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二娘
應該說,宋朝元一生中,在許多事情上都能稱得上是「天下第一」。
宋朝元的武學博大精深,早已是公認的天南第一。甚至有人說,宋朝元的武功已經獨步天下
宋朝元善使刀,宋朝元的刀無堅不摧,吹毛斷髮,乃是一柄上古寶刀,名日「沉香」,號稱天下第一名刀。
至於「沉香」刀的來歷,武林中無人知曉,當然更沒有人知道,宋朝元是如何弄到「沉香」刀的。
宋朝元的刀法,卻又與世上各種刀法大不相同,名曰「裂雲」,所向披靡。八虎中習刀的四隻虎,雖得他耳提面命,卻也未能盡得刀法之神髓。裂雲刀法,素稱天下第一刀法。
然而,最為武林朋友艷羨的,並非這些,而是他的妻子辛眉,又稱辛十二姐。
辛眉容顏美麗,明艷驚人,當時號稱「江南第一美人」。她嫁給宋朝元時,年方十八,其時宋朝元已四十有二,中幃方空,在「武林月老」郭子華的撮合下,武林第一大英雄和武林第一大美人兒終成眷屬,為武林憑添一段佳話。
十二娘嫁到虎山派第二年,生下一個女兒,就是宋沁。宋朝元前妻無子,能有這麼一個掌珠,自然欣喜萬分,對妻子也越發敬愛了。
十二娘雖出身武林世家,卻不會武功。也難怪,像她這麼美麗的女人,也根本就不需用武功來征服人。
十二娘不僅美如天人,而且賢良端莊。這也是她讓宋朝元敬畏的地方,許多朋友羨慕他,也正因為此。
你說,宋朝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門帘一杴,十二娘微笑著走了進來。
初一看十二娘,你絕對沒有一見嘆為天人的感覺。你看見的只是一個典雅大方、清純映人的中年美婦。但你再稍加端詳,就會發覺你看到的的確是一個天仙般的美人。
有些美人不耐看,是因為她們的美麗僅僅體現在表面上。而十二娘的美,卻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是氣質之美、容貌之美、身材之美、學識之美的綜合,是一種至美。
十二娘一進門,就看見了面色黯然的女兒。不由嗔怪地掃了丈夫一眼,道:「大哥,你又怎麼了?沁兒有哪點不好,用得著你橫眉立目地教訓她?」
宋朝元微笑不語。
十二娘擁著嬌媚的女兒,柔聲道:「沁兒,媽的乖沁兒,別擔心,有娘護著你……」
聽她那聲氣,好像來沁還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似的。
宋朝元笑道:「沁兒,我有點事要和你娘商量,你先去找鳴山玩會兒去吧!」
宋沁很乖地應了一聲,垂著眼睛,匆匆出門。
十二娘訝然道:「大哥,你跟沁兒說什麼了?」
宋朝元笑笑:「沒什麼。」
「沒什麼?」十二娘道:「沒什麼沁兒怎麼會這個樣子?
你肯定說了些什麼,要不沁兒怎會跟掉了魂兒似的。」
宋朝元苦笑道:「不過是鳴山的事,我讓他們在人前不要太親熱,最好注意點分寸。」
十二娘嘆了口氣,走到床邊坐下了:「大哥,小妹早就說過,鳴山那孩子配不上沁兒。」
宋朝元哈哈笑道:「眉兒,你也管得太多了些。沁兒是真心喜歡鳴山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你這個母親是怎麼當的,我都奇怪。」
他的笑聲很爽朗,根本不像有什麼心事。陽光從窗核間透入,照在他的錦飽和面龐上,泛出一股英雄氣概來。
十二娘微皺著眉頭道:「大哥,你又不是不明白,鳴山那孩子花哨得很,他對沁兒未必是真心的。」
宋朝元道:「你怎麼能肯定鳴山對沁兒就不是真心的呢?」
十二娘有些賭氣地道:「小妹是怕沁兒吃虧!大哥,咱們就沁兒一個孩子,你總不願看著她受苦吧?」
宋朝元大笑道:「天下誰敢讓我宋朝元的女兒受苦?」
十二娘道:「再說了,從輩份上講,鳴山比沁兒晚了一輩。傳到江湖上,還不讓人講閑話嗎?」
宋朝元豪笑道:「天下又有誰敢講我宋朝元的閑話?」
十二娘真的有點生氣了:「大哥,小妹跟你說正經的!」
宋朝元微笑著,目光掃過妻子豐滿誘人的胸脯,停在她櫻花般的小嘴上,柔聲說:「眉兒,你的擔憂實在沒必要,沁兒的武功大多是跟風濤、達夫他們學的,算是他們的徒弟,和鳴山豈非同輩?而且你對鳴山也有些成見,總看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又何苦呢?鳴山人是浮了些,可畢竟還年輕,也不過才二十齣頭嘛!我平生所收的八個……八個徒弟中,以徐風濤武功最為精強,辦事也最幹練,而且忠心耿耿。我百年之後,掌門之位,也只有風濤可接掌。第三代弟子中,鳴山是矯矯獨出,卓然不群,而且文才極佳。風濤之後,鳴山子承父業,也是合情合理。沁兒若嫁給鳴山,日後可有保障。」
十二娘道:「掌門之位是一回事,婚姻大事又是一回事。依小妹看,韋達夫的兒子韋觀就不錯,人老實,武功雖不及鳴山,也差不了太多。文才和鳴山在伯仲之間,人品卻極佳,我為沁兒選中了韋觀。」
宋朝元好笑:「看來韋觀和鳴山須得比試幾場,方可判明誰是東床佳婿。莫非我虎山派也要學江湖上的『比武招親』不成?」
十二娘眼睛一亮,喜笑道:「對呀,這個辦法好。大哥,咱們可以給武林後起之秀髮下英雄帖,為沁兒擇一少年英雄,這必是轟傳武林的佳話呢!」
宋朝元一曬:「眉兒,你還是那麼天真可愛!虎山派乃是名動武林的大派,若是搞什麼比武招親,豈不是讓武林同道笑掉大牙嗎?再說了,武功好的人未必有好人品,你聽我的沒錯,鳴山這孩子,我是選定了。」
十二娘冷笑道;「沁兒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沁兒的終身大事,小妹一定要管。反正我一見鳴山那油頭粉面的樣子就有氣。』」
她站起身,俱進他懷裡,仰著臉兒,嬌聲道:「大哥,你就聽小妹這一回好不好?小妹平生可沒求過大哥一件事呀!」
這倒是千真萬確,十二娘是對丈夫百依百順的女人,沒有美貌女人的許多壞毛病。
宋朝元笑道:「眉兒,這件事,以後再談吧!反正沁兒也還小,你可以暗中給她挑一個比鳴山更好的。不過我可告訴你,若是你挑來挑去找不到,可別怪我把沁兒給鳴山了。」
十二娘喜道:「大哥,你給多長的期限?」
宋朝元想了想,道:「一天。」
十二娘掐了他一把:「胡說。」
宋朝元微笑:「那就一個月。」
十二娘柔聲央告:「大哥,再長一點。」
宋朝元開心地道:「長一點也可以,不過有條件。」
十二眼閉著眼睛,悄聲道:「我要一年。」
宋朝元俯下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微笑道:「一年有一年的條件,你答應不答應?」
十二娘道:「別鬧!大白天的,讓人知道了,看你這壽星公的臉往哪兒放!」
宋朝元柔聲道:「往這兒放。」
他的臉已深深埋進了她的胸口。
一雙紅繡鞋兒悄悄從窗邊移開,屋裡的兩個人都沒有發覺。
宋沁奔到庭中一棵辛荑樹下,捂著羞紅的臉兒,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方才繞到窗外偷聽父母談話,談的正是她的終身大事,她怎能不害羞呢?
她聽到了父母的輕聲調笑,聽到父親的「耍賴」和母親的低笑,她怎麼能不臉紅呢?
父親力主促成她和徐鳴山的事,使宋沁感到有靠山了。父親是一家之主,娘呢,向來又是依順父親的,這件事十有八成要成,宋沁怎能不笑出聲呢?
不過,母親的反對,卻讓宋沁隱隱感到疑惑,母親為什麼要反對呢?
然而,母親提議的發帖天下,「比武招親」的主意,卻讓宋沁興奮不已。她覺得將許多小夥子招集在一起,為她而打架,實在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她想像著那種熱鬧、風光的場面,不由得意地微笑起來。
哪些青年俠客會來呢?——當然是那些英雄、瀟洒、武功超卓、文彩斐然的年輕人,那些崇拜她的年輕人。
宋沁想來想去,還是只有徐鳴山一個人符合這麼多條件。
另外幾副面孔也不時浮現,其一是韋達夫的公子韋觀,他比宋沁大一歲,生得清秀文雅,彬彬有禮,可宋沁不太喜歡他。其二是……宋沁心裡一跳,這一張面孔居然是上午在山下柳林中碰到的那個穿白袍的小子。
宋沁氣得啐了一口,暗罵自己沒出息,竟會想起那個胡說八道的小無賴。
但無論如何,肖無潮那懶洋洋的、諷刺的微笑總也抹不去。宋沁真后海剛才沒有殺死他,要不現在也不會弄得自己心煩意亂了。
她那一跺腳,實際上是觸動了鞋中的暗器機關,十幾枚小巧的銀針從鞋尖飛出,射中了肖無瀨的左腿。
可是無論宋沁自信武功有多高,她也明白,若不靠暗算,自己根本不是肖無瀨的對手。單隻人家那身輕功,天下就沒多少人能辦到。
徐鳴山呢?
宋沁不高興了,因為她發現,徐鳴山的武功很可能制服不了肖無瀨。
女孩子可以不承認自己的缺點,但對心上人的某些缺憾,卻總是十分傷心。
宋沁正在胡思亂想,聽得身後一聲溫柔的低笑:「沁妹。」
宋沁不用看,就知道來人是誰。她垂下眼睛,撅起嘴兒,她像受了天下的委屈,正等人愛撫似的。
女孩子的心思啊!
徐鳴山是武林中罕見的美少年,這一點誰都無法否認。
男人漂亮,並不見得英爽。可徐鳴山的美,正是那種英豪俊逸之美。
徐鳴山的劍,可以將磨盤大的山石一劈為二;徐鳴山的輕功,可以登萍渡水;徐鳴山的微笑,能讓宋大小姐心慌意亂;徐鳴山若不經意地吟出的詩句,能令宋大小姐臉兒紅上半天。
徐鳴山收攏摺扇,白衫飄飄地走了過來,宛如玉樹臨風一般,光彩照人。
宋沁若是不喜歡徐鳴山,那才叫怪事了。
宋沁滿面驕色,正眼也不瞧站在面前的徐鳴山。
「沁妹——」
宋沁冷冷道:「小山子,別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姑姑。」
徐鳴山苦笑:「好,姑姑就姑姑。沁姑,侄兒給您請安來了。」
宋沁還是板著臉,扭身就往院外走:「小山子,我警告你,少嘻皮笑臉的,你也二十多歲的人了,該有個正經時候了。」
聽聽,這哪像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說的話?
徐鳴山卻一直跟著她出了大院,走進一片茂密的梁林中,神色也一直是正正經經的。
可當宋沁停住腳轉身時,看見的卻是個一點也不正經的徐鳴山,他正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似乎已欣賞她很久了。
宋沁的臉「騰」地紅了,驀地駢指如風,戳向徐鳴山雙目中,口中叱道:「看你還亂看!」
徐鳴山嚇了一跳,身子向後一仰,連著退了三步。尚未直起身,宋沁的手指又已逼了上來。徐鳴山斜斜一閃,遠遠躲開,笑道:「小姑奶奶,侄兒的這雙眼睛,千萬不能給你。」
宋沁怎會真的要他的眼睛?但徐鳴山居然說出「不能給你」四個字,宋沁又怎能不生氣呢?
徐鳴山微笑道:「這雙賊眼若是沒了,沁姑的花容月貌,我就看不到了。我看不到最小事,世上少了一個能欣賞沁妹的男人,那才是大事了。」
宋沁惱羞成怒,正想給他點苦頭吃吃,突然林外一聲乾咳響起。
徐鳴山馬上就蔫了:「是我爹。」
來人正是他父親,八虎之首徐風濤。
徐風濤是個木訥深沉的人,這樣的人武功一般都極紮實,不出名則已,成名則天下皆知。
徐風濤擠出一絲微笑,朝宋沁點了點頭:「師妹好。」
宋沁又氣又羞,乾脆沒理他,心裡卻把這個「大師兄」罵了個狗血淋頭。
徐風濤這人很不識趣,全然沒在意宋沁的冷淡,接著又道:「鳴山這孩子沒大沒小的,喜歡亂開玩笑,萬望師妹莫要見怪。」
此話比當頭澆瓢冷水還令宋沁心寒。徐風濤一直在強調輩份,可絕對不是個好兆頭。
徐風濤為什麼要反對她和徐鳴山的事?
「鳴山,還不掌嘴!」徐風濤沖著兒子大喝道:「你告訴師姑,說你再也不敢以下犯上了!」
徐鳴山蒼白著臉,一動不動。
徐風濤冷笑:「怎麼,難道你還想要我親自動手?」
徐鳴山咬咬牙,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大聲道:
「師姑,侄兒再也不敢冒犯你老人家了!」
他俊美的左頰上已浮起了五條紅痕,可令人心碎的是他眼中的痛苦和絕望。
宋沁一聲嗚咽,扭頭衝出了樹林。
徐風濤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冷冷笑道:「鳴山,你記住,從今後不許和她胡來。」
他連看都沒再看兒子一眼,背著手慢吞吞地走開了。
徐鳴山木然又在林中,許久許久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