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何以論劍
風兄弟,風兄弟!風威冷抬了頭,見鄭七屠不知何時到來,握著他的肩頭,滿面關切的神色。風威冷的眼神在他臉上停了一小會兒,就轉到了他的身後,在那裡,盔甲鮮明的扈從身後,高平晗著一襲光潔的戰袍看著他。
風威冷突然將劍一挺,頂在了毫無防備的鄭七屠胸口,鄭七屠愕然盯著他,叫道:風兄弟,你怎麼了,你瘋了么?
退開!都給我退開!風威冷的聲音冰涼,不帶一絲人氣。他將左手中的女子放下,掙扎了一下想要站起來,卻又跌坐下去,劍尖就在鄭七屠的心口彈動。
風兄弟鄭七屠勉強笑了一下,想伸手去扶風威冷,可那抵在他胸前的寶劍已往內進了半寸,他面色一白,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們都給我讓開!風威冷終於站起身來,眼睛掃過眾人,停在了高平晗身上。諸將面面相覷,高平晗卻道:你放開他。說著這話,他從護衛們中間走了出來,有人想攔住他,被他用力撥到了一邊去。高平晗站在了風威冷身前三尺處,再說了一遍,你放開他!
風威冷與他對視了片刻,方緩緩收回劍來,鄭七屠慌忙退開,風威冷的手臂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垂下,用劍點著泥土,勉強站正了身子。
我問你,那姓趙的是不是聽了你的指使才去搶我妹子的?風威冷本想平靜地說,可後來仍然忍不住激憤起來,你是不是就為了將我收在手下,才這麼乾的?
高平晗聽到這句話,過了好一會兒,方答道:不是!
你撒謊!風威冷叫了起來,手中的劍一下子提起,卻被早早準備著的護衛一劍格開。庶人劍咣鐺落地。
高平晗示意護衛從地上拾起庶人劍來,他看著劍,慢慢地笑起來,笑意極是輕蔑。本帥為何要騙你?你現在這樣子,我殺你只是舉手之勞,還犯得上騙你么?
你想讓我再為你賣命!
哈哈哈!你又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本帥值得為你花偌大的功夫?你不就是有這把庶人劍么?他突然問道,你可知有位先賢點評過庶人劍?
風威冷有些茫然,道:沒有!
他說,庶人之劍,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高平晗隨手揮劍,在空中晃出道道金光,劍一凝,那些光影便也消失了。
風威冷哂道:你休拿這話來哄我,國事與我何干,我只求能護佑家室,平安度日。高平晗連連點頭道:是呀!你不過是要護佑家室,可你護得了么?你不過是一個人,一把劍。譬如人在雨中,你縱是揮得滴水不入,卻又能揮得幾時?終究要衣裳盡濕,與其他不會武功的人一般無二。
風威冷有些茫然了,問道:那我當如何?
你可知世上尚有諸侯之劍?高平晗反問。風威冷不說話,等著他。
諸侯之劍,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練就了這樣的劍法,何愁不能護得妻子?
風威冷慘然一笑,方才那一腔怒氣不知為何消失得乾乾淨淨,只餘下無窮無盡的倦意。他道:可我的妹子已經死了,我再無值得呵護之人你的話都白說了,還我的劍,讓我死個痛快吧!
高平晗見他這個樣子,一把將劍擲到他面前,道:你難道不想為她報仇么?
報仇!哈哈!風威冷狂笑,笑得一度喘不過氣來。他撥開胸口前的衣裳,道,報仇,我只須往這裡紮上一劍就好了。只是我若死了,她在天,我在地,我們便永不能相見了。說到這裡,風威冷再也支撐不住,跌坐於地,撫著地上女子的面孔,怔怔發獃。
高平晗也哈哈笑了幾聲,森然道:是何人一意攻華城?是何人劫掠民女?是何人拉弱女為自己擋劍?是何人?
這幾句喝問如一聲聲驚雷,震得風威冷的耳朵有些發麻。
他呆了一會兒,方從地上拾起劍,刷地抽了出來,三尺青鋒在飲過她的熱血之後,好似已割絕了所有的塵息,亮得這般冷酷。
待我處置了從犯后,風威冷看著劍身上映出自己的面孔,如同一個鬼魂,再殺主犯!高平晗不屑道:就憑你這庶人劍?
你敢小瞧我這庶人劍?風威冷收劍回鞘,冷然道,我持這劍,雖護不得親人,也未必殺得了那狗王,卻可讓他今生今世不能安眠!
你可知這世上還有一種天子之劍?高平晗突然又問了一句。
我不要知道!
高平晗卻不理會他,徑自朗聲高吟:天子之劍,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這幾句話高平晗吟得高亢鏗鏘,一句句如利箭般鑽入風威冷耳中。
風威冷有些吃驚地盯著高平晗。高平晗對他對視道:若是刺殺他於枕席之間,他已享盡人間威權歡娛,又有何痛苦可言?你若真要報仇,須以大軍破其於戰陣,由部將獻之於輿下,明詔世人數其罪,公刑於世這方才稱得上報仇二字!
風威冷喃喃道:天子?做這夢的人太多了。
對!做這夢的是太多了,高平晗道,為何你做不得?跟我來吧!或者我可以練成一柄天子之劍,又或者你也可以,無論如何,你都可以有機會得到一次堂堂正正的復仇!
嗚嗚號角聲聲,案前燭火飄搖。
高大帥召集了!
知道了!風威冷輕輕吹了口氣,木鞘上浮屑飛盡。那又是一隻新的木鞘,照樣是素木所削。此時這劍已不能再刻上庶人二字,風威冷猶豫了片刻,劍尖輕柔地在上面彈動了幾下,刻上了一個名字。然後他將一束紅絲系在了劍柄之上,佩劍而行。
那束紅絲拂動在他戰袍上,若是細看就會發覺,那其實是一束彩絲,只不過曾被鮮血染透了,再也不能回到原來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