卜五爺說道:「玲丫頭!易中行知道你並沒有離開揚州,對於你用總舵幫主女兒的身分來揭穿他的陰謀,已經有了對策。」
小玲姑娘說道:「啊!他們有了對策嗎?」
卜五爺說道:「揚州分舵一切壞主意都出自當家二爺賽吳用,這個人正經事不管用,出個什麼陷害人的點子,那是頭頂上長瘡,腳底板流膿,壞透了的。」
小玲姑娘說道:「五爺!他有辦法對付我,我也有辦法對付他。不瞞五爺說,我們還有一著煞手鐧,到時候,易中行只有俯首聽命的份。」
卜五爺並沒有問「是什麼煞手鐧」,他點著頭說道:「那樣才好!那樣才好!」
他說著說著,抬起手來擦著眼淚。
小玲姑娘驚道:「五爺!你怎麼啦?」
卜五爺淚眼婆娑地說道:「小玲丫頭!排幫長久的基業,眼前這個重要關頭,但願老天有眼,祖師爺庇佑。我要走了!離開久了,怕引起他們的注意。」
他轉過身,朝著後院走。趙小彬和華小玲隨在後面相送。
三個人還沒有走出花園,就聽到有人說道:「五爺!怎麼就要走了呢?」
三人聞聲回身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原來說話的正是排幫揚州分舵舵主易中行。
易中行站在花園月亮門口,笑容可掬地望著他們三個人。
卜五爺不覺脫口說道:「易中行!你怎麼會來到這裡的?」
易中行笑笑說道:「五爺!你在說笑。李芳玉是我的妻子,易玫蕙是我的女兒,這裡是我的家,我為什麼不能來呢?」
小玲姑娘說道:「易中行!你背叛排幫的事,今天正要跟你當面說清楚。你是對祖師爺發過誓的,你這樣背誓叛幫,你不會有好結果的。按說,這會兒你一露面,我就應該殺掉你。但是,目前排幫面臨困境,遠在君山的老幫主,告誡我們要協力同心,度過難關,只要你能革面洗心,以往的一切,都可以暫時不談……」
易中行笑笑說道:「小玲姑娘!能容許我打個岔嗎?」
小玲姑娘看了他一眼,說道:「有話你儘管說。」
易中行說道:「首先我要向小玲姑娘說明的,易中行沒有背叛排幫,過去不曾有這種愚行,今後也不會有這種敗德。」
小玲姑娘冷冷地說道:「易中行!揚州的言行,我總有個耳聞,再說,我在分舵中了麻藥,小彬哥和你的面對面的爭執,你又作何種解釋呢?」
易中行說道:「只有一個解釋,一切都是賽吳用當家二爺的主意。他和韃子勾結,如今京里派了人長住在分舵,我早已被他架成了傀儡!」
趙小彬說道:「易舵主!令兄的事,又作何解釋呢?」
易中行嚴肅地說道:「趙兄!你不是外人,你是我們排幫老幫主未來的東床快婿,我也實在用不著對你說假話,這是一樁令人難以置信的事。這樣吧!請五爺和小玲姑娘,以及趙兄,一起到前面廳堂,我們坐下來詳談。」
他又對卜五爺點點頭說道:「五爺!你裝瘋賣傻,日子不好過,我只有暗中為你痛心,其實我的日子並不比你好過,強顏歡笑,淚水流在心裡,那是非人的生活啊!」
卜五爺說道:「你知道我是裝瘋?」
易中行說道:「我如果不知道你裝瘋,又如何知道你常常來到這裡?」
他轉過身去,口中說道:「說來話長,我在前面帶路,我們不但要詳細的談,而且要商量怎麼樣對付當前的變局。」
他走了。卜五爺怔在那裡,小玲姑娘望著趙小彬悄聲問道:「小彬哥!你覺得怎樣?」
趙小彬沉吟了一會說道:「事情有蹊蹺!」
小玲姑娘想了一下說道:「如果是個騙局,他的目的是什麼?如果說是為了抓我們,他知道我們在這裡,他盡可以派人來,用不著對我們說這麼多謊話。」
卜五爺說道:「會不會他所說的都是真話呢?」
趙小彬搖搖頭說道:「實在叫人想不透,我雖然不是深知易中行的為人。但是,和他這次短短的相處,使我沒有辦法相信他是被挾持的傀儡。老實說,這個人權利慾太重。」
小玲姑娘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趙小彬說道:「我們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且到前面廳堂,看他到底要怎樣?如果他有陰謀,諒他也逃不出我們的雙劍夾擊。」
小玲姑娘想想也只有這樣了。
三個人來到廳堂,易中行坐在主位上,站起來拱著手說道:「我叫芳玉準備一點菜,算是為趙兄和玲姑娘接風,也算是向五爺這麼久以來的冒犯賠罪。」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要不是揚州分舵內部有了這麼大的問題,玲姑娘來到揚州,何至於這樣!今天總算還有個私宅,只能算是聊表寸心。」
這時候,從後面出來兩個排幫穿著打份的人,捧著托盤,裡面放著熱騰騰的茶碗,從卜五爺面前開始,每人一碗茶。
小玲姑娘忽然問道:「玫蕙呢?」
易中行說道:「在廚房裡幫她母親的忙。芳玉這些日子也夠可憐的,母女二人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今天這兩個還是我帶來的,這也是我在分舵唯一可以信賴的兩個人。」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嘆口氣說道:「說真的,連芳玉母女都不能諒解我,人活到這種地步,也實在夠可憐的。」
小玲姑娘問道:「元人派在分舵的人叫什麼?」
易中行說道:「韓言一,是個功力極高的殺手,據說在韃子跟前,很走紅。」
小玲姑娘又問道:「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易中行說道:「掌握我,控制我!然後將排幫五十六處分舵,都置於他們的管制之下,江淮一帶,韃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喝著茶,一面嘆著氣。
小玲姑娘又問道:「這個月的十五,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在問著話的時候,趙小彬端起蓋碗,喝了兩口茶,小玲姑娘忽然心裡一動,伸手就從趙小彬的口邊,將蓋碗茶端過來,送到自己的鼻子前面,聞了一聞。
她突然沉下臉色問道:「這是什麼茶?」
易中行說道:「自然是我最喜歡喝的六安瓜片了!」
小玲姑娘又端起茶碗聞了一下,突然喝罵道:「混帳東西!」
隨手將一碗茶,連同茶碗,擲向易中行。
易中行一閃身,那茶碗飛到對面的牆壁,砸成粉碎。他微皺著眉鋒問道:「玲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小玲姑娘罵道:「做什麼?你這個下三濫的東西,我們根本就不應該相信你。」
她伸手就摘下自己的兵刃,隨手一拔,寒光一閃,撲向易中行。
易中行飄身一閃,讓開五尺。
卜五爺驚問道:「玲丫頭!你發現這茶里有問題嗎?」
小玲姑娘說道:「我們在客棧里,易中行就曾派他的侄女,前來施計,那碗茶是由於我是女兒身,沒有發生作用,可是那種香味,我不會忘記。今天這茶的味道,和那天的一模一樣。」
卜五爺大怒問道:「排幫的人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易中行!你說!你是不是做了這見不得人的事?」
易中行此時立即換了一副嘻笑的面孔,說道:「還是我們玲姑娘鼻子尖,聞的一點也不錯,趙小彬那碗茶,我們做了手腳。……」
卜五爺氣得白鬍須都翹起來,罵道:「易中行!你這個敗類……」
易中行冷呵呵地笑著說道:「卜忠明!你以為你是誰?你真的還要擺護法五爺的威風嗎?你醒醒吧!你還是裝裝瘋癲吧!你不要以為你是正人君子,這種藥茶,你想喝我還不給你喝呢!我看你還是坐在一邊養養你的老精神,少在這裡說話。」
小玲姑娘咬牙罵道:「易中行!我今天一定要為排幫整飭幫規!」
易中行伸手止住說道:「玲姑娘!你稍安毋躁!你不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小玲姑娘看看一旁的趙小彬,似乎還沒有變化,便叱罵道:「易中行!你真是人面獸心。」
她搶步上前,再度撲向易中行。
易中行再度閃開,朗聲說道:「玲姑娘!你這樣一味地攻擊,耽誤了時間,誤了大事可就不要怪我。」
趙小彬此時冷靜極了,說道:「小玲!讓他說話。」
易中行說道:「這樣才對,把事情搞清楚了,你們才好做決定。不錯,趙兄方才那碗茶,是一碗藥茶,強烈的媚葯,只要喝上一口,就足夠使一個人痛苦難熬,如果我看得不錯,方才趙兄已經喝了兩口。」
趙小彬說道:「繼續說下去。」
易中行說道:「這種藥茶的效用,想必你們經歷過客棧易玫宜那一次經驗,早已經知道了。至多還有一盞熱茶的時間,你就可嘗到五內俱焚的滋味。」
趙小彬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易中行笑笑說道:「凡事要想理。你們來到揚州,當然不會就這樣撒手就走。不走,住在哪裡?揚州整個翻了身,找不到你們。只有一個地方沒有找,就是這裡。你們能找上我內人,算是你們聰明,但是揚州分舵的人,也並非就是笨蛋。我們派人盯住這裡,沒想到卜老五也摻在裡面,事情就這樣,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趙小彬繼續問道:「你還沒有說,你的目的是什麼?」
易中行說道:「那要你們先告訴我,你們所憑恃的是什麼?玲姑娘!你憑什麼有把握能在三月十五日的幫眾大會,能夠讓幫眾不相信我?」
小玲姑娘說道:「因為我是總舵幫主的女兒!」
易中行冷冷地說道:「幫主的女兒不能代表什麼,何況你又沒有在祖師爺面前入幫領輩,你算什麼?快說,你們憑藉的是什麼?說晚了趙小彬就要開始發作,小玲姑娘!他的藥性發作,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你,到那時候,他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小玲姑娘知道這種媚葯的厲害,她急得滿頭大汗。
易中行笑笑說道:「玲姑娘!不要動手,你就是殺了我,也解決不了趙小彬的問題。只有一個辦法,趕緊說實話。」
趙小彬已經開始有了反應,他的眼睛帶赤,口中發乾,一直在咽唾沫。
小玲姑娘咬著牙,突然說道:「小彬哥!不要緊,你儘管來,我會承受一切的……」
易中行冷呵呵地笑道:「玲姑娘!你雖然有奉獻心,卻解決不了問題。趙小彬現在要連御十女,最後至枯乾而死為止,你有什麼用!」
趙小彬突然抬起自己的雙手,扼住自己的脖子,他要在自己藥性發作到不能控制之前,自己了斷。
小玲姑娘大哭上前,雙手扳住趙小彬的雙手,叫道:「小彬哥!你千萬不要這樣,你有大責重任,排幫的事不值得你死!」
她轉而向易中行喝道:「拿解藥來,我說。」
易中行笑笑說道:「解藥容易,你先說。」
小玲姑娘在與易中行說話,手勁不覺鬆弛下來,趙小彬就在這個時候一使勁,雙眼向上一翻,小玲姑娘大哭叫道:「小彬哥!……」
卜五爺忽然在這時候搶上前對著趙小彬頭頂劈下去,趙小彬雙手一松,人昏了過去。
易中行說道:「那是沒有用的,這種葯不交合就不能消失。你們還是快些說的好。」
小玲姑娘忽然站起來說道:「好!我說。但是,你要先答應一個條件。」
易中行說道:「按說,你現在根本就不夠資格談條件,不過,你且說說看,能答應的我會考量!」
小玲姑娘說道:「放走趙小彬。」
易中行說道:「這件事不是我不答應,老實說我做不了主。不過,我會儘力,先讓你們還住在此地,元人答應了,只要過了這個月十五,就可以放你們走。」
小玲姑娘心情已亂,不知道怎樣才好,她看到趙小彬剛烈得要用自己的手了斷自己的生命,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很自然的想到,如果趙小彬真的死了,她還能獨自活下去嗎?或者就是方才自己所想的,就在這種性命交關的時刻,把自己完全交給趙小彬。最後的結局,趙小彬枯乾至死,而自己也必然被蹂躪至死。
這樣的結局是有些悲涼凄美,兩個人結成死的姻緣,而且,還不至於泄露出機密。
但是,這樣的結局最大的壞處,對於文相爺的期許,完全落空,而且排幫的基業,以及遠在君山的老父的安全,也因此失去了保障。
小玲姑娘想得柔腸寸斷,終於說道:「好吧!易中行!如果你不能履行你的諾言,你就休想走出這個門。」
姑娘的兵刃,持在手中,隨時準備要作捨死忘生的一擊。
易中行說道:「快些說吧!越拖對趙小彬的身體越不利。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一遍。你說三月十五,在幫眾大會上,有辦法讓幫眾聽從你們,你們所憑恃的是什麼?」
小玲姑娘咬著牙說道:「竹篙令!」
易中行「啊」了一聲,用手擊掌,頓足說道:「對呀!除了竹篙令,還有什麼有這樣的權威?我應該想到而沒有想到。不過有一點懷疑……」
小玲姑娘咬牙說道:「易中行!我已經說了,你還不實現你的諾言!」
易中行說道:「玲姑娘!你把我當做黃口小兒?竹篙令是供奉在祖師爺的神龕,除了幫主誰也不能請出竹篙令。趙小彬是何許人?他怎麼能獲得排幫至高無上權威的竹篙令?」
小玲姑娘說道:「經過老幫主的授予,竹篙令所到之處,如同祖師爺親臨,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易中行忽然興奮地問道:「這麼說來,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小玲姑娘喝道:「易中行!你是在拖延時間?」
易中行沉下臉色說道:「我要看到竹篙令!」
小玲姑娘說道:「在小彬的身上,貼身放著。」
易中行哪裡敢怠慢,從迷暈的趙小彬的身上,裡面緊貼內處,果然搜出那面代表排幫無上權威的竹篙令,他如獲至寶,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立即揣在身上。
他站起身來,招手讓他的手下,送過來一大瓶水,小玲姑娘接在手裡,感覺異常冰人。
易中行說道:「這是窖在地下長達五年以上的雪水,絕對陰寒,只有這種陰性極重的水,才可以真正化解趙小彬腹內的慾火。」
他又招招手,又過來一個人,手裡捧著一個酒壺。
易中行說道:「凡是服用過這種強烈媚葯的人,雖然化解掉了,或者像你一樣,本身就是女人,媚葯對你起不了作用,但是,實際上的虧損極大。我看在你說出竹篙令的秘密,對我三月十五幫眾大會幫助太大,減少了我不少的口舌。就沖著這一點,我願意提供出這壺酒,以聊表我的心意。」
他興高彩烈,志得意滿,在臨走之前,對卜忠明卜五爺冷冷地說道:「卜老五!按說你這些日子裝瘋賣傻,也受夠了罪,饒了你這一遭,往後的日子,你自己得盤算盤算。李芳玉、易玫蕙都中了麻藥,你可以去照護她們。」
易中行就這麼一陣交待,帶著幾個人走了。
小玲姑娘此刻心如刀割。
為了救小彬哥的性命,泄露了竹篙令的秘密,是不是值得呢?她不敢想。
她匆匆忙忙將那一瓶冰水,灌進趙小彬的肚子里,不消片刻,趙小彬才悠悠醒來,剛一睜開眼睛,便問道:「易中行呢?」
小玲姑娘說道:「他留下解藥走了!」
趙小彬搖搖頭說道:「今天的處境,我們是道地的輸家,他完全掌握了勝利,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將解藥交給我們。小玲!是我們用了交換條件,是不是?」
小玲姑娘含著淚珠說道:「小彬哥!你知道那種媚葯的結果嗎?那會攫取你的性命的,我怎麼能眼睜睜看你瘋狂的死亡。」
趙小彬厲聲說道:「小玲!我要你告訴我,是用什麼條件交換的結果?」
小玲姑娘眼淚流下來了,她說不出口。
趙小彬忽然低頭髮覺自己的衣服扯開,他不由地用手一按胸前,大驚失色,厲聲叫道:「小玲!是你說出竹篙令的秘密是嗎?」
小玲姑娘抽噎著,沒有答話。
趙小彬一下就如同打了一場敗仗,十分軟弱地靠在牆上,痛苦地說道:「小玲!站在私情立場來說,我感激你,你救了我的性命。可是,站在公的立場來說,你害了排幫,易中行拿到竹篙令之後,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取得排幫江淮一帶五十六分舵的領導權。小玲!我們將何以對君山的老幫主對我們的期望!」
小玲姑娘不覺放聲大哭,突然拿起鵝毛鋼刺,扎向自己的心房。
趙小彬一見飛身一撲,抓住小玲姑娘的右手,一面摟住小玲的肩,柔聲說道:「小玲!對不起!我一時情急,說話欠考慮,我是無意的。」
卜五爺此時站在一旁說話了:「玲丫頭的用心,是非常良苦的。除了當時答應易中行的要求,你只有死路一條。你死了,問題並沒有解決。如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趙小彬充滿歉疚之意說道:「五爺!我是一時急糊塗了。小玲!原諒我!」
小玲姑娘淚痕滿面地說道:「小彬哥!你也不必歉疚,五爺你也不必安慰我。事實上,竹篙令被易中行拿去,對於三月十五的幫眾大會,影響太大了。一旦易中行在幫眾大會上,用竹篙令取得江淮五十六處分舵的信任,取得總舵的領導地位,我們此行不但失敗,而且是無法善其後。」
趙小彬忽然說道:「只有一個最有效的辦法。」
小玲姑娘問道:「什麼有效的辦法?」
趙小彬說道:「我們立刻回到揚州分舵去,軟進硬出,將易中行拿走的竹篙令搶拿回來。」
小玲姑娘搖搖頭,說道:「易中行這次拿到竹篙令,自然是喜出望外。回去以後,一定會將竹篙令密藏,揚州分舵那麼大,要找一件東西,談何容易。」
趙小彬說道:「我們不必找,當我們用兵刃抵住他的咽喉的時候,我就不相信他會不說。」
小玲姑娘沉吟了一下,霍然說道:「小彬哥!我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憑我們二人之力,揚州分舵至少可以攪得天翻地覆。」
趙小彬說道:「小玲!記住我們的方法,要軟進硬出,在進到揚州分舵的時候,盡量不讓人知道,也盡量不起衝突。如果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我們又另作打算。」
兩人覺得事不宜遲,立即啟身。
但是,剛一走到後花園門口,拉開門,門外站著兩個排幫弟子。
趙小彬伸手攔住小玲姑娘拔出鵝毛鋼刺的手,向那兩個人問道:「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
那兩個排幫弟子,徒手沒有武器,此時叉手回話:「奉舵主之命,在此地等候二位。」
趙小彬啊了一聲說道:「你們舵主倒是未卜先知哇!你等在這裡有事嗎?」
那兩個人說道:「我們舵主說,等二位要從這裡出去的時候,交給二位這封信。」
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封信簡,交給趙小彬。
趙小彬對小玲姑娘笑笑說道:「看來我們的—切,早就掌握在易中行的預計之中,我們看來取勝的機會不多了。」
那兩個人說道:「說實話,二位的行蹤,實際上是掌握在我們當家二爺的手裡。」
趙小彬哦了一聲說道:「你們當家二爺,不是賽吳用,是超過了當年梁山上的吳用。想不到揚州分舵還有這樣的人物,有機會我倒要會會你們這位當家二爺。」
那兩個人很自負地點點頭說道:「趙爺!你會見到我們當家二爺的,而且,不會太久的。」
趙小彬笑笑說道:「這麼說,你們當家二爺要來這裡?」
那兩個人說道:「趙爺和華姑娘何不看看這封信呢?」
小玲姑娘說道:「你們是要攔住我們的去路是嗎?」
那兩個人笑了,而且退後一步,背著兩隻手說道:「華姑娘!我們不會那麼不自量力,憑我們能攔得了兩位嗎?不過,請兩位看看這封信,一切都明白了。」
趙小彬和小玲姑娘對看了一眼,便拆開信簡。趙小彬略一過目,不由地顏色大變。
小玲姑娘立即察覺到不對,伸手接過信簡,是出自易中行的手筆,在揚州,易中行算是一個文武全材,一筆字寫得龍飛鳳舞。
「書留趙小彬和華小玲:我們常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對你們來說,這句話應該很有用。」
「就算是竹篙令不在我手裡,憑你們兩個人,在揚州也做不了大事。何況現在竹篙令已經落在我的手裡,你們揚州之行,是徹底的失敗了。」
「如果你們還想掙扎,我再提醒你們一件事:趙小彬喝的那瓶水,解除藥性有餘,但是,陰寒過甚,自有一分陰毒留在肺腑之內,一周之內,失去功力,一個月以後,形同廢人。」
「我絕不聳聽,趙小彬此刻不妨自行默察試試看。」
「在你們看這封書簡的同時,卜五爺的下落給你們做一個很好的參考……」
小玲姑娘不禁伸手抓住趙小彬說道:「小彬哥!你現在……」
趙小彬微笑說道:「小玲!易中行比我們想象中難纏得多,我們低估了他。但是,同樣的他也低估了我。」
小玲已有了淚光,說道:「小彬哥!你此刻……?」
趙小彬說道:「在你看信的時候,我已經默察過,卻有一股寒毒,阻在我經脈之間。不過沒有關係。我要在失去功力之前,要將我的所學好好地發揮,以不負所學。」
小玲姑娘忍不住眼淚流下來,趙小彬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小玲!別讓這封信簡亂了我們的腳步,走!我們去看看五爺。」
那兩個人立即接著說道:「趙爺!不必看了,卜五爺此刻已經解往揚州分舵的路途中了。」
趙小彬瞪眼問道:「你說解往分舵路途中,是什麼意思?」
那兩個人說道:「趙爺可以想得到的!」
趙小彬冷冷地說道;「我要你們說。」
那兩個人說:「舵主意外的獲得竹篙令,對於三月十五日的幫眾大會,他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不過,如果這個竹篙令能由執法堂前五爺親自執符傳令,情形又不同了。所以舵主還是要借重卜五爺!」
小玲姑娘呸了一聲說道:「易中行他在做夢!五爺赤膽忠心,絕不會替易中行做這種欺師滅祖的事。」
那兩個人說道:「華姑娘說的一點也不錯,卜五爺是個漢子,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不過卜五爺不幹,恐怕也由不得他了,拿現在來說,卜五爺已經開始受罪了。」
小玲姑娘急忙說道:「小彬哥!我已經亂了方寸了,我們該怎麼辦?」
趙小彬沉吟了一會,便向那兩個人說道:「你們要阻攔我們嗎?」
那兩個人說道:「我們說過,我們不會那麼自不量力。趙爺和華姑娘要到哪裡,儘管請。」
趙小彬牽著小玲的手,存著戒心,衝出後花園的門,果然沒有阻擋。再越過一個荒涼破敗的院落,推開另一扇小門,門外就是一條河道,青石台階,就是碼頭,而且此刻門外碼頭上,就靠了一隻小船。
趙小彬向小玲姑娘問道:「小玲!……」
小玲姑娘說道:「小彬哥!如果從這裡走,就包在我身上。」
排幫總舵主的女兒,這水面上的功夫,那還用說。
跳上船,解開纜,小玲搖動櫓,船很快地就順著河流,向前滑行。
剛轉過一個彎,突然有一隻長櫓雙槳的船,斜地里衝出來,正好攔住去路,如果不是小玲姑娘駕舟的技術高明,就是船翻落水的下場。
小玲姑娘正要喝叱,趙小彬笑笑說道:「看來兩位是沖著我們來的,而且二位根本就是假冒揚州分舵的人。」
小玲姑娘這才看清楚,這隻船的船艙里坐著兩個人,滿面得意的笑容,望著趙小彬。
其中一個對著趙小彬抬抬手,說道:「你很聰明,不過稍微遲了一點。」
趙小彬霍然拔出寶劍,厲聲喝道:「現在還不算晚,你趁早說清楚,你們是什麼人?你們究竟打什麼主意?我不願殺人,如果你逼我動手,就不能怪我!」
那兩個人笑笑,從容不迫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我姓韓,我叫韓言一,這個名字你聽過嗎?」
「啊!果不出所料,你們是元人的爪牙!」
「這位是笑面鷹王西門虎。我們的使命,就是幫助易中行在揚州建立排幫新的總舵,掌管江淮五十六處分舵……」
「為韃子效命!」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排幫是你們的事,朝廷只是幫助你們。雖然排幫在江淮一帶有一點力量,但是,要跟當朝作對,那還是雞蛋碰石頭。」
「既然是雞蛋碰石頭,你們為什麼挖空心思要來整排幫?先是用好話,將排幫總舵遷到君山,將老幫主形同軟禁,現在又要篡改排幫整個組織關係,這樣苦心積慮,就為了這個經不起碰的雞蛋嗎?」
那人笑笑說道:「趙小彬!老實說,這是朝廷寬大,要不然,只要在長江里拉一道鐵鏈子,排幫的生路就斷了……」
趙小彬說道:「我倒覺得你們這麼做,比在長江里拉一條鐵鏈子,還要來得陰毒。」
那人笑笑說道:「你們這次來,送給易中行一面竹篙令,是易中行的意外收穫,也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不過說真的,我的運氣不錯,揚州的事情弄得很順利,如今小帳加一,又有了額外的收穫。」
「你說什麼?」
「我說你,趙小彬!你是欽犯,你夜入兵馬司,想救文天祥,想不到今天落到我手裡。」
趙小彬大笑而起說道:「韓言一!你以為易中行卑鄙地對我下了毒,你就可以這樣猖狂的說話。……」
「小彬哥!小心他們在水底弄鬼!」
趙小彬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的船已經進滿了水,開始向水底沉下去。
小玲姑娘奮身一跳,游向趙小彬的身旁,她的水性和她手中的鵝毛鋼刺,應該可以在這窄窄的河道里,保護趙小彬脫險。但是,她沒有料到一件事,從河裡拉起一面網,網繩結上,滿綴著亮晶晶的倒刺,趙小彬和小玲姑娘,雙雙落入網中,成了網中的大魚!
網被拉起來了,趙小彬已經被河水灌得昏迷,身上的衣服被倒刺鉤破遍體鱗傷。
小玲姑娘雖然水性好,但是,身體也被倒刺鉤住,動彈不得。
小玲姑娘吐出口中的水,厲聲喝罵道:「你們這樣卑劣的行為,將會在江湖上,被人唾棄,使你們沒有法子立足……」
韓言一笑笑說道:「華姑娘!到現在你還在沉迷,我們不是江湖客,我們用不著講江湖上的規矩,我們只要達到目的,用不著顧慮選用什麼手段。」
他一直帶著笑容說話,說明他此刻內心那分得意與高興。
他眼看著趙小彬與華小玲雙雙被手下人捆綁住,摘除掉他們身上的倒刺,用鐵鏈拴在船艙里的木樁上。趙小彬也已經醒來了,但是,他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韓言一笑笑說道:「趙小彬!你的心裡一定很窩囊!沒有經過一刀一劍的拚斗,就這樣被我們逮住了。其實,我倒認為這是你的運氣,如果真的一刀一劍的拚斗,你和華小玲都是沒有機會的。你不服氣是不是?」
他隨手在船艙里拿起一根鐵條,雙手隨便一攏,鐵條竟然對摺並成一雙。約有拇指粗細的鐵條,沒有幾百斤力氣,是辦不到的。
但是,在武林里光有幾百斤蠻力氣是沒有用的,小玲看在眼裡,心裡增加了幾分痛苦,因為,韓言一不只是有幾百斤蠻力的人,這樣的前途,就顯然黯淡了。
尤其使她擔心的,趙小彬被寒毒侵襲,身體受損,萬一真的像易中行所說的,一周天後功夫盡失,一個月以後形同廢人,如果真是那樣的結果,她將是一死也無法減除心中的歉疚!
小玲姑娘的心中,有如刀割,她更想到遠在君山的華老爺子、小真姊姊,以及排幫的前途,她不禁痛苦地呻吟出聲。
華小玲姑娘是位十分倔強的人,她在自己的記憶當中,還沒有服輸過,事情發展到目前這樣,她真忍不住向自己的命運屈服了。看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再掙扎也是沒有用的。
這隻船沒有航行多久,就靠了岸。
一輛馬車早已經等在那裡,另外有十幾騎,圍繞在馬車的四周,馬上的人,都是身手矯健的高手。
韓言一親自將趙小彬和華小玲放在馬車裡,鎖住鐵鏈,放下車廂的窗帘,回頭再和笑面鷹王西門虎商量。
西門虎一直含著微笑,沒有表示意見。
韓言一說道:「西門兄!這兩件事都很重要。」
笑面鷹王西門虎,只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你說吧!我聽你的!」
韓言一說道:「三月十五排幫幫眾大會,是我們二人到揚州來的主要使命,失敗不得。如果失敗了,今後江淮五十六處分舵,會給江淮一帶,造成混亂的局面,再要造成今天這樣的機會,恐怕就很難了。」
西門虎說道:「用心鬥智,你比我強。再說,這種事要隨機應變,我看還是你留在這裡。」
韓言一說道:「此去燕京,途程遙遠,趙小彬的重要性,不亞於揚州分舵,如果平安送到丞相那裡,算是奇功一件,你我這一輩子就享用不盡了。」
西門虎點點頭。
韓言一說道:「我們投靠元人,還不就是為了錦衣玉食嗎?如今趙小彬就是我們榮華富貴的保障!」
西門虎只淡淡地笑了笑,說道:「韓老大是不放心我?」
韓言一說道:「西門兄!你的功夫我還能不知道嗎?我只是提醒你一件事:趙小彬的父親。就是當年江湖上神龍一現的劍神趙雨昂。只要消息傳出去,父子連心,趙雨昂沒有不趕來的,那就是麻煩。」
西門虎笑笑說道:「對!劍神我們可惹不起。」
韓言一對西門虎說話的神情察顏觀色,便也淡淡地說道:「西門兄!像你我這種人,都聽不得別人比我們強的話,我也是一樣。但是,目前這件事,我們暫時不必計較,劍神是不是比我們強,以後有機會,盡可較量。目前我們只有一個目的,將趙小彬平安的護送到燕京。」
西門虎笑笑說道:「我懂!韓老大如果沒有旁的交代……」
韓言一笑笑說道:「不是交代,是和你商量,一路上飲食不能讓趙小彬受虧待。只要能有一個活蹦蹦的趙小彬送到孛羅丞相面前,那一切就功德圓滿了,後半輩子,我們就夠活的了。」
西門虎點點頭說道:「對!就沖著你這句話,我會好好地將趙小彬和華小玲護送到燕京。」
韓言一拍著西門虎的肩膀,說道:「等你從燕京回來,揚州的事也該有個結果,我們好好地慶賀一番,往後我們在孛羅面前,該沒話可說的了。」
他高舉著雙手,說道:「一路順風!」
笑面鷹王躍上馬背,趕車的一甩鞭子,鞭梢爆出一聲脆響,四輪大馬車,兩匹馬拉著,繞過揚州城,上得官道,背著即將西沉的夕陽,一行十多個人的背影,迤邐而去。遠遠地只看到大馬車的車廂一角,插著一面三角旗,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那面三角旗上,綉著一支振翅飛翔的老鷹。
這個小小的隊伍,以不快不慢的行程,走了兩天。
三月的江南,還沒有早夏的熱氣,但是頂著中午的陽光,還是給人有一種燥熱的感覺。
笑面鷹王西門虎一騎落後,遠遠地跟在那輛大車的後面。
在他的心裡,正衝突著兩種不同的想法:他希望就這麼一路平安無事,到達燕京,正如韓言一說的,這是一筆特大的功勞,下半輩子錦衣玉食,是享樂定了。
同時,他又何嘗不希望在這一路上,能有機會遇上劍神趙雨昂,他不認識趙雨昂,但是,劍神的大名他是聽說過的。
作為一個江湖客,總是希望有機會鬥鬥高手,人在江湖上,活著並非全為著吃得好穿得舒服,與其那樣,倒不如賺個一畝三分地,娶妻生子,守一輩子算了!
但是,他現在自己都懷疑,自己還算不算是個江湖客。照韓言一口口聲聲錦衣玉食圖個下半輩子來說,他已經離開江湖遠了!
長途行路,人顯得無聊,想得太多,自己也不禁笑起來。但是,他的笑容剛剛露上臉,立即就凍結住了。
他遠遠地看見路旁一棵大樹,樹下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身材不高,頭戴一頂露頂遮陽笠。一身緊身衣靠,遠遠地看到一排白色密扣,外罩藍色風衣,齊肩露臂。
西門虎心裡無由地一動,他催動坐騎,趕上大車。
一個久走山林的獵人,對於任何兇猛的虎豹,他會有一種自然的反應。就如同此刻西門虎的心情。
大車前面有四匹馬分成兩行,大車的兩旁各有一匹馬,傍著車轍前進,大車的後面也有四匹馬。西門虎將坐騎貼近大車,沒有任何錶示,甚至於他對大樹下那個頭戴遮陽笠的人,正眼都不曾看一眼。
大車緩緩地經過大樹之旁,戴遮陽笠的人忽然坐了下來。
他坐得很突然,他的姿勢也很特別,卸下肩頭的包裹,一晃之下,扇起一陣風,看似撣去石上的灰塵,可是,就在他這樣一晃,那一陣風正好將大車後面的窗帘掀開一道縫。只那麼一瞬間,戴遮陽笠的人,倚著樹根坐下來了。
西門虎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冷冷地哼一聲,沒有說話。
大車一行經過了大樹,除了馬蹄和車輪帶起一陣塵土,沒有任何一點動靜。
西門虎催動坐騎趕到最近的一匹馬。
「前面有什麼歇腳打尖的地方嗎?」
「有!在二十里以外。」
「是個市鎮嗎?」
「不是。只是個三家村的野店。」
西門虎哼了一聲,他從踏蹬上站起來,向後面看了看,大樹下的人,依然倚著樹根坐在那裡,彷彿是在打盹。再向前看,一片荒涼,沒有一個行人。
西門虎對前面的兩匹馬揮揮手。
「趕過去看看!」
兩匹馬立即沖了出去,捲起一股黃塵,頃刻間消失在路的盡頭。
這會變成西門虎在前領路,這一小隊人馬前進的速度無形中快了起來。而且每一個都將兵刃順在手邊,隨時都準備迎接一場不可預期的拚殺。
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這些人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頂尖人物,不但功力深厚,而且,都受過嚴格的訓練。
這樣走了一盞熱茶的光景,對面塵土滾滾,蹄聲震地,西門虎剛一帶住坐騎,從他的兩邊立即衝出去兩匹馬迎了上去。
塵土停處,兩匹馬被衝出去的人拉住,馬背上空無一人。
西門虎回頭問道:「這裡有小路捷徑?」
有人應聲回答:「官道兩旁,多的是小路。」
西門虎笑笑說道:「去兩個人到後面看看剛才戴斗笠的人。」
「要帶回來嗎?」
「只要你有那個能耐。」
蹄聲起處,兩匹馬回去很快,但是,回來得更快。
「人走了。」
「有痕迹看得出是到哪個方向嗎?」
「看不出。」
西門虎笑笑說道:「我們遇到高手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剩下的八匹馬立即一擁而上,擺成一個八字形,將大車作扇形圍住。
西門虎笑笑沒有再說話。他這個笑面鷹王的綽號,大概就是這麼來的,遇到棘手困難的事情,他的臉上就會浮現出笑容。
大車仍然行進得很快,已經看到遠處的炊煙,但在還沒有看到野店之前,西門虎忽然勒住馬,抬起手來,遮住陽光。
他看到一件事,使他的心裡震動了一下。因為他看到一箭之地的路旁,躺著兩個人,衣襟在隨風飄動。
他伸手止住了出動的馬匹,自己卻一馬當先,讓馬兒跑著小快步,輕快地跑過去。
距離兩丈遠的地方,他停了下來。不出他所料,那不是人,是兩具屍體,正是方才騎在馬上活蹦蹦的人。他的眼光很銳利,看到兩個人的腰間大量出血,沙土地染紅了一塊,那是一劍斃命的證明,根本沒有還手的跡象。
西門虎高高地舉起右手,後面的大車停住了。
就在他舉起右手的同時,陽光在他的手肘上耀起光芒,那是一柄雪亮的飛抓,隱藏在手肘的後面。
西門虎沒有再前進,胯下的坐騎在不安的頓著前蹄打著噴鼻。
就這樣停頓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一匹馬從野店那頭緩緩地出現了。
馬上的人,戴著露頂遮陽笠,遮去大半個臉。
西門虎一直含著微笑在等著。
終於對面的馬兒來到不遠的地方,停下來。
就在這一瞬間,從西門虎的身後,衝出一陣震地的蹄聲,四匹馬分從四面,衝到來人附近,團團圍住。
西門虎笑笑問道:「尊駕不肯露出真面目,是熟朋友嗎?」
對面的人說話聲音很冷:「不是熟朋友,但是,我羞見你們這種人。在江湖上闖了半輩子,到頭來只落得替別人當保鏢的!」
「尊駕不是就為了罵我們這句話而前來的吧?」
「留下大車,你們可以走路。」
「哦!你知道大車裡面乘坐著什麼人嗎?」
「廢話!」
「朋友!你們是什麼關係?」
「用不著你問。」
「如果為了不是很重要的關係,朋友!我勸你不必架這個梁子。」
「你心虛了?」
「朋友!我在為你惋惜。聽你的聲音,你還年輕,橫屍在這裡做孤魂野鬼,實在不值得。」
「既然知道,就應該將大車留下。」
西門虎縱聲哈哈大笑,他的笑聲未落,四匹馬突然發動了攻擊。
四個人,四匹馬,四柄鋒利的刀,更重要的是這四位揮舞著利刀的馬上英豪,都是技擊高手,四柄利刃合擊的威力,如同是迎頭蓋下來的天羅地網。
西門虎是個自負的人,他也有自負的條件,他當然了解他的手下有多少功力,他能一次派出四個人合力出擊,說明他對來人估量得不低。
但是,他還是估計錯了。
四匹馬剛剛一衝過去,只見當中寒光一閃而收,四匹馬一齊揚蹄後退,一陣痛苦的哎唷慘呼,一陣噴出的血霧,現場躺下四個人,每個人都是傷在胸前,一劍斃命。
頭戴斗笠的人,離開了馬鞍,安靜地站在坐騎之前,右手握著一柄寒芒刺目的寶劍。
西門虎駭然了。
四名高手一劍斃命,說明對方出劍太快,快到使人沒有時間防護自己。
西門虎感到驚駭的還不是一個「快」宇,而是一個「怪」字。
他的眼神看得很仔細,四柄利刀同時攻擊,而對方從馬背上使出一個極其怪異的身形,一旋而起,劍芒就此向四下掠開。
這種出招發劍,是超乎人的身體能力,可是對方做得十分自然而且快捷驚人。
再令西門虎驚駭的,是來人手上那柄劍,寒芒砭人,不同於一般利物神兵。
此刻剩下四名騎士圍在大車四周,進退失據。
西門虎不再指望他們,他從馬背上躍下,一掀衣衫,脫去外套,伸手拍開馬匹,緩緩上前兩步,沉聲說道:「尊駕功力不錯,手段也夠狠,一口氣殺了我六個人。」
「廢話!他們不來殺我,我會殺他們嗎?」
「尊駕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尊容嗎?」
「你會有機會的,在你臨死的前一刻,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我是誰。」
笑面鷹王西門虎大概有生以來從沒有聽過這樣的話,他從喉嚨里打了一個冷哈哈。
「年輕人!你真狂得可以。」
「是不是我狂,你可以試試。」
西門虎倏地雙手一抬,嘩地一聲,兩柄五爪爛銀飛抓,從手肘里疾飛而出,好像是突然長出了另外的兩隻手。
笑面鷹王西門虎的兵刃是少見的,飛抓長達兩尺余,等於手臂伸展了兩尺,伸長以後,揮舞更形靈活。而且無論遠近,只要他撳下卡簧,爛銀飛抓可以像飛鏢一般,勁射而出,也可以整柄飛抓飛出。這種出其不意的襲擊,曾經有多少高人傷在這兩柄飛抓之下。
西門虎如此亮出兵刃,對方寶劍緩緩抬起,只一撲之際,寒芒凝聚一點,點向西門虎的眉心。
這種攻擊對一個雙手使兵刃的人,是一個機會,因為左右兩側,形同空虛,極容易被對方所傷。
但是,這一劍出手太快,快得使西門虎無法從兩側還擊。
他只一偏頭,腳下一個滑動,順著對方攻勢,閃到一側,右手飛抓便抓向對方左肩。
對方似乎沒有理會西門虎的招勢,劍芒一掠,斜劈而下,從西門虎的左肩,一直划向右胸。
西門虎除非冒著被斜劈成兩半的危險,否則,他必須主動收回自己攻出的招式。
西門虎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打法,對方看來是一種只攻不守的拚命打法,實際上,他攻的招式始終比別人快一瞬,就是那麼千鈞一髮的一瞬,使別人不得不收招先護自己的安全。
如果有人能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爭取到「快一瞬」,情形就自然改觀了,但是,千鈞一髮的瞬間,誰能有這種把握?誰能有這種自信?誰又敢用自己的生命來搏這千鈞一髮的先機!
這就是對方的特點,而且是無法剋制的特點。
笑面鷹王立即在三招之後,落入被動。
但是,西門虎能在元人面前走紅,自有他的獨特之處,而鷹王的綽號,除了源自他的兵刃之外,他的輕功則是一流。
接連幾招受制之後,立即他一變攻守的方式,趁著右手飛抓擋住對方的一劍之後,雙腿微屈,猛地一彈而起,憑空躍起八九尺,只一轉側之間,凌空撲向對方。
對方隨著雙腳不丁不八,雙手快速的一收,寶劍單舉獨演一招「朝天一炷香」,劍光迎向落下的西門虎。
這種情形只有兩個結果,一是西門虎極力摒氣,閃讓躲開。一是劍穿身體,抓碎雙肩,彼此兩敗俱傷,而西門虎如果是一劍貫心,那就是一命嗚呼,飛抓能不能傷到對方,就未可預料了。
問題又在能不能搶得那千鈞一髮的先機!
沒有人能提出最確切的答案,除非以生命做賭注。
還有,就是武功確是高出對方許多。
西門虎不是這種絕頂高手,他也不想以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那只有一途:讓開!
說時遲,那時快,西門虎長吸一口氣,硬硬生生地將下墜的身形,偏開兩尺,下墜向一旁。
這樣的剎那,對方寶劍一收,就在西門虎身形剛剛著地,只見他右手一掀頭上的遮陽笠,一甩手:「嘿!」
遮陽笠宛如閃電飛至,西門虎此刻真氣已泄,身形未穩,勉力將右手抬起,未及一半,遮陽笠已經旋轉而至。
「哎呀」一聲,痛苦的呼號,西門虎腰一勾,人向地上坐下去,鮮血從腰間噴出。
在這個時候,他還撳住卡簧,雙手兩柄飛抓化作十枚飛鏢,一齊飛向對方。
對方似乎早已料到,左手寶劍挽出一朵劍花,右手一收,遮陽笠如飛而回,如此一迎一合,十支飛鏢一齊被擊落到地上。
西門虎坐在地上,看到對方拿掉遮陽笠的廬山真面目。他的眼睛已經昏花,看不清楚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位年輕英俊的青年人,他剛剛說得一句:「這人好……生……面熟!」
嘴裡湧出大量的血,倒在地上,下半輩子的錦衣玉食,就此成為泡影!
是的!西門虎他應該面熟,小梅姑娘隨著恩師樂如風在孛羅門下效力的時候,總是有機會見到面的,不過,使西門虎臨死想不透的,這個玉樹臨風的少年男子,意是一個黃花女兒身。
趙小梅姑娘殺死了西門虎,她回身面對著剩下的四匹馬。
人最怕的是失掉鬥志,一旦心無鬥志,就無異引頸受戮。
這四個人已經沒有絲毫鬥志了。
他們曾經打算拚命,但是,眼看著笑面鷹王西門虎不出五招,就慘死在當場,他們沒有拚命的鬥志了。他們想跑,但是,縱觀這一帶,能逃去藏身的地方都沒有。
其中有人在馬上一抱拳,朗聲發話:「尊駕高人,自然不會為難我們這些搖旗吶喊的無名小卒!我們只請饒過我們。」
小梅姑娘冷冷地望著他們,那冷冷的眼光,讓他們忍不住打著寒噤。
停頓一會,四個人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小梅姑娘才冷冷地說道:「按說,你幾個人一個也不能留。」
那人臉色變得蒼白,嘴唇開始顫抖。
「尊駕明人,我們只是身不由己的小人物,尊駕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尊駕叫我們往東,我們不敢向西,只要尊駕高抬貴手,我們四個人就過去了。」
小梅姑娘說道:「好!算你們說動了我的心,我不是嗜殺的人,只要你們聽話,我饒了你們。」
這四個人不待吩咐,不約而同地翻身下馬,抱拳深深一躬,再又落膝跪在地上,口稱:「小爺恩典,我們敢不從命!」
小梅姑娘臉上有了厭惡之意,她一揮手喝聲:「起來!江湖漢子不興這個。」
那四個人哪裡還能體察小梅姑娘的心情,爬在地上磕了個頭,站起來垂手而立,神情卑躬至極。
「敬請小爺吩咐。」
小梅姑娘昂著頭說道:「第一,不許你們再回揚州,如果在揚州讓我看到,你們的命就沒有了。第二,不許你們回燕京,江湖漢子不要做韃子的爪牙。除此之外,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你們去罷!」
這四個人想必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一時怔住。但是頃刻就回過神來,大喜過望,連稱:「謝謝小爺的恩典!謝謝小爺的恩典!」
四個人牽著馬,依然有半信半疑的樣子,直到走得遠了,他們才翻身上馬,一路狂奔而去。
蹄聲遠杳了,寥寂的官道,隨著夕陽的逐漸西沉,增添了那一片無邊的荒漠!
小梅姑娘緩緩地來到大車之前,她忽然突發的一種緊張情緒,幾乎使她全身顫抖起來。
二十年了,不!應該說是活了這麼大,從沒有見過自己同胞孿生的哥哥,她的心情是無法形容的!人家說,久別鄉井,近鄉情怯。她這是「近親情怯」!
她放下遮陽斗笠,納劍入鞘,平時的鎮靜,恩師訓練的冷寞,此刻都變得無影無蹤,她簡直有些手足無措。
終於她上前掀動車簾,車裡坐著兩個五花大綁的人。
小梅姑娘再度拔出寶劍,將那特製的繩索挑斷。
趙小彬和華小玲獃獃地望著小梅姑娘。
他們在車廂里看不見,但是一切的經過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兩個人真不敢想象,將笑面鷹王西門虎一行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竟是這樣一位青年俊秀、面目姣姣的少年。
趙小彬揉著自己的手,囁嚅地問道:「請問少俠!……」
小梅姑娘彷彿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她忍不住進發出一聲大叫:「哥!我是小梅!我是你妹妹小梅呀!」
趙小彬有如晴空一個霹靂,他被震得呆了!他做夢也想不到是這樣的情況!他做夢也想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日夜苦思、夢魂相牽,二十年沒有見過的同胞妹妹小梅!
他半張著嘴,只是喃喃地叫著:「小梅妹妹!小梅妹妹!」
小梅姑娘人整個崩潰了,她散開發髻,淚如泉湧,泣不成聲,叫道:「哥!我是小梅!我是小梅!」
華小玲也被這種意外的相逢,引得淚水直流,她拉著趙小彬說道:「小彬哥!這位姑娘長得跟你完全一樣,她是你同胞妹妹呀!」
趙小彬彷彿是一震而覺,大叫一聲:「小梅!妹妹!」
他的人向前一衝,張開雙臂,抱向小梅姑娘!
小梅姑娘也飛撲向前,叫道:「哥!」
但是,趙小彬還沒有邁開腳步,人向前一倒,暈了過去。
小梅姑娘一見,一時急血攻心,不由地一張嘴,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暈了過去。
這一對同胞孿生的兄妹,從童稚無知就分開兩地,二十年的歲月,隔離著骨肉手足,分成兩地苦苦思念,如今好不容易這樣意外地見了面,竟是如此的死去活來。
人的感情與血緣,竟是如此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