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丐門奇規
古錯道:「如此一來,不是要連累你了?」
「鏡子」道:「但違抗幫主或持幫主信物數來寶之令者,是要廢去武功乃至格殺勿論。」
古錯叫道:「這卻不妥,不妥。我定得叫曾幫主免你之罪,還得多加勉勵。」
「鏡子」道:「如此,便多謝笑少俠了,我們這便動手,如何?」
古錯道:「你就將我二位朋友易容作貴幫弟子吧,為五袋弟子,相貌么?清秀點吧。」
「鏡子」便對石敏、瓏瓏遙遙一揖身,道:「二位姑娘,多有得罪了。不過,我這叫化子只會化裝點臉。」
古錯心中道:「你倒挺會說話。」同時,也才明白他為什麼要化裝成郎中進來,郎中因職業的關係,總比一般人容易讓人接受些。
這次「鏡子」卻先戴上了手套,以示對瓏瓏、石敏的尊重,因為易容要求不高,所以很快便完成了,從臉部來看,二人已是地地道道的丐幫中人了。
然後:「鏡子」又對全身的化裝作了一些指導后,便與古錯二人退出門外,邊退邊道:
「那箱子里有我丐幫百衲衣,請二位姑娘換上。」
在外面等了少頃,瓏瓏道:「可以進來了。」
古錯一進房中,樂了:兩個丐幫五袋弟子出現在他眼前,一身百衲衣,一雙破鞋,污頭垢面,但兩人一笑,那牙卻潔白如玉。
「鏡子」還想對牙齒改進一番,古錯卻道不必了,只要出去找兩根棒子拄上就行。
「鏡子」便起身告辭了。
古錯這才低聲對瓏瓏道:「九月初九那日,留意一下你師父有無異常。」
瓏瓏與石敏都大吃一驚,才知古錯為何如此神秘兮兮,可瓏瓏的師父都未曾出現,他又如何發現有不妥之處呢?
古錯道:「這隻能是以某種感覺來解釋,也許,我的感覺錯了,那是再好不過。否則,便是醉君子也已有不測了。」
瓏瓏一時驚慌失措,六神無主。
古錯沉聲道:「現在急也無用,一切需到九月初九,才能一見分曉。若是我們現在便先自己亂了陣腳,反倒讓鐵血王朝群奸有隙可乘了。」
瓏瓏一聽,勉強按捺住性子。
眼看天色尚早,若是現在便出去,豈不是讓人大吃一驚?進來兩個貌如天仙的女子,出去兩個污頭垢面的乞丐,反倒更引人注目了。
於是等到天黑,石敏、瓏瓏才從客棧窗子躍出,借著夜幕,避過人眼。
古錯接著也彈身而出,找到石敏、瓏瓏二人,輕聲道:「你們只顧向臨安而去,我會在暗中跟隨。」
於是,三人便連夜往臨安府趕去。
天剛拂曉,便已至臨安府了。
***
臨安府本就極為繁華,今日,卻更是比肩接踵,人山人海。
古錯遠遠地跟在石敏、瓏瓏後面。
天尚未大亮,街上便有如此多的人,倒也讓人吃驚。
許多人都在爭相買書畫店裡的畫。
畫是很平俗的那種《送子觀看圖》之類的畫,到後來,只要畫上有個小孩娃娃什麼的,就立刻被搶購一空。
因為,雲飛山莊又有大喜事了,買畫的理由是這樣:雲飛山莊莊主古令木本有三個兒子,但三兒子早已失足落潭而亡,二兒子也於不久前突然暴死,所以只剩下一個大兒子。如今,古令木的大兒子要娶妻,娶妻便為生子。所以,臨安府的人便要用這畫,向雲飛山莊討個彩頭。
早在二十年前,他們便已這樣做了,雲飛山莊的謝禮相當可觀。
與二十年前古令木娶段煙飛不同的是,這一次臨安府出現了許多的武林中人。各門各派各幫各教,男女老少,丑美高矮……臨安府倒像在開武林大會了。
大多數武林中人都是挎刀、背劍,三大五粗、趾高氣揚的樣子。
這都是些三腳貓的角色,是來湊湊熱鬧的。
真正的高手便很難看出來了。
也許,是那個拿著旱煙,佝僂著身子的老漢,也許,是那挎著花籃叫賣的賣花姑娘。甚至,可能是青樓上向你亂拋媚眼的風塵女子。
他們,才是九月初九臨安府的主角。
古錯本是跟著石敏、瓏瓏,後來,反倒變成瓏瓏二人跟著古錯了。
只見古錯如掉了魂一般亂轉,從東城轉到西城,又從南城轉到北城。瓏瓏二人暗暗稱奇,人也被他折騰得很累,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跟著。
九月初八的晚上,倒是古錯辛苦些,瓏瓏與石敏在城西找了一個觀音廟,見那廟的一旁有一個小小側殿,便鑽了進去,她們要在這裡過上一夜。
古錯便遠遠地找了家客棧,要了一間恰好可以望著這廟的房間,然後,一個晚上便那麼站在那兒,望著這觀音廟。
他怕瓏瓏二人萬一有什麼閃失。
一夜睏倦,所幸他內功精湛深厚,倒也無多大影響。
第二天,即九月初九,天一亮,古錯便出了客棧,買了幾個大油餅,自己大嚼一個,然後瞅個無人的機會,向觀音廟的側殿扔了兩個,便轉身離去。
走了一程,古錯偷偷回頭一看,有兩個污頭垢面的人在啃著油餅遠遠地跟著,心中暗自好笑,向西走去。
雲飛山莊,便在臨安府城西。
在通往雲飛山莊的石板路上,人很多,有來有往,人群分為兩類,一種是臨安府的百姓,另一種就是千奇百怪像個大雜燴般的各類人物了。
古錯現在也插在這個大雜燴里向雲飛山莊走去。
古錯的心情怪怪的,他已有很久沒有從這石板路向雲飛山莊走過了,山莊依舊嗎?親人依舊嗎?
而古錯,卻早已不是從前的古錯了。
長久在外面飄泊,第一次回家,便要為自己家中迎來一場血雨腥風,身處此境,誰會平靜得下?
山莊依舊巍峨,雄偉。
山莊前面的石獅子還在一動不動地虎視眈眈著。
古錯隨著眾人,走進院內。院子里排著兩排桌子,東邊一排,西邊一排。臨安府的百姓朝西邊那一排走去,送上《送子觀音圖》之類的畫,自然會有人回贈一點禮物,然後道聲:
「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同喜。」
朝東邊走的那些人,便複雜了些,不但人複雜,連禮品也複雜,簡直五花八門。
當古錯走近那東邊的桌子時,他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很精緻的瓷盆,瓷盆里盛著一盆水,竟是淡藍色,又有一隻碩大無比的蒼鷹站在桌上,目射凶光,也不知是哪一位仁兄送的,還有一堆奇形怪狀的草根,也許是什麼藥草:更奇怪的是桌子邊上還拴著一頭牛,除了一身白毛外,這牛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古錯往前走,靠近桌子時,前面的一個矮胖老頭背著一個麻袋,那麻袋居然在不時地抖動。
那胖老頭將肩上的麻袋放下,一揮手,大聲道:「恭喜,恭喜。」然後弓下身來,又道:
「小小賀禮,請笑納!」邊說邊在那麻袋裡掏,看他的樣子,似乎掏得很吃力,半天,才將東西掏出來,卻是一條魚,全身長滿了彩鱗。
眾人不覺好笑又好奇。
卻聽得那雲飛山莊中的一個精瘦漢子唱了喏:「南海雲叟,天衣魚一尾!」
那矮胖老頭哈哈一笑,道:「好眼光!」便進入客廳里了。
古錯心道:「怎麼辦?我總也得送點禮給大哥吧?」左摸右掏,他掏出了從「玉笛」崔元身上摘下的那個綠色金屬小環來。
情急之下,他便把那綠色小金屬環遞上去。
立刻,古錯的潛意識告訴他,身後至少有四個人在注視著他,他感到背上冰冰涼涼的。
那雲飛山莊的僕人剛要抬頭唱喏,卻立刻眼睛發直了!但他的定力著實不錯,顫抖著把話說完:「三公子古錯,綠環一隻!」
然後,他便「咕通」一聲,向後倒去,竟然暈過去了。
前邊那麼多古怪的人物,古怪的名字,都沒有讓雲飛山莊的人吃驚,如今這麼一喊,卻把整個山莊震得靜了片刻!
接著,裡邊便成了一鍋亂粥。
最先出來的是古令木,他畢竟是一庄之主,雖然吃驚,卻未亂了分寸,一出來,便沉聲喝道:「牛二,不可胡言。」
有幾個新來的僕人道:「牛二已經暈過去了。」
古令木一愣,一掃視,便看見了古錯,他驚呆了。
古錯一看他爹,已是蒼老許多,比上次在「天鉞酒樓」見到時多了些皺紋與白髮,那身古錯熟悉的青色長衫本是極為合身,現在卻有點寬大了,風一吹,顯得有點空蕩……
古錯只覺得一陣酸楚湧上心頭,遠遠地便一跪而下,哽咽著道:「不孝孩兒古錯叩見爹爹!」
古令木畢竟是一代豪傑,雖然見古錯死而復生,恍如一夢,吃驚異常,卻仍能不露聲色,和聲道:「錯兒,這幾年過得如何?」
古錯顫聲道:「孩兒一切都好。只是據記爹娘、奶奶與諸兄弟。」
古令木強抑心中的激動與驚詫。道:「也好,今日是你大哥大喜之日,你又回來了,也算雙喜臨門,這本應高興方對。你先進去見過你奶奶及你娘。」
古錯恭聲道:「是!」便進了廳內。
門外一陣竊竊私語。誰都知道雲飛山莊的三公子古錯數年前便已落潭身亡,現在突然又冒出個古錯來,豈不讓人心驚?
已有人道:「此人似乎便是『笑鉞酒樓』的掌柜笑天鉞。」
又有人道:「殺死朱大善人,廢了梅寒星武功的似乎也是他。」
另有一個道:「古莊主也真沉得住氣一個兒子死而復生,他居然神情自若得很。」
古令木似乎一句未聽見大伙兒的議論,他輕咳一聲,朗聲道:「承蒙諸位大駕光臨,使我蓬蓽生輝,古某實在感激。我已讓下人略備薄酒於後院,以表謝意,古某另有要事在身,失陪片刻,怠慢之處,望諸位多多包涵!」言罷,他雙手抱拳,深深一揖,謙然一笑,迴轉進屋內。
古錯一進屋中,但見屋內已是張燈結綵,大紅喜字貼在門上,一對紅燭已端放於大堂之前,後院門上亦是數對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幾串鞭炮已用幾根細竹竿高高挑起。
古老太太已由古錯之母段煙飛挽扶著出來,兩側站著古天、古靈,幾位古夫人也立於古老太太身後。
她們全都驚愕地看著古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古錯母系段煙飛先回過神來,驚喜交加地道:「真是我兒古錯嗎?」
古錯跪了下來悲聲道:「娘,正是不孝兒古錯。」言罷,已是哽咽不能語了。
段煙飛一聽古錯那熟悉的聲音,熱淚便倏地盈出眶來。上前將古錯扶起,捧起古錯的臉,仔細地端詳:鼻、眼、臉、唇……邊看,那淚邊嘩嘩下流,灑濕了古錯的衣襟,她口中喃喃地道:「果然是我的傻兒子,果然是我的傻兒子……」突然,她身子一軟,向後倒去。
古錯大驚,一把拉住,古大、古靈也沖了上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好半天,古錯母親才醒轉過來,望著古錯緊張的臉,強笑道:「娘嚇著你了吧?」
古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古天、古靈已發覺古錯的神智已與常人無異,但分別這麼長的時間,加上古錯八歲瘋了之後,與他們就很少說話,所以這麼乍一相見,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是向古錯投去問候的目光。
古錯向他們感激一笑。
古老太大終是經歷過風風雨雨之人,她能在眾人皆驚慌失措時一直保持清醒。她覺得古錯突然死而復生,實在太過蹊蹺,其中會不會有詐?所以她便威嚴地於咳一聲。
古錯一下醒過神來,趕緊向古老太太叩首道:「孫兒古錯叩見奶奶,願奶奶壽比南山。」
然後,他又向古令木其他幾位夫人一一見過禮。眾人見他言辭清晰,不由暗暗奇怪。
古老太太慈祥而不失威嚴地道:「錯兒,過來,讓奶奶好好看看。」
古錯依言站起上前,古老太太一隻手握著他的手,暗暗扣住他的脈門,另一隻手撫摸著古錯的後腦勺。
然後,古老太太臉色一喜,道:「錯兒,你是如何從那潭中生還的?而且還改了以前頭腦不清醒的毛病。」
原來,古老太太在古錯後腦勺摸到了那塊疤痕,那塊當年古錯從山崖摔下后留下的傷疤,便已斷定眼前真的是古錯。
古錯便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當然,裡邊的情節略有改動。
此時,古令木也已進來了,他靜靜聽完古錯的敘述后,長嘆一聲,道:「蒼天總算有眼。」
眾人見古錯的言辭流利,思路清晰,都大為欣慰。
古錯為緩和氣氛,便對古天道:「恭喜大哥娶了個貌如天仙的大嫂!」
古天笑道:「四弟是如何知道她貌如天仙?恐怕是謬誇吧?」
古錯道:「小弟早已聽外頭的人傳得紛紛揚揚了。」
古天道:「看過便知。」
古錯感覺到他與古天提到古天之妻時,雲飛山莊大多數人都很高興,唯有他父親古令木與古老太太似有隱隱的憂慮,不由暗自奇怪。
外面的客人越來越多了,古錯便對古令木道:「門外忙得很,孩兒便去打理一番吧。」
古令木點頭應充。
古錯走到前院中,已有一個美少年進來,他的禮物也極為奇特,是四位貌如天仙的年輕女子,牛二有些為難,但仍是唱道:「杏花樓樓主金勝衣,美……美女四人!」
金勝衣,高麗人氏,因仰慕中原武林,遷居西安,身家無數,愛廣交中原豪傑,名聲頗響,高麗人愛納妾,而且是在新婚之日便納妾,金勝衣送來的四位美女,大約便是此意。
古錯接過登記禮品之活,牛二唱一個,他寫一個,忙得不可開交。
只聽得牛二又朗聲唱道:「醉君子,酒一壺!」
古錯手中狼毫一抖,在簿上點了一個小點,忙抬起頭來。
只見眼前站著一個相貌清朗之人,正含笑望著古錯,不是醉君子是誰?
古錯忙起身道:「敝庄區區小事,竟驚動醉前輩人駕,今日定請醉前輩不醉不歸。」
醉君子哈哈一笑,道:「好一個不醉不歸,老夫這便進去了。」古錯一躬身道:「請!」
醉君子的眼光,似乎不經意地掃了古錯拿出的小綠環一眼,嘴唇一牽。
古錯對雲飛山莊的一個老僕人耳語幾句,那人神色變了變,然後忙向大堂跑去,對著古令木耳語一番。
又聽得牛二唱道:「墨白,甲魚二隻,牛肉大排三十斤,上等洞庭紫米一袋!
古錯心道:「這墨白以為天下人都像他一樣是暴食之人呢!」忙向墨白打個招呼,墨白還了一禮。與其說他笑了,還不如說他的臉部肌肉牽動了一下。
古錯看著他那細若竹竿的身影,心道:「今日對於墨白來說,也許倒是個大日子。」
正思忖間,聽得牛二的聲音唱道:「丐幫幫主曾土及丐幫二位五袋弟子,咳……咳……
虎頭帽一頂,小夾襖一件,搖籃一隻。」
一陣笑聲傳來,顯然大伙兒覺得這丐幫幫主的禮送得有意思,古天尚在成親,他便先想到古天的兒女了。
古錯大喜,站起身來,道:「曾幫主幫務百忙,竟也偷暇來此,實是難得難得!」說話時,古錯在曾土二位丐幫弟子望去,不是瓏瓏、石敏二人又是誰?
曾土笑道:「我老叫化忙什麼?不忙不忙,倒是我下邊的兄弟,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
說罷又是仰天大笑。
古錯聽他如此一說,便知丐幫弟子已在各地有效地牽制了鐵血王朝的力量,不由暗自欣喜。
石敏、瓏瓏卻似乎壓根兒不認識古錯,隨著曾土進去了。
此時,已近正午,雖是初冬,日頭也不小。
忽地,牛二的聲音變得有點激動地道:「義親家天絕老人到,玉如意一對。」
這一瞬間,古錯覺得自己的呼吸已停滯,甚至連思維也沒有了,腦中一片空白。
只有一個空洞的聲音在響:「天絕,天絕,天絕來了……」
但他很快醒過神來,向那老人深深施了一禮道:「天絕前輩,居然勞您的大駕,實乃不勝惶恐!」
此話說完,他才能靜下心來,打量了天絕一眼。
這麼一看,讓他吃驚不小。
沒想到天絕居然是如此一個慈眉善目之老者,讓人一看,便有親切之感,想起鄰家哪位老爺爺。
可聽牛二之言,似乎這天絕是大嫂的義父,這倒也巧了。
天絕很和藹地望了望古錯,道:「古公子果然是人中俊傑。後生可畏呀,後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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