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丁公望哇哇怪叫,雙手一按桌面,就待飛撲過去。
忽聽一陣格格嬌笑,女子席上閃出二人,朝小叫化奔了過去其中一人道:
「哪裡來的小妖怪,趕快洗澡換衣服,你娘我收你作乾兒子。」
那小叫化一瞧是女人,大嘴一裂,似乎想哭,突然大叫道;「丁公望,不要臉的老匹夫,派女人出陣,算你媽的哪一門好漢!」
那兩人齊齊嬌笑,兩雙白嫩豐腴的手,齊齊抓了過去。
這二人乃是羅侯公子的姬妾,武功得自羅侯公子親傳,比起丁公望來,並不稍遜,這一把抓去,看去不太正經,其實厲害之極。
那小叫化似知厲害,雙足一頓,猛地跳出了門外,口中大叫道:
「小祖宗生平不近女色,我去搬兵,找個小白臉來。」
那兩人一抓落空,不禁一怔,嬌笑道:「小妖怪別忙,哪裡有小白臉,你媽跟你一道去。」
話聲中,三人已是逃逃追追,轉眼不見。
堂中一片肅穆,那小叫化不過八九歲年紀,諒他能有多大的氣候,兩個女子竟然未能將他擒下,而且還不知追到了多遠,這情形大違常理,眾人都有點不妙的感覺,只是無人講出口來。
羅侯公子那批姬妾,彼此間爭寵專房,向來勾心鬥角,面和心違,相互之間,根本沒有情誼,那兩人追著小叫化出去之後,誰也懶得提一提接應的問題,倒是男子席上,有一人說話,認為小叫化背後必有大人撐腰,那兩人追去,只怕會遇上埋伏。
這時,堂中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丁公望斜著眼睛,朝火盆邊的雲震瞅了一眼,心中暗道:老子只要在十天之內,將這雲震押解回宮,旁人的死活,可就管他不著。
心中盤算,頓時瞼色一沉,厲聲喝道:
「小二,關門!」
那店小二由通道口奔了山來,急聲道:
「小人在這兒,關門……」
奔了過去,掩上大門,搬了一條長凳,抵住大門。
丁公望端起酒杯,沉聲道:
「那小兒定是丐幫的弟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夥吃酒啦!」
眾人隨聲附和,霎時又杯起酒干,大吃大喝起來。
忽聽—個焦雷般的聲音喝道:
「小二哥,開門!」
那店小二猛一哆嗦,尚未來得及答應,忽聽轟隆一聲,店門已被人一腳踢,頂門的長凳飛過雲震的頭頂,幾乎摜到酒筵之上。
風雪中,一個肥頭大耳,矮矮胖胖的和尚,手提一根粗如酒杯,銀光閃閃的禪杖,大步走了進來。
這和尚頭頂油光閃亮,兩行戒疤歷歷可數,身披一襲大紅錦緞繡的袈裟,舉步之間。登登有聲,晃一晃,地皮也被震動。
丁公望一瞧和尚氣勢不凡,頓時使個眼色,制止眾人鼓噪,酒杯一頓,緩緩站了起來。
雲震暗暗忖道:這倒奏巧,剛說和尚,和尚就到了。
只聽那和尚高聲叫道:
「小二哥。」
聲如雷鳴,眾人耳中嗡地一響。
那店小二剛剛走到近處,嚇得雙腿一軟,幾乎跪了下去,哆嗦道:
「大師父……要……要住店?後面……」
紅衣和尚雙眼一瞪,怒喝道:
「廢話!出家人門有寺廟,誰住你的鳥店?」
那店小二恨不得裂嘴大哭,又感到小便甚急,囁嚅道:
「是,小的廢活,小的該死,大師父不住店,大師父……」
紅衣和尚冷冷一哼,左手一頓,粗如兒臂的銀光禪杖倏地短了半截,駭得那店小二瞠目結舌,猛地一咽口水。
雲震坐在火盆旁邊,與那和尚相距不過四五尺遠,眼看他隨手一頓,禪杖插入水磨青磚的地面兩三尺深,不禁吃了一驚,暗道:這和尚腕力之強勁,當真是驚人得很。
只見紅衣和尚左手撩起僧袍,右手在腰間摸索良久,緩緩掏出一把銅錢,一枚一枚,細心數著,突然大喝道:
「二十五文。」
那店小二駭了一跳,突覺胯下一熱,趕忙夾緊雙腿,卻已遲了。
紅衣和尚雙目圓睜,怒喝道:
「二十五文,你沒聽到么Y」
那店小二褲檔中濕淋淋的,雙手緊緊按住大腿,哆嗦道:
「是是是……二十五文。」
紅衣和尚怒喝道:
「拿過去。」
那店小二趕緊雙手一捧,哭聲道:
「是,拿過去。」
紅衣和尚將銅錢放在店小二手中,冷冷說道:
「全部買酒。」
那店小二如逢大赦,應喏一聲,手捧銅錢,夾著雙腿,疾步溜了下去。
那仙露見和尚威風凜凜,目的僅是買酒,衣著那麼華麗,出手卻寒酸得很,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其餘幾個女子,也都竊竊私笑。
紅衣和尚猛一轉臉,怒喝道:
「誰在恥笑洒家?」
仙露微微一呆,芳心惴惴,頗有怯意,但覺眾目睽睽之下,若不答話,未免丟人太甚,仗著人多勢眾,硬起頭皮道:
「是我在笑,和尚打算怎樣?」
紅衣和尚瞪目喝道:
「洒家要教訓你。」
仙露猛地站起,怒聲道:
「你試試看。」
紅衣和尚左手一帶,一把抓起了亮銀禪杖,大步走過去,落足之處,登登作響,彷彿屋瓦也被震動。
丁公望暗暗咒道:臭婊子,一天不惹事,心頭就得作癢。目光—掃雲震,沉聲道:
「進房去!」
那紅衣和尚雖然莽撞,卻寧願與男人爭鬥,一見丁公望開口,頓時面龐一轉,瞪眼道:
「你叫誰進房去?」
羅侯宮豈有畏事之人,丁公望不過呈初膺重任,格外謹慎,眼看和尚盛氣凌人,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一指,獰聲道:
「臭和尚,老夫今天若不好好地教訓你一頓,你也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了。」
紅衣和尚哇哇怪叫,左足一跨,霍地到了桌邊,右足一抬,猛然踢了過去。
這一腿踢向酒桌,若然踢上,酒桌勢必飛起,向丁公望臉上翻去,坐在近處的二人原不想最先出手,但見和尚踢來的腳就在手邊,二人本能地手臂一沉,一襲足踝,一襲膝蓋,齊齊擊了下去。
紅衣和尚大喝道:
「來得好!」
喝聲中,右掌一揮,朝右邊一人頭頂拍下,左手一擺,亮銀禪杖疾撞左手之人,腿勢不變唿聽嗤的一聲,丁公望猛一揮手,兩支竹筷化作兩縷黑線,直向和尚雙目射去,疾若勁矢,一閃而至。
紅衣和尚濃眉一剔,口齒一張,打算將那兩根竹筷咬住,突然想到,那竹筷是丁公望用過之物,銜於口中,未免嫌臟一點,倉促之中,別無化解之法,只有彎腰縮頸,疾地閃退一步。
這都是瞬息間的事,紅衣和尚以一敵三,如此退後一步,原不算是落敗,但他未能踢翻酒桌,心頭大為不甘,倏地雙手抓住禪杖尾端,呼呼兩聲,在頭頂掄了幾個圓圈,連使兩個「撒花蓋頂」,看那樣子,再掄一圈,就要一禪杖掃去。
他這禪杖粗如兒臂,長有八尺,重達八十六斤,若是一杖橫掃過去,當真有橫掃千軍之勢。
丁公望等人驚失色,一時之間,喝叱大起,紛紛推杯而起,縱躍開去。
忽聽嗤的一聲,射向門外的兩支竹筷,陡地射了回來,向和尚後腦釘去。
紅衣和尚怒發如狂,身形一轉,閃過竹筷,大喝道:
「哪個狗賊暗箭傷人?」
只聽一個清脆的嗓子介面道:
「丁公望。」
話聲中,門外閃過那小叫化,昂首挺胸,雙手叉腰,眉飛色舞,趾高氣揚。
丁公望氣如山涌,剛剛接著的兩支竹筷,猛一抖手,下襲小腹,上擊咽喉,疾射過去。
小叫化冷冷說道:
「剛說你暗箭傷人,你就招呼也不打一聲了。」
雙手一揚,接去了兩支竹筷。
雲震暗暗忖道:「這孩子定是高人門下,但不知西門咎是否相識?」
忽聽那仙露道:
「小要飯的,我們那兩個同伴呢?」
小叫化雙眼一翻,冷冷說道:
「宰了!」
丁公望強忍惡氣,道:
「這麗水城中,丐幫的當家人物是誰?」
小叫化道:
「喏!就是小叫化我。」
丁公望冷笑道:
「嘿!反了……」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
「小兒過來。」
小叫化道:
「老兒過來。」
丁公望臉上掠過一片猙獰的冷笑,目光一轉,朝身畔二人使了一個眼色。
只見燈光一閃,二條人影電射而出,一左一右,齊向小叫化撲去。
小叫化似未料到對手身沾如此快捷,一驚之下,猛地大喝一聲,雙手齊揚,兩支竹筷飛射而出,分襲左右兩人,同時雙足頓,倒躍出門。
那兩人舉手之間,接住了小叫化打來的竹筷,只見人影一晃,齊齊追出了大門。
紅衣和尚倏地抑大大笑,道:
「原來還有好戲看,小二哥,酒呢?」
兩名店小二大步奔出,急聲道:
「大師父,來了!來了!」
紅衣和尚呵呵一笑,四顧一眼,手提禪杖,走到火盆之旁,在雲震對面坐下。
兩人對面而坐,隔著火盆相不過四五尺遠,但紅衣和尚始終未曾正眼看過雲震,雲震不禁暗暗想道:「這和尚武功不錯,可惜過於驕傲一點。」
那兩名店小二一人手捧托盤,盤中列首四大碗菜肴,另一人抱來一大壇酒,兩人移過一張椅子,將酒菜擺好。放在和尚手旁,提心弔膽,戰戰兢兢。
紅衣和尚突然雙目環睜,大吼道:
「這壇酒是誰的?」
那店小二誠惶誠恐道:
「是大師的。」
紅衣和尚一指菜肴,怒道:
「這菜呢?」
店小二哆嗦道:
「也是大師的。」
紅衣和尚氣急敗壞,吼道:
「洒家只要二十文的酒,五汶萊,多的不要。」
那店小二打拱作揖,陪笑道;
「大師父,小店的酒菜特別便宜,這些……這些就值二十五文。」
紅衣和尚神情一愣,怔了一怔,嘮叨道:
「哼!哪來這麼便宜,你們以為洒家是下三濫,白吃白喝的么?」
伸手囊中摸索。
他全身摸遍,偏是再無分文,兩雙眼珠轉來轉去,看著菜肴,看看美酒,想要退還一樣,卻是連吞口水,越看越捨不得。
雲震心中好笑,暗道:「這和尚很有意思,可惜我身上沒有帶著銀子,否則請他吃一頓……」
紅衣和尚突然雙目一頓,怒聲道:
「臭小子,你敢譏笑洒家?」
雲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幾時譏笑大和尚了?」
紅衣和尚冷冷道:
「哼!你道和尚吃不起好酒好菜么?」
左手提禪杖,右手在禪杖尾端隨意一拗,掐下一塊銀子來,雲震莞爾一笑,暗道:「這和尚倒是正派人,可惜損壞了一件上好的兵器。」
紅衣和尚其實也很心痛,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橫了雲震一眼,將銀塊朝店小二擲去,洪聲道:
「三兩七錢,夠么?」
那店小二捧著雙手,連聲說道:
「夠了,夠了,還有找頭。」
紅衣和尚傲然道:
「多的賞給你們,不用找了。」
那店小二接過銀子,兩人千恩萬謝,奔過去掩上大門,以長凳頂好,一溜煙地奔了下去。
紅衣和尚似是余怒未息,橫掌如刀,「嗑」的一聲。將酒罈蓋子,連著壇頭,齊齊削斷。
一陣濃烈的酒香,撲入了眾人鼻端,濃馥的香味,滿堂皆是。
坐在丁公望下首的一個黑衣老者,倏地抓起酒壺,猛力朝地上摜去,破口大罵道:
「狗娘養的,藏著好酒不賣,老子放一把火,燒掉你娘的店子。」
「老馬……」
黑衣老者瞪目道:
「你畏首畏尾,弱了羅侯宮的威名……」
那掌柜的聞得喝罵之聲,疾步趕了過來,口中連連賠著不是,黑衣老者話未講完,倏地反手一耳光摑去,打得那掌柜的滿嘴鮮血,摔倒在地,半口牙齒盡脫。
忽聽—個洪亮的聲音喝道:
「好酒!」
蓬然一聲,兩扇大門忽然又被大力撞開,堂中之人,俱都轉臉望去。
只見一個彪形大漢,大踏步走了進來,那人漢濃眉方臉,年紀約莫三十來歲,穿一件灰布短襖,進門之後,掩上大門,扶起長凳,重將大門頂住,隨即目光一轉,朝滿堂之人,逐個一掃。
這大漢衣著雖然樸素,但氣寧昂軒,目光如電,兩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個內家高手,堂中之人都是內行,一瞧此人,心中俱各一怔,雲震更是暗暗叫起苦來。
坐在丁公望右邊那人悄聲說道:
「霹靂手李元泰。」
丁公望眉頭聳動,忖道:久聞李元泰有個妻子,名叫「追魂奪命」白瑛,夫妻二人,向來儷影雙雙,聯袂而行,今日怎麼落單了?
那李元泰目光一掃,突然發現雲震,兩道目光陡然一亮,彷彿火焰般的閃了一閃,牙關一挫,格格亂響。
丁公望觀狀,心頭一驚,暗暗咒詛道:這兩人怎會結下樑子?
真他XX的莫名其妙。
霹靂手李元泰殺氣盈面,嗔目睨視著雲震,頓了一頓,突然大步走了過去。
雲震凜然一驚,雙手按膝,打算站起身來,但覺於是酸軟,心口隱隱作痛,這才記起自己身負重傷,只有上十天好活,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暗道:「死期在即,我還怕他個什麼?」
心念一轉,頓時坦然無懼,安坐不動,照舊烤火取暖。
霹靂手李元泰一眼之下,已發覺雲震身負重傷,卻未看出傷勢如此沉重,這時走到近處,發覺雲震蒼白的臉色下,透出一片青色,眼神散亂,毫無光澤,不禁凜然一驚,暗道:「這小子已是魂游廢墟,行將入木之人,教我這仇恨如何報法?」
他乃是鐵錚錚的漢子,眼看雲霞命如遊絲,不堪一擊,反倒無法出手,心頭氣苦,恨無可泄。不禁大喝道:
「酒保,來酒!」那兩名店小二剛剛抱山西壇陳酒,送到丁公望席上,一瞧又來了一位凶神惡煞,駭得兩人膽戰心驚,口中高聲應喏,卻又相互推諉,誰都不敢過來。
李元泰勃然大怒,厲聲喝道:
「酒保!」
兩名酒保只得硬硬頭皮,緩步走過來,結結巴巴道:
「大爺,您……」
霹靂手李元泰朝紅衣和尚的酒菜一指,冷冷說道:
「照這樣來一份,差了一點,我打斷你倆的狗腿。」
紅衣和尚暗暗想道:「好啊!原來是沖著洒家來的。」
兩名店小二看著和尚吃的酒菜,口中念念有詞,細數了一遍,朝李元泰躬身道:
「大爺寬坐片刻,小的馬上送酒菜來。」
轉身奔去。
紅衣和尚倏地大喝道:
「站住!」
兩名店小二駭一跳,呆了一呆,轉身走了回來。
紅衣和尚兩眼望天,冷冷說道:
「誰敢照著洒家吃的酒菜給人,我扭斷他的脖子。」
兩名店小二愣了一愣,轉向李元泰望去。
霹靂手李元泰暗暗忖道:「那小子不堪一擊,這和尚自己頂禍,那是再好不過了。」心中盤算,緩緩坐了下去,將手一揮,淡然道:
「去吧!誰敢扭你們的脖子,大爺找他算賬。」
兩名店小二見過紅衣和尚的本領,雖聽李元泰擔保,卻不敢就此退下,兩人哭喪著臉,轉向和尚望去。
紅衣和尚一仰脖子,一大碗酒,一口而盡,慢吞吞說道:
「你兩人替洒家呆在這兒,誰敢動一動,洒家立刻教你好看。」
那店小二兩大之間難為人。二人相視一眼,欲哭無淚,倏地噗通一聲,齊齊跪了下去,掩面乾嚎起來。
李元泰濃眉—蹙,轉臉一望紅衣和尚,冷冷說道:
「和尚,你是存心與大爺過不去么?」
紅衣和尚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雙眼翻白,冷笑道:
「洒家已經決定要教訓你,只等你先行出手。」
李元泰怒喝道:
「試試看!」
猛一伸腿,朝那酒罈蹬去。
紅衣和尚瞪目大吼,疾伸左腿,閃電般撩了過去。
李元泰冷冷一哼,左手一探,挺食、中二指,直取和尚雙目。
紅衣和尚哈哈一笑,左手一翻,逕向李元泰手腕抓去。
李元泰見和尚是個勁敵,頓時精神一振,大喝道:
「看掌!」
右手一揮,一掌擊去。
紅衣和尚喝道:
「好!」
搶手一掌,硬迎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大響,雙掌接實,兩人身子後仰,齊齊翻倒。
二人都坐在火盆邊的矮凳上,相距不過咫尺,一掌硬接,看去都要跌個四腳朝天,不料二人身法都異常靈活,紅衣和尚凌空一個筋斗,李元泰不過腰斡一折,都穩穩地站住。
那紅衣和尚朝李元泰瞪了—眼,突然眉開眼笑,道:
「哈哈!可以斗一斗。」
李元泰冷冷道:
「拾起你的兵器。」
紅衣和尚怒聲道:
「用不著。」
欺身上步,一掌擊去。
李元泰出道以來,憑著三十六手霹靂掌,縱橫江湖,尚未遇著敵手,一見和尚舍長取短,與自己徒手相搏,不禁狂笑一聲,雙足緊釘不動,身形微側,避過和尚掌勢,呼的一掌,反擊過去。
沉猛的掌力,捲起一陣狂飈,當真有雷霆乍驚,晴空霹靂之勢。
紅衣和尚未曾料到李元泰掌法如此兇猛,一驚之下,疾地滑開一步,掄手一掌,攻向李元泰左肋。
霹靂手李元泰嘿然一笑,身形原地不動,長臂一探,一招「雷動萬物」,猛然還擊過去。
這一掌力沉勢疾,兇猛絕倫,那手掌過處,驚風怒卷,划起一片震耳的呼嘯之聲,聲勢之猛惡,連旁觀之人,也感到驚心動魄,難以抵禦。
紅衣和尚眼看招架不住,滑步飄身,轉向李元泰身後攻去,雙掌狂揮,口中哇哇怪叫,吼聲如雷。
這和尚身材矮胖,雙臂粗短,一望而知,臂力過人,否則也使不動那重達八十六斤的禪杖,他一掌劈出,風聲虎虎,勢道已夠驚人,但是與霹靂手李元泰一比,仍有小巫見大巫之感。
片刻間,二人力搏了上十招,李元泰陡地雷鳴般一聲暴喝,呼的一掌,陡然擊在紅衣和尚胸上。
只聽蓬然一響,紅衣和尚矮胖的身軀,猛地摜倒下去,地面鋪的水磨青磚,壓得一片粉碎。
李元泰這一掌使了三成真力,手掌擊在和尚身上,彷彿擊著鋼鐵,掌心發熱,手臂隱隱發麻,心中暗道:「這和尚好一身橫練功夫,江湖之上,倒未聽說這一號人物。」
那紅衣和尚由地上一彈而起,一把抓起禪杖,雙目圓睜怒聲道:
「好傢夥,第一回算你勝了,有種的去門外,好好鬥上一場。」
李元泰敞聲笑道:
「大爺陪你,不過你得稍等片刻。」
紅衣和尚道:
「為了什麼?」
李元泰冷冷道:
「有個小輩,打了拙荊一拳……」
紅衣和尚截口道:
「拙荊是誰?」
李元泰怒聲道:
「拙荊就是李大爺的老小姐,和尚暫等片刻,待我報過那一拳之仇,再陪你狠斗一場。」
紅衣和尚大喝道:
「好!洒家幫你報仇。」
李元泰哂然一笑,身形一轉,直向雲震撲去。
但聽一聲怒喝,一片寒光電閃而至,掩去了雲震的身形。
李元泰冷冷一哼,抬眼望去,一個四旬上下的青袍男子,手橫一柄厚背金刀,擋在身前,當下欺身上步,一掌擊去。
那青袍男子金刀一揮,還擊了一招。
忽見人影連晃,羅侯宮的人手執兵器,站成一圈,將李元泰與紅衣和尚包圍在內。
丁公望點穴筆一揮,厲聲喝道:
「雲震退回房去。」
紅衣和尚瞪目叫道:
「什麼?」
李元泰呼的一掌,將那青袍男子迫退一步,叫道;「慢來。」
這兩人似是大吃一驚,四道目光,一起盯住雲震,兩人臉上的神情,恍若大夢初醒,疑真疑幻,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雲霞微微一怔,拱手笑道:
「兩位慢慢打,在下身負重傷,不能奉陪了。」
紅衣和尚吼聲道:
「你是不是雲震?」
雲震含笑道:
「在下正是雲震,大師有何見教?」
李元泰厲聲道:
「是哪兩個字?」
雲震眉頭聳動,道:
「義薄雲天的雲。」
微微一頓,接道:「威震武林的震。」
紅衣和尚仰天大笑道:
「哈哈……哈哈……」
李元泰喝道:
「和尚笑什麼?」
紅衣和尚雙眼一翻,豎起大姆指一晃,道:
「這個,你知道么?」
李元泰道:
「張大哥?」
紅衣和尚道:
「哈哈,正是張大哥。」
李元泰道:
「好的!先幹掉羅侯宮的賊男女。」
紅衣和尚敞聲道:
「一句活。」
兩人伸出手掌,猛地一握,隨即向丁公望撲去。丁公望驚怒交迸,抓起雲霞,反手一揮,將雲震擲入房內。
展眼間,店堂之內,展開了一場猛惡絕倫的激斗。
此時,羅侯宮的人尚有六男五女,丁公望與那使金背大刀的青袍男子,守護在房門口,另外四名男子混戰李元泰與紅衣和尚,五名女子手握兵器,立在陣外掠陣。
那紅衣和尚禪杖一揮,勇不可當,李元泰出手也與剛才大不相同,五六招間,羅侯宮那四人已抵擋不住,丁公望一聲令下,五名女子也加入戰團,男女九人,圍繞著李元泰與紅衣和尚,此進彼退,攻擊不已。
雲震立在房內,眼望著堂中的惡鬥,心中暗自揣摩著剛才的事,覺得李元泰與那紅衣和尚,似是受了一位姓張的人請託,正在海角天涯的尋找自己。
忽然間,他想到了自己的傷勢,心中暗暗忖道:十天的工夫,轉眼就會過去,我已是垂死之人,苦苦練來的一點內功又已毀去,不管是誰找我,對我都沒有幫助了。
忖念中,不禁長長嘆息一聲,正想出言動問,看看究竟怎麼回事,突然感到,一雙手掌在自己肩上輕輕按了一下。
雲震霍然一驚,扭頭望去,眇一目,跛一足的西門咎,赫然站在身後。
西門咎那唱道情用的鋼筒夾在肋下,雙手抓著一床棉被,以目示意,命雲震走近一點。
雲震乍見故人,心頭大為激動,雙目中熱辣辣的似欲欲泣,口齒啟動,想要說出自己身負重傷,命在旦夕,救去自己,已是多餘之事。
西門咎見雲震遲疑不前,不禁大急,臉上泛起疾厲之色,猛一點頭,命雲震移近一步。
雲震暗暗一嘆,熱淚泉涌中,移步靠過去。
此時房外打得如火如荼,丁公望與那青衣男子堵在門口,以防李元泰與紅衣和尚衝進房來。一來是堂中打得猛惡,再則這客房並無窗戶,雲震又武功已毀,手無縛雞之力,是以丁公望與那青衣男子都不會留意房內。
西門咎獨目之內,神光如電,緊緊盯住丁公望的背影,手中棉被一合,將雲震包裹在內,往左肋一挾,右手握好鋼筒,陡地雙足一頓,衝天疾射而起。丁公望聞得衣袂帶風之聲,扭頭一望,駭然大叫,縱身飛撲上去。
西門咎早料及此,手指一按鋼筒機簧,只聽嗑嚓一響,一片細如牛毛,藍汪汪的淬毒金針,散布五尺方圓,直向丁公望頭頂罩下。
丁公望駭然汗下,點穴筆揮舞如幕,緊護頭頂,真氣一沉,疾地墜下地來。
這竹筒形的兵器,內藏無數法寶,乃是西門咎早年的看家法寶,想不到今日又派上用場。
只聽蓬然一聲,西門咎以頭頂撞破屋頂,飛身躍上了瓦面。
原來西門咎出身丐幫,穿屋越舍是拿手本領,僅只揭開一兩片瓦,弄斷一根椽木,就輕輕巧巧地潛入了房內,這時急於脫身,卻以頭頂硬撞屋頂。
此際,寒風怒號,大雪飛舞,屋瓦上積雪已三四寸厚,西門咎足登瓦面,身形—伏,疾射而去。
突聞一聲怒喝道:
「向北走!」
嗖的一聲,一雙黑忽忽的光腳板,霍然踢近了西門咎。
西門咎凜然一驚,倉促中,腰桿一擰,疾地橫竄一步,但覺額上一陣火辣,依舊被那一腳趾掃了一下。
凝目望去,一個鬚髮如銀,皺紋滿面的赤腳老丐,聳立屋頂,擋住了去路。
那赤足老丐聳立風雪之中,銀髯飄拂,神威凜凜,兩道寒電般的目光,罩住西門咎的身形,冷然道:
「鐵腳仙,忘了不成?」
西門咎怒氣山涌,胸前起伏如浪,鼻息之聲,咻咻可聞。
他有生以來,從未像今天這樣,落在別人的計算中,這時羞怒交迸,幾至忍耐不住,但他到底是心機深沉的人,雖在激怒之下,依然心神不亂,且不理會赤足老丐,游目四顧,先打量四周的情勢。
只見東面屋脊之上,兀立著一個白髮蒼蒼,身材特別高瘦的老叫化,身後那破洞小,接連飛射起幾條人影。
只聽那紅衣和尚怒吼道:
「兀那乞兒,趕快將人放下。」
話聲中,丁公望與霹靂手李元泰已疾若箭射,齊齊撲了過來。
西門咎暗暗一驚,看眼下情勢,自己已成眾矢之的,只得牙根一咬,直向北面奔去。
原來這赤足老丐名叫王大力,綽號鐵腳仙,那身材高瘦之人只有一條左臂,卻被武林中人稱作獨臂神丐,這兩人皆是丐幫長老,加上那無影神丐,卻是鼎鼎:大名的「丐幫三老」。
若是單這兩人,西門咎仍然不俱,但此時此地,李元泰、紅衣和尚,以及羅侯宮的人,都是他的敵人,他衡量情勢,若不因勢利導,實在難以脫身,迫於無奈。只好依照鐵腳仙的指示,朝向北面奔去。
鐵腳仙見他朝北走,果然不加留難,身形—晃,截住追兵,道:
「這位可是霹靂手李大俠?」
飛起一腳,猛向丁公望踢去。
丁公望氣急敗壞,鐵筆一揮,疾點過去,口中厲聲道:
「臭叫化,丐幫公然與羅侯宮為敵,那是自取滅亡了。」
鐵腳仙冷然道:
「是否自取滅亡,那是丐幫的事,你們這批奴才坯子卻是活不過今夜了。」
忽聽啪的一聲,獨臂神丐截住李元泰硬對了一掌,兩人同被對方震得猛地一退。
獨臂神丐洪聲道:
「李大俠,咱們都是受張人俠之託,眼前之局,須得先料理羅侯宮的人,不能讓一人漏網。」
說話中,舍下李元泰,轉向羅侯宮的人撲去。
西門咎挾著雲震,縱身飛躍,隱約聽得幾句,展眼之間,長街已盡,當下身形一轉,朝東北面疾掠而去。
忽聽雲震啞聲道:
「老前輩……」
西門咎沉聲道:
「你忍著一點,擺脫了敵人,我想法子替你治療傷勢。」
雲震沉痛地道:
「晚輩已經不行了。」
西門咎毅然道:
「沒有的事。」
舉目看去,城牆已然在望,心中暗想,只要到了城外,雪野遼闊,不管是准,也休想攔阻住自己了。當下雙足貫勁,疾若脫弦之箭,趕到城牆之下,飛身一躍,直登城上。
足踏城垛,俯首一望,不禁猛然一驚。
風雪中,人影幢幢,大小叫化多達五六十人,居中一人,面目清癯,頦下一叢青須,西門咎勿須細看,就知那人是自己的冤家對頭,當今丐幫幫主周公鐸,無影神丐與那八九歲的小叫化,分立在周公鐸的左右,一輛四馬高轅的馬車,靜靜地停在一旁。
這大批人馬,靜悄悄地兀立在風雪中,使這雪地曠野,憑添了一種肅殺之氣,西門咎雖是滿經風浪之人,到此地步,也有著四面楚歌,走頭無路之感。
他先足一驚,繼而一怔。心中暗道:丐幫首腦人物聚集於此,目的若不在雲震,那就在我西門咎身上,哼!縱然力戰而死,也不能任人宰割。
忽聽無影神丐厲聲道:
「西門咎,幫主大駕在此,還不上前參見?」
西門咎冷冷一笑,身形一折,足踏城垛,向東掠去。
但聽周公鐸揚聲喚道:
「西門咎。」
到底這領袖一幫,名馳江湖之人,別有一種懾人的威儀,西門咎聞得呼喚,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頓,喝道:
「什麼事?」
周公鐸緩緩說道:
「丐幫並未將你逐出幫外。」
他雖無疾顏厲色,卻自有一種迫人的力量,西門咎微微一愣,「幫主」二字,幾乎脫口而出,話到唇邊界,忽又將心一橫,冷冷說道:
「我正等著丐幫,將我西門咎逐出幫外。」
周公鐸淡然道:
「此時此地,你逃不出丐幫的掌握。」
西門咎冷笑道:
「未必。」
周公鐸淡淡一笑,道:
「廣德城外,承蒙你手下留情,放了無影長老一條生路,咱們以德報德,今夜之間,決不與你為難。」
西門咎想到那日饒了無影神丐一命,完全是因為雲震之故,不覺低下頭去,朝肋下的雲震望了—眼,口中說道:
「既不留難,你我後會有朋,改日相遇,再清算舊帳。」轉身奔去。
周公鐸峻聲道:
「且慢。」
西門咎怒聲道:
「你待怎樣?」
周公鐸道:
「天地雖大,何處是你的安身之地?」
西門咎冷笑道:
「那是本人的事,你不必掛慮了。」
周公鐸微微一笑,道:
「雲震已是羅侯神君亟欲擒獲之人,你自身尚且難保,將他帶在身旁,豈非自取殺身之禍?」
提到雲震,西門咎心中無端的激動,怒聲道:
「西門咎已非丐幫之人,一身禍福,獨自承當,閣下免操心了。」
忽聽雲震道:
「老前輩,我已被羅侯公子點壞了「厥陰心脈」,僅只剩下十天好活,老人家何必枉受牽連,不如放下晚輩,獨自離去吧!」
西門咎聞言,心頭忽然泛起一陣凄惻之感,怔了一怔,毅然道:
「你放心,老人決然竭盡所能,救你活命,萬一你不幸喪命,老夫舍此殘生,一定搏殺羅侯公子,為你報仇雪恨。」
這幾句話講的激昂慷慨,仁義凜然,周公鐸聽了,也不禁暗暗心折,雲震感念知遇之恩,更是熱淚泉涌,激動不已。
但聞周公鐸道:
「西門咎,你對雲震如此眷愛,到底為了什麼?」
西門咎心中暗暗忖道:為了什麼?不過是造化弄人,情不自禁罷了。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
「那是西門咎個人的事,你不必問了。」
周公鐸道:
「你細想生平,覺得以你的為人行事,對雲震有所裨益么?」
西門咎冷笑道:
「世間多的是外貌忠厚,內心機詐之人,差異所在,不過是做過壞事之後,是否被人覺察而已。」
周公鐸微微一笑,道:
「強詞奪理,似是而非。」語音微頓,突然話鋒一轉,接道:
「實對你講,北斗劍張鑄魂張大俠,他已遍托武林同道,在這東南半壁,搜尋雲震的下落。」
西門咎眉頭聳動,截口問道:
「為了什麼?」
周公鐸道:
「所為何事,我等亦不知情,但你應該明白,張大俠在武林中何等身份,何等聲譽,他一言既出,凡我武林同道,識與不識,誰能不替他賣命?」
西門咎暗暗心驚,忖道:「北斗劍名滿天下,雲震不過無名小卒,這兩人有何關係呢?」
忖念中,冷冷說道:
「你們都願意替張鑄魂賣命,我西門咎獨來獨往,偏不買他的賬。」
周公鐸哂然道:
「那也隨你,但你搭救雲震,既是出於情意,何不想一想,雲震身負重傷,若要救他一命,是你有把握,抑是張大俠更有把握?」
西門咎口齒啟動,欲待答言,頓了一頓,終於忍住。
要知北斗劍張鑄魂乃是北道雲中子的衣缽傳人,文才武功,無不高人一等,江湖之上,眾口交譽,已是不爭之論,西門咎雖目空一切,卻也覺得難以與之比擬。
忽聽雲震道:
「老前輩。」
西門咎心噗地一跳,道「幹嗎?」
雲震道:
「晚輩想見那張人俠一面。」
他連受重創,元氣斷喪殆盡,講起話來,中氣全無,沿聲嘶啞難聞,但西門咎卻似耳鼓之內,突然響起—個焦雷,被震得呆立在風雪之中,半晌不知答言。
雲震以為他未曾聽到,重複道:
「晚輩想在臨死之前,見上張大俠一面。」
西門咎木然呆立,沉默良久,陡地凄然一笑,緩緩說道:
「本來就是。張鑄魂是名傾天下的俠客,西門咎窮愁潦倒,孤魂野鬼而已,你原該見張鑄魂一面。」
雲震啞聲道:
「晚輩不是這意思。」
西門咎彷彿未曾聽到雲震的話,自言自語道:
「也對,張鑄魂交遊廣闊,相識滿天下,去求一求他,或許能找著一點靈丹妙藥,救你一條性命。」
雲震急聲道:
「老前輩誤會晚輩的意思了。」
只昕周公鐸縱聲道:
「西門咎,你平心靜氣地想一想。」
西門咎冷冰冰的截口道:
「不須想了。」飄身下城,木然走到周公鐸面前,將棉被裹住的雲震送了過去。
周公鐸接過雲震,眼看西門咎那心灰意懶,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暗暗忖道:二十年不見,這逆賊神情已是大改,也顯得蒼老許多了。
但聽西門咎冷冰冰說道:
「我交給你的是活人,若有差池,我血洗丐幫。」話未講完,倏然閉口,轉身飄然掠去。
雲震急聲喚道:
「老前輩。」
西門咎恍若未聞,展眼之間,那孤寂的背影,消失於風雪之中。
周公鐸目送西門咎離去,轉向無影神丐道:
「此間的事,偏勞長老了。」
無影神丐躬身道:
「幫主清放寬心。」
周公鐸點一點頭,手托雲震,鑽進了馬車之內,那小叫化躍上車座,馬鞭—揮,驅車疾馳而去。
這時,天將破曉,風雪交加下,那小叫化高踞車座,左手捏轡,右手揮鞭,趕得馬車旋風一般,直向南方衝去。
車廂中一閉漆黑,雲震擁著被褥,靜坐一隅,腦海之內,回憶著西門咎幾次相助的情形,心頭甚感歉疚,想到自己命在旦夕,
今日一別,後會難期,不禁忽忽若有所失。
忽聽周公鐸道:
「這位老弟,大名真是雲震么?」
雲震微微一怔,道:
「在下姓雲名震。」
周公鐸道:
「中州一劍雲翼,是老弟的什麼人?」
雲震道:
「那是先父。」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幫主對在下的身份,莫非有所懷疑?」
周公鐸笑聲道:
「那倒不是,我只是猜測不透,張大俠如此渴望見老弟一面,原因何在?」
雲震惑然道:
「幫主受張大俠之託,尋找在下,難道連箇中原因也不知道?」
周公鐸道:
「張大俠乃是咱們素來敬仰之人,他有所差遣,朋友們樂於效勞,他既不講出原因,咱們也就不便追問了。」
雲震道:
「在下也不明其故,否則定然奉告。」
周公鐸微微一笑,道:
「那日在廣德城外,多虧老弟仗義,保全了敝幫無影長老一命,周公鐸這廂謝過了。」
雲震淡然道:
「幫主勿須言謝,當日之事,是西門咎自願手下留情,在下後生晚輩,並無左右西門咎之力。」
周公鐸含笑道:
「老弟有功不居,周公鐸佩服得很。」
西門咎的陰影,阻隔在這兩人之間,使雙方無法親近,言語之間,也顯得十分生硬,令人有言不投機之感。
沉默中,只聽那小叫化連聲吆喝,馬鞭連連揮動,劈啪之聲,響之不歇,馬車賓士得太快,人坐車中,顛簸得極為厲害。
周公鐸突然說道:
「雲老弟,你傷勢似乎不輕,如此顛簸,受得住么?」
雲震心中暗道:十日光陰,彈指即過,區區車馬勞頓,算得了什麼。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
「這座墊既軟又厚,在下倒不覺得難受。」
頓了一頓,問道:
「北斗劍張大俠,如今在什麼地方?」
周公鐸道:
「杭州附近。」
雲震眉頭一蹙,心中暗暗忖道:此地離杭州至少八九百里,縱然晝夜兼程,也要兩三天後,才能見著張大俠了。
忽然心頭一動,道:
「周幫主,北斗劍張大俠,目前有多大年紀?外表生得怎樣?」
周公鐸訝然道:
「老弟未曾見過張大俠?」
雲震啞然失笑,道:
「在下久聞張大俠之名,但身為無名小卒,無緣一見張大俠的丰采。」
周公鐸怔了一怔,緩緩說道:
「張大俠如今約有四十來歲。」
雲震道:
「以武林人物來講,那是正當英年了。」
周公鐸突然長長嘆一口氣,沉聲說道:
「張大俠初出道時,年紀不過十八九歲,武功高強,人才出眾,那時的張鑄魂,可說是得天獨厚,無往不利。」
他心中似有無窮的感嘆,話未講完,忽又深深一嘆。
雲震暗暗忖道:他語氣之中,頗有惋惜之意,難道那張大俠命運多舛,少年得志,中年以後,窮愁潦倒不成?
心念轉動,介面問道:
「張大俠近況如何?」
周公鐸道:
「唉!說來令人無法相信,北斗劍張鑄魂,居然流落江湖,淪為賣卜算命之人了。」
雲震混身一震,驚叫道:
「什麼?」
周公鐸有氣無力道:
「淪落為賣卜算命之人了。」
雲震顫聲道:
「張大俠是北道雲中子的衣缽傳人,那位雲中子蘇老前輩,近況卻又如何?」
周公鐸搖頭道:
「近二十年來,江湖之上,沒有人見過蘇老真人,那位老前輩是否尚在人世,除了張大俠,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雲震愁眉深鎖,道:
「幫主最後一次見著張大俠,是什麼時候的事?」
周公鐸道:
「半年之前,張大俠托我尋找老弟,我一直無法復命,這半年來,日日奔波,也無暇去看望張大俠。」
雲震戚然道:
「張大俠的病況,如今怎樣了?」
周公鐸雙眉一軒,道:
「老弟何以知道張大俠有病?」
雲震喟然一嘆,道:
「唉!在下於杭州西子湖畔,結識一位算命先生張鐵嘴,如今方才明白,那位深受病魔之苦的張先生,竟是赫赫大名的北斗劍張大俠。」
周公鐸道;
「如此一講,老弟與張大俠當真另有淵源了。」
雲震心中,猛然想起那失去的「玉符」,原是一個普通算命先生的東西,突然之間,變成了北斗劍張鑄魂的物件,「張鑄魂」與「玉符」,這兩者一旦結合起來,令他感覺到事態的嚴重了。
忽聽周公鐸道:
「雲老弟,我看你內傷甚為沉重,若是不耐車馬之勞,咱們就走慢一點。」
雲震凄然一笑,道;
「在下恨不得脅生雙翅,立刻飛到張大俠身前。」
周公鐸戚然道:
「周某也有同感,想那張大俠病入膏盲,朝不保夕,我真怕晚到半日,無法見他一面了。」
雲震輕輕嘆息一聲,道:
「在下離開杭州時,張大俠已是命如遊絲,能夠拖到如今,也算是異數了。」
周公鐸道:
「張大俠素得朋友愛戴,同道友好,聞知他身染重疾,只要有治疾療傷,怯病延年的藥物,無不是傾囊奉上,有那善於歧黃,精研藥理的朋友,更是不辭勞苦,四齣採藥,特地為張大俠煉製丹藥,唉!可惜他病勢已難好轉,雖得友人相助,也不過苟延殘喘而已!」
雲震嘆道:
「人生在世,得武林同道如此愛戴,死亦無憾了。」
他年紀輕輕,抱負未展,生命已似風前殘燭,看來還要先那張鑄魂而死,這幾句話,乃是有感而發,周公鐸僅知雲震內傷甚重,卻不知羅侯公子已點傷雲震「厥陰心脈」,他身上沒有療傷藥物,因之未曾仔細察看。
忽聽小叫化大聲叫道:
「啟稟師父,太平汛到了。」
周公鐸將窗門啟開一條小縫,朝車外望了一眼,道:
「馬匹怎樣?」
小叫化道:
「前面兩匹馬不管用了。」
周公鐸道:
「換過馬匹,再行前進。」
小叫化應喏了一聲,須臾,馬車駛進太平汛,停在一家酒店門外。
這太平汛是建州大鎮,長街之上,不見行人。
忽見酒店大門一開,閃出一個蓬首垢面,身裹麻袋的乞丐,道:
「齊兄弟,幫主大駕何在?」
小叫化飄身落地,喘息道:
「車內。」
話聲中,周公鐸已推開車門,跨出了車外。
那乞丐疾步亡前,躬身—禮,道:
「弟子魯成,參見幫主。」
周公鐸擺手道:
「免禮,儘快換兩匹馬,咱們立刻要上路。」
這魯成乃是無影神丐的弟子,趕前一步,低聲說道:
「啟稟幫主,張大俠聞說那位雲震公子落在括蒼山內,如今已經南遷,移駐大盆山下。」
周公鐸眉頭聳動,道:
「什麼人傳來的訊息?」
魯成躬身道:
「黃山劍客歸老爺子,人在店內。」
只見店門口出現一位肩插長劍,銀髯飄拂的長袍老者,抱拳說道:
「周幫主,久違了。」
周公鐸疾步走廠過去,拱手道:
「歸老前輩,久違久違。」
銀髯老者洪聲笑道:
「老弟台武功越練越高,為人也越來越謙虛了。」
說罷哈哈大笑,挽起周公鐸的手臂,轉身向店中走去。
周公鐸低聲說道:
「老爺子,公鐸業已尋著那位名叫雲震的少年。」
銀髯老者霍然道:
「在車內?」
周公鐸點頭道:
「內傷很重,恐有性命之憂。」
銀髯老者凜然一驚,道:
「瞧瞧!」大步向馬車走去。
這銀髯老者乃是方今武林名宿之一,姓歸名隱農,因久居黃山,被人稱為黃山劍客。
歸隱農大步走到車前,一撩衣襟,鑽入了車內,雲震見了,急忙掙紮下地,歸隱農伸手按住,道:
「小兄弟有病在身,不必客氣了。」
雲震歉然一笑,道:
「禮貌不周,請老爺子原諒。」
此時的雲震,臉色臘黃,雙目深陷,眼神渙散,光澤盡失,講起話來,聲音嘶啞,上氣不接下氣,歸隱農見了,不禁大吃一驚,顧不得講話,匆匆抓起雲震的右腕,察看脈息。
突然間,霹靂手李元泰那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道:
「前面是周幫主么?」
那語聲來的如脫弦之箭,話才入耳,霹靂手李元泰已來到車前。
風雪之下,四條人影隨後奔到,正是丐幫三老,與那身披大紅袈裟的和尚。
馬車飛馳了半夜,這幾人冒著狂風大雪,追趕到此,其內功之深厚,腳力之強勁,可想而知,丐幫三老都是近一甲子的功力,
這時頭頂冒著熱汗,喘息之聲,粗重可聞,那紅衣和尚與丐幫三老的情況差不多,霹靂手李元泰倒是從容自若,不顯勞累之狀。
周公鐸與李元泰曾有一面之識,卻不知那紅衣和尚的來歷,雙方匆匆見過了禮,來不及寒暄,齊齊圍到了車門旁邊。
雲震目光一轉,朝眾人點了點頭,轉面向歸隱農道;「老爺子,晚輩的傷勢,已非藥物所能救治,咱們快點趕到大盆山,晚輩急於見張大俠一面。」
歸隱農把住雲震的腕脈,神情悒鬱,道:
「小兄弟的心脈……」
雲震苦笑道:
「晚輩先被內力震傷,跟著挨了一掌,隨後又被羅侯公子毀去武功,並以陰手點傷『厥陰心脈』。」
那紅衣和尚高聲罵道:
「王八羔子羅侯公子,幾時遇上,洒家要取他的狗命。」雲震強顏一笑,道:
「晚輩最多只能再活十天,如今的心愿,只求早日見上張大俠一面。」
歸隱農目力一掃眾人,道:
「哪一位身邊,帶得有療傷培元的藥物么?」眾人相視一眼,紛紛搖頭,李元泰道:
「我本來有幾粒丹丸,全都贈送給張大哥了。」
周公鐸道:
「兄弟也是如此。」
紅衣和尚道:
「我可是根本沒有。」
雲震含笑道:
「在下這內傷已非藥物所能救治,諸位歇息一陣,進過飲食,咱們就動身吧!」
歸隱農暗暗忖道:
「這雲震倒很硬朗,年輕之人,面對死亡,如此鎮靜,也算難得了。」
只聽紅衣和尚叫道:
「誰要吃喝歇腳的,快去快來,早點動身趕路。」
周公鐸道:
「李兄如何?」
李元泰道;
「兄弟心急趕路,不想耽擱了。」
周公鐸道:
「既然如此,大夥立即動身。」轉面一望丐幫三老,問道:
「羅侯宮那批男女,可曾料理乾淨?」
無影神丐道;
「斃了兩人,其餘擒下了。」
周公鐸道:
「好!此事也只隱瞞一時,有勞三位長老,督促各路弟子,密切注意羅侯宮的動靜,若有事端,立即來報。」
丐幫三老齊齊躬身道:
「謹遵幫主之命。」
這時,馬匹已然換妥,李元泰躍上了車座,擔任駕車之人,歸隱農卻是飄身躍出了車外。
周公鐸急聲道:
「老前輩勿須下來。」
歸隱農拂髯一笑,抓起那小叫化,扔入車內,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李元泰長鞭一揮,馬車疾駛而去。
展眼間,車聲降隆,衝出了鎮外,歸隱農、周公鐸及那紅衣和尚,舉步若飛,追隨在馬車之後。
車廂之內,重歸黑暗,那小叫化雙手抱膝,席地而坐,亮晶晶的眼珠轉了一轉,道:
「雲兄,你餓不餓?」
雲震含笑道:
「不餓,小兄弟何不坐上來?」
小叫化將頭一搖,道:
「要飯的坐慣了地上,坐在車上,屁股已經有點發癢了。」
雲震微微一笑,道:
「兄弟貴姓?」
小叫花道:
「齊小冬,叫化子的名字,不太雅緻。」
雲震心中暗道:這小孩精靈占怪,倒也可愛,只是口齒厲害了一點。
但聞齊小冬道:
「雲兄,我看你好好一個人,為何與西門咎那種十惡不赦之人交往?」
雲震淡然一笑,道:
「朋友相交,也是一種緣份,就以在下結識張大俠的經過來說,也是一樁十分偶然的事。」
齊小冬道:
「可是大夥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西門咎那種人交朋友,總是不大應該的事。」
雲震含笑道:
「兄弟這話也有道理,不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自己把持得住,也可不受旁人感染。」
齊小冬道:
「那可太難了。」
雲震肅然道:
「雖然不容易,亦非不可能,何況……」
齊小冬道:
「何況什麼?」
雲震道:
「西門咎縱有惡跡,我可以勸他改過遷善,看在我與他的交情份上,他多少總能聽從一點。」
齊小冬雙目一睜,道:
「如果他一點不聽從呢?」
雲震道:
「那是他不講交情,朋友之義,也就盡了。」
齊小冬聞言一愣,想了片刻,道:
「你是比較了不起,小叫化比不上你。」
雲震微微一笑,道:
「你年紀還小,年紀大了,自然懂得多些。」
齊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說道:
「咱們交個朋友。」
雲震精神—振,道:
「好啊!人生在世,能夠交上一個知心的朋友,死也值得了。」
將手伸了過去。
齊小冬伸出手掌,兩人握了—握,心頭都泛起一種溫馨的感覺。
這齊小冬乃是周公鐸唯一的弟子,年紀雖幼,性情卻異常激烈,是個好惡趨於極端的人,正是惡之欲其死,愛之欲其生,情感極為強烈。
他先前並不關心雲震的死活,這時訂過了交,一握雲震那冰涼而顫抖的手掌,雙目之內,頓時濕潤起來。
雲震心如止水,對自己的命運,倒不覺得悲哀,此時此地,卻是萬分戀念北斗劍張鑄魂,相著當日在杭州城外分手的情景,不禁憂心忡忡道:
「齊兄弟,最近期間,見過張人俠么?」
齊小冬道:
「三月之前,見過一面。」
雲震道:
「還是常常咯血昏厥么?」
齊小冬道:
「聽說是這樣。」
雲震浩嘆一聲,道:
「唉!一代人俠,落到如此境地,天道也真是難測了。」
齊小冬愣了一愣,移動身子,坐於雲震腳旁,由懷中取出一個饅頭,道:
「雲大哥,你吃個饅頭好么?還是熱的。」
雲震聽他聲音有點異樣,怔了一怔,道:
「我吃一半。」
齊小冬將那饅頭撕作兩半,遞了一半過去,自己拿著另一半吃著,若在往日,半個饅頭,他一口就已咽下,這時卻是味同嚼臘,久久不能下咽,心頭盡想著雲震只有十天活命的事。
不知不覺,雙目之內,湧出了兩行熱淚。
未牌時分,馬車在一處小鎮中停了片刻,雲震卻已沉沉睡去,眾人進過飲食,餵過馬匹,準備了一點乾糧,繼續向前趕路。
雲震這一覺,足足睡了四個時辰,醒來時已是子夜時分,經過這一日一夜的馬車顛簸,人已虛弱不堪,全憑著一股堅強的意志力,支持著未曾倒下。
黑暗中,只聽齊小冬道:
「雲大哥醒了?」
雲震嗯了一聲,掙扎著坐了起來,但覺周身骨節酸痛異常,頭暈目眩,眼前直冒金星。
火光一閃,齊小冬點燃了一根蠟燭,口中生硬地道:
「大哥病了,躺著不要起來吧!」
雲震凄然一笑,道:
「令師與另外幾位,還在步行趕路?」
齊小冬點頭道:
「此刻是歸老爺子在趕車,他們輸流著歇腳。」
雲震道:
「何不請大夥上到車內?」
齊小冬道:
「大家要節省馬力,否則趕不到地頭了。」
雲震輕輕嘆息一聲,道:
「為了我一個人,連累好幾位武林前輩,冒著風雪奔波,真令人過意不去。」
齊小冬雙目之內,淚光浮動,覺得心頭淤塞,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馬車已駛入山區,顛簸得更為厲害,齊小冬替雲震將被褥裹好,山座墊下取出一個水壺,雲震啜了兩口,齊小冬又取出乾糧,雲震卻是毫無胃口,腹中也不感到飢餓。
雲震發著高燒,但大腦清醒。精神反而十分健旺,眼看齊小冬愁容滿面,心頭甚為感動,言談之間,雲震將杭州遇張鑄魂之後的種種經歷,都講給齊小冬聽了,不知不覺間,二人變成了知己的朋友。
齊小冬年紀尚幼,他是心熱腸熱之人,兩人越是要好,他越發忘不了雲震死期在即之事,不禁熱淚雙流,道:
「雲大哥,你只剩八九天的壽命,怎麼辦呢?」
雲震淡淡一笑。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略略提早一點,也算不了什麼。」
齊小冬垂淚道:
「大哥有什麼後事,願意兄弟替你料理么?」
雲震想了一想,道:
「愚兄死後,你脫下我身上這件獸皮馬甲,若有機緣,就交給那位雯兒姑娘,」
齊小冬道:
「她打了大哥一掌,害你落到今日這少田地,大哥還懷念她,未免是太傻了。」
雲震嘆一口氣,道:
「我已仔細分析過這件事,雯兒定然是患著一種古怪的毛病。」
齊小冬道:
「癲狂症?」
雲震道:
「我也弄不清楚,大概那毛病時發時愈,毛病一發作,就性情大變,六親不認了。」
齊小冬道:
「縱然六親不認,也不該傷害大哥。」
雲震苦笑道:
「她定是無法控制自己,若是頭腦清醒之時,絕對不會傷害愚兄的。」
他長長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
「唉!當她清醒之後,得知我已死去,一定是萬分傷心的。」
齊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說道:
「那雯兒古里古怪,兄弟始終覺得,她與金陵王必然有著密切的關係。」
雲震嘆道:
「這一點愚兄也曾想到過,唉!雯兒也算是一位可憐的姑娘了。」
齊小冬愣了片刻,道:
「大哥還有別的吩咐么?」
雲震微微一笑,道:
「你至情至性,如果用心練武,將來一定成為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西門咎的事,愚兄就拜託你了。」
齊小冬愕然道:
「西門咎的什麼事?」
雲震道:
「西門咎對愚兄有知遇之恩,力所能及,望你儘力周全,設法勸他改過遷善,好好地做人。」
齊小冬道:
「拳來腳去,一刀一槍的事,小弟倒是什麼也不怕,那勸人向善,渡化惡人的事,小兄弟卻是完全外行。」
雲震含笑道:
「你年紀還小,長大之後,慢慢也就會了。」
忽聽一個老婦的聲旨喝道:
「來者何人?」
車外響起周公鐸的聲音道:
「在下周公鐸。」
那老婦人的聲音道:
「原來是周幫主,另外幾位朋友是誰?」
只聽歸隱農哈哈一笑,道:
「是武婆婆么?黃山隱農這廂有禮了。」
話聲中,馬車已猛然剎住,停在一株老松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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