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他緩緩地從腰間撥出魚腸劍,一撇手,將劍鞘甩得遠遠的。腳下不丁不八,調勻呼吸,從容蓄勢,完全是正宗擊劍的架式,待機而發。

藍如鼎倒是沒有動靜,仍然是淡淡地說道:「看樣子你是不肯接受我的一番好意了。可是你可曾想到,你死在此地,只是你一個人,而排幫是要準備接受族誅的,你能代表排幫嗎?」

華小玲也適時拔出隨身的鵝毛鋼刺,很從容地說道:「雖然你已經表現了利祿薰心的醜陋,因為你曾經對我有施藥救命之德,我所受的庭訓是:受人點滴,當報湧泉,因此,我至少還應該尊稱你一聲藍老前輩。趙小彬他不但能代表排幫說話,他可以代表排幫做任何一切。」

藍如鼎長長地「哦」了一聲說道:「那麼說來,你也是準備死?你並不在意排幫要遭受到族誅!」

他搖搖頭一付不解的樣子。「只不過是隱瞞你們的行蹤而已,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

華小玲說道:「說起來也許真的不值得。不過,這裡面牽涉到一個做人的道理。」

藍如鼎又「哦」了一聲,說道:「華姑娘!看你不過才十四五歲吧,你能懂得多少人生的道理?」

華小玲正色說道:「比起老前輩來,我是孤陋寡聞的,不過我懂得一點,一個人不能在威脅利誘之下屈服,一樁不能泄露的事情,不能在別人的脅迫之下泄露。」

藍如鼎笑笑說道:「我看你們是存著有一份僥倖的心理,以為憑你們兩人合力死拼,或者可以拼出一條生路。告訴你,千萬別存僥倖的心理,你們兩個人可能功力不錯,但是,在我面前是沒有機會的。」

華小玲也笑笑說道:「就算是沒有機會,我們也不能束手待斃。老前輩!你方才不是說我不愧是排幫總舵幫主的女兒,說趙小彬不愧是劍神的兒子嗎?如果我們束手待斃,沒有交手就認輸,那我們算什麼?」

藍如鼎這會收斂起笑容,望著他們兩人良久,才說道:「好!好極了!我會成全你們的。」

他一探手,從肩上抽出寶劍,劍光閃動著流螢,他緩緩走上前兩步,劍向上斜指,左手捏訣前行,他並沒有輕視當面這兩個年輕後輩,完全凝神貫注,要在任何一瞬之間,發動一次致命的攻擊。

趙小彬和華小玲自然也是全神凝視,等待一擊。

高手擊劍,講的是爭取機先,所謂「敵未動,我不動;敵已動,我先動。」如何在發起攻勢的一瞬,爭得那千鈞一髮的機先。因此,彼此的眼神,都在捕捉對方的「敵意」。

突然,藍如鼎的眼光柔和下來,他對趙小彬說道:「你實在不必為排幫賣命,尤其不必與華姑娘共此一死,因為你沒有這個必要。」

趙小彬立即道:「有!」

「說說看。」

「排幫與我的大關係,我不說,單就華小玲來說,她對我有恩。」

「為你取葯,對嗎?」

「那是其一。」

「還有其他值得共死的理由嗎?」

「她拋棄了少女的尊嚴和矜持,為我恢復體力、增進功力,就憑這個已值得我與她共死了。」

華小玲大感意外,不覺脫口說道:「小彬哥!你……你已經知道我……」

「小玲!本來這件事我是藏在心底的,但是此刻,生死邊緣,說出來也好,讓我來生報答你吧!」

華小玲眼淚流下來了,凄涼地叫道:「小彬哥!……」

藍如鼎似乎並沒有趁這個失神的時刻,對他們展開攻擊,反而不經意地問道:「趙小彬!華小玲對你有恩,你對她呢?」

趙小彬朗聲說道:「你逼我說出來也好,我對華小玲已經超出了兄妹的感情,我把她當作紅粉知己。人為知己而死,理由夠充足了嗎?」

藍如鼎忽然露出一絲失望之情,但是,他沒有讓這份失望之情,在他臉上停留多久,他立即換了一個臉色淡淡地說道:「趙小彬!不要說那些不夠直接了當的話。說,你是不是喜歡她?愛她?將來你要娶她?你說!」

趙小彬莊嚴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這樣問我是為了什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是的!如果我能闖過今天,我就是要……」

藍如鼎沒有等他說完,立即大聲說道:「好吧!你們接招吧!」

他手中的寶劍一揮而起,映起一層淡藍色的光幕,挾著凌厲的劍氣,罩向趙小彬和華小玲。

他們自然也不是弱者,魚腸劍和鵝毛鋼刺雙雙舉起,全力展開同樣的一招「雪花蓋頂」,護住當頭,而且,兩個人似乎心靈相通,互有默契,在兩柄兵刃繞過頭頂的一剎那間,雙方交互一絞,魚腸劍與鵝毛鋼刺就如同是一柄金蚊剪,絞向對方。

這種以攻代守,由守化攻的默契,使得他們兩人的兵刃,威力大增。

只要絞到對方的寶劍,雖不致斷成廢鐵,如果不是力道過人,就會寶劍脫手。

藍如鼎忽然劍光一斂,人似大鳥飛身而起,早已躍身在屋上,只聽得他說了一句:「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為眷屬!」

話音尚在耳際,人影已經杳然。

趙小彬和華小玲都是意外的微微一愕,收招停勢,只是如此的一頓,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展身一躍,撲到屋上,這一幢屋的附近,沒有多少人家,雖然是迷瀠夜晚,依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周遭沒有一點人蹤,藍如鼎早已經走得不知去向。

兩人只停了一會兒,再飄身下來,房裡已經點起了油燈,魯婆婆持燈站在門口,竟然帶著笑吟吟的面容,來迎接他們兩人。

華小玲姑娘趕上前,扶著魯婆婆說道:「奶奶!你沒事吧!」

魯婆婆笑呵呵地說道:「玲丫頭!我沒事。我只是高興,真的!我很高興。」

她說著就走出房門,又接著說道:「我老婆子可要先走了,油餅、小菜,總得整頓整頓,對啦!你們兩人慢慢過來,別礙手礙腳的。」

說著話,笑吟吟地走了。

華小玲本來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是方才趙小彬對藍如鼎的一段話,使她產生了羞意,還有許多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

華小玲心裡有一種被愛的喜悅,但是在這份喜悅之中,又隱藏著一分憂慮,她憂慮的是什麼呢?也說不上來。如果說趙小彬所說的話,也正是華小玲所盼望他說的,並不為過,因為,打從趙小彬到君山那一刻起,她的心裡就印上了一個影子,但是,在印上這個影子的同時,華小玲也在自己心靈上抹上害怕,她怕自己只是一種幻想,她更怕這件事一旦成為真的,會給她帶來更大的苦痛與煩惱。如今,事實竟是來得如此之快,而且是來得如此赤裸裸地,叫她一時不知如何接受。

她默默地回頭望了趙小彬一眼,轉過身去,緩緩地朝著魯婆婆的去向走過去。

趙小彬在後面緊跟了兩步,叫了一聲:「小玲!」

華小玲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趙小彬走上前去,雙手扶她肩頭,輕輕地扳轉過身來,眼神注視她,輕輕地說道:「小玲!真是對不起,是不是剛才我說的話褻瀆了你?讓你生氣了。」

華小玲搖搖頭。

趙小彬說道:「我知道在那種方式下說出那種話,確實是對你的一種褻瀆。但是,小玲!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的。因為,當時的情況,我和你活下去的機會都不多,我要在我被殺之前,說出我的心聲……」

華小玲抬起頭來,凝望著趙小彬,臉上表情肅穆而莊嚴,良久,她沒有說話,兩顆淚珠,跌落下來。

趙小彬惶然地說道:「小玲!是我說錯了!我真該死……」

華小玲伸手掩住他的嘴,終於撲到他的懷裡,眼中的淚水就如同決了堤的河流。

趙小彬輕輕地擁著小玲,低聲呼喚著:「小玲,小玲!」

華小玲終於抬起頭來,滿臉淚痕,有如帶雨梨花,抽泣著說道:「小彬哥!我好怕!」

趙小彬急切地問道:「小玲!你怕什麼?你怕華伯伯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嗎?那還早著吶,我們都有重要的任務,目前我們還談不到這件事。再說,到了那時候,我也不能如此的草率,我一定請我爹鄭重地來辦這件事。」

華小玲搖搖頭。

趙小彬又說道:「小玲!你是怕我日後變心……」

華小玲用手又掩住他的嘴,她離開趙小彬的懷抱,拭去臉上的淚痕,輕輕地嘆一聲,低聲靴道:「我也說不上來我怕的是什麼。我……不要談這些吧。小彬哥!不是我不顧羞恥,你在生死關頭,能說出那一番話來,我會永遠記在心裡。小彬哥!只要你不嫌棄,只要我們有緣,我華小玲此生此世,生死不渝。」

趙小彬上前握住她的一雙手,感動地叫道:「小玲!藍老前輩臨走之前,已經為我們祝福了,我們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華小玲霍然一驚,立即說道:「小彬哥!藍老前輩如此突然而來,又如此突然而去,他為什麼而來?又為什麼而去?他是惡意嗎?他並沒有殺我們二人,老實說他是可以殺掉我們的,他有這份功力。他是善意嗎?他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夠厲害、夠嚇人的,小彬哥!你可想得到他是為什麼嗎?」

趙小彬也跌進了沉思,他想了一想,搖搖頭,但是他卻明朗地說道:「小玲!他為什麼這樣,我們的確是無法了解。

但是,我可以確定一點的,藍老前輩對我們是善意的。」

「何以見得?」

「我們安然無恙!就是最好的說明。」

「如果他另有用心呢?」

「像他們這些高人,他不應該玩陰的。而且,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他是在有意的試煉我們的。」

「小玲!看來我們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我以為他不只是在試煉我們的決心,試煉我們的勇氣,試煉我們的人格,而且他老人家本來就……」

「叭」地一聲,一塊石頭落在屋外不遠。

趙小彬一彈而起,衝天拔起兩丈多高,借勢一個轉側,直越過屋頂,衝到外面。

外面是一片靜悄悄。

華小玲也跟了上來。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留神仔細打量四周,連一些微動靜都沒有。

這時候大門開了,魯婆婆提著一盞風燈,來到身邊,低聲問道:「有什麼可疑嗎?」

趙小彬突然皺皺鼻子,人向左邊路旁走了幾步,驚叫道:「這是什麼?」

華小玲和魯婆婆連忙過來,在燈光照著之下,看到路旁淺草叢裡,閃亮著一柄彎刀,一落眼就可以認出那是哥薩克之鷹都拉的兵刃。

再走近一看,一股強烈的藥味,刺人鼻息,地上有一灘黃水。

趙小彬和華小玲彼此互看了一眼之後,只聽得魯婆婆說道:「哎唷!這是化骨丹的味道。」

趙小彬一句話也不講,走過去拾起那柄裝飾得十分精緻的彎刀,低聲說道:「奶奶!小玲!我們回去吧!」

三人回到魯婆婆住的屋裡,趙小彬先將彎刀交給魯婆婆說道:「奶奶!你藏起來吧!這是一柄不可多見的兵刃,留著說不定會有用的。」

他又對華小玲說道:「小玲!還擔心君山華伯伯的安全嗎?」

華小玲綻開笑顏,說道:「真沒有想到,藍……」

趙小彬伸著食指,比在唇上噓了一聲,輕輕地說道:「從今以後,只當沒有見過這回事,知道嗎?」

華小玲柔馴地點點頭。

趙小彬扶著魯婆婆當中坐定,他和華小玲兩邊作陪,他滿滿地斟上一杯酒,雙手捧起,含著笑說道:「奶奶!小玲知道,我不擅於喝酒,但是,人在最快樂的時候,如果都不能盡情的一醉,那簡直太不懂得人生了,所以,今天我要喝酒。」

華小玲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一直在看著他,沒有說話。

魯婆婆呵呵地說道:「酒有你喝的,但是,不能喝醉。」

趙小彬捧著酒杯叫道:「奶奶!你放心,就是我醉了,也不致於敗德亂行,今天我一定要一醉,我要嘗嘗在快樂的心情中,喝醉酒是什麼滋味。」

魯婆婆笑著說道:「小彬!我懂得你此刻的心情,其實,我看到玲丫頭跟你能夠……」

華小玲撤著嬌叫道:「奶奶!不許你說下去!」

魯婆婆呵呵大笑。

趙小彬端起酒杯,一仰頭,幹了這杯酒,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說道:「說實在的,我真的要感謝藍老前輩,沒有他用死威脅我,我哪裡有勇氣說出心裡的話?恐怕就要誤我一生了。」

華小玲仍然含著淺淺的笑容,在注視著他。

趙小彬又接著說道:「這件事是該讓我快樂地一醉的,是不是,奶奶?」

魯婆婆笑呵呵地說道:「對!對!是應該喝一大杯。」

接著為他滿上一大杯。

趙小彬端起來又幹了這杯,接著說道:「還有。今夜我獲得無比的信心,文相爺的願望我們是一定可以達成的,人同此心啊!人心不死,正如文相爺說的,國魂復甦,何愁大業不成!」

他自己為自己斟上一大杯,舉起來對著華小玲說道:「小玲!人生能做到齊家報國,夫復何求?來!我們一起幹了這杯。」

華小玲端起了酒杯,輕輕地說道:「一定要喝醉嗎?」

趙小彬笑道:「小玲!人生難得幾回醉啊!」

他舉了舉酒,又是一仰脖子,幹得一滴不剩。

趙小彬是根本沒有酒量,今天內心愉悅,正如他所說的,他要嘗嘗快樂的酒醉是什麼滋味。再則,黃酒容易進口。但是,接連幾大杯下肚之後,酒湧上來,他開始醉了。

正是他所說的,他有很好的酒品,當他醉眼朦朧,說話含混不清的時候,很快他就有輕微的鼾聲。

趙小彬這一睡就睡得很久,直到他睜開睡眼,幾乎讓他看不見眼前的東西,從窗子外面照進來的陽光,使他感到眼睛刺痛。

一條溫溫的面巾,覆上他的臉,一絲淡淡的幽香,鑽進他的鼻子,他一伸手,摸到的是一雙柔軟的手。

他一個翻身跳了起來,華小玲悄立在面前。

「醉的滋味如何?」

趙小彬用手抓抓頭,尷尬地笑道:「一點也不知道,什麼時分了?」

華小玲說道:「晌午後。」

趙小彬大驚說道:「我睡了那麼久嗎?」

他的眼光落在華小玲身上,看她衣履整齊,不覺說道:「小玲!你一直沒有睡嗎?」

華小玲接過面巾,遞過來一碗茶。

「平時為了某些突發的事情,倆三天不睡不吃,算不了什麼。」

趙小彬面有愧色地說道:「小玲!我很慚愧!……」

華小玲攔住他說道:「別為我整晚侍候你而說慚愧,如果這一點事都會讓你感覺到慚愧,往後,又如何能夠共患難,同生死?小彬哥!說實在的,我了解你,你不是一個酗酒的人,人在最快樂的時候,喝得一醉,未嘗不是一件應該的事。」

「小玲!我真的還是很慚愧。」

「魯婆婆自釀的黃酒,有她的秘方,喝得再多,也不會傷身子。如果在別的地方,喝別種酒,那就不一樣了。」

「小玲!人的心如果一放縱,就會失態,但願今後能守得此心清明,就不再重蹈覆轍了。」

華小玲微笑沒有說話,她匆匆地出去一趟,捧來粥飯小菜,擺好了之後,說道:「小彬哥!漱洗之後,吃一碗清粥,我們也該起程了。」

趙小彬立即振作起精神,漱洗一番,當他捧起飯碗,一陣粥香,使他食慾大振,喝了一碗才想起來問道:「你是說今天起程嗎?」

「岳州畢竟不是久留之地。」

「是的!魯婆婆呢?我們也該辭行了。」

「奶奶躲起來了。」

「躲起來?為什麼?」

她說她不願意流著眼淚跟我們道別,她要等我們再來岳州的時候,她要到五十裡外去接我們。

「老年人的寂寞心懷,都是一樣的,我很傷感!」

「人生的悲歡離合,習慣了也就慢慢淡了。這話又不應該是我這樣的年齡說的,對不對?」

「走吧!但願再回來的時候,能夠多住一些日子。」

「魯奶奶交給你一樣東西。」

「啊!一塊玉佩!」

「這是魯奶奶當家的在世時的心愛之物,在排幫,這塊玉很有點名氣。」

「為什麼要送給我呢?」

「緣分吧!魯奶奶把這塊玉送給你,除了緣分,能說什麼其他的理由呢?」

「可惜我不能當面謝她。」

「還有來日。再說,真正的情感,是用不著說一個『謝』字的。」

趙小彬默然了。

說的也是,真正的情感,豈是一個「謝」字所能表達心意的?就像華小玲一樣,為他尋葯、為他推拿,又該怎樣謝她呢?放在心底吧!真正說來,這樣的放在心底,又何嘗不是一種難以消受的負擔啊!趙小彬伸過手,緊緊握了華小玲的手一下。

華小玲微笑說道:「小彬哥!你是個做大事的人,眼光大、度量大、胸襟大,不要任何一件事都耿耿於懷,我們走吧!」

滿桌的小菜,沒有收拾的碗筷,算是向魯婆婆一種情感上的告別罷!洞庭湖上一葉扁舟,破浪乘風,在遠離岳州之後,趙小彬和華小玲轉搭大船轉入長江,順流向下。

江上清風明月,送他們順利地到達揚州。

揚州是個通衢大鎮,市井繁華,人煙稠密,十分熱鬧。在江面上,可以看一眼看不到頭的木排,炊煙裊裊,人數眾多。

從這裡就可以看出排幫在此地的勢力是如何的龐大了。

趙小彬和華小玲在一家清靜的客棧住下,飽餐一頓,便信步到街上去閑逛。

來到一處僻靜大街,看到一處高大的黑漆門樓,大門是緊閉著的,東側有一個小門,攔在門檻當中,擺著一條長板凳,上面坐著兩個斑白頭髮,滿臉雞皮的老人,老態龍鍾,靠在門上閉目養神。

華小玲停住腳步,臉上有了激動的神情。

趙小彬靠近她,低聲問道:「是熟人嗎?」

「排幫總舵堂前護法五爺和執法堂主!」

「看來比華伯伯還要衰老。」

「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出幾件事。」

「哪幾件事?」

「除了君山,排幫的幫規沒有了,排幫已經沒有了實力,老一輩的人已經失勢了,揚州分舵恐怕已經被元人滲透進去了。」

「你能這麼確定嗎?」

「堂前護法五爺變成這樣,還有什麼?」

「他應該很有地位嗎?」

「在幫主面前說一不二的人物。」

「比龔三哥如何?」

「那是不同的,龔三哥是爹培養的掌門繼承人,堂前護法超出這些關係。」

「那位五爺認識你嗎?」

「從小跟他學過不少東西。」

「包括江湖上的見聞!」

「還包括做人做事的道理。」

「要過去跟他打招呼嗎?」

「小彬哥!我問你一件事。」

「請問。」

「看情形我們在揚州,是應該明訪呢,還是暗察?」

「我說應該暗察在先。你說呢?」

「回去吧!今天夜裡我帶你來看看排幫總壇昔日的氣勢,當然,我們是要看看護法五爺。」

「走吧!看樣子這附近元人有暗樁,我們這樣站久了,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華小玲隨意地掉頭四下里看看,果然,大門不遠的風火沿牆的牆腳根,有兩個人蹲在那裡曬太陽,兩雙眼睛骨碌碌地盯著她身上轉。

華小玲笑笑說道:「小彬哥!要不要耍耍他們?」

趙小彬微笑說道:「何必呢?留著精神晚上辦事吧!」

兩個人邁開方步,從大門口經過,打量了周圍的環境,暗察了進出要地,默然地回到了客棧。

臨到房門之前,華小玲說道:「小彬哥!到我這邊來坐坐,我們得商量一下晚上的事,我要先聽聽你有什麼意見。」

她說著話,手一推門,人可怔住了。

房裡床沿上,坐著一位年輕貌美、笑臉迎人的大姑娘。

華小玲一著急,用手指著叫道:「你……是……」

那位姑娘盈盈起立,滿臉堆笑說道:「大爺回來了!」

華小玲是小精靈,只這樣一轉眼之間,她由驚詫轉變為胸有成竹,她回過身來,伸出雙手攔住趙小彬,笑嘻嘻地說道:「小彬哥!對不起。我房裡有客人,我就不請你進來坐了。咱們有話明兒再談。」

趙小彬雖然年紀比華小玲大幾歲,但是,對於這一套市井之徒、紈垮子弟的勾當,道地是個「雛」。他悄悄地問著華小玲:「她是幹什麼的呀?」

華小玲眨眨眼,忍不住笑出聲說道:「她是我的不速之客,懂了吧?」

趙小彬悄悄說道:「你要小心!」

華小玲笑嘻嘻地說道:「你應該對我說,艷福不淺,幹嘛要叫我小心呢?你去吧,咱們明天再見。」她將趙小彬推走幾步,隨手將房門掩起拴上,笑吟吟地在這位姑娘對面坐下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位姑娘鶯音燕語地答道:「大爺!我叫小翠。」

華小玲哦了一聲,又問道:「翠姑娘!就你一個人來嗎?」

小翠不覺露齒一笑,用手絹掩著嘴說道:「大爺!你是真會說笑話。」

華小玲一擊掌說道:「哦,哦!你看我這個人該有多糊塗,這種事情還能來兩個三個嗎?」

小翠姑娘笑得花枝亂顫。

華小玲挨著床沿上坐下來,伸手握住小翠姑娘的手,眯著眼睛說道:「翠姑娘!你笑起來可真美呀!美得叫人心跳。你不笑的時候也美,美得叫人心動。人家說揚州出美人,今天我可真開了眼界了!」

小翠姑娘嬌滴滴地「喲」了一聲,飛紅上臉,斜著眼睛說道:「看你年紀不大,小嘴可甜著吶!」

說著話,就挨緊華小玲身旁坐著,華小玲也就居然老實不客氣地來個溫香軟玉滿懷抱。

小翠姑娘忽然伸手在華小玲的腮上摩挲著,柔情萬千地說道:「大爺!你先寬寬衣衫,我給你倒一杯茶,今天吶!讓我好好地侍候你。」

華小玲一副大樂的樣子,說道:「好極了!有你這樣美比天仙的美人來侍候我,真是艷福不淺!」

她一面動手脫去自己的外衣,一面伸手接過小翠姑娘遞過來的香味撲鼻的熱茶。連聲說道:「好茶!好茶!」

說著就喝了一口,還稱讚著說道:「我真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客棧,還有這樣的好茶來待客。」

小翠姑娘使著媚眼說道:「這茶可是我自己帶來的,特地讓小夥計給我沏的。」

華小玲「哦」了一聲說道:「怎麼?還作興自帶茶葉來侍候客人?」

小翠姑娘掩著口笑道:「那也看是什麼樣的客人。像大爺這麼俊秀的人品,我們才帶自己的茶葉。」

華小玲笑吟吟地說道:「哦!這叫做體己茶,承情!承情!」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品著香茗,一面和小翠姑娘調笑。轉眼之間,將這一杯香茗,喝得一滴不剩,她還在讚不絕口,並且將茶盅遞給小翠姑娘。說道:「喝茶要品,我這樣牛飲,恐怕是不入流了。翠姑娘!請你再給我一杯好嗎?」

小翠姑娘接過茶盅,隨手放在桌上,並沒有去斟茶,華小玲笑著說道:「茶呢?」

小翠姑娘此刻本來是背向著她的,這時候一轉身,臉上是一絲冷冷的笑容說道:「還要喝嗎?我看一碗也就夠了。」

華小玲「咦」了一聲說道:「你們這茶只能喝一碗嗎?是有這規矩嗎?」

小翠姑娘冷冷地一揚頭,撇著嘴說道:「這是我手下留情,只給你喝一碗,多了怕你受不了。」

華小玲笑笑望著她,停了半晌,才漫不經心地問道:「從我第一口喝到茶的時候,我就聞到了有一種特殊的香味,是一種藥茶,是嗎?」

小翠姑娘冷笑一聲說道:「算你有見識,但是太晚了。」

華小玲問道:「能夠告訴我是一種什麼樣的葯嗎?」

小翠姑娘說道:「強烈的媚葯。」

「什麼?你再說一遍。」

「是一種給你男人吃的媚葯,吃了之後,非得與十個女人交合,然後枯竭而死。如果不交合,就會慾火攻心,乾渴而死。我說的夠清楚了嗎?」

「哦!」華小玲點點頭。「是專給男人吃的嗎?」

「你不要故作輕鬆,稍等片刻之後,你就知道厲害。」

「那麼說無論怎樣,我都死定了。」

「只有一條路。」

「你有解藥,對嗎?」

「算你聰明。」

「你這樣算計我,是為了什麼?」

「你是幹什麼?來到揚州做什麼事?是什麼人派你來的?說清楚了,解藥就給你。」

「如果我不說呢?」

「我已經說過會有什麼後果。」

「你不怕我在藥性發作的時候,侵犯到你嗎?你知道有兩句俗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哼!你試試看!」

「哦!原來你是有武功的。」

「我看你還是快說吧!藥性發作,那就不好受噢!」

「可是到現在我還沒有絲毫感覺,我看你的葯恐怕有了問題。」

「你說你現在還沒有一點感覺?」

華小玲笑吟吟地站起來,說道:「你的葯吃了以後,臉上發燒,頭上出汗,口中於渴,眼睛發紅,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華小玲說道:「你看我現在可有任何一點這種情形?告訴你,江湖上那些下三濫的爛把戲,我都聽說過,瞞不了我。」

小翠姑娘口吃地說道:「可是……可是……你明明喝下去了。」

華小玲點點頭說道:「一點也不借,我是喝下去了。但是,有一件事是你想不到,我跟你一樣,我不是男人,你那種專對男人的媚葯,對我無用武之地。」

小翠姑娘大驚,只見她突然一個電旋迴身,朝向門口,華小玲哪裡容得她逃去,一閃身,攔住去路。

小翠伸手一抓,狠毒的一招「火中取栗」,摘向華小玲的咽喉。

華小玲一聲輕笑,右手一探,正好扣住小翠的脈門,左手快如閃電,並指一伸,點住小翠的胸前。

「你應該知道,這是『玄機』大穴,只要我手指點下去,你就口吐鮮血而亡。」

小翠閉上了眼矚不再說話。

華小玲一鬆手,放開小翠,順手將門拴好,插上門鍵。

「請坐。」

小翠看著她,沒有移動。

華小玲靠在門上,輕鬆地說道:「放心!我這個人心腸軟,不會對你下什麼毒手,女人嘛!心腸總是不會太狠。我也不是說你,你也是奉命行事。告訴我,你是什麼人派你來的?為什麼要來整我的冤枉?揚州我是沒有仇家的。」

小翠沒有說話。

華小玲頓了頓,又問道:「就是你一個人嗎?有沒有人去找我的同伴?」

小翠對華小玲看了一眼,結果搖搖頭。

「很好!如果你要找上他,說不定他會上當,因為他不像我,他是個如假包換的大男人。像你這樣的美女投懷送抱,那碗茶他就喝完了!」

華小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門外有人接腔:「不見得吧!男人都會那麼見色就迷嗎?」

華小玲「喲」了一聲,趕快伸手拉開門,說道:「小彬哥!對不起!我可沒有想到你在門外,我可不是成心在背後說你的壞話啊!」

趙小彬走進來微笑說道:「說實在的,我是不放心,怕你遭別人暗算……」

華小玲笑笑說道:「翠姑娘!現在我們兩個人都在此地,說罷!到底是誰讓你來的?我說過,在揚州我們並沒有仇家。」

小翠仍然是默然不答。

華小玲突然把門大開,她自己讓到一邊,說道:「翠姑娘!你請吧!」

小翠姑娘當時一怔,滿臉愕然,望著華小玲。

華小玲擺手說道:「請不要懷疑我的心意。你既然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我又不能勉強你,留你在這裡有什麼用?況且,我雖然也是個女人,但是此刻我是男裝,瓜田李下,總得避避嫌疑,何況這裡又是客棧!」

她說著話,伸手送客的架式:「翠姑娘!請便。」

小翠移動腳步,剛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怔怔地問著華小玲:「你這麼做是為什麼呢?」

華小玲反問道:「什麼為什麼?我不懂你說的話。」

「你是懂的!我來到這裡,成心害你,用下流的手段來整你,甚至於可以傷害到你的生命。就如你剛才說的,你我並沒有仇恨,我不應該這樣對你,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恨我?為什麼你不報復我,你有這個能力,你也有充分的理由……」

「翠姑娘!你不要激動,慢慢地說。」

「我說你為什麼要讓我走?為什麼你不報復我?你可以砍掉我的一雙手、一條腿,甚或要我的一條命,你可以這麼做!」

「翠姑娘!我真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我為什麼要對你那麼殘忍呢?你說你是來整我的,可是你並沒有整到我,我沒有理由要在你身上報復。況且,人與人只要沒有深仇大恨,實在用不著如此以命相拼,對不對?為這個世界,多留一點祥和,不是很好嗎?」

小翠姑娘低頭不語。

華小玲笑笑說道:「翠姑娘!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難處,不妨也告訴我,替你拿一些主意。我看這樣吧!」

她回過頭來,對趙小彬說道:「小彬哥!你暫時還是迴避一下吧?我們兩個女人在一起說話,就比較容易開口多了。」

趙小彬剛一笑著點頭,正要轉身離開。

小翠姑娘突然說道,「不必了,我可以告訴你們,你所問的問題。」

華小玲上前牽著小翠的手,回到床沿上坐下。溫語相慰地說道:「翠姑娘!沒有關係,能說就說,不能說的不要勉為其難。老實說,這些問題對我們來說,能知道最好,萬一不知道也沒有多大關係。」

小翠姑娘說道:「首先我的名字不叫小翠,我並不是賣春的煙花女子。」

華小玲笑道:「你當然不是那種操賤業的人,這從我一眼看到你,我就有這個認識,就因為這一點,才提高了我的警覺。」

小翠姑娘說道:「我姓易,名玫宜。……」

華小玲不覺脫口問道:「易姑娘!你與排幫揚州分舵舵把子易中行是什麼關係?他是你令尊大人嗎?」

由小翠轉變為易玫宜的易姓姑娘答道:「不!他是我叔叔,你認識我叔叔嗎?」

華小玲知道自己失言,立即支吾著說道:「易中行在江湖是名氣很響亮的人物,尤其是在長江一帶,誰不知道多角蛟易中行的大名。」

易玫宜「哦」了一聲,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的。最近排幫揚州分舵好像有什麼大事,大家既緊張又忙碌……」

「你知道他們忙的是些什麼事嗎?」

「不知道。在揚州分舵我是個局外人,也可以說是個閑人,我也不去注意他們之間的事。」

「那你怎麼今天又來了呢?難道你今天來,與排幫沒有關係嗎?」

「你們今天到排幫總壇去停留了很久,已經給人盯上了。揚州分舵有一位智多星……」

「誰?」

「當家二爺。外號人稱賽吳用,他本名吳又用。他斷定你們二位這時候出現在揚州,而且又是如此的注意總壇,那只有一個情況,總舵派了暗訪的人來了。」

「易姑娘!你這話我有一些不明白。揚州分舵自然是總舵的一支,平時你們與總舵就有聯絡,總舵來人這是很平常的事,為什麼要派你來察訪呢?」

「這一點我不明白,他們只說不曉得你們二位是何許人,一定要弄清楚,關係非常重要。」

「如果我們真是總舵派來的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探聽真相。」

「他們為什麼要派你來呢?揚州分舵有不少能人,不應該讓分舵舵主的侄姑娘親自出馬。」

「這是當家二爺的意思。據他們的推斷,二位武功很高,能智取是最佳的一途。他說,年輕人沒有不喜歡女色的,所以派我來……」

「來用美人計!易姑娘!這種做法是很下流的。」

易玫宜流下了眼淚。

華小玲連忙說道:「對不起!易姑娘!我當然不是說你。我是指你們當家二爺這種做法,是很不高明的。像排幫這種正當的幫派,是恥於做這種事的。」

易玫宜突然說道,「我不認為排幫是一個正當的幫派。」

華小玲不覺脫口說道:「易姑娘!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趙小彬輕輕在後提醒一句:「小玲!」

華小玲立即覺悟自己為什麼這樣衝動,差一點就露出自己的身份。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立即接著說道:「易姑娘!你是排幫揚州分舵舵主的侄姑娘,你的身份,你的地位,都不應該說方才那種話。」

易玫宜突然一昂頭說道:「什麼身份?什麼地位?」

華小玲和趙小彬對看了一眼,她立即上前牽住易玫宜的手,輕輕地說道:「易姑娘!你的話叫我聽不懂。」

易玫宜說道:「你當然不懂。」倏地她又嘆了一口氣。「有什麼可說的,不說也罷。」

華小玲說道:「易姑娘!你不說,給我們留下一個疑問,你說了,對自己心中的積鬱,也是一種抒散。」

易玫宜眼眶裡溢出了淚光,她頓了半晌,說道:「我爹本是揚州分舵的舵主……」

「嗄!那是什麼時候?」

「元人入主以前。」

「後來……?」

「後來我爹據說是得了失心病,就由我叔叔取代舵主的地位。」

「排幫應該有規矩的。」

「有規矩。新任分舵舵主應該由總舵派任。但是那時候總舵已經遷到了洞庭湖,路程遠,情況特殊,我叔叔就這樣繼承了,也得到總舵的承認。」

「新任分舵舵主要到總舵祖師爺前受戒。」

「你……怎麼知道這些?」

「你先別問我。你叔叔是不是沒有去?」

「同樣的理由。路程遠,情況特殊。」

「你方才說令尊患失心症,是什麼意思?」

「我那時候年紀不大,外邊的事我們也知道得不多,只是這樣聽說。我爹得失心症,什麼叫失心症我也不懂,說是瘋了,而且是跳到江里死了。」

「這都是聽說嗎?」

易玫宜拭去滿臉的淚水,木然地說道:「我看到爹的時候,是停在分舵大廳,我娘也正在這個時候一頭碰死在大廳。據說,我娘死前曾經跟我叔叔大吵了一場。」

華小玲點點頭,她伸手幫著擦去易玫宜臉上的淚水,輕輕地問道:「真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些事,惹你傷心!」

易玫宜搖搖頭說道:「我不傷心!從我爹娘死了以後,我就沒有再傷心過,一直到上個月。」

「對不起!我要插問一下,你叔叔待你好嗎?」

「在上個月以前,我認為他待我不錯。」

「我又不懂了。」

「在上個月以前,我讀書,他請先生,我習武,請教習,食住跟他女兒一樣。但是上個月分舵來了一個人,據說是北京城裡來的。」

「當然你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了!」

「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看出他在分舵很有權威,連我叔叔都要聽他的。這人四十多歲,據說武功很高,他看上了我……」

「嗄!你說什麼?」

「他看上了我,要娶我做他的小。」

「你願意?」

「鬼才願意。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都不知道,糊裡糊塗就把自己一生交給他,我能願意嗎?何況是做小?可是我叔叔很嚴厲地跟我說,不願意也得願意!」

「他強逼你?」

「說強逼也可,說哀求也可,他說這個人他得罪不起,對方的話,他不能駁回。甚至於說,為了分舵,為了易家,他要我一定答應。」

「你呢?」

「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終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送給一個不相干的人,我這時候才想到,他是我叔叔,如果他是我爹,決不會這麼做。我才真正體認他待我不好。」

「結果呢?」

「我用一個『拖』字訣,拖了再說,能拖到什麼時候,就拖到什麼時候。今天你們的事發生了,當家二爺派我出馬,我知道這是下三濫的做法。但是,二爺說,我這件事做成了,他可以在舵主面前,替我說話。」

「啊!我們明白了。易姑娘!你可以回去復命,就說我們是從洞庭湖總舵來的,明天我們會去分舵正式拜望你叔叔易中行。」

易玫宜大驚問道:「請問……」

華小玲笑笑說道:「我用不著瞞你,但是你也用不著對你叔叔講。我是洞庭君山排幫總舵老幫主華志方的女兒華小玲。」

易玫宜惶恐地說道:「華姑娘!真是對不起,我一定說錯了許多話,請你多包涵。」

華小玲說道;「易姑娘!你說得很對,你的處境我也很同情。明天我們到分舵去,你我今天的事情少說。你請吧!你回去照我所說的就可以交差了。」

易玫宜遲疑地頓了一下,華小玲牽著她的手,誠懇地說道:「易姑娘!我很高興今天碰上你,記住我的話,回去以後,能說的話就說,不能說的不要說。明天我們應該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包括你那一份不願意的終身大事。」

易玫宜沒有移動。

華小玲說道:「易姑娘!你是有疑問呢,還是有困難?乾脆地來說,你是不相信我的話。」

易玫宜說道:「你們真是總舵來的?你真是華老幫主的千金?」

「相信我所說的話。」

「請問你,華姑娘!你們到揚州分舵來,為了什麼?能跟我多說一點嗎?」

「我們並不想對你有所隱瞞,但是,眼前我們不打算說,明日以後,你自然會知道。」

「我回去就這麼說嗎?」

「你只要說出我們是從君山總舵來的,你就可以交差了。易姑娘!令尊易中健是排幫的重要人物,他不明不白的死,你要查清楚,我們也要查清楚。你查是為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能不報,那是做子女的無可旁貸的責任。我們查是為了排幫的未來前途。易姑娘!我們是利害相關的人,應該是相互幫助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易玫宜點點頭,忽然抓住華小玲的手,凄楚地問道:「華姑娘!如果我爹是被人害死的,我這不共戴天的仇人會是誰呢?」

華小玲搖搖頭說道:「所以我們要查,還有疑問嗎?」

易玫宜搖頭說道:「沒有了,我該走了!」

華小玲追問了一句:「回去知道怎樣回答他們嗎?」

易玫宜說道:「一個人最起碼都會保護他自己。」

華小玲加重說話的語氣說道:「不!你這次回去所說的話,不只是保護你一個人,是保護你為父母報仇的力量,是保護排幫的生存。每個人的一生,都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才算沒有白活著,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這件事。」

易玫宜點點頭,忽然她說道:「華姑娘!恕我冒昧地問你一句話。」

「請不必客氣,盡可以問。」

「華姑娘的芳齡……?」

華小玲笑笑說道:「易姑娘!你是溫室里的盆栽,而我卻是野地里的小草,我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經歷過狂風暴雨。我說這話不很客氣,但是,我是實話實說。」

易玫宜點頭說道:「你說的很對。但願我以後還能有機會向你多學學。」

華小玲嚴肅起面容說道:「當我們利害和志向一致的時候,相處的時日長著吶!」

易玫宜沒有再說什麼,只緊緊地握了一下華小玲的雙手,對趙小彬點點頭,匆匆地出門走了。

華小玲靜靜地坐在那裡,半晌沒有說話。

良久,才抬起頭來對趙小彬說道:「小彬哥!意外的收穫。」

趙小彬說道:「下一步我們還要去求證。」

華小玲說道:「去探舵把子住的地方。」

「只要護法堂前五爺還能說話,一切都可以得到最真實的了解。」

「那是當然。不過,小彬哥!你不會懷疑易玫宜所說的話吧!」

「易玫宜所說的第一句話,就可以斷定她是真是假,因為說謊話需要經驗,而且需要太多的經驗,而易玫宜所缺少的就是經驗。」

「可是小彬哥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對她有懷疑。」

「小玲!可見得我也欠缺這種經驗。」

「你是在懷疑易玫宜嗎?」

「易玫宜的話不假,我擔心她自己本身就是個受騙者。美人計、媚葯,這都是易玫宜想不出來的。她說過揚州分舵有位二爺是智多星,他能放易玫宜這種毫無經驗的人出馬,那是因為他還準備了有另一招後援手段。」

「他早就為易玫宜準備好了一套說詞?」

「那倒不是,怕的是他們……」

趙小彬突然朝著華小玲一使眼神,驀地一伸掌,掌風撞開房門,兩個人雙雙衝出門來,墊步騰身,凌空拔起,落在屋上,黑夜沉沉,四周什麼也看不見。

趙小彬稍一停頓,悄悄地對華小玲說道:「你還記得白天那地方嗎?」

華小玲一點頭,一回身,施展開身形,疾撲而去。

趙小彬緊緊地跟在後面,兩個人都是以全力賓士,不消片刻工夫,華小玲從一個屋頂上,飄身下落,掩在一處牆角。

趙小彬剛一靠近,華小玲就貼在他耳邊,悄悄地說道:「到了!就是不曉得護法五爺住在什麼地方。」

趙小彬立即說道:「不難。只要總舵沒有旁人住,有光亮的地方,就是護法五爺居住的所在。」

華小玲有一份傷感,說道:「總舵還有別人居住嗎?護法五爺落魄到那種田地,總舵的其他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

趙小彬說道:「沒有排幫的人居住,難保沒有別人。」

華小玲說道:「你是說……」

趙小彬攔住她說道:「走吧!找到了自然就有分曉。」

風火沿牆不低,但是對趙小彬他們來說,還不是難題。他端詳了一下位置,輕輕地對華小玲說道:「沒有攜帶百錦飛抓,我們試試這個方法。」

他用雙手絞在一起,向華小玲示意說道:「踏上去,借勁使力騰空,然後你在上面幫助我。」

華小玲點點頭,抬起右腳,踏上趙小彬的手兜,趙小彬站直了身子之後,兩個人互相一點頭,趙小彬雙手使力向上一送。華小玲右腳借勁使力,立即衝天飛起,早己超過了牆頭,她才一吐氣,飄落在牆頭。

牆頭上的鐵蒺藜早已經腐毀了,華小玲伏在牆頭,從身上解下汗巾,垂下幾尺。

趙小彬猛地一彈腿,人竄在空中,抓住汗巾,微微一帶,便攀上牆頭。

兩個人不曾稍停,從牆上一伏身,飄然下落。

總舵真是一片衰落,沒有一絲燈光,眼前儘是無邊黑暗。

華小玲在這裡曾經度過她的童年,她閉上眼睛都可以指出哪裡是大廳,哪裡是天墀,哪裡是廂房,哪裡有花圃,哪裡有假山……。如今她真是閉著眼睛,她在回憶中尋找那逝去的童年嗎?不是,她是閉上眼睛,咬著唇,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來。

那無盡的黑暗中,有她多少喜怒哀樂,但是,如今她所能接觸到的,只是荒涼、破敗、凄清、衰落……

趙小彬上前輕輕地擁住她的雙肩,貼在她的耳畔,低聲說道:「小玲!已經破敗的,不必再去憑弔傷感,我們現在正努力建造一個嶄新的,雖然,這份嶄新是很遙遠,但是,我相信,我們的努力,會有結果。有一句老話:二人同心,其力斷金。」

華小玲突然回過身來,將頭伏在趙小彬的胸前,雙肩不停地聳動,淚水濕透了胸前的衣襟。

一個自稱是苦難中成長的姑娘,如今淚流如決,不是傷心至極,何至如此。

趙小彬正要安慰華小玲,突然他的心一動,隨手一帶,連同華小玲,雙雙閃開兩尺。

趙小彬立即低聲喝道:「是哪一位,如此突然出手,類似偷襲,你不怕傷到自己的朋友嗎?」

周圍仍然是靜悄悄地。

他們二人運用眼神,留心四下,但見斷壁殘垣,蒿草枯枝,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華小玲離開趙小彬的懷抱,擦乾眼淚,上前走了兩步。趙小彬低聲叫道:「小玲!小心!現在我明彼暗,小心對方……」

言猶未了,兩點寒星,從一個圓拱門洞里飛出來。

華小玲似乎渾然未覺,趙小彬大驚一撲,右手寶劍已來不及出鞘,橫身揮劍一磕,兩柄鵝毛鋼刺暗器,掉落在地上。

華小玲突然叫道:「五爺!我是玲丫頭……」

這時候一陣哈哈大笑,突然在圓拱門的裡面,亮起好幾支松脂火把,將這一個偌大的院落,照得通明。

從拱門旁邊轉出來兩個人,當門而立,松脂火把照在後面。

這兩個人年紀都在四十上下,微髭、寬肩、蜂腰,兩邊太陽穴突起,雙眼有神,此刻臉上帶著詭譎的笑容,兩個人的手上都握著護手短戟。

華小玲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藏身在排幫總舵舊址,而且冒用排幫獨門暗器偷襲?」

對面兩人的其中一個說道:「姑娘!如果你不自稱玲丫頭,我們真還把你當作傻小子吶!」

華小玲臉色一變,厲聲叱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對面的人笑笑說道:「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我沒有一開口就問你,因為你叫了一聲『五爺』,我想你應該是君山來的。不過,我現在還要再證實一下,你確實是君山來的嗎?」

華小玲冷靜下來說道:「你說吧!你是什麼人?如果不回答,我就把你當敵人看待。當敵人看待,你懂嗎?」

那人笑笑說道:「看樣子,我們的意見湊不攏了!」

另外一個朝華小玲身後的趙小彬眨了一眼,說道:「我們走吧!何必要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呢?」

他倒是順過手中的護手雙戟,並在一起,抱在懷裡,拱拱手說道:「這位……朋友!對不起!咱們之間看來是一場誤會,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先前那個一瞪眼,對同伴說道:「老錢!你這是什麼意思?」

後來那人說道:「你忘了我們是幹什麼來的?」

先前那人說道:「廢話!我當然沒有忘記。」

後來那人說道:「那不就結了。我們已經得到了所要得的東西,還等在這裡做什麼?」

先前那人笑呵呵地說道:「老錢!怪不得人家說你做事穩妥,我看那不是穩妥,是膽小。做生意買賣,講究的正當買賣談完了,外加一點饒頭,你懂不懂!機會擺在眼前都不要,你還能幹什麼?」

他說著話,自顧走出圓拱門,昂然站在那裡說道:「兩下子談不攏,那就只好憑這個來談了!」

只見他雙手一分,護手短戟,交叉在當胸,氣停山嶽,看上去功夫不弱。

趙小彬剛一跨步上前,華小玲立即搖頭說道:「不,這是我的事。」

趙小彬說道:「你還要分你我嗎?」

華小玲正色說道:「不是分,而是你代表的身份不同,所以我說這是我的事。」

她說著話,從身上取出鵝毛鋼刺。

鵝毛鋼刺是排幫的獨特的兵刃,有大小兩種,大的約兩尺三四寸,小的只有一般飛鏢大小,用來作暗器使用,大小均是狀如鵝毛。排幫是在水裡討生活的,這種兵刃就便於水中搏鬥。

華小玲鵝毛鋼刺一經亮出,對方立即「哦」了一聲說道:「君山來的,驗明正身了。說吧!你來做什麼?待一會兒兵刃無眼,就不好說話了。」

華小玲搖頭說道:「想必你也不會說你是幹什麼的,只好在兵刃底下見真章了。」

她手中鵝毛鋼刺劃了一圓圈,突然寒光凝作一點,疾刺而出。

對方一聲輕笑,護手雙戟一分一絞,硬迎向華小玲的鵝毛鋼刺。

華小玲迎面刺出,本是虛招。此時對方一動,立即閃身而起,左右插花,一連攻出了三招。

對方雙戟不長,但是善於絞落對手的兵刃,於是在封架卸削之際,專找華小玲的鵝毛鋼刺硬拚。

如此一來一往,十餘招過去,彼此不分上下。

在一旁觀戰的趙小彬,已經看出雙方的實力,華小玲的鵝毛鋼刺招招都是疾如閃電,每次換招攻出,都要搶得一瞬機先,就憑這一點,勝負之數已定。

只是他還不了解華小玲的鵝毛鋼刺,還有她一套擊劍的招式,她準備在穩操勝算之際,一舉擊敗對方,生擒到手,問出一個結果來。

轉眼又是十餘招,仍然難分難解。突然對方一聲大喝,雙戟招式一變,左挑右削,力道沉重,剛剛一逼開華小玲的鵝毛鋼刺,右腳突出一挑,點向華小玲的心窩。

這一腳踢得十分意外,而且就在這一踢之間,牛皮薄底快靴的前端,錚地一聲,伸出長約兩寸的尖刀。

只要這一腳點中華小玲,眼見得就是心窩冒血。

趙小彬一見大怒,厲聲喝道:「狂徒無恥暗算!……」

說時遲,那時快,華小玲已經無法閃躲,只見她向後面一倒,救命險招鐵板橋。

可是對方絲毫不放鬆,人向前一衝,腳尖變點為踹,直踢下來。

就在這樣千鈞一髮的瞬間,對方人似乎停頓了一下,他的右腳「嚓」地一聲響,深深地插到地上。華小玲早已一個滾翻,滾開數尺。

嗆啷啷一陣金鐵交鳴,一雙護手雙戟,掉在地上,他顫抖的手,指著華小玲,掙扎得一句:「你……」

人一歪,倒在地上,右腳連帶地翻起一陣泥沙。他的心窩露出一柄鵝毛鋼刺的把手。

趙小彬早已一個閃身,衝到華小玲身邊。

華小玲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叫道:「別讓他們逃走!」

火把已經熄了,院子里又歸向黑暗。人已經遁走了不知去向。

華小玲還要動身去追,趙小彬拉住她,說道:「小玲,窮寇勿追,何況是在夜晚?」

華小玲嘆了一口氣,垂下手中鋼刺,說道:「一條很好的線索,讓我給糟蹋了!」

趙小彬說道:「小玲!別忘了最好的線索是堂前護法五爺!」

這「五爺」二字一出口,華小玲幾乎跳了起來,一連串地叫「糟了!」

趙小彬問道:「是怕五爺受害了?」

華小玲軟弱地說道:「我們錯了!我們的行蹤早已落在別人的監視之中,一舉一動也都在別人的預料之中。總舵被人掌握,五爺的性命恐怕難保。」

「他們要殺五爺滅口?」

「本來是沒有必要,但是,他們知道我們是從君山來的,就有這個顧慮,因為,五爺留守在總舵,他在揚州地面上熟,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沒有想到我們到揚州來,反而斷送掉五爺的性命。」

「小玲!不必太過自責,說不定情形並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壞。」

「但願如此!」

趙小彬安慰地拍拍小玲的手背,兩個人開始尋找護法五爺。

依照華小玲的記憶,先到舊日五爺居住的所在,他們撲了個空,門扉深閉,蛛網塵封。

幾乎走遍了排幫總舵所有的房屋,沒有護法五爺的人影,也沒有其他的人影。

華小玲失望極了,也傷心極了,她接近軟癱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語:「五爺!你到底在什麼地方呢?」

趙小彬忽然說道:「小玲!還有一處我們沒有去,大門裡側的門房。」

華小玲說道:「護法堂前五爺會住在門房?」

趙小彬說道:「你不要忘了,現在的五爺不是當年的地位。如果他們真的折磨他,有門房一席之地讓他住,還算不錯呢!」

兩個人更不稍停,直奔門房。

門房已經被煙熏得黑了,門外面堆放著一些鍋瓢碗勺,說明裡面真住著有人。

伸手推門,呀然應手而開。黑洞洞的蝸居,裡面有人的鼻息。

華小玲站在門口輕輕地叫道:「五爺!」

裡面沒有人應聲,她走進門裡,正要提高聲音呼叫,突然黑地里「呼」地一聲,一根粗大的門杠子,迎頭劈下。華小玲意外受此襲擊,幾乎被劈個正著。

她閃身撤步,退出門外。

從房裡衝出一個老人,白髮、佝腰,口中在喃喃地罵著。

華小玲一落眼裡立即就認出,正是排幫護法堂前五爺卜忠明。

華小玲搶著衝上前叫道:「五爺!是我,玲丫頭。」

這位卜五爺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說話,手中的粗門杠子使用全力橫掃過來,華小玲站得近,又沒有用心防著,要不是卜五爺力不從心,杠子掃出的勁道不夠大、不夠快,華小玲早就被掃中了。

趙小彬搶著上前,一把拉住華小玲,倒退了五六步。

華小玲流著眼淚說道:「五爺他不認得我了!」

趙小彬說道:「小玲!你忘了你現在是男裝。」

其實趙小彬這回也錯了。就算華小玲易釵為弁,落在卜五爺眼裡,還能認不出來嗎?何況華小玲口口聲聲在叫著「五爺」呢!華小玲果真的散開頭上的髮髻,這時候執法堂主挑著一盞燈籠走出門房。照著卜五爺佝僂而又高大的背影,照著他那飄散著的如銀白髮,照著他喘成一團的老態,也照著站在不遠的華小玲,臉上掛滿了淚水。

華小玲流著眼淚,緩緩地叫道:「五爺!你不認得我了嗎?你不認識你最疼愛的玲丫頭了嗎?你再仔細瞧瞧,我是玲丫頭啊!」

這位排幫總舵護法堂前五爺,從他的身上一點也找不到當年威震揚州的影子,如今只是一個又老又衰、瘋瘋癲癲的老人,聽不清他在口中罵些什麼,粗門杠子也舉不起來了,雙手撐著門杠子,氣喘如牛,還夾三雜四罵個不停。

趙小彬緊緊地握住華小玲微有顫意的手,低聲說道:「小玲!看樣子五爺是根本不認識了。」

華小玲流淚說道:「可憐的五爺!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在折磨他,落到這般田地。」

挑著燈籠的執法堂主姓龍,也顫巍巍地上前扶住卜五爺,眯著眼睛看了又看,說道:「你是……你是……」

華小玲走上前說道:「龍堂主!我是華小玲。你還認識我嗎?」

老態龍鐘的龍堂主張著大嘴,呵呵地笑著,臉上卻又是涕泗交流,口齒不清地說道:「認識!當然認識!你是玲姑娘。」

華小玲急忙問道:「龍堂主!五爺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呢?君山那邊一點也不知道。」

龍堂主搖著頭說道:「那是最近幾個月的事,唉!情形變了!玲丫頭,一切都變了!」

他自顧上前扶住卜五爺,反覆地說道:「五爺!沒事回去歇著吧!明兒我們弄碟小菜喝一盅。」

兩位老人就這樣攙扶著,轉身回到門房裡,熄掉燈籠,喃喃不停,好像又回到床上睡覺去了,把門外的華小玲丟在那裡根本不理。

華小玲凄涼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兩位老人家,一個顯然是瘋痴了,另一個根本沒有了記憶,轉眼間的事,忘得乾乾淨淨,跟瘋痴了的完全沒有兩樣。真是可憐!我該怎麼辦呀?」

趙小彬很嚴肅地說道:「小玲!不要亂了方寸,兩位老人家的問題,只要明天揚州分舵事情能擺平,就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倒是明天揚州分舵之行,值得我們注意。小玲,你有意見主張嗎?」

「此刻要我說嗎?」

「嗯!就是此刻。小玲!我知道你此刻心情很不好,甚至可以說心裡很亂。但是,小玲!你毋忘了你自己有一個長處,你可以在很亂的心情之下,很快的冷靜下來。」

華小玲長長吁了一口氣。

「小玲!我在這個時候要你提出主張,就是讓你在這種凄愴、悲憤的時候,把心冷靜下來。」

「謝謝你!」

「五爺這裡雖然沒有求得任何證實,至少我們已經知道了不少事,也能推斷出不少事。足夠明天我們去應付揚州分舵的各種意見、各種情況。」

華小玲沒有置可否,仰著頭,良久才說道:「東方動了。天亮以前我們一定要好好的休憩一回,明天需要我們打起精神去看看揚州分舵的易中行。」

兩人很快地回到客棧,果然依照計劃,好好地休憩了一個很長時間。

第二天起床漱洗之後,華小玲又恢復了她開朗的心情,同時也恢復了女裝,到趙小彬這邊來,一同飽餐了一頓揚州有名的早點,從容不迫地朝著揚州分舵的地方走去。

出得大街,快接近碼頭,已經看到揚州分舵那敞開的大門,前面立了一根很高的旗杆,旗杆上正飄揚著一條寬約一尺,長有一丈的藍色布帶,迎風獵獵作響。

華小玲忽然停下腳步說道:「小彬哥!今天此去,定然是會無好會、宴無好宴,你可有什麼主張嗎?」

趙小彬說道:「我們所能推斷的,元人的爪牙,已經真正滲進了揚州分舵,而且恐怕也已經掌握住了揚州分舵。但是,我們不明了的,他們是明的掌握,還是暗的控制?揚州分舵幫眾的人心又是如何?在這些情況都還不明了的情形之下,我們所能做的,恐怕也只能見機行事。」

華小玲問道:「還有嗎?」

趙小彬搖頭說道:「我的意見只有這麼多。」

華小玲說道:「你沒有我有。」

她用手指著趙小彬的前胸:「不要輕易露身份。」

「你說的是竹篙令?」

「那是我們最後一張王牌,不是所想的那樣壞,就憑我是幫主的女兒這個身份,就足夠應付一切。小彬哥!揚州是我們的第一站,我們的目的是揭穿元人的陰謀,喚起排幫徒眾的向心,我們這頭一站可不能敗下陣來。」

「小玲!關於這裡的事,我是一切對你唯命是從。」

「你不會覺得委屈?」

「小玲!站在這種地方,咫尺之間,也可能就是一場拚斗,你還要說笑話?」

「如果你覺得我有錯誤的時候,你要立即提醒我。」

「那是當然。」

「很好,我喜歡你這樣答覆。」

「看!他們有人過來了。」

從敞開的大門裡面,走出來兩個人,短裝十三粒緊密排扣,扎褲腳,系腰帶,渾身藏青,只有攔腰扎著深藍色的腰帶。

趙小彬低聲問道:「排幫弟子嗎?」

「照裝束看,沒有錯。」

「空著一雙手,當然不是來打架的。」

「要打架自然是在裡面,這裡是打架的地方嗎?」

這兩個人年齡都在三十上下,來到華小玲面前不遠,雙手抱拳,單腿打幹,拳舉過頂,右手拇指內指,口稱:「奉舵把子之命,前來迎接華姑娘。」

華小玲和趙小彬對看一眼之後,立即右前伸,欠身說道:「不敢當!二位少禮。華小玲在排幫還沒有排上輩份,當不起二位如此大禮。」

兩人起立躬身說道:「舵把子說的,千年大樹從根起,萬里長江源頭來。華姑娘是幫主的干金,敬華姑娘就是敬幫主。華姑娘請!」

華小玲立即說道:「二位請引導。」

一行來到大門口,分舵大門是排門,如今所有排門都卸了,裡面當中站著揚州分舵舵把子易中行,左右雁行列陣。易中行沒等到華小玲進大門,就抱拳說道:「迎接華姑娘。」

華小玲回禮說道:「不敢。」

「這位是……」

「是我的未婚夫婿。」

「恭喜!為何沒有通知分舵,我們應該送一份禮物,略表賀忱。」

「謝了!時值非常,我們也就不敢驚動。」

「今天難得機會,一面為兩位道賀,一面為兩位接風。請裡面坐。」

揚州分舵是直接與幫眾接觸的階層,草莽氣息很重。尤其放木排的幫眾,常年在江面上討生活,粗獷豪放是一般的特性。因此,揚州分舵一切陳設,都談不上講究。但是從大廳轉到里進花廳,情形一變,一切陳設,豪華考究,連來回端茶送水的人,都已經聞不到排幫的氣息了。

茶几上擺了四碟乾果茶食,一碗蓋碗茶,已經聞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

易中行陪著坐定之後,先向華小玲請幫主的好。

華小玲說道:「托天之福,我爹身體健康得很。」

「那就好。」

「易舵主!……」

「華姑娘!既然你華姑娘還沒有燒香領輩,這舵主二字我看就免了吧。排幫弟兄無大小……」

「那麼我就遵命,易大哥!請問易大哥,揚州分舵一切都好嗎?」

「好!上托幫主的威望,下靠弟兄們合心,揚州分舵一天比一天壯盛。當然,唯一讓我們感覺到不安的,是總舵遷到了洞庭,讓我們少了耳提面命的機會。」

「易大哥的忠心才幹,讓人敬佩!」

「華姑娘這次前來揚州,是專程有重要的事情,還是順道遊覽?」

「談不上專程,倒是有一件事要向易大哥請教。」

「請說,易中行洗耳恭聽。」

「易大哥!元人曾經找過揚州分舵的麻煩嗎?」

「麻煩談不上,不過他們曾經有人到揚州分舵來探聽過消息,了解了解我們的意願。」

「啊!只是來了解嗎?」

「真正說起來,了解都談不上。他們曾經派一個官來問我們,有沒有需要他們幫助的地方。」

「要幫助我們嗎?」

「我告訴他們,排幫是一個靠木排討生活的幫會,都是一些粗人,憑力氣混飯吃,我們從來不跟官府打交道。」

「他對你這樣的回答滿意嗎?」

「我不曉得,他只是這麼隨意的問了一問,然後就走了,自此以後,就沒有別人再來過。」

「這倒是很叫人意外的事。」

「華姑娘!你聽到什麼消息嗎?」

「只是一些傳言。」

「傳言?關於揚州分舵的嗎?」

「聽說揚州分舵跟元人走動得很勤。」

「老幫主相信這個傳言嗎?」

「他相信排幫的幫規和祖師爺的戒律。」

「華姑娘這次來揚州,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嗎?」

「不!我們主要還是來看看總舵的情形。」

「華姑娘!你不問我也不打算說,說了會傷老幫主的心,那不是我們這些身為屬下的,所應該有的做法。」

「易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五爺變了!」

「易大哥!你不是說護法堂前卜五爺吧!」

「五爺一直是我們所尊敬的,總舵遷到君山,路途遙遠,我們也不便前去請領幫主的教誨,在揚州,我們一直都是請教五爺。」

「五爺在排幫總舵,原是有這個地位的,易大哥這麼做,正是說明易大哥對排幫的忠心。」

「但是五爺最近變了,他暴躁易怒、動輒打人,沒有人可以接近他,他也聽不進任何人的一句話。」

「怎麼會這樣呢?」

「有人說五爺是得了失心病,神智不清。」

「揚州常常有人得這種怪病嗎?」

易中行頓了一下,華小玲接著說道:「易大哥!揚州是大地方,應該有名醫。」

「揚州名醫指下活人湯萬方,五兩銀子出診的車馬費,可是被五爺轟出來了。」

「這麼說五爺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了。」

「華姑娘,我可不敢這樣說。」

「易大哥!方才我說過,這次我來到揚州,主要的用意是來看看總舵的情形,易大哥可否陪我們走一趟?」

「當然,我是義不容辭的。」

「現在可以走嗎?」

「不忙。華姑娘和這位……」

趙小彬連忙說道:「我姓趙,我叫趙小彬。」

易中行滿面堆笑說道:「二位不但難得蒞臨揚州,對分舵來說,更是一份光榮,今天中午我已經準備了盛大的家宴,讓揚州分舵徒眾,都能瞻仰到二位的風采,然後我陪二位一齊前往總舵。」

華小玲微笑說道:「易大哥的盛情,我們自然不能推辭。」

易中行笑道:「華姑娘如果不賞面子,我這分舵的人望就算完了。」

華小玲忽然說道:「應該到後堂拜候大嫂。」

易中行臉上頓時現出憂戚之色,嘆息著說道:「按理她是應該出來接待華姑娘,很不巧前兩天身患惡病,卧憩在床,這還要請華姑娘不要介意。」

華小玲說道:「那真是不巧。易大哥!我知道揚州分舵日有千百宗事要你去親自處理,不必為了我們前來,耽擱了你的要事。」

「華姑娘真是明人,那我就不奉陪,回頭家宴上,我要多敬華姑娘和小彬兄幾杯。」

他說著話,站起身來,請華小玲和趙小彬到西邊廂房去休歇。

西廂房的華麗又屬於另一種風格,一式紫檀木雕花的八仙椅,精工湘繡的椅披。房中間陳設著卧榻。榻當中矮腳茶几,供著佛手,清香幽幽。

水磨青磚鋪砌的地,打磨得光可鑒人,腳步稍重便發出宛如銅罄的聲音。

牆壁上掛著一幅「月涌大江流」的淡墨丹青,在這個房子里非但沒有帶來雅緻的氣氛,反而覺得格格不入,給人有一種不能適應的彆扭。

暴發戶的人家,大抵說來都有這種情形。

但是,排幫是有悠久歷史的,不應該是暴發戶。

華小玲嘆了一口氣說道:「太奢侈了,而且是一種膚淺的奢侈,這不是排幫原有的傳統啊!」

趙小彬點頭說道:「小玲!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在君山見到老爺子的時候,一室之內,除了一榻一幾,真正是空徒四壁,他老人家過的是苦行僧的生活,要是與揚州分舵一比,包括易中行在內,他們都應慚愧死了!」

華小玲沉痛地說道:「奢侈總是敗亡的前兆,你知道嗎?這就是揚州分舵所以變卦的根本原因。安逸、舒適;奢靡、享樂,自然就有人投其所好。唉!我真為排幫可惜。」

趙小彬問道:「小玲!你已經看出來易中行真正的變卦了嗎?」

華小玲黯然點點頭說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說過一句真話。」

趙小彬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果然如此,他虛與委蛇地與你周旋,那就不是好事,說不定眼前就是個陷阱。」

華小玲說道:「這本是我們意料中的事,小彬哥!在一開始,我就說過,揚州分舵之行,宴無好宴,會無好會。」

「你想必胸有成竹,早就有了應付之方。」

「小彬哥!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只要揚州分舵對排幫還能心存忠義,單靠易中行一個人,是不足為懼的。」

「如果易中行是設置了陷阱,你我恐怕就不容易有機會去了解揚州分舵徒眾真正的心意了。」

「不!目前有一個機會。」

「目前?」

「今天中午,易中行要以家宴款待我,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家宴?我沒有注意他說的,我不懂家宴的意思。」

「揚州分舵有頭有臉,在揚州分舵能叫得響字型大小的人物,都來參加午宴,一切按幫規排座次,這就等於某一戶大姓開祠堂議事一樣,是一種隆重的禮節。」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不管他是為了什麼,對我來講,這都是一次最好的機會。我只要將總舵五爺的事,提出來問一問,就可以衡量得出揚州分舵的徒眾,究竟心意如何!」

「看樣子易玫宜姑娘說的話,都可以信得過了。她的確是有一個很壞的叔叔。」

華小玲忽然心裡一動,說道:「小彬哥!我們都忘了一件事。」

趙小彬問道:「很重要嗎?」

「很重要!我們為什麼不趁這個時間,去問問易玫宜呢?只要一看她回來后的情形,就可以知道整個事情八九不離十了。」

「恐怕今天很難見到易玫宜姑娘。」

「你會這麼以為嗎?」

「小玲!我是在山中長大的,打獵我是行家。當獵物已經落入陷阱之後,餌就失掉作用了,獵人不會讓餌再跟獵物放在一起的。」

華小玲頓了一下,忽然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獵物掉入了陷阱,不會束手待斃的,至少他還要掙扎。何況我們還沒有到不能掙扎的地步。」

她說著話,推開廂房的門,朝外一看。門外不遠,站著一個小夥子。

華小玲對他招招手。

小夥子小快步跑過來,十分恭謹地躬身說道:「請吩咐!」

華小玲問道:「舵把子內眷就住在這裡進嗎?」

「是!」

「舵把子內當家的生病嗎?」

「小的不知道,不敢胡亂給您回話。」

「舵把子有一位侄小姐在家嗎?」

「您是問易玫宜姑娘?」

「你知道她是吧!」

「易姑娘就住在後進。」

「你能去替我傳個話嗎?就說我要請她來見見面。」

「您和易姑娘是熟人?」

「都是排幫的姑娘家,不熟也熟!」

「行!小的這就進去替您傳話。」

「謝啦!」

「不敢當!您是分舵的貴客,能為您跑腿,這是應當的。您請回,稍後就會來給您回話。」

華小玲回到房裡,用詢問的眼光望著趙小彬。

趙小彬微微苦笑說道:「小玲!你是知道的,江湖上這些爾虞我詐的事,我是一點也看不出頭緒,我實在說不出意見。」

華小玲也微微一笑說道:「小彬哥!我就是要你這位不懂江湖的空子提意見,因為你的意見是依照常情常理來衡量,沒有成見,還比較容易說中事實。」

趙小彬說道:「其實我也是有成見的。因為,當我確信易中行設下了陷阱之後,我的看法就自然有成見。」

「說說看,也讓我聽聽看。」

「這個半樁小子在這裡是個樁。他精靈、武功不弱,他絕不是他所裝的那樣傻小子。如果他真的不知道舵把子內當家的有病,說明他根本不是里進走動的人,可是,他又毫不猶疑地替你向易姑娘傳話……」

「不錯!你說的都是可疑的地方,他的用意?」

「恐怕又是一個釣餌。」

「我們不是已經掉到陷阱裡面了嗎?」

「陷阱跟釣餌不一樣。陷阱只是困住你,準備捕捉;而釣餌是讓你吞下去,鉤住你的要害。」

「小彬哥!揚州分舵有你這樣聰明的人嗎?」

「小玲!你別忘了,揚州分舵有一位賽吳用。」

華小玲剛要點點頭,門外有人敲門,拉開門,那半樁小夥子站在門外,躬著腰說道:「易姑娘說,她不能前來迎候,請您過後面去。」

華小玲「啊」了一聲,問道:「是易姑娘這樣說的嗎?」

小夥子說道:「易姑娘正在照護內當家服藥,她說她很失禮,但是,她急於要見您。」

華小玲點點頭說道:「好!你替我帶路吧!」

趙小彬緊跟兩步,站在門口說道:「小玲!」

華小玲微微笑道:「小彬哥!掉在陷阱里跟吞下釣餌,也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間。再說……」

她忽然迴轉身來,上前握住趙小彬的雙手。

那是一雙極柔極軟的手,可是此刻卻是冷冰冰的。

華小玲用著極其低柔的語氣說道:「於公於私,不都是要有人犧牲嗎!如果說,能夠激起揚州分舵徒眾的忠忱,我又算得了什麼呢?」

趙小彬緊緊地反握住華小玲的手,有一股欲淚的衝動,但是,他咬著唇忍住了。良久,他才掙扎得一句:「我們不能在一起等嗎?」

華小玲輕輕的抽出雙手,深情地注視趙小彬,她沒有再說話,只是一轉身,淡淡地向那小夥子說道:「你上前帶路吧!」

趙小彬突然說道:「請等一等。」

他先對那位半樁小夥子點點頭,說道:「朋友!對不起,請你在外面稍等片刻,我和華姑娘講兩句話。」

小夥子答應得很乾脆:「行!我在外面等。」

他表現得很識相,走到離門很遠的天井對面。

趙小彬走著靠近華小玲,凝眸注視,緩緩地說道:「小玲!我要跟你一齊去!」

他沒等到華小玲回答,又接著說道:「我知道我說這種話,一定讓你覺得我糊塗了,里進住的內眷,我進去算什麼?」

華小玲說道:「你能這麼說,一定有其他的理由。」

趙小彬說道:「如果以平常的禮數來說,一個生客當然不能冒然進入內眷的住處。不過,小玲!請你不要忘了,你這回進去,很有可能是一場血肉橫飛的拚斗。你將見不到易玫宜姑娘,也見不到其他的內眷,而見到的是要陷你於死地的敵人與叛徒……」

「小彬哥!……」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陪你一齊進去,就沒有什麼不合理法之處。小玲!事有經常之理,也有從權之變,何況我們的安危是一致的。」

華小玲沉吟了一會兒,她很嚴肅地說道:「小彬哥!你說的道理我都懂,你說的事情也都可能發生,你對我的安全關懷,我更能體認。老實說,我也想到萬一進裡面去是個詐,那就可能是一場生死之拚,而且我居於劣勢的情形,也非常明顯。正因為如此,我是絕對不贊同你和我一齊進去。」

趙小彬忍不住問道:「那是為什麼?」

華小玲說道:「道理非常簡單,我們不能同時落入羅網。我們兩個人之中,總得有一個衝出,這個陷阱,這個人無論從任何一個立場來看,當然是你,而不是我。」

趙小彬低著頭,沒有說話。

華小玲接著說道:「為了排幫的前途,更重要的為文相爺交給你的使命,你沒有理由要跟我一齊去自陷羅網。小彬哥!兒女私情在這種情形之下,只好放在第二位了。」

華小玲走上前,輕輕地握住趙小彬的手,展露出笑容,輕輕地說道:「我們為什麼盡朝不好的方面去想呢?我們為什麼不想著,我這趟進去,根本沒有事,只是我們多疑呢?」

趙小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道:「小玲!你這次到裡面去,顯然是個詐局,不過,我相信你的機智、你的功力,但願一切都能化險為夷。小玲!我不能阻止你不去,我只能求你,一旦有了任何差錯,不要忘記我在外面,我還可以助一臂之力。」

華小玲很開朗地點點頭說道:「那是當然。」

他們兩人雙手相互緊緊地握了一下,華小玲掉頭昂然朝里進走去,趙小彬忽然在心裡有一種悲涼的感覺,使他想起「易水寒兮」的荊軻,明知危險而要坦然蹈險。

在這間西廂房裡,趙小彬坐立不安,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趙小彬的心情,是在一點一點地加重,眼看著已經到了晌午時刻,也不見易中行進來。

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趙小彬跳起來拉開房門。門外來的不是揚州分舵的舵把子易中行,四個人一式穿著,分站在門的兩邊,躬身拱手,口稱:「舵主有請趙大爺!」

趙小彬急忙問道:「華姑娘呢?」

四個人躬身如舊,異口同聲地回答道:「我們不知道。」

趙小彬又問道:「你們舵主現在何處?」

四個人說道:「我們為趙大爺帶路。」

四個人果然前行帶路,從左側廂房繞出去,接連繞了幾個彎道,來到一處大廳。

這是一間很大的大廳,空洞洞的,沒有人,也沒有擺酒筵。四個人將趙小彬引到大廳之後,只說「到了」!便躬身而退。

趙小彬立即有一種受愚弄的感覺,高聲喝道:「你們別走!你們將我帶到此地,你們的舵主呢?」

就在這個時候,大廳的左牆側壁,突然開啟一個小門,易中行一個人從那小門悄然走出,應聲接話說道:「小彬兄!我在這裡恭候。」

趙小彬滿臉不愉之色,沉聲說道:「易舵主!我不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不過,我可以知道,你這麼做是故弄玄虛。易舵主!這樣的玩花樣,不是待客之道。」

易中行微笑說道:「小彬兄!你是排幫的嬌客,你有資格發脾氣的,但是,你這次來的不是時候。」

趙小彬已經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從易中行這樣一句簡單的話當中,就可以很清楚的了解到易中行的確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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