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互相都誤認 彼此墜計中
秦凌筠當時不覺為之一怔,剛剛說得一聲:「你是誰?」
冷雪竹立即叫道:「秦大哥!你忘了瞽目老人他臨去之言,要我們留心那隻老狐狸千變萬化么?」
秦凌筠心裡一動,一股怒火霎時上沖頂門,雙眼俱赤,厲聲說道:「說得是,這根『金蛇飛矢』就是最好的證明!惡賊!今天如果不和你拚個高下,誓不為人!」
那半老的乞丐突然縱聲狂笑說道:「對了!你裝得很像,也說得很對!今天如果不和你拚個高下,誓不為人!不過此地是市集之上,不比你那勢力範圍之內,如果刀劍並舉,驚世駭俗,不是妥事,要拚個死活,就要找個無人之處。」
秦凌筠說道:「走!既然你膽敢亮相露面,諒你也不會跑去。」
他伸手一挽冷雪竹,說聲:「冷賢弟!我們走!」
秦凌筠和易釵為弁的冷雪竹,雙雙跨上馬背,揚鞭催馬,潑刺刺就向市郊跑去。
那半老的乞丐,不知何處找到一匹健騾,隨後緊跟而來,一時蹄聲大震,行人為之側目!
他們這一行三人,一直跑去,約莫跑了將近一盞熱茶光景,前面來到一座山的腳前,一叢小樹林,黑蔥蔥地一片,長得十分茂密!
秦凌筠剛剛一帶住馬頭,只聽冷雪竹一聲嬌叱說道:「秦大哥!待小弟先去會他!」
秦凌筠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只見冷雪竹人從馬背上一彈而起,平空拔起三丈多高,復又滴溜溜地在空中一轉,「嘶」地一聲,手中多了一柄三尺多長的奇形怪劍,亮閃閃就如同是一道銀虹,從半空中閃電而落。
這情景,人似「蒼鷹搏兔」,劍如「天外飛虹」,勢如雷霆萬鈞,恰似流星閃電!撲向那匹疾馳而來的大青騾!
青騾上面那個半老乞丐果然是個會家,一見來勢如此兇猛,他從騾背一個滾鞍落地,借勢單掌停身,使力一送,就如同一條水底游魚,緊挨著地面,滑開八九尺。
冷雪竹凌空一劍落空,她力收勁道,救了那匹大青騾的性命,單腳剛一拄地,長劍尚未卸勢回身,她已經感覺到後身一絲冷風急襲而至,她心頭暗暗一震,由衷地從心裡贊道:「果然不弱!這一招攻得好快呀!」
她沒有稍停,一折腰,一個倒栽轉折,人是硬翻回身,手中長劍從地面上一挑而起,就像是一股清泉從地心冒出,直挺而上,說她靈巧真是靈巧,說她準確也真是準確,這樣倒翻轉擊,那一點劍尖刺來之准,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劍尖正是指向那半老乞丐的眉心。
那半老乞丐怪叫一聲,右手抖手向前一指,竟硬攻冷雪竹的左胸玄機大穴,左手不知怎地,向上一掠,彷彿是使的一招「貓兒洗臉」,硬截長劍。
人站在那裡,腳下是寸步不移,右攻必救,左護本身,不僅是拿得穩,而且還攻得狠,如果功力不老到,經驗不豐富,誰也不敢冒這樣直透眉心的大險!
冷雪竹斗得心頭火起,腳下也不向後移動,上身微微向後一仰,右手一抖,那柄三尺多長的奇形怪劍,突然倒卷幣回,下落如鉤,直擊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叮噹」一聲響,火星四濺,雙方這才各向後撤了一步,各自低頭向手中兵刃看去,冷雪竹的長劍固然是絲毫未損,可是那半老乞丐右手那一條「金蛇飛矢」,居然也是毫無傷痕。
這一瞬間的停頓,就聽得那半老乞丐冷笑道:「嗬!你這個幫手倒也不凡!再試試這一招看看!」
他言出人起,靈巧無比地跟進一步,右手揮起金光一閃左手不知如何一抖,嘶,嘶,嘶,一連三招,呵成一氣,向冷雪竹的當頭攻來。
冷雪竹用手中長劍將自己門戶封得嚴密不透,腳下硬是寸步不移,她硬是在斗著一口氣,不肯在這樣一輪狠攻的作形之下,有任何退讓的行動。
但是,這個半老乞丐這樣一連三招,真正是詭譎莫測,招式之奇怪,簡直是使人防不勝防,看得一旁的秦凌筠,大為緊張,他緊捏著一雙手,瞪大著眼睛,心裡砰砰直跳,暗自忖道:「冷姑娘得了瓊林夫人真傳之後,武功之精進,何止一日千里,想不到這個老乞兒居然還有這等功力,能逼得冷姑娘危機重重……」
他這裡還沒有想完,那邊三招已經過去,這時候突然聽到冷雪竹一聲叱喝:「照打!」
唰地一下,尖銳劍風劈開了那半老乞丐攻來的擦腰一掠剛剛擋開一點空隙,冷姑娘左掌搶著這一瞬即逝的時機,當胸平推而出!
撤招推掌,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冷雪竹左掌推出未及中途,只見眼前金光一斂,那半老乞丐左手收回胸前,人隨著向後倒退了七八步遠,眼睛里露出驚奇的光芒。
還沒有等到他說話,冷雪竹如影之附形,左臂曲肘護胸,右手引劍前探,斷喝一聲說道:「你往哪裡走?」
那半老乞丐向後面又閃退幾步,而且這時候秦凌筠也及時來到冷雪竹的身旁,攔住冷雪竹不再向前追過去,他沉重地說道:「冷賢弟!且慢!待我問問他。」
他指著那半老乞丐的左臂,正色說道:「你到底是誰?你是金臂丐的什麼人?」
他本來想問「你是金臂丐的門人么?」但是,他臨時心裡一動,「金臂丐一生沒有門人,只有這千面狐可能是他唯一的傳人,我豈不是明知故問?」所以,他話到口邊,又改作「你是金臂丐的什麼人?」
那半老乞丐晃了一晃自己那支金光閃亮的左臂,帶著一份不屑的笑容,冷冷地說道:「你裝得很像,但是,你忘記你剛才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你要是真的連我也不認得,恐怕再過一個時期,你連金臂丐他老人家是誰,也不知道了。」
冷雪竹搶著說道;「你才真的露出了狐狸尾巴呢!你這隻老狐狸……」
那半老乞丐突然呵呵地笑道:「你也用不著神氣,就憑你剛才那一掌,我不會挖不出你的老根,今天你們人多,咱們改天再見!反正我這一口氣不斷,我們之間的事,總要好好地算一算帳!」
他說著話,人立即一個擰身,斜地衝上一枝樹椏,單手一抓,隨著一彈一送,就如同是一顆離弩的彈丸一樣,勁射而出,穿過五六棵大樹,落到那匹大青騾的背上,隨著一聲叱喝,那大青騾四蹄一放,就朝著樹林里跑去!
冷雪竹哪裡肯這樣甘心讓他走?提劍就追,秦凌筠伸手攔住,說道:「冷賢弟!讓他去吧!」
冷雪竹腳下一停,人也為之一愕,她帶著幾分奇怪的口吻說道:「他不是你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么?」
秦凌筠搖搖頭,臉色十分沉重地說道:「這中間撲朔迷離,已經使人難以分辨了!如果看他那條『金蛇飛矢』,他應該就是千面狐卞玉所易裝,似乎毫無問題,不過,他後來亮出左臂,亮出他那柄鑲在手肘上的撓鉤,千面狐卞玉又何致如此!」
冷雪竹說道:「既然不是千面狐,則與我們毫無仇恨,為什麼又這樣無端找釁呢?」
秦凌筠搖頭不解,他也說不出一點道理來,半晌他苦笑著說道:「本來我們是前往岳陽樓去飽覽洞庭湖風光,沒有想到半途中殺出一個程咬金,把我的興緻全打消了!冷賢弟!我看此事不必放在心上,無論他是千面狐也罷,是另外一個人也罷,日後一定可以有一個水落石出的結果。」
冷雪竹點點頭,但是,她的臉色十分沉重地說道:「當我得到恩師的真傳之後,自以為武功一項,可以傲視群倫,沒有想到剛剛到巫山,就遇到你,在十二峰再又遇到千面狐卞玉,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凌筠說道:「冷賢弟!你的武功確是冠絕一時,愚兄雖然僥倖獲得龍門居士他老人家的三粒劍丸,但是真正武功之上,未見得就勝得過賢弟!你又何必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冷雪竹沒有理會他,仍然繼續接下去說道:「今天又遇到這樣一個長相猥瑣的乞丐,我依然斗不贏他,可見得我的武功還是差得很遠,像這種情形,我還談什麼將來要去報仇雪恨?」
秦凌筠極力安慰著冷雪竹說道:「冷賢弟你千萬不可以這麼妄自菲薄,要知令師是當年三個半高人之一,能得到她老人家的真傳,還有什麼可憾之事?」
他說到這裡,又陪著笑容,接著說道:「愚兄心直口快,言語有不中聽的地方,賢弟千萬不要見怪。」
冷雪竹紅著臉說道:「秦大哥要這樣說話,就顯得見外了!
秦大哥有什麼話,儘管請說,小弟無不敬聆。」
秦凌筠正著臉色說道:「冷賢弟你自從離開令師之後,所遇到的對手,偏巧都是當年三個半高人的傳人,所以,一時手下難分高下,如果賢弟因此而生氣餒之心,豈不是有負令師真心傳授的苦心么?」
冷雪竹紅著臉點點頭,但是,她隨即又問道:「方才那個乞丐呢?難道他也是三個半高人的傳人么?」
秦凌筠說道:「照他的武功看來,不但自成一路,而且功力深厚,極有可能是金臂丐的傳人……」
冷雪竹沒有等他說完就搶著說道:「你不是說,萬博老人認定住在紅柳湖的千面狐卞玉,極有可能是金臂丐的傳人么?怎麼這時候又出來一個人呢?」
秦凌筠說道:「這只是我的推測罷了,等到將來我們將這些情形告訴萬博老人,相信以他老人家見多識廣的經驗,一定可以研判出一個結果來!總而言之,賢弟千萬不能氣餒,而且報仇之事,也不能性急,只要我們念念不忘,總有一天讓我們快意恩仇,天理昭彰的。」
冷雪竹被秦凌筠這樣一講,倒也真的將心中的鬱郁之情,發散不少,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道:「秦大哥!你說得對,我聽你的話!」
冷雪竹的話,說得十分柔順,這種無心之中所流露的真情,使得秦凌筠心裡一陣激蕩,但是,他立即鎮斂住心神,接著說道:「冷賢弟!你不是曾經說,朱姨曾經對你囑咐過,說是要明白你的血海深仇究竟為何?先應該尋找一個人,從這個人的身上,才可以尋找得出底情,是么?」
冷雪竹點頭稱是。
秦凌筠接著說道:「這個人究竟是誰?冷賢弟不妨說出來,我也好幫你記住,將來有機會,我們共同留心,不也是多一個機會么?」
冷雪竹說道:「我也不曉得這個人究竟是誰,因為朱姨也沒有告訴我這個人姓甚名誰。」
秦凌筠一聽,當時一怔,詫異地說道:「這……這怎麼能找得到呢?茫茫人海,這樣無名無姓,怎麼能知道誰是你要找的人?」
冷雪竹說道:「朱姨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因為十幾年以前,這個人還是在襁褓之中,不過朱姨曾經說過,有一個標記為證,如果看到這個標記,那就是我所要找的人。」
秦凌筠連忙問道:「是什麼標記?」
冷雪竹還沒有回答,只聽得身後一陣風馳雨驟的馬蹄聲,就如同敲戰鼓一樣,直卷而來。
她縮住話頭,立即轉過身來,向身後看去,只見一匹白馬,飛馳而至。馬上坐著一位年輕人,頃刻來到面前滾鞍下馬,口中只是叫道:「人呢?人呢?」
秦凌筠唯恐來人有詐,連忙搶到冷雪竹前面,凝神戒備,沉聲問道:「尊駕是找誰?」
那人這才停下腳步,對秦凌筠和冷雪竹拱拱手說道:「抱歉得很!小弟卞璞,追趕一位仇人,名叫銅臂丐,因為他用毒器傷害了賤內,使我同他恨不共天。一路追來,都不曾有消息,不料追到桃花源,竟得知他在這裡又滋生事端,和兩位相公約著打架,這才一路追來,請問你們兩位,是不是與銅臂丐打架的?他人現在何處?」
冷雪竹連忙說道:「什麼?銅臂丐?就是一支手臂配著銅撓鉤的那個老叫化是么?」
卞璞聞言狀至大喜,連忙說道:「正是!正是!兄台可知道他在何處?」
秦凌筠冷冷地站在一旁,他仔細地觀察著這位年輕的朋友,只見他長得長眉修目,十分英俊,不過他覺得這位卞璞眼睛太過靈活,使人覺得他的話,有些不夠可靠。
秦凌筠當時便接著說道:「方才由這條路逃走了,兄台如果兼程追趕,說不定還可以追趕得上。」
卞璞連連說道:「正是!正是!我這就追去!我這就追去!」
他雖然這樣說,但是,並沒有立即跨上馬鞍追過去,秦凌筠緩緩地說道:「我看兄台不要追了!這位銅臂丐武功十分了得,兄台追上去,未盡然就能報仇雪恨。」
卞璞忽然慘然地說道:「我知道我的武功不行,但是,我也要追上去,哪怕是我死在銅臂丐的手裡,我也雖死無恨。因為,我跟他的仇恨,實在太深了!」
冷雪竹此時倒是十分同情地說道:「尊夫人究竟為什麼會傷在這個老叫化的手裡?」
卞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兩位兄台哪裡知情,我那賤內也是出身名門,因為這次她身遭意外,背井離鄉流浪到小弟莊上,相處兩個多月,家嚴見她品貌武功均不俗,所以懇請她下嫁小弟為妻,不料婚後不到半個月,就突然被這個老叫化,用一種什麼金蛇毒器,傷了賤內,據說這種毒是無法可救的,我實不忍心看到她慘死的形狀,所以,單身來追這個老叫化,準備拚個死活,萬一不幸敗死,也正好追陪賤內於地下。」
他說這話的時候,泫然欲淚,十分傷心的樣子。
冷雪竹畢竟是姑娘家的心腸,她一聽這些話,竟也忍不住無限的戚然,她十分同情地問道:「卞兄,你離開尊夫人多久了?」
卞璞凄然說道:「已經是第二天了,現在情形如何?實在不敢想!」
冷雪竹忽然向秦凌筠說道:「秦大哥!」
秦凌筠正在低頭沉思,忽然一聽冷雪竹這樣一叫,不由地一驚,抬起頭來訝然地望著她。
冷雪竹接著說道:「秦大哥!你身上那四枚香果在么?」
秦凌筠驚道:「冷賢弟,你問這個做什麼?那是瞽目老前輩叫我們再三小心,留在身畔以備不時之需……」
冷雪竹沒有等到他說完便說道:「秦大哥!我們真的還有用得著香果的一天么?如果真的還有那一天,那倒是值得我們悲哀的!我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將這四枚香果轉送給卞兄,去救他的夫人。」
秦凌筠點點頭,從身上摸出四枚香氣襲人的香果,說道:「冷賢弟,救人是好事,也是我們本份,不過,我們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女口何,我看……」
卞璞立即在一旁推辭說道:「兩位兄台的好意,小弟和賤內都心領了!老實說,小弟離開賤內之時,已經是氣息奄奄,如今隔了兩日,情形自然是凶多吉少。方才這位兄台的好意,我們心領,不過,對於你們這番好意,不但是小弟感激,就是賤內不幸去世,她虞慕琴在九泉之下的英靈,也要感激不盡的!」
秦凌筠突然間就像被馬蜂刺了一下,幾乎要跳將起來,他睜大著眼睛問道:「你說什麼?你說你的夫人叫什麼名字?」
卞璞愕然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冷雪竹也為秦凌筠這個突然的行動,感到十分詫異,她不知道秦凌筠為什麼會這樣失態?她連忙說道:「秦大哥!你是怎麼啦!」
秦凌筠沒有理會這些,他仍然緊盯著卞璞問遣:「尊夫人叫什麼名字?她是不是叫虞慕琴?」
卞璞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秦凌筠又追著問道:「你可知道尊夫人她爺爺是誰?」
冷雪竹連忙過來問道:「秦大哥!你要做什麼?」
秦凌筠沉重地說道:「冷賢弟,你知道這虞慕琴是什麼人?她就是天台銀龍堡飛叉銀龍虞老前輩的孫女兒。」
冷雪竹驚道:「飛叉銀龍就是中原四傑中很負盛名的銀叉令的主人!那應該是你的師伯呀!」
秦凌筠這才嘆氣說道:「這就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追問了,我虞師伯一生就只有這個掌上明珠,如何會在外面流浪?不管這事是真是假,我怎麼能夠不著急呢?」
卞璞忽然從旁邊插話說道:「原來你就是秦凌筠秦兄,內人常提起你的大名!」
秦凌筠忍不住向後一退,黯然說道:「如此說來,這件事竟是真的了!卞兄!你居住在何處?我們立刻前去。」
卞璞頓時又慘然地說道:「請兩位兄台原諒,小弟的地址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
冷雪竹訝然說道:「那是為什麼?」
卞璞黯然地說道:「賤內她與小弟成婚之日,曾有一項要求,就是不要將她的姓名泄露到外面,今天我無意之中,說出她的姓名,已經違背了她的意志,所以,此刻我斷不能再將小弟的住址告訴二位。」
秦凌筠急急地問道:「那又為什麼呢?」
卞璞說道:「因為賤內在不久以前,遭受一次痛苦的打擊,心靈受創很深,她要讓時間慢慢地來療養她受傷的心,所以,她堅決不在短期內,看到任何熟人。」
秦凌筠忽然懇聲說道:「卞兄!我與虞姑娘是同門世交,她有任何不幸的悲慟,我不知道則已,知道了就應該去探視,否則這同門世誼有何意義?」
卞璞表現出十分為難的模樣,他接著點頭說道:「秦兄!你的話是很有道理,但是,我對賤內十分敬愛,她的任何言語,我從來不作絲毫違拗之處,秦兄!君子愛人以德,你不會因此而強小弟作違背愛妻的舉動吧?」
秦凌筠瞪著眼睛,良久說不上話來,他覺得卞璞的話,也是有理,怎麼能夠強人所難?但是,虞姑娘有了這樣大的變化,秦凌筠不去看看,將來會見飛叉銀龍之時,將以何言相對?
冷雪竹過來說道:「卞兄!既然如此,難道就沒有辦法能使我們見一面么?」
卞璞想了一想說道:「但不知道你們二位何往?」
秦凌筠說道:「嵩山少林寺。」
卞璞忽然喜形於色說道:「那就好了!等賤內病癒之後,我陪她前往少林寺本院觀光,如此無意之中,與兩位相逢,兩方面都顧到了,二位你看這樣可好?」
秦凌筠也覺得這樣甚好,何況飛叉銀龍虞鑒也很可能會來到少林寺本院去參加授杖大典,這樣一來,他們爺孫也好見面,豈不是更好?
卞璞這時候興高彩烈地說道:「碰到二位,真是賤內之福!這趟回去,賤內如能藥到病除,都是二位兄台所賜,小弟將永遠不忘,現在事不宜遲,小弟就此告辭,後會有期!再見!再見!」他說著話,跳上馬背,很快地跑得不見了。
秦凌筠望著卞璞去得遠了,心裡覺得很是茫然!他真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是,他又說不出它假在何處?
他終於搖頭嘆氣自語說道:「等到少林寺,見到了飛叉銀龍虞師伯,就有分曉了!」
中嶽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是當今有數的大禪林,尤其達摩祖師渡江東來,凡七十一傳,到現在在武林中的聲譽,一直維持不墜。
一則是少林本院七十二種秘技,確有獨到之處,再則少林僧人多能清規自律,不妄語,不妄行,因此,少林一派被奉為武林各大門派之泰山北斗,是不無原因的。
然而,近幾十年來,武林之中,能人輩出,武功一項,更是日趨玄奧,使少林一派有日漸式微的跡象,但是,少林寺掌門歷代以來,越發地嚴於約束門下僧眾,少在江湖上走動,同時,暗中苦練本門七十二種秘技,所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仍然舉足輕重,不同於一般。
這次少林本院一破往例,遍請天下武林高人,隆重舉行七十二代新掌門人接杖大典,消息傳來,南七北六,黑白兩道,三山五嶽,各門各派,只要是稍有頭臉的人物,都接到了請柬,邀請至少室峰下少林本院,參觀這項接杖大典。
武林中人,誰不是愛動厭靜?這幾十年來,由於三個半高人先後銷聲匿跡,後來的中原四傑又歸隱山林,江湖熱鬧的事情,就漸漸地少了。難得有這樣一次空前的大熱鬧,所以,大家不惜紛紛遠涉關山,從千里迢迢之外,趕來參加。尤其少林寺本院的邀帖上還特別註明,有要事相告,大家更是以一種探看究竟的心情,兼程而來。
這幾天來,通往嵩山的道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男女老幼,僧道儒俗,各色人等,紛紛有如過江之鯽,而少室峰下的少林本院,一點也不顯得忙亂,有條不紊,接待著各地高人,分別按照來人的身份,遵禮接待,分寸守得極嚴,使來人莫不心悅誠服。
到了十一月三十日這天,陽光乍露,滿地金黃,通往嵩山的大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走動了,因為該來的,差不多都已經來了,到目前沒有來的,大概也都不準備來參加這項接杖大典了。
稍時,當、當、當……一陣鐘聲,從少林寺傳出,滿山回應,頓時傳來肅穆莊嚴的氣氛,分列在登山道上兩旁的僧人,都合十低頭,口誦佛號,一片和南之聲,帶來一片祥和景象。
突然,這時候兩條人影,從登山道上,向少林寺急馳而至。
這兩個人顯然是聽到了寺中傳出的鐘聲,怕的是時間來不及,所以,從遠處撇下了兩匹馬,展開身形,向少林寺急奔。
眼看到少林寺那巍峨的山門,紅磚綠瓦,氣象萬千,走完這一段路,就可到達,忽然前面不遠處,閃出兩個身披紅袈裟的僧人,站在路當中,合十為禮,攔住去路。
這兩個人倏地煞住身形,其中一人拱手說道:「兩位大和尚請了!在下秦凌筠和拜弟冷竹,特來貴寺參觀掌門方丈接杖大典,有勞兩位大和尚接引。」
那兩個和尚抬起頭來,宣了一聲佛號,瞪著一雙眼睛,帶著有幾分驚異的眼光,望著秦凌筠和冷雪竹,因為他們實不敢相信這兩位年輕人,是來參觀接杖大典的。因為少林寺這次所邀請的武林高手,都是足以代表某一種力量的人物,至少也都在中年以上,何曾見到有這樣的年輕人?
其中有一個和尚打著問訊說道:「請問兩位施主!可有本寺方丈的請柬?」
秦凌筠聞言倒是一怔,因為他沒有想到人家是憑柬入寺的。
他這樣一怔,冷雪竹在一旁接著說道:「我們只是慕名而來。」
那和尚露著微笑說道:「如此說來,真是對不住!本寺今日舉行新方丈接杖大典,是要憑請柬入寺,兩位施主既然沒有請柬,只好請兩位施主委屈一下,本寺另有人來接待兩位,到山南客捨去款待素齋,不恭之處,請多諒解!」
少林寺不能說是設想得不周到,就惟恐有那些聞風而來的人,前來觀光,影響到他們預訂的計劃,所以,凡是沒有請柬而自行前來的人,一律接待到山南客舍,款待一餐后,請你上路。
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威望來說,這樣做事,已經是十分周到,而且小心謹慎,極力不得罪任何人,來人真的沒有請柬,也就自然地接受安排。
但是,秦凌筠和冷雪竹不同,他們遠道而來,固然是趁這個機會看看這個接杖大典,長長見識,最重要的還是他們要來尋找飛叉銀龍虞鑒,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講,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這位和尚如何說話,就攔不住他們的來意了!
秦凌筠當時拱拱手說道:「在下一行遠從千里之外而來,只不過是參觀一下貴寺這次空前大典,立意甚誠。雖然沒有接到貴寺請柬,衡情量理,兩位大和尚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那和尚說道:「貧僧只是奉了方丈之命行事,歉難從命。」
秦凌筠說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兩位大和尚,上告貴寺方丈,請破例容許在下前去參觀!」
那和尚搖頭說道:「敝寺方丈現在準備接杖大典,方才預告鐘聲已響過,大典即將開始,貧僧無法進寺稟告……」
冷雪竹這時勃然大怒,叱道:「少林寺是佛門聖地,接受十方香火供奉,又不是官署衙門,如何可以拒人入寺觀光隨喜,焚香拜佛?和尚你這種欠通之言,怎能說得出口?」
秦凌筠惟恐冷雪竹生氣,引起衝突,誤了事情,他連忙說道:「兩位大和尚既然不能作主,還是請兩位轉告執事大師,若為此事使雙方破了顏面,未免不是佛門子弟所應為。」
秦凌筠這兩句話雖是用來解圍的,但是,侃侃而言,不亢不卑。
這兩個和尚一躊躇,便說道:「既然如此,請兩位施主在此稍待,待貧僧前去請示知客大師,再作定奪。」
秦凌筠知道事已如此,自然也就不好再作強求,他便拱拱手說道:「勞駕!勞駕!」
這兩個和尚其中便有一個,移動腳步,向山門那邊走去。
就在他如此一移腳步之際,只聽得當、當、當……從寺里又傳出一陣鐘聲,悠揚而有節奏,一下一下連續地敲下去。
冷雪竹一聽急著說道:「糟了!想必這接杖大典已經在進行了,我們要是再等他來回通報,只怕這接杖大典早已經完了。秦大哥!我們走!反正我們又不是存心作對而來的。」
她說著這句話,便向山門那邊走去,秦凌筠也就跟著而去。
他們這樣一起身,這個和尚就急了,在身後喊道,「兩位施主!請你自重,少林寺前怎麼可以亂闖。」
他說著話,隨著後面就追,前面走的那個和尚,一聽到如此一喊,連忙一回身,攔住去路,沉著臉色說道:「這就是你們兩位的不對了!貧僧已經冒受方丈之責,前去請示知客大師,兩位如何能這樣亂闖?」
秦凌筠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冷雪竹已經搶著說道:「根本的錯誤是在你們!少林寺是十方香火之地,怎麼可以禁止行人來住?你們這亂闖兩個字,說得不當之極!」
她回過頭來,向秦凌筠說道:「秦大哥!我們不要理他,我們走我們的!」
秦凌筠也正色說道:「我們確是沒有壞的存心,大和尚不要一再阻攔,如果貴寺方丈怪責下來,在下願意承當。」
這時候,寺里的鐘聲,仍然是一聲一聲地悠悠地傳出,在這鐘聲裡面,還隱約地可以聽到陣陣和南之聲。
冷雪竹此時已經在急了,她說道:「不管他,我們只管去,看他可攔得住我們。」
她昂然邁步,向山上走去,那和尚一見,立即說道:「施主!自取其辱,就怪不得出家人不心存厚道了。」
冷雪竹不理他,自顧向前走去。那和尚高宣一聲「阿彌陀佛!」右掌一護胸前,腳下沉樁落勢,左掌遽推出手,硬朝冷雪竹的右肩擊來。
冷雪竹連腳下停都不停,只是隨意地舉起右掌,擋了一下,口中說道:「看看到底是哪個自取其辱?」
雙方手掌「啪」地一聲接觸了一下,那和尚哎唷一聲,右手抱著左手,「咕咚」,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痛得汗珠直冒!
秦凌筠一見冷雪竹動了手,知道這一下沒有辦法善了,他不願意將事情鬧大,所以立即趕上前一步,拉起那和尚的手,輕輕地推拿幾下,只中並且說道:「大和尚!休怪!休怪!我這拜弟年輕氣盛……」
他這兩句話還沒有講完,只聽身後一聲亮如洪鐘般的佛號。
秦凌筠心裡一動,放下手抬起頭來一看,周圍站了幾個身披袈裟的和尚,其中有一個年紀約在五十來歲,披著一件綉金壓線的大紅袈裟,臉色十分沉重地站在秦凌筠對面。
冷雪竹此刻心中很不高興,她向秦凌筠說道:「秦大哥!你看!他們這完全是仗勢欺人,我今天要是忍不下這口氣,他們就要倒霉了。」
秦凌筠說道:「冷賢弟!我們還是和他們講理。」
這時候,那位身披綉金壓線大紅袈裟的老和尚,沉聲說道:「兩位施主!少林寺兩百年以來,還不曾有人敢來尋事取鬧……」
冷雪竹忍不住冷笑插嘴說道:「不見得吧?」
那老和尚聞言臉上顏色一變,眼睛朝著冷雪竹臉上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少林寺今天接杖大典,各大門派都有高人蒞臨,少林寺沒有萬全之備,不敢擔如此大的風險,兩位施主年輕有為,功力超人,但是,若憑匹夫之勇,在少室峰下鬧事,後果如何,不難想到,老衲奉勸至此,請兩位懸崖勒馬,及時回頭,老衲願以最大的忍耐,保證兩位安然下山,若再拖延,老衲雖有救人之心,恐怕也無法救兩位施主於沉淪不拔之地。」
冷雪竹怒道:「你以為就憑這幾句話,就可以將我們嚇住了。」
秦凌筠依然是很平靜地說道:「大和尚!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們弟兄二人,絕沒有任何一點挑釁尋事之意,只是聽說貴寺方丈接杖大典,特地前來,一則瞻仰盛典,再則聽說貴寺方丈還有事情宣布,我弟兄身在武林,自然也想聽聽這件事的內容。沒有料到貴寺是憑請柬入寺,以致我弟兄被拒於寺外。……」
那老和尚沒有等到秦凌筠說完,就接著說道:「兩位施主遠從千里之外,趕來參與敝寺接杖大典,盛情可感,按說敝寺理應歡迎,但是,敝寺方丈有諭在先,沒有請柬的來賓,恕不接待。而且,敝寺當初發出請柬之時,就曾經有過周詳的考慮,凡是能夠參與其事的人,都在邀請之列,甚至於包括了黑白兩道……」
冷雪竹一聽連忙搶著說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要是夠資格邀請的,都在邀請之列,如此說來,是怪我們不知趣,是因為我們本身條件不夠,所以沒有邀請?想不到少林寺的和尚還是這樣勢利眼!你說!你們需要什麼條件?才能被你們邀請?」
老和尚並沒有因為冷雪竹的話而生氣,反倒微笑說道:「兩位施主聰明過人,自然會想得到。」
冷雪竹搖頭說道:「我想不到,不過,我今天要去看你們少林寺的大典,是看定了!看你們能不能攔得住我!」
老和尚忽然合掌說道:「這也就算是條件之一吧!如果兩位能夠闖到山門之前,老衲願意擔當一切罪名,歡迎兩位去參觀盛典!」
冷雪竹哦了一聲,她看看相距山門也不過只有十餘丈左右,此刻站了不少神色凝重的和尚,都拿眼光望著他們兩個人。
她回顧了一下,對秦凌筠說道:「秦大哥!要想去看這次接杖大典,只有這條路了!」
秦凌筠皺著眉向那老和尚說道:「大和尚!除了這一途,別的就不可通融了么?」
老和尚點點頭,沒有說話,然後他拂袖轉身,向山門那邊撤回去。
冷雪竹邁步就向山門那邊跟過去,她如此一邁步,呼呼兩聲,兩根禪杖各以泰山壓頂之勢,直劈當頭。
冷雪竹腳沒有停,左手斜地里一削,正是覷准禪杖下落的勁道,使出一個卸字訣,將這根來勢沉重的禪杖,輕巧地推到一邊,「四兩撥千斤」,冷雪竹沒有使用一點真力,便將左邊一招化開。
右邊一掌卻是快如閃電,五指遽伸,只一晃間,一把將那根禪杖抓個正著,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她一抖手,向右邊一帶,口裡喝聲:「去吧!」
喝聲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震動,連人帶杖,摔開三四丈,跌個四仰八叉。
冷雪竹毫不為意,只是邁步向山門那邊走去。
走不出兩步,一陣悶雷也似的佛號,就地卷出四朵紅雲,攪起四陣勁風,分從四面向冷雪竹捲來。
這四個和尚不僅是身法奇快,而且,合擊之勢,配合十分精妙,四根禪杖分從四方,彷彿是將冷雪竹圍得雨絲不透。
就在這樣一擊之中,行家眼睛里可以看得出,他們不僅僅是配合得嚴密,更有互為支援,互為攻守的妙用。
冷雪竹哼了一聲,腳尖一點而起,從四根禪杖之中,穿身而起,人在半空一個轉折,還沒有看清楚她使的是什麼身法,只見她衣袂一陣翻飛,口中不屑地說道:「可惡!」
隨著她穩穩噹噹地站在地上,那四個和尚卻倒在那裡,既沒有受傷,也沒有流血,但是每個人都倒在那裡動彈不得,分明都是被點住穴道。
秦凌筠在冷雪竹身邊說道:「冷賢弟!你方才那一輪美妙的腿法,令人嘆為觀止。」
冷雪竹當時不覺臉上一紅,靦腆地沒有答話。因為這種「蓮花翻浪連環腿法」,實際多半是女人練的,只有女人的靴子前面,經常包著有「靴頭鐵」,用腳踢人,遠比用手點穴來得厲害。
冷雪竹無意之中,露了這一手「蓮花翻浪連環腿法」,無異是露出自己「易釵為弁」的身份,所以秦凌筠如此無意地一讚美,冷雪竹就禁不住臉紅了!
就在這一瞬間,那位老和尚已經持水磨禪杖,一步一步走到冷雪竹的面前,右手柱著禪杖,左手立胸,低沉地宣了一聲佛號,沉重地說道:「施主果然不凡,老衲不自量力,還要在施主面前領教兩招。」
冷雪竹估計那根水磨禪杖,至少也當在三四十斤左右,這老和尚能使這樣沉重的兵刃,想必功力不差。她倒是點點頭,認真地說道:「聽說少林寺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真正要練到火候,那倒是可以打上幾招。請吧!」
她依然是空著兩隻手,站在那裡,既沒有開門立戶,又沒有拿樁作勢,只是靜靜地望著老和尚,就像是等著挨打一樣。
老和尚點點頭,右手將禪杖橫起,雙手把住,在自己面前慢慢地盪開一個架勢,慢慢地說道:「活了這把年紀,向施主領教幾招,雖死何憾?」
他說著話,左手下壓,右手微微一伸,展出一招「遙點雷音」,就要進手。忽然秦凌筠叫道:「大和尚請稍慢動手!我們無仇無恨,犯不著以死相拼……」
老和尚沉重地說道:「施主!話說晚了!老衲一言既出,便存有必死之心,否則,老衲這知客一座,尚有何面目在寺中與僧眾相對?」
他說著話,禪杖二次再起,振腕一點,一個碗大的黑圈,逕向冷雪竹左肩點去。
冷雪竹一挫肩頭,右臂猿伸而出,正要攻出兩掌,忽然,山門口出來一個和尚高聲叫道:「達摩院代傳方丈口諭,知客僧心圓大師速迎客入座。」
知客老和尚聞言一震,手中禪杖一落,拄地深達尺余,閃身合掌,低頭沉聲:「請兩位施主入寺!」
少林寺的大雄寶殿上,鐘聲已止,只剩下裊裊不絕如縷的餘音,在那裡飄蕩,就如同那裊裊的香煙一樣,是那樣輕盈飄蕩在人們的耳朵里。
這時候,大殿里左右站的幾百名和尚,一齊引聲念佛,和南之聲,將這座大雄寶殿點綴得祥和無邊。從大殿後面,慢慢地走出來一對一對的小沙彌,一個個垂眉低目,手捧法器,一直來到大殿中間,分兩班面向三寶如來佛像站住。
這樣一共走出了四十對小沙彌,分成左右,捉對站立,大殿上,十分沉靜,佛號已停,只有沙沙衣袂拂動的聲音,襯出那一份肅穆與緊張。
隨著,大殿上所有的和尚一齊拜伏下去,伏在蒲團之上,一動不動。
只見從大殿後面走出來三個和尚。走在前面的一個是年紀約有八十多歲的老和尚,骨瘦如柴,面目黧黑,披著一件醬色袈裟,腳上穿的是一雙多耳麻鞋,他手裡捧著一個紅漆托盤,托盤裡墊著一塊紫紅色的絹布,上面放置著一柄長約尺余,通體碧綠,潤澤如脂的玉杖,看這老和尚的神情,不僅是嚴肅,而且還有一份兢兢業業的表情。
這時候,坐在大殿兩廂的武林高人,頓時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繼之大家都紛紛地站了起來,因為大家都能認得出,這就是少林寺的鎮山之寶,也是少林歷代掌門權威的象徵,在武林中大家都久聞其名的「綠玉杖」。
其實這「綠玉杖」不僅是代表著少林寺掌門的權威,也代表少林寺一派的尊嚴,所以這些做客少林寺的各派高人,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表示敬意!
在這個枯瘦的老和尚後面,是兩個五六十歲的和尚,金線壓邊的袈裟,金扣玉環,雲履布襪,隔著前面那老和尚約七八步遠,合十垂眉,並肩走在後面。
這枯瘦老和尚來到大殿當中,恭恭敬敬雙手舉起托盤,放在香案之上,然後伏地跪拜,退到一邊。
後面這個和尚來到大殿當中,也是行禮跪拜如儀,這時候,突然又是鐘聲大作,接著鼓聲大鳴,所有的和尚都站起身來,合十念佛,偌大的一座大雄寶殿,只聽得一片嗡嗡之聲。
稍時,那兩個老和尚緩緩地移動腳步,向大殿兩邊走去,在他們兩個人身後,跟著那八十個小沙彌,手中都敲打著法器,再後面便是那些口念「阿彌陀佛」的和尚。
數百人頃刻之間形成了兩股人流,在大殿上緩緩地移動著,環繞著大殿整整走了一圈,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鐘聲鼓聲,愈是敲得震天價響,那兩個和尚走到香案之前,又合十跪拜,行禮之後,右邊的老和尚雙手托起「綠玉杖」,高舉過頭,遞給左邊的老和尚。左邊那位也高舉雙手接過來之後,再轉身將「綠玉杖」放在香案當中。
就在這一瞬間,鐘鼓之聲遽地停歇,左邊那老和尚緩慢轉身,走到香案裡邊,登上一個寶座,隨著法器齊鳴,從兩旁走過來四個小沙彌,手裡捧著蓮花帽,百衲衣,寶杖,一一穿戴完畢之後,老和尚說道:「貧僧真如,無德無能,忝掌少林門戶於風雨飄搖之際,辱承各位高人蒞臨,寵幸有加,不勝感激。」
少林寺這位新掌門剛剛說過這幾句話之後,他稍稍地停了一下,這時候大殿兩廂的來賓引起一陣低聲議論:「這位新掌門說風雨飄搖是什麼意思?」
「這位新掌門不就是當年以一根禪杖,獨會邊塞三魔的真如大師么?為什麼他今天沒有當年那樣豪邁之氣?」
「真如大師面上帶有一絲憂慮,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少林寺把掌門接杖大典在今天舉行,是不是有什麼大事要求於我們的么?」
「……」
坐在上面寶座的少林本院新掌門人真如大師,等待兩廂來賓那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停歇之後,他才緩緩地說道:「武林之中,近幾十年以來,都還平靜,但是,最近卻一連出現許多意外,雖然說少林一派首當其衝,但是,卻也關係著整個武林的安危禍福。所以,老衲才借『接杖大典』之名,邀請各位高人,前來敝寺,共商對策!」
真如方丈說到此地,突然提高聲音說道:「對手太過厲害,武功高不可測,尤其是詭計多端,令人防不勝防,因此,為今之計,我武林同道,只有同心協力,一德一心,存則共存,亡則無一倖免。少林寺不敢眼看武林遭此厄運,所以請各位高人,共謀良策。」
他的話剛剛一說到此外,武當派天衣真人從座位上站起來說道:「請問真如大師,貴寺可是受到一位瓊林夫人的使者所逼迫,要求攜寶歸順么?」
真如方丈點頭說道:「真人說的只是第一件。」
華山派掌門人鐵劍古千里驚詫地站起來說道:「聽大師言下之意,還有第二件事情么?敝派數月前,遭受瓊林夫人使者逼迫,目前限期已近,正不知如何對付才好,老朽正要趁此機會;請教於天下高人,竟沒有料到少林寺也有這樣遭遇,而且還不止一宗,看來武林厄運當頭,是無法避免的了。」
真如方丈低沉地宣了一聲法號,正要說話,只聽左邊有一個響如洪鐘的聲音說道:「大師請了!我有一點淺見請教!」
真如大師眼光落到左廂,合掌說道:「於大俠有何見教?」
這位主掌太湖三十六寨的總舵把子,水裡判官於洪拱手說道:「聽大師和方才兩位掌門人言下之意,武林中出了人物,要起來興風作浪。照我於某之意,自從三個半高人歸隱之後,中原四傑也相繼離開江湖,後起的能人,今天全部在座,大師不妨將詳情細說出來,相信大家就可以猜個幾分,只要知道事情是何人興風作浪,天大問題,都可以解決!」
水底判官於洪的話剛剛說完,就聽到不遠有人冷笑一聲說道:「於總舵把子!你把話說得太輕鬆了!」
於洪頓時臉色一變,一掉頭,沉聲說道:「牛老兄!你有什麼高見?」
北七省綠林俠盜偷天手牛武從座位上緩緩地站起來說道:「少林寺多少年來能人輩出,被武林中認為實力最強的一大門派,今天聽真如大師說話的口氣,分明是無法敵住對方,像對方這樣棘手的人物,豈是這樣容易解決?說句話,不怕在座的各位高人生氣,真如大師如果說的是事實,在座的各位,恐怕還沒有人能解決這項問題?」
牛武言猶未了,就聽到上首有人叱道:「牛老兄在道上也是響叮噹的人物,為何事情真相未明,就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說著話的人,是一位年紀不到三十歲,長得十分風流倜儻的文士,在說話的時候,滿臉不屑之意,用眼角掃一下牛武,便徑自坐下。
這位偷天手牛武除了一身絕妙的輕功,和他妙手空空的絕技之外,還生就一副火辣辣的脾氣。他哪裡受得了這口氣,便從座位上起來指著那人說道:「你是什麼貨色?名不見經傳的小輩,你也配批評旁人。」
真如方丈這時候宣了一聲佛號,朗聲說道:「兩位請暫息怒,少林寺這次邀請各位高人前來,原為消除一切門派歧見,共謀良策,以保護武林之安寧,如今真相尚未明了,先就引起彼此歧見,豈不是適得其反的效果?兩位施主以為如何?」
偷天手牛武拱手說道:「牛武願聽大師的高見!」那中年文士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笑了一笑。
真如方丈合十致謝說道:「牛施主果然深明大義,老衲感激不盡。現在老衲要向各位高人,宣布此一事情的真相,然後我們從長計議。」
真如方丈說到此處,他低頭向身前不遠的小沙彌說道:「請虞施主和游施主!」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說的聲音很輕,坐在兩廂的人,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話。
只見那小沙彌合十應聲,退下來的時候,突然,一陣嘶嘶聲大作,就如同有幾十個唧筒,一齊噴水一樣的聲音。
大殿里的人,大家都感到奇怪。
大家循著這聲音的來源,抬起頭向上看去,只見從大殿四周屋角,就像是噴泉一樣,噴出水霧一樣的東西。不到頃刻光景,整個大殿都被這霧水所籠罩,而且這霧水愈來愈濃。
前後也不過才轉瞬的光景,大殿上突然有了這麼大的變化,偌大的一個大雄寶殿,幾百個和尚,兩三百位武林高手,都被這突然的情形所怔住了。
大家一時都還沒想到這究竟怎麼一回事,突然,一聲噴嚏,打得山響,接著有人大喊:「不好!小心有毒!」這一聲大喊之下,引起大家一陣緊張,緊接著又是一陣此起彼落的噴嚏聲音,打得大家涕泗交流,人人自危。
真如方丈這時一驚非同小可,他連忙閉住氣,雙手撕開袈裟,左右一掃,盪開一個空隙,他厲聲大喝:「鳴鼓示警,要殿外僧眾,謹防姦宄宵小搗亂,山門外擺下大羅漢陣,不準任何人進出山門。」
真如方丈如此喝聲傳諭,指揮殿外僧眾,這時候,幾位掌門人以及功力比較高的高手,也都紛紛閉氣自保,同時也揮掌驅霧。
一時間,只聽得大殿之內,掌風呼呼,勁道四溢。
正在大家想不出好辦法解決目前困狀的時候,忽然,大家感覺到一陣陣涼瑟瑟的風,在大殿上捲起,這風刮過人們的臉上,都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
不到片刻工夫,滿大殿的霧氣騰騰,又慢慢的變得清清朗朗,就如同沒有發生剛才那一陣大霧一樣,而且大家的噴嚏也都停止了。
這時候,只見大殿當中,站了一位中年文士,正是方才與偷天手牛武口角的那人,他手裡握了一柄很大的摺扇,站在那裡環顧著四周。真如方丈連忙問道:「這位施主!你……」
那中年文士冷笑道:「方才那一陣毒霧分明是被人裝在大殿之上,觸動機關,成心將天下武林高手,來一個一網打盡。」
華山派掌門鐵劍古千里驚道:「這位朋友你說什麼?」
那中年文士冷笑說道:「我說人家有心將天下武林高手一網打盡,若不是在下巧有『化毒摺扇』在身旁,恐怕在座的各位,此刻已經毒歸內腑,活命無多了!」
偷天手牛武瞪著眼睛說道:「什麼?就憑你?」
那中年文士根本沒有理會偷天手牛武的話,他只是環顧四周,點點頭說道:「雖然我這把『化毒摺扇』是無毒不化,但是,因為事出意外,我斷沒有想到在堂堂的少林寺大雄寶殿之上,會出現這種毒霧……」
真如方丈連忙說道:「這位施主!請你口下留德!」
那中年文士冷冷一笑說道:「我並不是說你們少林寺成心安排毒霧,要將武林中的高手,一網打盡,而是說沒有想到在少林寺的大雄寶殿之上,而且又是在新任方丈接杖的大典之中,會被人安裝上毒霧,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真如方丈的臉紅了,他的眼睛一直停在那中年文士身上。
那中年文士又回顧四周之後,接著說道:「就是因為這種毒霧太意外了,所以,使我這柄化毒摺扇晚出手一下,讓在場的各位同道,被毒霧在內腑之內多停了一會,如今,雖然我這『化毒摺扇』將大雄寶殿里的毒霧,驅散乾淨,但是,在各位內腑之中,或多或少,還存有一點毒霧,而且這點餘毒,已經和血氣相融,各位如若不信,不妨自行運功在內腑搜查一下看看!」
他這番話,說得有根據,活靈活現,不由得人不信,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調息行功,在內腑之中,細細地搜查。
這一瞬間,大雄寶殿變得十分寧靜,沒有一點聲音。突然有人呀地一聲驚呼起來,惶然地說道:「我的內腑真是有毒!」
這一句話未了,隨著接二連三也有人驚叫「有毒」,這些說「有毒」的人,不是等閑人物,都是三山五嶽的頂尖拔萃的高人,他們運用內功搜查的結果,自然不會有假。
接著穩坐在右旁前排幾大門派的掌門人,也都遽然變色。
真如方丈這時候從寶座上站起來,對那中年文士說道:「這位施主!請恕老衲眼拙,請問施主身在何門何派?」
那中年文士說道:「你的請柬是邀請的黃山白雲谷……」
真如方丈大驚說道:「施主是靈岩大師何人?」
那中年文士冷然說道:「靈岩大師早已物故,我師尊是黃山白雲谷司馬藍。」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為之騷動,江湖上在幾十年以前,就聽說過鍊氣士司馬藍其人,幾乎與當年三個半高人同享盛名,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面,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司馬藍有門人,如今突然出來這樣一個傳人,無怪乎大家都要驚愕不已了。
真如方丈接著合十為禮說道:「原來是司馬老施主的高足,敢問尊姓大名?」
那中年文士說道:「上官玉!」
真如方丈宣了一聲佛號,沉聲說道:「上官施主!你既然知道大家身中毒霧之毒,不知可有解毒之方。少林寺今日面顏掃地,愧疚良深,如果再有哪位高人受此毒創,老衲雖百死也不足以贖其罪了!」
上官玉說道:「我師尊在鍊氣之餘,兼研討解毒之方,在下身畔有一點解毒靈丹,少不得要奉贈與大師。」
真如方丈口稱「多謝」,上官玉正要伸手到腰間去取靈丹,忽然有人問道:「請問這位上官大俠!你既然身有靈丹,可以解毒,你可知道這毒霧是一種什麼毒物?它是出自何人之手?」
上官玉回頭又向四周看了一下,就在他眼光如此一掃之後,他從容地答道:「古掌門人!你還記得瓊林夫人否?」
華山掌門鐵劍古千里臉色大變,連忙說道:「上官大俠你是說,這毒霧是……」
上官玉緩緩地說道:「這毒霧有一個很好聽的名稱,叫做『煙籠芍藥』,是最厲害的一種毒器,一旦使出,很少有人能躲閃得開,吸進內腑,終至潰爛而死。據在下所知,這種『煙籠芍藥』,只有瓊林夫人會使用!」
此言未了,大家赫然驚叫出聲,特別是幾個曾經受過瓊林夫人迫逼的人,更是大驚失色,不約而同地說道:「怎麼!竟然是她么?」
正在上官玉此刻面有得色之際,突然,從大殿下邊,人群的後面,一聲叱喝:「你胡說!」
上官玉聞言一震,他朝著那說話的方向看去,只見一位十分清秀,俊美超俗的年輕相公,怒眼橫瞪,叱喝道:「你完全在胡說八道!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你如何能斷定是瓊林夫人所為?」
上官玉臉上浮起一抹狡猾的笑容,反問道:「你又如何能斷定不是瓊林夫人所為?」
那年輕的相公一怔,一時答不上話來,口中連連說道:「因為……因為……」
上官玉微微笑道:「因為?因為什麼?是因為有你為她辯護么?還是因為你沒有中到這種毒霧。」
那年輕相公大怒叱道:「上官玉,你休要巧言令色,你這樣……」
他的話剛剛說到此地,突然,有一位小沙彌尖叫出聲:「師祖!不好了!綠玉杖呢?」
真如方丈因為一直為這一陣毒霧,弄得煩惱已極,失意十分,所以他一直注意著上官玉的一切,這時候突然聽到小沙彌這樣一聲驚呼,他將目光收回來了!果然,那柄代表著少林寺的尊嚴和權威的綠玉杖,已是蹤跡不見了!
真如方丈這一下直如掉進玄冰深窟,渾身冰涼!
這是一個晴天霹靂!
少林寺的鎮山之寶,世代相傳,被視為代表少林一派的尊嚴和權威的「綠玉杖」,竟然丟了!這是令人無法置信的事!
尤其是丟在眾目睽睽之下,是丟在少林寺方丈接杖的大典上,在場的不只是少林寺所有的高手,還有武林之中各門各派,各幫各會的高人齊集在一起。
這柄「綠玉寶杖」的遺失,不僅是少林寺的顏面掃盡,在場各路高人,誰也是臉上無光。當然,最是關係重大的,還是少林寺,鎮山之寶遺失了,無異是挖了少林寺的根本,誰也沉不住氣了。
在大雄寶殿上,少林寺的一流高手,立即分頭搶身,撲向大殿四角,有的掠身殿外,有的拔高直竄,衝上屋頂。
站在殿外的,也立即紛紛嚴陣以待,不到片刻功夫,少林寺已經成了天羅地網,處處都是和尚,嚴以據守。
真如方丈突然回到寶座,高宣一聲佛號,朗聲說道:「戒律院首座傳諭下去,撤除一切戒備,所有僧眾,一律退到雲房中去,沒有方丈口諭,不准許有任何妄動。綠玉杖遺失,真如領罪,方丈權力已告結束,現在恭請本寺長老來主持其事。」
他緩緩地走到方才捧綠玉杖的那位枯瘦的老和尚面前,合掌躬身,沉聲說道:「弟子真如無德無能,致使……」
那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顫巍巍地說道:「寺中不可一日無主,方丈不可擅離職位,請方丈勉為其難,任重道遠!」
真如方丈半晌直起身來,臉上顏色看去十分激動,但是他仍然很平靜地說道:「少林寺數百年來,從未遭此變故,老衲本意請各位高人,前來共商武林大計,沒有料到各位中毒在先,敝寺綠玉杖遺失於後,真是禍不單行!老衲雖有百死之心,也難以對各位致歉於萬一……」
上官玉這時候朗聲說道:「方丈大師,何必此時徒然說此不急之言?」
那偷天手牛武最恨上官玉那種傲視一切的神情,雖然說他身內有毒,還要上官玉解除,他仍然忍不住插嘴說道:「照你這麼說,什麼叫急務?」
上官玉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自顧說道:「目前萬急之務,只有兩個:一是查明綠玉杖究竟是什麼人偷去,一是解除在場的人體內餘毒!」
武當天衣真人點點頭說道:「上官大俠高見甚是,這解除餘毒之事,自是有待上官大俠施展妙藥,廣濟大眾,但不知這綠玉杖一事,要如何來查明?」
上官玉說道:「事情看起來很複雜,但是千頭萬緒之中,可以找出一個要領,我以為這綠玉杖如此突然遺失,前後也不過才一轉瞬間,來人如果不是會飛的神仙,決不會離開少林寺的範圍之內,所以要找綠玉杖,一定要從內部找起!」
鐵劍古千里說道:「上官大俠所見甚是!請真如大師立即傳諭下去,封閉所有交通要道,不許有任何人離開少林寺。」
上官玉冷冷地說道:「我認為那倒不必,因為我方才說過,那人既不是神仙,他就不會離開少林寺,所以我們先應該從大雄寶殿上所有的人查起!」
真如方丈立即說道:「這樣不妥,因為大雄寶殿之上,除了少林僧眾,就是邀請而來的貴賓,少林僧眾當然不會做此不智之事,而各位來賓都是老衲邀請而來,如何能在賓客裡面搜查,這種事斷不能作!」
上官玉說道:「方丈大師!這大雄寶殿之上,難保沒有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真如方丈悚然說道:「在大雄寶殿之內,所有的賓客,都是老衲與師兄真惠大師以及長老大愚禪師再三商量,認為都足以代表某一方面之首腦人物,才鄭重出請柬。實不相瞞各位,當各位前來少林寺之時,早已有人在山門之外,逐一核對無訛……」
上官玉冷笑道:「不盡然吧!如果是逐一核對無訛,我是怎麼進到這大雄寶殿的?」
真如方丈是少林寺一位傑出的高手,無論是武功、才學、談吐、禪理、品德,都是出類拔萃,是一位有德行的高僧,但是今天在上官玉的冷言冷語之下,接連幾次受窘,而且都是啞口無言,答不上話來。
上官玉似乎也不願意讓老方丈多受窘,他接著又說道:「在下雖然憑著請柬而來,但是,畢竟其中有一點曲折,而貴寺竟沒有發覺,如此看來,就難保沒有旁人利用別的辦法,混進大雄寶殿了。」
真如方丈當時臉色一沉,傳呼:「著知客大師到大雄寶殿上來。」
小沙彌剛剛領諭下去,大雄寶殿一旁閃出來一個和尚,攔住小沙彌,低聲說道:「師弟請慢去傳呼!」他立即轉向真如方丈頂禮說道:「掌門不必傳呼知客師兄,此事都是弟子所起!」
真如方丈一見是達摩院的護法元行大師,連忙說道:「果然有人混進大雄寶殿么?」
他言猶未了,就聽到殿下有人應聲朗朗說道:「方丈大師乃有道高僧,說話豈可如此有欠思量?混進寶殿一詞,使人受辱不淺,在下遠道前來,請之再三,何謂混進來?」
真如方丈一見大殿之下,和原來與上官玉爭吵的那位美少年並肩而立的,又有一位英俊非常的年輕人,站在那裡如玉樹臨風,昂然挺拔,真如方丈連忙問道:「施主何人?」
那年輕人應聲答道:「武林末學秦凌筠。」
此時達摩院護法元行大師又趨近一步,低聲向掌門人真如說道:「啟稟掌門人,此人就是數月前在少室峰旁,奪走假靈芝之人,彼時他說他願意獨自前往潼關,去會見那位瓊林夫人的使者。」
真如方丈哦了一聲說道:「另外還有一人呢?」
上官玉不知如何耳目是那樣的靈敏,立即接著說道:「另外還有一個,就是方才與我爭吵,為瓊林夫人辯護的姑娘!」
真如方丈又是一驚,脫口叫道:「什麼?姑娘?他竟是一位易釵為弁的姑娘?」
上官玉微笑道:「任憑她如何改扮得巧妙,也逃不過我的眼睛,因為若論易容之術,還沒有人能在我面前賣弄!」
他彷彿是驚覺到自己失言,連忙又接著說道:「方丈大師你再仔細地看看,世間上會有這樣的美男子么?」
上官玉此時說話也非常小聲,坐在遠處的人,都聽不真切,真如方丈卻是一字一句都像是釘鎚一樣重重地敲在心上,他瞪大眼睛,對秦凌筠身旁的冷雪竹看了一會,突然他暗地裡打了一個冷噤,他一掉頭,厲聲叫道:「撞金鐘!」
真如方丈如此一叫「撞金鐘」,坐在左右兩廂的各路高人,都悚然一驚,立即紛紛起立,向大雄寶殿走上去,大家站在一起,因為,大家都聽說過,少林寺的鐘樓上,有一口金鐘,平時絕不使用,除非遇到絕大的意外,最嚴重的變故,才敲動金鐘。一經敲動金鐘,全寺上下,一律要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大雄寶殿,而且,每個人都要攜帶兵器。
因為這件事在武林中走動的人,都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大家在一驚之餘,都向大殿上集中,他們不知道真如方丈發現了什麼?
頃刻之間,金鐘響了,聲音雖明亮悠揚,但是,聽在少林寺僧的耳里,卻有不盡凄厲的感覺。大家慌忙各自提著兵刃,衝到大雄寶殿上,各按自己的方位,整整齊齊,黑壓壓地,擁擠在大雄寶殿之上。
這時候兩個人是站在大殿之下,那就是秦凌筠和冷雪竹,因為他們不知道少林寺敲鐘的意義何在!就在他們這樣一怔之間,少林僧眾,已經擠滿了大殿之上。
冷雪竹皺著眉說道:「那個姓什麼上官的,方才跟方丈鬼鬼祟祟說些什麼東西,怎麼這會子許多和尚都來到大殿上。」
秦凌筠點點頭說道:「方才他分明有意將大家的怒火和仇恨,都集中到令師瓊林夫人身上,這種用心十分可惡!但不知道他是什麼存心?這個上官玉到底是什麼人?」
冷雪竹說道:「為何沒有看到你虞師伯?你不是說他一定會來的么?」
秦凌筠說道:「按理他一定會來,可是我也在奇怪,為什麼沒有看見他老人家?」
正是他們兩個人如此猜疑不定之際,真如方丈已指使大殿上的僧眾,分成四組,分別在大殿的四方,布下四個羅漢陣,將整個大殿緊緊地包圍起來,少林寺一次動用四個大羅漢陣,是少林開派迄今,破天荒的事。不僅是各門各派的人感到驚奇,就是少林寺的僧眾也感到驚奇。
真如方丈安排已畢,他站在香案前面,向冷雪竹說道:「女施主!請你將綠玉杖還給老衲!」
冷雪竹一聽,就如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真如方丈叫她「女施主」,那可能是認破了她是女兒身,向她要「綠玉杖」,這豈不是莫名其妙的事么?
冷雪竹愕了一會說道:「老和尚!你在說些什麼?」
真如方丈沉聲說道:「女施主!上次你來少林寺強逼索要紫靈芝,當時少林寺為了息事寧人,容你如此胡鬧,料想不到你今天又來盜取本寺鎮山之寶,是可忍孰不可忍?綠玉杖是本寺歷代相傳之寶物,今天如果你不拿出來,少林寺拚著同歸於盡,要和你一拚到底!」
這時候武當派天文真人和華山派鐵劍古千里,都恍然大悟,大家發覺果然不錯,正是當初騎青鳥強行逼迫的那位姑娘,大家又驚又怒,不覺同時叫道:「原來是你?」
真如方丈說道:「你如此存心放毒,又盜走本寺鎮山之寶,少林寺即使再有息事之心,也無法忍下去!女施主!如果你是識時務的,趕快拿解藥,再將綠玉杖拿出來,老衲是佛門弟子,也不願意多生是非,如果你仍然自恃武功,執迷不悟,今天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冷雪竹大怒說道:「你憑什麼向我說這些話?少林寺大雄寶殿之上,突然被人放毒,綠玉杖被人盜走,你身為掌門的人,只有兩條路好走,一是趕快去尋找真正的兇手和敵人,另一個就是當眾自裁以謝罪愆,怎麼亂向人栽誣,還虧你口口聲聲說是佛門弟子,你這樣哪裡是佛門弟子的行為?」
真如方丈一聲不響,他回手一招,喝聲:「拿老衲的兵刃來!」
立即有人從身後送上來一根黝黑髮光,份量沉重的禪杖,真如方丈拄在手裡,兩眼圓睜,沉聲說道:「女施主!綠玉杖是少林寺鎮山傳代之寶,一旦遺失,若不尋回,老衲自然要自裁以謝罪,不過,除非少林寺僧眾全都死光,否則,縱使還有一僧一徒,也要和女施主周旋到底。老衲要在此鄭重奉勸女施主,綠玉杖不比紫靈芝,少林寺斷不能忍氣吞聲,任你如此張狂!」
冷雪竹氣得滿臉發青,她從身上掏出那柄古劍,撳鈕一彈,唰地一聲,顫巍巍地挺在胸前,秦凌筠伸手輕輕拉住冷雪竹的衣袖,低聲說道:「請你慢一些,待愚兄先去和他說個明白。」
秦凌筠走上前面對著真如方丈說道:「方丈大師!綠玉杖對你固然重要,你也不能因為它重要,就急得失去了章法,遇事不能冷靜,總歸後悔無窮的!難道你就憑我們沒有請柬,就可以斷定我們是放毒盜寶之人么?」
真如方丈說道:「令友何故喬裝?何以不能以真面目相對?你能代她說出理由來么?」
秦凌筠當時被問得詞窮,只好照實說道:「那是因為她過去與貴寺有一點誤會,恐怕此次觀光,引起糾紛,所以才喬裝而來,這是基於一點好意,方丈大師難道就以這一點來給予放毒盜寶的罪名么?」
真如方丈忽然大笑說道:「毒是瓊林夫人的毒,人是瓊林夫人的人,在這個大雄寶殿之內,除了我找你們算帳,我還應該找誰?」
秦凌筠也大聲喝道:「不錯!人是瓊林夫人的人,而毒卻不是瓊林夫人的毒……」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上官玉在一旁冷冷地說道:「你能拿什麼證明,毒不是瓊林夫人的毒?」
秦凌筠對上官玉叱道:「都是你一個人亂生是非,胡言亂語,才釀成這次風波。我雖然不能拿證據來證明不是瓊林夫人的毒,你們又能憑什麼證明是瓊林夫人的毒?」
上官玉冷笑道:「很明顯的,在場所有的人,或多或少,或輕或重,都中了『煙籠芍藥』的毒霧,唯獨你們兩個人安然無恙?請問你們憑什麼能如此?」
秦凌筠當時一怔,他連忙說道:「你憑什麼也沒有中毒?」
上官玉非常得意地一笑,說道:「我么?你忘了我不但不中毒,而且我還要救在場所有的人,我就憑著這個!」
他這樣地得意一笑,秦凌筠聽起來十分耳熟,因為人在十分得意的時候,最容易流露真實的感情,也最不容易掩藏自己,秦凌筠如此一頓之際,那邊上官玉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可能是有了一絲破綻,他連忙變作冷笑連聲,指著秦凌筠說道:「你該沒有什麼可賴的了吧?」
秦凌筠霍然心裡一震,雙眼一睜,指著上官玉道:「你不要藏頭露尾,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的陰謀我也知道了!」
他的話剛一說到此處,就聽到大殿下面,也有人呵呵地笑道:「我也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你的陰謀是什麼?」
秦凌筠聞聲回頭一看,只見桃花源所遇到的那位乞丐,踢踢踏踏地來到了大殿前面,望著真如方丈說道:「老和尚!我叫化子來說一句老實話,這個毒,確實不是瓊林夫人放的,因為我化子認得這種毒霧的來源,它是紅柳湖那隻老狐狸放的『蝕骨煙』……」
這位乞丐一句話,真是震驚了所有的人,尤其是站在一旁的上官玉,幾乎要跳起來,但是,當他伸手腰間,眼抹凶光之際,那乞丐卻回手指著秦凌筠說道:「這隻老狐狸千變萬化,如果不是他腰間那根『金蛇飛矢』,我化子也幾乎被他蒙過了眼睛!」
上官五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他索性輕鬆地站到一邊,含笑不語,冷眼旁觀!
秦凌筠一見這乞丐竟硬指他是紅柳湖千面狐,頓時把他氣得頓足罵道:「這真是冤家路窄,惡人先告狀……」
真如方丈此時柱著禪杖,一直向殿下走來,他一面說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施主!你尚有何說?」
這時候,華山掌門鐵劍古千里,和武當掌門天衣真人,各捧著寶劍,緊隨在真如方丈之後,向這邊逼過來,連那些三山五嶽的各地高人,也都紛紛拔出兵刃,慢慢地向大殿當中簇擁過來。
冷雪竹一見這種情形,冷笑道:「大雄寶殿是佛家清凈之地,是不宜於流血殺生的,但是,照今天這情形看來,我只好顧不得佛祖了!」
她手中古劍一起,眼前就要有人流血。
此時秦凌筠眼睛緊盯著上官玉的身上,他忽然說道:「賢弟!我們不要多傷生命,少林寺的老和尚,他們都是情有可原,他們是受了別人的煽惑,將來後悔的一定是他們,既然此地對我們有誤會,我們還是先走為上,來日方長,一定有個可以清白的時候!」
真如方丈大喝一聲:「你倒說得輕鬆!想走?哪有這麼容易?除非你把少林寺的僧人殺光,如果你沒有這個能耐,你們今天就別想走得那麼快!」
話落手起,鴨蛋粗細的水磨鑌鐵禪杖,迎頭揮起一個大盤旋,呼呼之風大作,凌厲萬分地掃向冷雪竹橫腰。
冷雪竹滑步閃身,剛剛讓過,就被秦凌筠一把抓住,低喝一聲:「賢弟!我們走!」
兩個人如此一轉身,只聽得唰,唰,唰……兩柄長劍,呼,呼,呼……一根禪杖,三般兵器就如同狂風驟雨一樣,直撲上來。
四周羅漢陣一聲佛號,早已發動,也從後面圍將上來。
冷雪竹突然一擺手,甩開秦凌筠,高叫道:「秦大哥!你先走一步……」
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左邊長劍挑到右脅,右邊長劍指向「肩井」,當中禪杖以一招「怪蟒鑽窩」的毒招,閃電直撲「七坎」。
冷雪竹三面受敵,她倒是從容不迫,塌右肩,進左腳,側身擦過禪杖,右手古劍反腕一揮,「嗆啷」金鐵交鳴,華山派掌門鐵劍古千里的一柄鐵劍,應聲而斷。
秦凌筠手中魚腸劍始終沒有出鞘,他趁隙一拉冷雪竹,朗聲喝道:「賢弟!不可傷人!我們走!」
兩個人硬從平地踴身一躍,全力拔空,就如同勁弓疾矢,直衝大殿之外,凌空拔起六丈七八,撇下那麼嚴密凌厲的羅漢陣,上得大殿之頂,幾經起落,走得無影無蹤。
大殿上空有那麼多高人,沒有一個人可以拔起六七丈的輕功,雖然,竄空高達四五丈的,大有人在,可是,那也只有徒然!
大殿里只剩下一片寂靜,一陣慚愧!和一股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