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滾子還家情悵惘 掌門斷案費思量
宇文博抱著穆欣欣跑了一會,從掌心的感覺知道她的氣息已經調勻,這才把她放了下來。
穆欣欣在他瞪視之下,眼睛一紅,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
字文傅哼了一聲,說道:「你乾的好事,把我的臉都丟光了。你還假惺惺哭什麼,好受委屈嗎?」
穆欣欣哽咽道:「其實我和爾朱榮並沒什麼,錯只錯在我不知要避嫌疑。但他發現了那小妖女的行蹤,那小妖女已經落在天山派的手中,他要我和他聯手去把那小妖女搶回來。」
宇文博道:「為什麼我剛才見著繆長風,又不見那小妖女。」
穆欣欣道:「那小妖女已經給丁兆鳴挾持走了。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不必理會我,自己去追,說不定還可以追得上他們。」
宇文博冷笑道:「你想我走開,你又可以勾搭另外的漢子了。」
穆欣欣哭起來道:「老爺子,我是你將我從青樓里贖出來的。我的性命也是你救的。我怎能背叛你?你不相信我的話,你親手殺死我吧!」
宇文博給她的眼淚軟化了,說道:「好啦,好啦,反正爾朱榮已經給我打死,你說的縱使是假話,我也不追究啦。快抹乾眼淚,不許哭!」
穆欣欣果然立即收了眼淚,說道:「多謝老爺恩典,我為奴為婢也要報答老爺大恩,絕不敢對老爺有半點異心。」
宇文博道,「別用甜言蜜語哄我歡喜,我還有事要問你呢!」穆欣欣道:「老爺,你要知道什麼?」宇文博道:「爾朱榮已死,你和他有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我都可以一筆勾銷,但不過……」
穆欣欣道:「不過什麼?」
宇文博冷冷瞅著她道:「你和楊炎有什麼關係?」
穆欣欣「喲」的一聲喊起來道:「老爺子,你這是怎麼啦,疑心太重了吧?楊炎有多大年紀,我做得他的媽媽呢!」
宇文博卻是面挾寒霜,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向喜歡勾搭年輕的小夥子?」
穆欣欣抹淚佯嗔:「老爺子,你疑心也得有個根據!」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倘若和他毫無瓜葛,為何他要追你?他問你要的東西又是什麼?」
穆欣欣心頭一動,暗自思量:「這老不死識破我與爾朱榮的姦情,目前雖然捨不得殺我,對我的寵愛,只怕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恢復如初了。回山之後,即使他不對我加以刑罰,但我失掉原來的地位,在大娘二娘面前,甚至在所有的人面前,我都抬不起頭了。」接著再想:「爾朱榮已死,我一個人也辦不了那樁事情,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這份認罪書送了給他。我為他立了大功,我所犯的過錯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主意打定,穆欣欣抬起頭來,撲嗤一笑,說道:「我以為你拿著什麼把柄,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情誤會,哈哈,真是可笑。可笑!」
宇文博版著臉孔道:「有什麼可笑?」
穆欣欣道:「不錯,我身上是有一樣東西,是楊炎非常想要得到的。不但楊炎想要,也是爾朱榮和天山派的人都想要的。我不給爾朱榮,也不怕擔當風險,冒著給天山派的人追殺的危險,保藏那樣東西。為的什麼,為的就是要拿回山去獻給我至親至愛的人呀!你不體諒我的苦心,居然還怪責我,呀,真是令我又好笑,又傷心!」
宇文博猜疑不定,說道:「你說了這一大堆話,那倒底是什麼東西?」
穆欣欣道:「是一份認罪書。」
宇文博怔了一怔問道:「認罪書?誰的認罪書?認的什麼罪?」
穆欣欣道:「石清泉的認罪書。」文博道:「石清泉是什麼人?」穆欣欣道:「石清泉你不知道,石天行想你知道吧?」宇文博道:「你說的可是天山派新近升任長老的石天行。」穆欣欣道:「不錯,這個石天行也就是本來名列天山派四大弟子之首的石天行,他在天山派中的地位,僅次於新掌門人唐嘉源。石清泉就是他的兒子。石清泉認的什麼罪,你自己看這份認罪書吧?」
宇文博接過這份認罪書,仔細看了一遍,不禁又驚又喜,笑道:「妙,妙,這可真是妙極了!想不到身為天山派長老的石天行,竟會生出這麼一個敗壞天山派門規的兒子。他意圖逼奸的恰恰又是那個小妖女。」
穆欣欣道:「你有了這份認罪書,還怕石天行不聽你的話么?那時你不但可以叫他把小妖女雙手奉上,天山派也可以在你掌握之中。」
宇文博笑道:「石天行還未是掌門呢,掌握天山派恐怕做不到的。不過,破壞天山派和朝廷作對的計劃倒是大有可能!」
穆欣欣道:「老爺,你要是能夠幫上朝廷這個忙,功勞也就不小了!」
宇文博笑道:「我倒不愚貪朝廷的賞賜,也無心富貴功名。不過,我若是把這餅禮物送給烏總管,他自必也要報答咱們的。」他還沒說完,穆欣欣已是接下去說道:「是呀,若有烏總管的大力扶持,咱們白駝山派最不濟也可以在武林中獨樹一支,進而可以與少林、武當爭雄了!」
宇文博哈哈大笑,故意問道:「不過你剛才說是,要把這份禮物獻給你一個至親聖愛的人的,這個人是准,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穆欣欣趨勢撒嬌,一把揪著他的長須,說道:「你是氣我呢還是惱我呢,明知故問,這個人除了你還能是誰。」
宇文博推開她的手笑道:「別鬧了,我和你說著玩的。嘿。嘿,你不但是我的心肝兒,寶貝兒,還是我的賢內助。」
穆欣欣撅著嘴道:「我可沒有這麼大的福份,上面還有大娘二娘呢!」
宇文博笑道:「我把大娘休了,立你作正室就是。咱們趕快回山吧,你走得動了吧?」
穆欣欣笑道:「你累了嗎,我倒是還想你抱著我走路呢!」
宇文博一皺眉頭,說道:「走上官值,恐怕就會碰見行人了。」其實他惡鬥兩場,確實是有如穆欣欣所說,有點累了。
穆欣欣適可而止,說道:「你怕不好意思,那我只好勉為其難,走走看了。」
兩人走了一程,忽見一騎馬迎著他們跑來,騎在馬上的是個軍官。
那個軍官「啊呀」一聲跳下馬來,叫道:「宇文山主,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穆三娘,我正要找你呢,怎的……」說到這裡,似乎是發覺需要有所避忌,舌頭打個卷,含含糊糊的就拖過去,「怎的」什麼,沒了下文,卻道:「想不到就在這裡碰上你們,這可真是巧極了!」
宇文博認得這個軍官乃是帶兵攻打回部的主帥丁顯武的副手武毅。武毅的師父是在四十年前叛離丐幫的仲毋庸,和宇文博頗有交情、算起輩份,還是字文傅的前輩的。
宇文博聽他這麼一說,不覺又起疑心,說道:「武大人,聽說你們正在準備進攻魯特安旗,怎的你卻獨自跑來,到這裡來找欣欣?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非找她不可?」
武毅說道:「我奉了主帥之命,想向三娘討取一樣東西。」
宇文博道:「什麼東西?」
武毅向穆欣欣望了一眼,似乎有所顧忌,宇文博沉聲說道:「我與欣欣份屬夫妻,如同一體,你不用我避開吧?」
武毅打了個哈哈,說道:「山主言重了,你是三娘的當家人,本來就應該得到你的同意的,你在這裡正是最好不過。」
武毅道:「是石天行兒子石清泉的一份認罪書,不知令寵對你說過沒有!」
宇文博道:「說過了。但你們怎麼知道她有這份認罪書?還有,既然早就知道,為何遲到如今才來追討?」
武毅遲疑片刻,說道:「山主,你懷疑我是假傳將令么?」
宇文博道:「我不是懷疑你,但我一定要知道事情始末,才能作出主張!
武毅喃喃說道,「這個……不過……!」
宇文博亢聲道:「你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嗎?」
武毅道:「沒有,沒有。不過此事說來話長!」
宇文博道:「反正我們也沒別的事情,你但說無妨。我只要知道事情真相,你也無須避忌。」
武毅道:「好,那我就詳細告訴你吧。」
在他說話的時候,穆欣欣的心裡固然像是有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生怕他說出自己與爾朱榮的私情;宇文博也在忐忑不安,暗自思忖:「家醜不可外揚,要是武毅所言,涉及這個賤人所做的醜事,我的面子往那裡放。」不覺動了殺機:「為了維持面寧,我只有兩條路可走了,要嘛就是殺了武毅滅口,要嘛就是殺了這個賤人才能保得我的尊嚴,但我現在的功力剩下不到三成,卻不知是否能夠殺得了武毅?殺這個賤人倒不費事,不過卻也未免有點可惜!」
武毅簡單的說了「前因」之後,說道:「那天爾朱榮對段劍青已經講明他的計劃,由於他無暇回到大營向主帥稟報,是以只能請段劍青代為陳述,請主帥許他便宜行事……」
宇文博道:「且慢,他托段劍青稟報的是什麼?」
武毅說道:「當時那小妖女龍靈珠剛剛逃跑未久,這小妖女我們也知道她是天山的仇人。」
宇文博道:「不錯,你們的消息很靈通。那麼爾朱榮作何打算,你說下去。」
武毅繼續說道:「爾朱榮准許主帥和尊夫人聯手,追捕那個妖女。」
穆欣欣聽到這裡放下了一半心,想道:「難得他說的與我對這老頭兒說的相符。嗯,看來他也沒有膽子敢於揭破我的私情。」
武毅頓了一頓,像是想起一事,說道:「對啦,爾朱榮那裡去了,怎的不見他?」
宇文博冷冷說道:「他已經給天山派的人殺了!」他捏造這個謊言,自是為了不願家醜外揚。穆欣欣聽了,更加放心!
武毅說道:「呀,果然不出大帥所料!」接著說道:「尊夫人得到這份認罪書一事,爾朱榮亦已托段劍青稟報了主帥。主帥一聽,就說這份認罪書對我們的用處很大,不但有助於我們這次對回部的討伐,將來我們回師掃蕩柴達木的叛逆,這份認罪書在我們手裡也可以阻止天山派幫助逆軍。嗯,此事有關軍事秘密,所以主帥說必須慎重從事,以保萬全。」
宇文博哈哈笑道:「原來你剛才吞吞吐吐,敢情就是怕我泄漏了你們的軍事秘密?」他自以為猜得不錯,顧慮也消除一半了。
武毅說道:「主帥雖然知道爾朱都是想利用這份認罪書要挾石天行,但卻認為他這樣做未免太過魯莽。是以叫我追他回來,同時請尊夫人把這份認罪書給我帶回去。當然,山主和尊夫人的功勞,我們的主帥也是不敢吞沒的。山主想要得到什麼好處,我們的主帥定必代為奏明皇上。」
宇文博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哦,原來你們是想撿這個現成便宜!」
武毅說道:「我知道山主與烏總管交情極厚,山主當然也可以把這份認罪書帶到京師,獻給烏總管,但烏總管始終還是要把這份認罪書交給我們的主帥處理的。不如山主就讓我帶回去,一來可以免掉山主跋涉之勞,二來也可以做個順水人情。反正送給烏總管和送給我們的主帥都是一樣。」
宇文博笑道:「還有第三點你未說呢,你替主帥完成使命,功勞也就有了你的一份了!」
武毅哈哈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小弟確是想要沾光。請山主念在與家師過去的交情,也送給我一個順水人情吧!」
宇文博給他的笑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不覺心頭微凜:「原來他已練成了上乘內功,怪不得敢在我的面前炫耀,他在受創之餘,疑心也就越重,又再想道:「莫非他又看出我的元氣大傷,不僅是對我炫耀,根本就是對我示威。要是軟討不成,他就要來硬的!這份認罪書他是志在必得,我給不給他呢?」
宇文博和武毅已經有七八年沒有見過面,武毅的笑聲引起他的注意的只是限於內功的造詣方面,穆欣欣是最近才見過武毅的,她不懂得從笑聲判斷對方的內功造詣,引起她的注意的是武毅這個古怪的笑聲,令她隱隱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武毅的笑聲本來好像如同金屬交擊,鏗鏗鏘鏘,甚為刺耳的。怎的現在卻變得如同絲竹之聲了?雖然今人心旌搖動,膽怯耳鳴,但卻並不難聽。」不過武毅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破綻。是以她雖然有點疑心,卻也不敢斷定武毅是假的。她有痛腳捏在武毅手裡,自是不敢多嘴,勸阻宇文博別把認罪書交給他了。
宇文博患得患失,但在經過一番考慮之後,終於還是把石清泉那份認罪書拿了出來。
「我把認罪書獻給烏總管,雖然好處更大,但卻要結怨於丁兆庸、丁顯武父子,所得未必能償所失,而是目前我也未必能夠打得贏武毅。他既然給了我面子,不如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吧。」他想。
主意打定,宇文博即將認罪書雙手奉上,哈哈笑道:「你老弟來向我要,即使沒有你們丁大帥的命令,這份人情我也是非給你不可的。」
武毅接過認罪書,說道:「我趕著回去復命,待事情了結之後,我們再到白駝山向你道謝,請恕少陪了。」他說完就走,轉眼不見蹤跡。
宇文博不禁又吃一驚,說道:「武毅不知曾得到什麼奇遇,他的輕功本來是不大行的,如今竟然練成了踏雪無痕的最上乘輕功了!」
穆欣欣更是詫異不已,她與武毅別來不到一個月,武毅的輕功造詣如何,她比宇文博明了得多。武毅絕不可能在一個月之內,練成踏雪無痕的上乘武功。但此際,她只求宇文博不追究她的過錯於願已足,何況她也必須回山療養,要是說出自己的懷疑,那時宇文博跑去道趕武毅,將她拋下不理,豈不糟糕?她權衡利害,自是不敢多言。
武毅跑到遠處,這才縱聲大笑。
笑聲未已,忽見有條人影,一股風似的朝著他跑來、武毅吃一驚,只道是白駝山主發覺受騙又再追來。定睛一瞧,才知不是。
楊炎與白駝山主對了一掌,白駝山主和那兩門邪派奇功確是非同小可,楊炎只覺半邊身子好像投入了洪爐,另外半邊身子卻又好像墜入了冰窟。饒是他身具兩派的上乘內功,運用了大周天吐納法,也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方始調勻氣息。恢復如初。
他正在心亂如麻,惘惘前行之際,忽地聽到了武毅的笑聲。
笑聲「似曾相識」,楊炎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練的是正宗內功,功力甚高,笑聲也好像熟人,莫非是我的義父?不過,義父已經練成了太清氣功,功力應該更高才對。」他思疑不定,又再想道:「對了,那個老魔頭說義父曾被他所傷,受傷未必,但功力受了影響,卻是大有可能。我且跑去看看。」
他循聲覓跡,終於發現了還在縱聲大笑的武毅。
楊炎不久之前,曾經在魯特安旗和武毅交過手,一見他,不禁又是失望,又是吃驚。
「這廝的武功非同小可,我的功力剛剛恢復,運用只怕還未能夠自如,硬拚恐怕是拚不過他了。」楊炎心想,上一次他與武毅交手,雖然略佔上風,但也未曾分出勝負的。
不過楊炎的脾氣從來不甘示弱,心想:「打不過也要打。」雙掌一錯,跑上前去,便即喝道:「你想不到碰上我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武毅一飄一閃,楊炎的連環三掌全落了空。
楊炎正在奇怪武毅的輕功怎的好得如此出奇,「武毅」已在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我真是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不過,我是知道你是要獨上天山的,我正在找你呢!」
楊炎又驚又喜,失聲叫道:「你,原來你是張……」
「武毅」笑道,「不錯,我是你的張叔叔。」手掌在臉上一抹,恢復了本來面目。
原來這個「武毅」乃是快活張假裝的。
快活張看了楊炎一眼,說道:「你好像剛剛和人打過一架,是嗎?你的輕功本來可以跑得更快的,那人想必是個扎手的強敵。」
楊炎苦笑道:「是我有生以來從未碰過的強敵,我幾乎傷在他的掌下。」
快活張吃了一驚,說道:「那人是誰?」
楊炎說道:「是一個不知來歷的老頭——」
快活張霍然一省,笑道:「這個老頭是和白駝山的妖婦穆欣欣在一起的,對嗎?」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哦,敢情你也碰見過他們了。」
快活張笑道:「我剛剛碰上他們,佔了他們一點小小的便宜。」
楊炎無暇問他占的是什麼便宜,他急於知道義父和冷冰兒的消息,問道:「這個老魔頭不知是什麼人,但他說義父曾受他所傷,不知是真是假?張叔叔,你見著了我的義父和冷姊姊沒有?」
快活張道:「這個老魔頭就是白駝山主宇文博!」
楊炎「啊呀」一聲,說道:「我早料想到是他了,他曾經叫我到白駝山找他,原來他就是自駝山主!」
快活張道:「你不必著慌,你的義父縱然勝不了白駝山主,但也未必吃虧!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
快活張道:「白駝山主要是業已打傷了你的義父,他就用不著急急忙忙要逃回山了。依我看,他的元氣似乎受損不小,多半還是他吃的虧較大。」
楊炎稍微寬心,說道:「冷姊姊是和義父一道的,卻不知她又如何?」
快活張道:「我沒有見著他們,但我知道冷姑娘一定沒事,反而是那妖婦吃了她的虧。」
楊炎問道:「何所見而云然?」
快活張道:「我碰見白駝山主和那妖婦的時候,那妖婦形容惟悴,精神萎靡之極,我一看就知她是受了冰魄神彈的寒氣侵襲。」接著笑道:「也幸虧白駝山主受到那妖婦所累,要為她又耗不少真氣。你也間接幫了我的忙。否則我剛才可真不敢行那著險棋。」
楊炎笑道:「改容易貌,是你的著家本領,你扮武毅騙過他們,也不算怎麼行險僥倖。」
快活張道:「你不知道,我幾乎給那妖女識破呢,她也是這方面的行家,要不是初時她的神智尚未十分清醒,只怕我一出現,就要給她找到破綻了,再者,若不是我看出那老魔頭元氣受傷,我也不敢用軟硬兼施的辦法,去騙他的東西。」
楊炎心頭一跳,連忙問道:「你騙了他的什麼東西?」
快活張笑道:「這東西恐怕正是你想要的。」
楊炎道:「哦,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快活張道:「你是不是來找尋龍姑娘的?」
楊炎道:「是呀!你知道她的消息嗎?」
快活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問楊炎:「你為什麼要找尋她?」
楊炎道:「我知道她是為了我的緣故,要上天山為我分辨。」
快活張道:「因此你擔心龍姑娘反而遭你連累。」
楊炎急道:「張叔叔,要是你知道她的消息,請你趕快告訴我吧。我的確為她擔心。」
快活張道:「我沒碰見她,不過從白駝山主和那妖婦的說話之中,倒是透露了一點消息,好像龍姑娘已經給天山派的人捉去了!」
楊炎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她果然出了事了,這怎麼好?」
快活張道:「天山派的人,依你猜想那一個和她最過不去,亦即是說,非和她為難不可!」
楊炎道:「那還用說,當然是石天行了。我割了他兒子的舌頭,他恨我如同刺骨。在他的心目中,龍姑娘是和我同謀的最少也是幫凶,他一定不肯放過龍姑娘的!」
快活張笑道:「好,那麼這件東西就正是對你大有用處的了。」說罷,便即把石清泉那份認罪書拿了出來,交給楊炎。
楊炎雖然知道有這份認罪書,但還未知道內容,看過之後又驚又喜,說道:「想不到石清泉的行為竟是如此不端,好,我拿這份認罪書給掌門看去,看他們父子還有什麼顏面反而誣衊我犯了戒律清規?」說至此處,方始想起要問快恬張:「對啦,張叔叔,你又怎麼知道要給我偷這件東西?你又是因何來到這裡的?」
快活張笑道:「就是為了你的緣故呀。龍姑娘與你的姑姑早已化敵為友一事,你是早已知道的?那日你在京城不辭而行,你的姑姑不知道你是去追趕龍姑娘,她放心不下,和我說起,我知道她的意思,我就說,好,我跑得快,且待我這個小偷偷上天山,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他們的忙吧。想不到未到天山,我就碰上白駝山主和那妖婦,那妖婦正在向丈夫獻「寶」,我就假扮武毅,把這件「寶貝」騙來了。」
楊炎喜道:「那麼事不宜遲,咱們就趕快上天山吧!」
快活張笑道:「現在已經用不著我陪你上天山了。你知道我不過是個小偷,素來不喜歡高攀名門正派的。」
楊炎說道:「張叔叔,儘管你稱「小偷」,在許多人的心目中,你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俠。」
快活張笑道:「你給我臉上貼金不打緊,這話你若在天山上當眾說出來,擔保會有人笑掉大牙。」
楊炎道:「誰會笑掉大牙?」
快活張道:「最少石天行就會笑掉大牙。」
楊炎哼了一聲道:「像石天行這樣的假道學,何必去理會他。他不笑你,我也想打掉他的大牙呢。我的義父和丁師叔甘師叔他們對你可都是引為同道的。」
快活張正容說道:「你知道我的脾氣,我是散漫慣了,只喜歡和氣味相投的人往來的。不錯,天山派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正人君子,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不是像石天行那樣的偽君子,但我就害怕和他們應酬。如今你有了這份認罪書,已經是無需我的幫忙了,我又何必到天山去自討沒趣?說正經的,你的姑姑為了你的事情恐怕寢食難安,不如我趁早回去,把好消息帶給她,也省得她掛心。」
楊炎聽得他這麼說,也就不勉強他了。當下立即兼程趕路,奔向天山。
白駝山主也在兼程趕路,準備在回到白駝山之後,再大舉興師,與天山派一決雌雄。
要知他的為人本來就很自負,自從練成了寒冰掌與火焰刀這兩門邪派奇功,更以為自己已是天下無人能敵,那知這次下山,卻幾乎賠了夫人又折兵。雖然他與繆長風、楊炎先後交手,並沒吃虧,但也沒佔到便宜,而愛妾穆欣欣則是在他保護之下,也吃了大虧的。愛妾吃了大虧,也就等於剝了他的臉皮了。更何況楊炎還是小輩,而龍靈珠他也未能討回。他深感顏面無光,自是更加氣憤難消了。
繆長風與天山派淵源甚深,楊炎縱然是天山派的「叛徒」,與天山派也還未曾斷絕關係;龍靈珠則更是在天山派的手裡。他要找繆、楊二人算帳,要把龍靈珠奪回來,都是不可避免的要和天山派發生衝突。他一路走一路盤算如何糾集更多的邪派中人,以遂壓倒天山派的目的。
另外一個人,雖然嚴格來說,不算「敵人」,但一想起了這個人,他也是恨得牙痒痒的,甚至對這個人的憤恨還在對繆長風與楊炎之上。
這個被他恨透的「自己人」,不用說就是武毅了。
他恨武毅不該乘他之危,強索了那份認罪書,禁不住向穆欣欣發話。
「我栽在天山派的手中也還罷了,武毅這小子居然也敢欺負到我的頭上,更是可惱!」字文傅道。
穆欣欣道:「我也捨不得到了口的饅頭給他搶去,不過雖然給他搶去,也總有一點好處要給回咱們的,老爺,你就當作是送給丁兆庸父子的人情吧,莫生氣了。」
宇文博可仍是氣鼓鼓的說道:「我倒不是計較能夠得到多少好處,而是氣不過這小子竟敢對我那般無禮。」
穆欣欣勸道:「面子上過得去也就算了,他剛才的說話還是相當客氣的。」
宇文博怒道:「什麼客氣?表面客氣,骨子裡卻是軟硬兼施,逼我就範。哼,要不是我的功力未曾恢復,我豈能容忍他趁火打劫?即使要做人情,我不會親自送給丁兆庸那裡嗎,又何須把人情賣給他!這筆賬我會記下來的,慢慢叫這小子知道我的厲害!」
穆欣欣想起武毅的那些疑點,想說又不敢說。宇文博察覺她的面色有異,問道:「你怎麼啦?」
就在此時,忽見有兩個人騎著馬跑來,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叫道:「是宇文山主嗎?哈,這可真是巧遇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段劍青,另一個是別人,正是武毅。段劍青和白駝山主也是早就相識的。
宇文博怒從心起,喝道:「武毅!你不趕快去領功,又來作甚?」
武毅摸不著頭腦,但宇文博臉上的怒容卻是顯而易見的,武毅不禁吃了一驚,連忙下馬,以晚輩之禮躬腰說道:「我是從丁大帥的大營來的,差事還沒辦妥,那有什麼功勞可領。」
宇文博冷笑道:「哦,你又有什麼差事?」
接連兩個「又」字,令得武毅更是莫名其妙,只好據實回答:「實不相瞞,這個差事正是要請山主和三娘幫忙。石清泉那份認罪書可否……」
「可否」二字尚未說出,宇文博已是大怒喝道:「認罪書已經給了你了,難道你疑心是假的不成?」
武毅大驚道:「山主,你不是說笑吧?那份認罪書我見都未曾見過,你幾時給了我?」
宇文博怔了一怔,說道:「剛才來的不是你嗎?」
武毅叫苦道:「我一路馬不停蹄,剛剛來到這裡,我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的。不信,你可以問段兄。」
段劍青道:「宇文山主,我的確是和他一起從魯特安旗來,他也的確一直未曾離開過我。」
宇文博忽地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就是不信!」聲出招發,閃電似的一舉就向武毅的天靈蓋直劈下來。
武毅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段劍青也嚇得呆了。他剛剛才替武毅作證,想不到字文傅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即就要取武毅性命。「你就是不相信武毅,也該給我幾分面子呀。」段劍青心想。不過,一來由於字文傅出招太快,二來段劍青也不敢冒著被宇文博誤傷的危險去救武毅,只好獃若木雞似的站在一旁。
武毅畢竟是一流高手,雖然在大驚之下,還未至於慌得手足無措。宇文博既然是要取他性命,他無暇思索,立即也就施展了本門絕學抵擋。他雙掌齊出,劃成一道圓弧,正是丐幫伏魔掌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雷電交轟」。
宇文博在經過和繆長風與楊炎這兩場拚鬥之後,本來只剩下三分功力,但此際經過了幾個時辰的行功調息。他的功力已經恢復到原來的一半了。正因為他自抑已有把握對付武毅,這才敢出手試他的。
丐幫的伏魔掌法本來是足以和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並駕齊驅的,雖然使出了伏魔掌法威力最大的那招「雷電交轟」仍是不能和宇文博相抗。這剎那間,武毅只覺對方的掌力像一座山似的壓下來,壓得他透不過氣,不禁心頭一涼:「我死得也未免太冤枉了。」
但這也不過是剎那間事,他剛自心頭一涼,只道性命難保,突然胸口的重壓便即消失,字文搏已是把掌力收回。
武毅失了重心,站立不穩,身子向前倒下。宇文博伸手將他扶穩,哈哈笑道:「武兄,請莫見怪,我若不是這麼一試,怎試得出你的真假?」
段劍青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問道:「字文山主,你和那個人交過手?」
宇文博道:「沒有。不過,我見過他的輕功,他的輕功之妙,遠非我所能及。他也曾在我的面前炫露過一手內功,論內功造詣,他不及我,但練的卻是以王道為主的內功,和武兄的以霸道為主的內功截然相反。」
他這麼一說,段劍青和武毅當然也就明白他何以立知真假了。要知在性命難保之際,任何人自必都是使出看家本領,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的,武毅連閃避也避不開,當然不會是那個輕功絕妙之極的冒牌武毅了。
武毅喘息稍定,氣呼呼的道:「假冒我的那個騙子不知是誰?」
宇文博道:「段兄,你曾在天山多年,與所謂名門正派中的人物相識不少,請你給我參詳參詳。」
段劍青道:「聽山主所說的情形,那人一定是快活張無疑。」
宇文博道:「你說的可是天下第一神偷張逍遙?他的名字我倒是聽說過的,卻不知他還是一位武學高手!」
段劍青道:「不錯,就正是他。他的輕功天下第一,改容易換貌的本領天下第二。聽說他曾偷過許多武功秘笈,在閱讀完畢之後又悄俏還給人家。他的內功,可能就是博來各家之長,無師自近練成功的。」
宇文博道:「他騙了這份認罪書,一定是上天山去交給天山派的掌門人唐嘉源了。此處已是天山腳下,你們騎馬再走兩天就可以開始登山的,他的輕功不遜奔馬,你們恐怕是迫不上他了。」宇文博是據理推測,卻不知快活張早已把那份認錯罪書給了楊炎。
武毅說道:「他冒充我不打緊,但山主被他所騙,傳出去卻是有損威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不知山主是否要報這一箭之仇。」
宇文博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心裡想道:「敢情他是想慫恿我上天山問唐嘉源要人,此事可是不能魯莽從事的。」於是裝作不懂他的意思,說道:「這個偷兒我當然是不能放過他的,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目前我急與欣欣回白駝山去,只能留待將來再找他算了。」
段劍青忽道:「快活張雖然可惡,但割雞焉用牛刀,以他的身手還是不值得山主親自出手的。以山主的身份,要做就應做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此事或許要冒一點風險,但我敢擔保,縱不成功,不會抿及白駝山的。」
他摸准了白駝山主患得患失而又好大喜功的心理,把這番說了出來,果然令得白駝山主怦然心動,禁不住問道:「你想要我幹什麼大事?」
段劍青以退為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可惜山主又急於與受寵回山,說來也沒有用處。」
宇文博道:「好,請你們稍待片刻,欣欣,你隨我來。」穆欣欣拉過一邊,走到百步開外,沉聲問道:「你早已知道那武毅是假的,為什麼不和我說?」
穆欣欣知道已經騙不過他,只好據實說道:「我是曾起過疑心,不過當時來不及說,剛才我正想對你說,真的武毅就來了。」
宇文博哼了一聲,說道:「你還想用花言巧語矇騙我么?」
穆欣欣道:「老爺,我說的都是真話!」
宇文博冷笑道:「真話?我問你,你剛才在不久之前才見過武毅,即使一時之間難分真假,難道他的武功深淺你都看不出來。」尤其像快活張那種上乘輕功,絕非在朝夕之間可能練成,我與他多年沒有見面,不敢武斷猶有可說,你與他分手不到一個月,怎能不知道他目前的輕功造詣如何?」
穆欣欣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起了一點疑心的,不過來不及……」
宇文博「哼」了一聲,打斷她的后道:「一有疑心,就馬上告訴我,那有來不及之理,我看不是來不及,而是你的心裡有點什麼顧忌吧?」
穆欣欣給他說中心病,又羞又急,哭起來道:「老爺,我對你忠心耿耿,你若還信不過我,你就打死我吧。我顧忌什麼,你別冤枉我!」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顧忌什麼,你自己明白。你不怕難聽,我可怕說出去丟我的臉面。有外人在此,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起來,抹乾眼淚,等候我的吩咐!」
穆欣欣想起他最要面子,有外人在場料想他不敢處死自己,於是裝作受盡委屈的模樣,以袖拭淚,低聲說道:「好吧,你過去和段公子說話,我雙眼紅腫,不想給外人看見,在這裡等候你便是。」
宇文博走回去說道:「我與小妾已經商量過了,她可以單獨回去,你們想幹什麼事可以告訴我了吧?」
段劍青道:「不是我不能告訴你,但有一點是要先說明白的。」
宇文博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段劍青道:「實不相瞞,這件事情是烏總管策劃的。他曾有吩咐,必須是參與此事的人,才能知道這個計劃。」
宇文博道:「我和烏總管是怎樣的交情,大概你總會知道吧。」
段劍青道:「山主是烏總管最好的朋友,我豈能不知。我的話還未說完呢。」說至此處,頓了一頓,接著笑道:「烏總管最看重的人也就是字文山主,他說他本來要請你主持那樁大事的,不過白駝山遠在藏邊,來回少說也得幾個月的時間,恐怕延誤,這才作罷。在我們臨行之時,他也曾吩咐,要是萬一有機會碰上你的話,那就還是要請你主持,如果你肯答應,你就是我們的首領了,秘密自然不能瞞你。」
宇文博戴上這頂高帽,面上生光,說道:「烏總管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說吧。」
段劍青道:「既然山主答應,那咱們就在路上說吧。此事說來話長,免得耽誤行程。」
宇文博道:「好!」隨即回過頭來,低聲說道:「欣欣,我有事情和段公子武大人去一個地方。你體內的寒氣已經去除乾淨了,功力很快就可以恢復如初的,你不必擔憂,自己回白駝山去吧。」
段劍青道:「三娘,我這匹坐騎可以給你!」
武毅一想,接著說道:「對,如今已經到了天山腳下,這匹馬我也用不著給三娘,你多一匹坐騎替換更好,都拿去吧。」
此時穆欣欣倒是巴不得越快離開宇文博越好了,那兩匹坐騎乃是青海進貢的名種良駒,從御廄中撥出來給御林軍的高級軍官使用的,穆欣欣騎著一匹,牽著一匹,立即絕塵而去。當然,她已是打定了算盤,不會再回白駝山了。楊炎也在趕路
天山綿延千里,一望無盡的重重疊疊的山巒,都是白雪皚皚猶如琉璃世界。楊炎第二天開始登山,再走了三天,天山派聚居的南高峰方始在望。
山中氣候愈高愈冷,呼吸也比平地困難,倘若武功平庸之士,莫說難以攀登,到了高處,不冷死也全窒息而死,好在楊炎自幼住在天山,內功又早已練到一流境界,此次登山,比起第一次由繆長風抱他上天山走得還快。
這是他登山的腳步雖然輕快,心頭卻是沉重如壓鉛塊。
他擔心龍靈珠已經落在石天行的手中,縱然沒有性命之憂,開頭也要吃盡苦頭。能夠趕得上令龍靈珠避過一場災難嗎?
還有他的冷姊姊,「冷姊姊如今想必已經回到了南高峰,見過了掌門人了。她是一定要替我分辯的,掌門人會相信她嗎?石天行若是乘機進讒,會不會反而連累她呢?」
他擔憂的不僅是自己的事情,甚至也不僅限於擔憂龍靈珠的安危與冷冰兒的清白。他的心裡還有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羅曼娜那句話好像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你究竟愛的是誰?」
他與冷冰兒曾訂下七年之約,七年之內,不許相見。偶然碰見,雖然不算違禁,但也不許涉及男女之情,只能保持姊弟關係,另外,他必須先去找尋龍靈珠,若然找不著龍靈珠,縱然滿了七年,她也不會答應嫁給他的。
冷冰兒的用心,楊炎當然是明白的。一方面是為了擺脫他的糾纏,一方面是為了想要撮合他與龍靈珠的婚事。
如今已經過了一年,經過了這天翻地覆的十年,楊炎早已從稚氣未消的「大孩子」漸漸「長成」了。
比起以前成熟許多,因此也就有了更深一層的想法。
冷姊姊為什麼要擺脫我的糾纏,那是因為她害怕世俗的觀念,她並不是不愛我,而是不敢愛我。」
「她以為我是孩子氣的激情,她給我定下七年的期限,無非是想讓時間來沖淡我的激情。但從另一方面看,這不正是她給我的一個考驗,考驗我是否真正的情比金堅嗎?」
他絕不懷疑冷冰兒想要撮合他與龍靈珠的誠意,但他也懂得了冷冰兒矛盾的心情了。和龍靈珠結合是否更加幸福那是另一回事,但他可不願把幸福建築在他敬愛的冷姊姊身上。
不過他也答應了和龍靈珠回去陪伴她的爺爺的。龍靈珠的爺爺不但對他有救命之恩,而且也有著一分祖孫的感情的。龍靈珠從沒有和她的爺爺見過面,比較起來,他更像是他的親人。
他欠這個老人的恩情太多,他也懂得他要找尋外孫女的用意。
他答應和龍靈珠回去陪伴爺爺,僅僅只是為了可憐這個對自己有過太多恩情的老人,可憐他晚年的孤苦無依么?
冷冰兒和龍靈珠都是願意為他犧牲一切的,他分不出誰愛他更多。
同樣,儘管他已經立下誓願,願意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他敬愛的冷姊姊,愛她,保護她,但他也曾為龍靈珠對他的真愛感動過,他對她的感情,是否也有一點愛的成份,他自己也答不出來。
在這一年當中,他其實已經見過冷冰兒一次。不,嚴格說來,不是他「見過」冷冰兒,而是冷冰兒見過他。那次是在柴達木的一座山,他受了傷,尚在昏迷之中的。這件事是後來龍靈珠告訴他的。龍靈珠告訴他這次事情,毫不隱瞞她自己對他的愛意,同時也毫不隱瞞她覺察到的冷冰兒對他的愛意。
楊炎心如亂麻,想道:「我是絕不能對冷姊姊負心的,但對珠妹的諾言,我他是無論如何要遵守的。只能盼望她們都能夠諒解我了。」
如今已經過了一年,還有六年。我與靈珠陪她爺爺六年,勉強也可算得報答他們祖孫的恩情了。
唉,其實我想這麼多幹嗎,這次回到天山,掌門人是否相信我的話還是未可知之數:能否斗得過石天行也還是未可知之數,說不定或許我命喪天山也未可知。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們受我連累,一切都等待見了她們再說吧。
他解不開心中的死結,唯有暫且不去理它,一切聽其自然。如此一想,心情倒是舒展許多。他加快腳步,向南高峰走去。
越上越高,南高峰已然在望了。
高山上的冰川是罕見的奇景,山溝里亘古不化的層冰鋪成「河床」,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除了夏天之外,冰川不會流動的。即使是夏天,也只有上層的積雪溶化。不過縱然並不流動,冰川從山上斜掛下來也有奔騰流動之勢。
時序正是夏秋之交,許多冰川還在緩緩的流動。楊炎馳目騁懷,但見縱橫交錯的冰川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
忽地眼睛一亮,那是兩茶冰川匯聚之處,平地上好似突然捅起許多寶塔,這是像蔚藍冰晶的「冰塔群」,成群結隊的造成一大片,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楊炎知道過了這一大片冰塔群就是天山派聚層之處了。在冰塔群圍繞之中是一片大草坪。
儘管已經在望,距離還是相當遠的。但楊炎此際的心情,己是接近鄉情心更怯的遊子了。
冰川映日,楊炎突然感覺眼睛一花,他揉揉眼睛,再仔細瞧,沒錯,在那片大草坪上是有人影綽綽。
「敢情是昔日的同門在草坪上練武吧?卻不知有沒有冷姊姊在內?」楊炎心想。
心念未已,忽聽得鐘聲噹噹。天山派的住處不比佛門寺院,寺院傳出鐘聲不足為奇,天山高處傳出鐘聲可就有點出奇了。楊炎聽得冷冰兒說過,山上唯一大鐘是必須有大事發生,需要召集一眾同門之時方始敲的。楊炎在天山十一年,從未聽過鐘聲。
「奇怪,有什麼大事發生呢?難道是為了擒獲石天行這些人心月中的小妖女而敲嗎?不錯,珠妹是曾為我的緣故得罪天山派,但以她的份量可還夠不上要本門鳴鐘聚眾啊!」
百思不得其解,楊炎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走去。他本來是打算先見過義父陪他去拜見新掌門申辯的,想不到一回來就碰上這樣的大場面,把他的計劃完全打亂了。天山派大會
原來天山派的大會乃是為了唐嘉源補行就任掌門人的儀式的。
要知前任掌門人唐經天乃是唐嘉源的父親,在兒子為父親服孝的期間當然不能舉行慶典。遵照禮制,甚至在名義上也未能是正式的掌門人,天山派發給各大門派的通知,只能說是由唐嘉源「暫攝掌門」之位。
儒家的禮法,父親死了,兒子要守三年,守孝期間,不能擔任公職。武林人士無須這樣嚴格,照一般的規矩,只是守孝一年。守孝期中亦可處理「俗務」。
如今一年之期已滿,故此天山派按照規矩,給唐嘉源確定名分,補行慶典。
天山僻處邊陲,中原的武林同道來的不多,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大家都已經知道唐嘉源之作為天山派新任掌門,是早已成為事實的了。倘非和天山派的交情特別深厚,也就用不著這樣熱心來參加實際上等於是「追認」的儀式了。
不過還有幾位鼎鼎大名的武林人物都來參加慶典,他們都是和天山派有著特殊的交情的。
一位是崆峒派的掌門丹丘生,他是天山派記名弟子孟華的師父。
一位是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他和天山派的己故掌門人唐經天乃是至交。
一位是青城派的長老蕭青峰,他也是唐經天生前的好友,並且是柴達木義軍首領之一的蕭志遠的叔父。
少林派也派了一位達摩院的長老前來,這位掌老法號無礙,數十年精研佛學,在武林中的名氣卻並不大,遠遠不及上述三人。
另外一位知名「外賓」則是楊炎的義父繆長風,不過他在天山住了將近二十年,也差不多等於是自己人了。
不過楊炎的猜測也可說得是中了一半,天山派的大會雖然是補祝掌門人就任,但附帶要處理一件事情,也正就是要「審問」龍靈珠了。
龍靈珠曾經傷過天山派的弟子,但這刻之所以要審問她,卻是由於把她當作楊炎的從犯來審問。
唐嘉源是新任的掌門人,石天行則是新任的執法長老。
本來按照石天行的意思,清理門戶一事是應該和掌門就任一事同時舉行的。
要知楊炎被「逐出門牆」一案,雖然早就經由石天行提出,得到唐嘉源的同意,但這也只是首腦人物的「內部裁決」,尚未正式宣布的。
石天行的理由是:天山派從來沒有出過叛徒,而楊炎所犯的「欺師滅祖」大罪,情況尤其嚴重,是以理當由新任的掌門人趁著這個大會向武林同道宣布,才能保持天山派的盛名清譽,洗脫門戶之羞。
按照武林規矩,清理門戶的事情,雖然是由掌門人裁決並交執法長老去執行,但也不能只由掌門人說了就算數的,清洗叛徒,非同小可,必須罪證確鑿,方能令眾人心服。楊炎不是普通弟子,他是前任掌門人唐經天的關門弟子,像他這樣地位的弟子,倘若按照常規辦事,必須經由同門化決,才能逐出門牆。
唐嘉源對這個關門師弟其實是尚有疼惜之心,但為勢所迫(石天行是他的師伯鍾展的大弟子,若然按照排行,本應該由石天行繼任掌門。但石天行不及他之受同門擁戴,而且他是前任掌門的兒子,按照不成文的習慣,由他繼任也就更加順理成章,石天行體察形勢,情知自己當不上掌門,也就樂得在口頭上擁護他了。但也正是由他故作謙讓所造成的情勢,也就逼使唐嘉源在一定的程度上非得尊重他的意見不行。)卻是不能示「秉公辦理」,而且楊炎打傷了本門尊長石天行和甘武維等人,割掉石清泉的舌頭等等事請,的確也是事實)
唐嘉源本來準備聽從石天行的意見,在正式就任掌門職位之後,就當眾宣布把楊炎逐出門牆的。若然這麼一來,那就成了「定案」了,但臨時發生一件事情,令他改變了主意——繆長風和冷冰兒剛好在他就任的前夕回到山上。
繆冷二人為楊炎求情,唐嘉源初時礙於本派的門規,還是不肯讓步的。(更重要的內里原因則是為了石天行的作梗,他自己覺得在道理上講不過石無行。)後來冷冰兒被逼說出內里尚有隱情,但要待楊炎回來之後,請唐嘉源秘密接見他們才能說出來。繆長風也給了保證,保證楊炎必然回來,若不回來,就著落在他們二人身上,把楊炎捉回來,他說,即使按照武林規矩,也該聽取當事人的分辯,何不等待楊炎回來,若然楊炎無辭可辯,那時才「清理門戶…也還不遲,何須急於定罪?
唐聲源一聽有理,這才改變主意。但也並非完全摒棄石天行擬定的方案,只是折衷辦理。
根據石天行的投訴,龍靈珠乃是楊炎的幫凶。楊炎的背叛師門,在他認為,甚至有更大陰謀存在。龍靈珠既然是楊炎的幫凶,那就必然也是楊炎的同謀。
因此唐嘉源修改了原定的計劃,先不給楊炎「定案」,卻把對龍靈珠的「審訊」提前。他對繆長風說,他不是不相信繆長風的保證,但要是能夠從龍靈珠的口中問出楊炎的下落,豈不省事得多?龍靈珠確實幫過楊炎傷害天山派的人,天山派要對她加以審訊,繆長風無法阻攔。
當然,繆長風也不知道,楊炎此時已是正在急急起回天山。
此時掌門人就任的儀式已經完畢,審訊剛剛開始。
「小妖女,你知罪么?」石天行以執法長老的身份,一開口就大聲吆喝。給龍靈珠以下馬威。
龍靈珠冷笑道:「石長老,你替天山派執行門規,是否大公無私?」
石天行怒道:「我當然大公無私,這何須說!」
龍靈珠道:「好,你既然自稱大公無私,那就該先審訊你那寶貝兒子!」
石天行並不知兒子對龍靈珠逼奸不遂之事,但兒子的「德行…他是心中有數的,聽得龍靈珠這麼說,心內暗暗吃驚,喝道:「你這小妖女胡說什麼,虧你還敢提我的兒子!他被楊炎這小畜生下辣手割了舌頭,你也有罪!」
冷冰兒在旁邊小聲說道:「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龍姑娘當時是並不在場的。」
石天行瞪了冷冰兒一眼,喝道:「縱然這小妖女當時並不在場,她一直是楊炎的幫凶,這件事她也難辭罪責。」
龍靈珠道:「你別節外生枝,現在不是審問楊炎,是我幫你先審問你的兒子!」
石天行氣得面色漲紅,喝道:「小妖女,你是存心侮辱我們父子嗎?小兒給你們害得變了啞巴……」
龍靈珠冷笑道:「他變了啞巴,我可沒有變啞巴。他口裡說不出話,寫字、畫押還是可以的。」
唐嘉源聽出話里有因,怔了一怔,問道:「龍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龍靈珠道:「石長老口口聲聲罵我是小妖女,但不知他可知道他的兒子的邪惡,那才是天理難容!他犯的罪比楊炎犯的重得多!」
唐嘉源道:「哦,你知道他犯了什麼罪?」
龍靈珠道:「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受害的人!」
唐嘉源正想問:「你怎樣遭他所害?」只聽得石天行已在冷冷說道:「現在到底是審這小妖女還是要審小兒?若是要審小兒,一來小兒無法與她對質,二來我也必須避嫌,請掌門師弟另選賢能執行審訊吧。」
話中有話,唐嘉源並非不通世故的人,如何聽不出來,石天行已是嫌他多嘴了。
唐嘉源心中不悅,只好說道:「石師兄素來為人公正,本門上下都是知道的。石帥兄認為應該怎樣審訊就怎樣審訊,不必避嫌!」
石天行面色這才好轉,說道:「這小妖女的話如何可以相信,不過若是不讓她說,只怕也會有人以為我是恃勢壓她,甚至誤會我是徇私偏袒小兒。……」
他話猶未了,早已有他的門下弟子先意承旨,大聲說道:「師父說得不錯,這小妖女的話如何可以相信。我看她是存心誣衊清泉師兄,欺清泉師兄無法與她對證,她就可以任意敗壞咱們天山派的聲譽!」此人說話倒是十分厲害,輕輕一轉,就把矛頭從石清泉的身上轉到整個天山派來。大山派不少弟子聽他這麼一說,不禁都是想道:「此自有理,若是任憑這小妖女胡說八道,豈不損了本派名聲?」於是就有人吆喝:「今天只是審問這小妖女,不許她書外生枝。」「這小妖女分明是欺負石師兄無法與她分辯,才特地要誣告石師兄的,太可惡了!」但也有人說道:「真金不怕火,讓她說也無妨。但咱們可以把話說在前頭,要是她的控訴查無實據,請執法長老割掉她的舌頭!」此言一出,立即又有別人反對。其實這一派的主張仍是幫石清泉的,不過他們主張應該准許被告反控,比較公道一些罷了。
石天行待嘈嘈雜雜的聲音稍微靜止之後,雙手一按,說道:「大家都說得有理,讓她胡說八道固然不妥,但不讓她說,只怕也有朋友認為咱們太過專橫。不如這樣吧,她說小兒行事邪惡,她曾身受其害。請她先說可有人證物證?要是提得出人證物證,那時再說受害的事實。這樣,總可算得是公平審訊了吧?」
他提出這個辦法,本門弟子當然沒有異議。受邀請來觀禮的客人也覺得這不過是程序問題,而且也不便多管閑事,大家都點頭說好。
龍靈珠道:「你要什麼人證物證?」
石天行道:「你身上可有傷痕?若有傷痕,看得出是天山派的手法所傷,也可以算得是物證。」
龍靈珠冷笑:「用邪惡卑鄙的手段害人,豈只是傷害別人身體那樣簡單!」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沒有物證了。人證呢?」
龍靈珠被押出場的時候,早已看清楚了天山派請來的客人中並無江上雲在內。
那日江上雲是和她一同突圍的,江上云為她阻擋追兵,讓她先逃,她雖然沒有看見江上雲中箭,但在魯特安旗等不如江上雲來到,料想也料想得到,他是受了傷了。
她還不敢從最壞處著想,但亦已不敢作最好的打算了。江上雲縱然只是受傷,並非死掉,也不知何日才能來到天山!
江上雲倘若不能親自前來,替他作證,他說出的話也是沒人願信的。何況她雖然在旁人眼中是「小妖女」,是「野丫頭」。她的性格也的確是有點放任不羈,但她畢竟也還是個黃花少女,給人逼奸不遂的這種醜事,她是沒有膽量當眾說出來的。
她只能不說話。
石天行喝道:「人證也沒有嗎?」
龍靈珠想了一想,轉過頭來,面對著唐嘉源,一說道:「唐掌門,我求你一件事。但不是向你求饒。」
唐嘉源道:「你求我何事?」雖然他對石天行有所顧忌,但俠義心腸總還有的。他看龍靈珠的模樣不像是故意說假話以求開脫的人,縱然不敢斷定石天行的兒子真有害過她之事,卻也不禁懷疑內里恐怕另有蹊蹺了。是以不再顧慮石天行對他不滿,讓龍靈珠說話。
龍靈珠道:「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期限,等一個人來到。」
唐嘉源道:「等什麼人?」
龍靈珠道:「請原諒我不能告訴你。」江家和天山派淵源極深,江上雲也曾和她說過,這件事情他只能單獨向天山派的新任掌門人揭發的。她若是說出江上雲的名字,莫說沒有人會相信江上雲是她的朋友,甚至可能給唐嘉源誤會她是想要挑拔天山派與江上雲作對。
唐嘉源眉頭一皺,問道:「是楊炎嗎?」龍靈珠道:「不是。」唐嘉源再問:「你要多少期限?」龍靈珠道:「我不知道,我和那個人在路上碰上清兵,他受了傷。但我相信只要他活著的話,他一定會上天山見你的。」
石天行冷冷笑道:「一派胡言。哼,你捏造的這個謊話即使我們姑且相信你,但沒有期限,那不也等於是廢話嗎!」他這麼一發話,唐嘉源也不便答允龍靈珠的請求了。
唐嘉源皺眉說道:「人證物證俱無,龍姑娘,你這反控,恐怕是恕難受理了。」
石天行裝模作樣,沉吟片刻,繼續說道:「為了查個明白,掌門師弟,你倒不妨問一問她,她自稱被害的是發生在何時何地?」
唐嘉源懂得他的意思是恐怕外人議論他的審訊不夠公平,故此要從時間和地點方面而來追查線索,以進一步的證實龍靈珠的反控是謊言,唐嘉源最初對龍靈珠的話還是有點半信半疑的,此時不禁只是有一兩分相信,八九分懷疑了。心裡想道:「石師兄敢於這樣提問,莫非他業已知道,他的兒子清白無辜。」他身為天山派的掌門,當然也希望門下弟子無暇疵可議,於是說道:「龍姑娘,你說出何地何時,大概無須有什麼顧忌吧,你願意告訴嗎?」言下之急,顯然是對她剛才不肯說出證人的名字而發。
龍靈珠也是滿肚子氣,不過這次是唐嘉源親口問她,她只能回答。
「那天是八月十六日,地點是在榆林。」
八月十六和榆林連起來,唐嘉源登時想起來了,說道:「八月十六日不是榆林大俠歸元的六十壽辰嗎?石師兄,你們那大經過榆林,可有到火雲庄給歸大俠拜壽?」
龍靈珠冷笑道:「他倒是去了,他那寶貝兒子可沒有去。」
石天行緩緩說道:「不錯,我是和兆鳴師弟一起去火雲庄拜壽的。我叫陸敢當和小兒押解這個妖女。這妖女大概認為我那天不在場,她就可以信口雌黃,誣衊小兒,殊不知這正是她胡說的破綻。師弟,你是明理的人,想想就明白了。」
唐嘉源道:「不錯,歸大俠做大壽,那天榆林道上,必定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弦外之音,石清泉即使要做壞事,也不會在那一天,那一個地方。
龍靈珠的脾氣本來就不大好,初時她還有點尊敬唐嘉源的,此時聽唐嘉源這樣說法,對唐嘉源的信心亦已動搖。心裡想道:「即使我厚著臉皮,說出石清泉那件醜事,唐嘉源也不會相信我的,我又何必向地投訴。」氣往上沖,便即問道:「你們的戲做盡沒有?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你們大可不必偽裝公正了。」
唐嘉源面色一沉,說道:「陸敢當,你過來。你老實告訴我,那天是不是始終和石清泉在一起,沒離開過。」
陸敢當對師父最忠心,當下作出一副氣憤的神情說道:「那天我和石師弟寸步也沒分開,不過這妖女也說得不錯,那天的確是有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不過不是石師弟害她,而是她幾乎害死了石師弟!」
唐嘉源道:「哦,那是怎麼回事?」
陸敢當道:「師父命令我們押解她,我們見她是女流之輩,不加捆縛,還讓她騎馬隨行。那知她趁石師弟不加防備,突然刺了石師弟一劍,這一劍幾乎在石師弟的身上擲了個透明的窟窿,我忙著救石師弟,她就乘機逃走了。幸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終於還是給本門的長輩擒來。」
石天行父子是三天前回到天山的,石清泉的創傷尚未痊癒。唐京源也曾見到他的傷疤。只因當時事情太忙,沒有詳加詢問而已。
唐嘉源不由得又多幾分相信,對石天行道:「原來清泉賢侄是這樣受傷的,石師兄,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石天行心花怒放,貌作慎謹的答道:「一來是不想為這樣的小事令掌門操心;二來反正今天就要審問這小妖女,不如留到今天再說!」
陸敢當和石天行說話的阿候,龍靈珠在一旁只是冷笑。
唐嘉源面色端的一沉,說道:「龍姑娘,我不想說你是捏遙謊言,但據現在所知的事實,我實在無法相信你的說話。你反控石清泉一案,我只能宣判無效了。你若不服,可以提出新的證據!」
龍靈珠仍然只是冷笑。
天山派四大弟子中的白堅城性烈如火,喝道:「小妖女。你冷笑什麼?你身為罪犯,豈可對掌門人如此無禮!」
龍靈珠冷笑道:「他是你們的掌門人,不是我的掌門人,我笑我的,關你何事?不錯,我是罪犯,但也只是你們這班自命俠義道眼中的罪犯!」
白堅城大怒喝道:「你說什麼,在你的眼中,我們是假俠義道嗎?」
唐嘉源勸阻白堅城道:「白師弟,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回過頭來,對石天行道:「石師兄,龍姑娘反控令郎一案,我替你作主,宣判無效,你也可以不必避嫌了。請繼續進行審訊吧。」
石天行打了個「大勝仗」,故作公正,說道:「這妖女傷害小兒一事,一來小兒僥倖沒死,二來和這小妖女所犯的其他罪行相比,也尚屬小事,我不想再加追究了。但她截劫本門叛徒,傷了丁兆鳴師弟一案,則是非加嚴懲不可!」
龍靈珠傲然說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石天行怒道:「這小妖女如此嘴硬,人來,先把她拉下去……」
冷冰兒見勢不妙,不敢等待他說出刑罰,慌忙越眾而出,替龍靈珠求情。
「石師叔,請你暫且息怒。這位龍姑娘雖有過錯,但據我所知,她最近也曾幫過哈薩克族的總格老抵禦清兵。可否將功抵罪,放寬對她的刑罰。」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這兩件事情不能混為一談,現在是我審問與本派作對的敵人,我理該執行本門的刑罰!她助羅海抗清有功,柴達木的義軍首領可以讓她將功抵罪,那是另一回事!你懂不懂?」
繆長風道:「我是外人,本來不該插嘴的,但論起這一件事,龍姑娘做的卻是符合俠義道的宗旨的。天山派縱然不能將她引為同道,似乎也該稍減嚴刑。」
繆長風是和天山派已故掌門人唐經天平輩論交的,在武林中的地位亦遠非石天行可比。以他與天山派的淵源之深,石天行雖然極不滿意他的「多管閑事」,卻也不能像對待冷冰兒那樣的駁斥他,不由得大為尷尬。
唐嘉源只能替他轉圈,說道:「姑念這位龍姑娘乃是從犯;又有繆大俠為她求情,石師兄你就暫且記下刑罰,待審訊有了結果,那時再定是否執行,似乎也未為遲。」
石天行趁勢自找台階,說道:「掌門說得不錯,主犯乃是楊炎,只要她從實招供,我對從犯是可以法外施仁。」
說至此處,提高聲音對龍靈珠道:「現在有兩條路任你選擇,第一條,你供出楊炎的陰謀,我就免你的罪!倘若你執迷不悟,那就是你要走第二條路,甘願為楊炎犧牲了。嘿,嘿,你一定要走這條路,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愿,從此廢掉你的武功!」
冷冰兒忍不住道:「石師叔,楊炎是我看著他長大的,你若說他性情乖僻、胡作非為,我都不敢替他申辯,但若說到『陰謀』二字,他還是個不通世故的大孩子呢,是否……」
石天行冷笑道:「說重他?是嗎?哼,你也曾受他所害,還要為他辯護!」
冷冰兒滿腔委屈,眼淚不禁流出來了。
石天行視若無睹繼續說道:「你說他不通世故,我說你才是太過胡塗!」
石天行端起執法長老的身分訓斥本門弟子,繆長風自是不便插嘴,冷冰兒也只好忍受委屈,蘊淚說道:「請師叔指點。」
石天行冷冷說道:「楊炎的父親是誰,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
楊炎的身世,即使是天山派中,知道的就不過是高層人物,總共不到十個人,外來的賓客知道的就更加少了。石天行此言一出,有些人好奇心起,不禁互相詢問。
石天行大聲說道:「楊炎或者如你所說是個不通世故的渾小子,但他生身之父卻是陰狠毒辣的清廷鷹犬,官職是大內衛士的楊牧!」
秘密揭露,許多人都「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隨即議論紛紛。
繆長風極為不滿,要知楊炎的身世之謎,當他攜楊炎上天山之時,本來就已經和已故的掌門人唐經天說好不讓外人知道的。並且說好了要等楊炎滿了十八歲的時候,才由繆長風單獨告訴他的。如今石天行當眾揭露,實屬違約。繆長風為了顧全大局,不便與石天行當眾衝突,但己是忍不住說道:「龍生九種,各各不同!有其父未必定有其子!」
石天行面不改容,淡淡說道:「但願如你所言,但依我看來,怕未必如此,我身為天山派的執法長老,此事關係本門極大,我不能不從嚴追究。」
他頓了一頓,見繆長風並沒有打岔,繼續說道:「楊炎殘害同門,侮辱尊長,諸多惡行,罪不容誅。但他一個人只怕也未有這樣大膽,依我看他膽敢欺師滅祖,背後十九有人支撐。這個人當然是他的生身之父無疑!亦即是說,他們父子已經相認,他是受了他父親的利用,和本門作對的。他父親又不露面,指使他出來,誰敢說背後不是隱著一個大陰謀!」
的確沒有人敢說,繆長風明知楊炎和父親不是一路,但楊炎也曾有過奉父親之命行刺孟元超的事情,這件事情,而且石天行也是知道的。他若為楊炎辯護,石天行抖出這件事情,恐怕更加弄巧成拙。
石天行看見全場震駭,鴉雀無聲,得意洋洋的說下去道:「因此現在不是查究楊炎一個人的事情,必須查明他與他身為大內衛士的父親有何勾結,布置什麼陰謀!龍靈珠,你是楊炎的幫凶,我想你是應該知道的吧?」
龍靈珠一直是嘴角掛冷笑,依然沒有說話。
石天行喝道:「我再說一遍,你供出楊炎的陰謀,我就放你,否則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龍靈珠本來是眼角也不瞧一瞧他的,此時才轉過頭來,冷冷的盯著他。
石天行以為她回心轉意,喝道:「你說不說,我可沒有工夫等待你了。我數到三字,你不說,我就要執行刑罰,廢掉你的武功!一……」
龍靈珠道:「好,你一定要我說,我只能說八個字!」
石天行怔了一怔,道:「只有八個字么?」
龍靈珠道:「只有八個字。要不要聽隨便你。」
石天珠道:「好,你說吧。那八個字?」
龍靈珠道:「你聽著,我說你是:含血噴人,自污其嘴!」
石天行氣得面色通紅,舉起右掌,作勢就要朝她頂門拍落。
冷冰兒急地叫道:「且慢,我替她說!」
石天行想不到她有此一舉,愕了一愕,收回手掌,悄聲問道:「你替她說什麼?」
冷冰兒道:「師叔不是要問楊炎和她生身之父有甚麼關連么?我知道。」
石天行思疑不定,說道:「好,你知道你就快說!」
冷冰兒道:「不錯,揚炎是已經知道他的生身之謎,和他的生身之父也已經見過面了。但據我所知,他和楊牧並非一路!」
石天行冷笑道:「是楊炎這樣對你說的么?」
冷冰兒道:「不是。」
石天行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們父子不是一路?」
冷冰兒道:「楊炎曾經救過義軍的頭目解洪,解洪是奉命到北京替義軍備辦藥材的,在保定被捕下獄。大內總管派楊牧到保定辦這件案,就在他抵達保定那天晚上,尚未來得及提訊解洪,楊炎已經將解洪劫出了保定府的大牢了。楊牧前來辦案一事,楊炎亦是知道的。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可見他們父子並非一路!」
石天行道:「這件事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冷冰兒道:「是齊世傑告訴我的。」
石天行冷冷問道:「齊世傑又是什麼人?」
冷冰兒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兒子。」
石天行道:「辣手觀音不正是楊牧的姊姊么?」
冷冰兒道:「不錯!」
石天行冷笑道:「看呀,原來他們都是一家人,這就怪不得了。」弦外之音,齊世傑幫忙楊炎說的好話,自是不能輕信。
冷冰兒道:「稟師叔,齊世傑和楊牧雖是甥舅之親,但他卻是因為受了楊牧的迫害,在京師站不住腳,逃到柴達木義軍那兒的。三個月前我在柴達木曾經碰見他,有關楊炎義助解洪之事,就是他告訴我的叔叔的,當時我正在家叔身旁。」冷冰兒的叔父冷鐵樵乃是柴達木義軍的最高首領。
石天行淡淡說道:「我在榆林大俠歸元的壽筵上也曾聽到一個有關齊世傑的消息,有人曾經在震遠鏢局前總鏢頭韓威武舉行閉門封刀的典禮上見過他,那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冷冰兒,你那個消息早已過時,我這個消息才是最新的消息!」
陸敢當故意問道:「震遠鏢局是不是京師最大的那間鏢局。」石天行道:「一點不錯。亦是說齊世傑從柴達木早已回到京師了。」
丁兆鳴道:「師兄,我有下一個更新的消息。」
石天行怔了一怔,問道:「什麼更新的消息?」
丁兆鳴道:「我是上個月二十七離開柴達木的,今天是初八,亦即是說不過是十二天之前的事情。就在我離開柴達木那天,快活張和齊世傑、解洪、方亮等人一起回未,他們是為義軍押運藥材回來的。」
丁兆鳴曾被龍靈珠從他手中劫走楊炎,那次雖沒受傷,也總是吃了楊龍二人的虧。大家知道他是不會偏袒楊炎的,他說話當然比冷冰兒更有力量)
石天行甚是尷尬,半晌說道:「就算齊世傑和楊牧不是一路,也不能證明楊炎和他父親不是一路。楊牧老奸巨滑,焉知這不正是他的詭計?他授意兒子劫獄救出解洪,那是為了布置更大的陰謀!。
這種猜度之辭,丁兆鳴就不便和帥兄辯駁了。
唐嘉源為了緩和氣氛,以掌門人的身分說道:「楊炎是否受他父親利用,另有陰謀,目前尚無實據,似乎可以暫且擱置不論。但他殘害同門,侮辱尊長等等惡行,則是證據確鑿的。這位龍姑娘助他行兇,分屬從犯。依我之見,還是請執法師兄從這方面審問她吧?」
石天行並不繼續執行審汛,卻先說道:「掌門師弟,你大概還未知道小妖女的來厲吧?」
唐嘉源道:「哦,她是什麼來厲?」
石天行道:「她是跟母親姓的,她的父親其實姓展,說起來可真大大有名。」
唐嘉源道:「哦,她的父親是什麼人?」
石天行道:「她的父親是三十年前外號『玉龍太子』的大魔頭展靈錕,展靈錕的父親外號『玉面龍王』生前是個無惡不作的大海盜,在南海占島為王,名叫展南冥。老一輩的人,大概還會有人知道他的!」
玉龍太子展靈錕武功極高,不過由於他二十多歲的時候,便給岳父打成殘廢,隱居山村,知道他的人倒並不多,但一提起玉面龍王展南冥,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不但老一輩的人知道。年輕一輩也有許多人聽過他的故事。當然這些故事大半屬於傳說,傳說中他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人物。有些人覺得「無惡不作」這四個字的評語未免過苛,但他是上兩代的人物,誰也不敢說知道他的生平,因此也無人給他翻案。
石天行在議論紛紛中繼續說道:「楊炎是否和他的父親同流合污,我遵掌門之諭,姑且不論。但他和這小妖女勾結一起,則是事實。小妖女是大盜世家,祖父、父親的舊部如今還有不少。楊炎與她勾結,是否有更大的對本派的不利圖謀,那是必須嚴加查究,絕不可等閑視之的?」
說至此處,這才轉過頭來,喝道:「小妖女,你若想我從寬發落,快快從買用來。你們尚有那些黨羽,楊炎目前在何處活動,還有,他做了些什麼壞事,你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說出來!」
龍靈珠冷笑道:「你說了一大堆話,我只能給你七個字評語,這七個字是:狗嘴裡不長象牙!」
石天行氣得面色焦黃,吹須喝道:「小妖女,你、你敢……」
龍靈珠冷笑道:「你敢罵我祖宗,我就敢罵你。」
石天行喝道:「你不認罪還要無理取鬧,我只好執行刑罰了!」聲出掌發,眼看就要把龍靈珠的琵琶骨打碎。由於她是辱罵天山派的執法長老,這次冷冰兒也不敢救她了。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得有人喝道:「住手,她是從犯,我才是主犯。要審問就審問我!」
聲音並不很大,但卻震得石天行的耳鼓嗡嗡昨響。楊炎用的是新近練成的大遁傳音。
石天行心頭一震,不知不覺停下手來。主犯出現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石天行畢竟是內功深厚,雖然陡然一震,迅即就恢復平靜,向三人喝道:「給我拿下叛徒!」
這三個人是白英奇、霍英揚和韓英華。他們是目前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武功最強的三個弟子,由於名字都有一個「英」,故此又被稱為「天山三英」。
三個人中又以白英奇的劍法最狠最快,他是白堅城的侄兒,劍法也是跟叔叔學的,白堅城是大山派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一,劍法之精,僅在丁兆鳴之下。但他調教出來的侄兒,劍法之精卻是不但勝過丁兆鳴的門下,而且在同一輩的師兄弟中,沒一個人能比得上他。
三個人同時出手,白英奇的劍來得最快。楊炎叫道:「白師兄,請容……」白英奇的劍快,說話也訣,早已喝道:「我只知道執法長老之命,絕不容情。」不待楊炎把話說完,三尺青鋒,迅如電掣,劍鋒斜削,劃到廣楊炎的脈門。
冷冰兒的一顆心嚇得幾乎從口腔跳下來,只盼白英奇是用刺穴劍法,否則這一劍削下,楊炎的手腕非給斬斷不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錚」的一聲,火花飛淺,兩柄長劍同時飛起!
原來韓英華也是使劍的,他用的是追風劍招,比白英奇不過稍稍慢了半分。
白英奇那一劍划楊炎的脈門,他那一劍則是指向楊炎背心的「章門穴」,章門穴是任督二脈交會之點的麻穴,楊炎背腹受敵,而且雙手空空,並無兵器招架,在這種情形之下,可說是危險已極。
那知楊炎比他們還快,他中食一指一彈,首先彈著了白英奇的劍脊。白英奇劍法雖高,卻是禁受不起楊炎這「彈指神通」的功夫。
楊炎伸指一彈,迅即抽身。白英奇的長劍給他彈開,剛好碰上韓英華從背後刺來的的這一劍。」
兩人劍法雖有高下,功力卻是恰好半斤八兩,雙劍相交,在火花飛濺之中同時脫手。楊中賓客不乏劍術名家,不覺都是看得呆了。天山派一眾弟子的吃驚,更不在話下。
那知驚魂未走,「好戲」又來,這次不是劍飛而是人倒。
霍英揚在「天山三英」之中是練掌的,內力也是以他最強。三個人中他來得最後,但他那一掌卻是打著了楊炎。
不過倒下去的卻不是楊炎。只聽得「蓬」的一聲,霍英揚那矮胖的身軀飛了起來。
石天行大驚之下,連忙搶上去接他。那知霍英揚所受的反震之力極為強勁,反而給他撞得虎口發麻,只聽得「咕咚」一聲,霍英揚還是跌倒地上。
原來楊炎有心一顯顏色,他早已料到石天行會來搶救的,是以在一使出「占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之時,同時運用了隔物傳功的本領。隔物傳功可以借第三者的身體打擊對方,對身受者倒是沒有妨害的。
本來以石天行的功力,也是可以勉強接得下的。但一來他根本就不知道楊炎已經練成隔物傳功的本領,也沒想到要在事先妨備;二來他驟吃一驚之下,本身的功力已是打了折扣,這才著了楊炎的道兒。
他身為天山派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首,又兼執法長老,這一「失手」,自是大感顏面無光。
他又驚又怒,雙掌高舉,就待擊出。楊炎喝道:「你說我是叛徒,這只是你的說法,尚未經同門公決,為何不許我說話!」
楊炎先聲奪人,石天行暴怒已過,稍稍冷靜下來,心裡一想,自己身為長輩,要是制服不了楊炎甚至反而給他打傷,那時自己還有什麼面目做執法長老?」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放下手來,說道:「你欺師滅祖,鐵證如山,還有什麼話說?」
楊炎冷笑道:「你的指控待會兒我再分辨。我先問你,我的事與龍姑娘何關?你因何要欺負她?以大欺小,好不要臉!」
石天行怒道:「她是你的幫凶,我是審問她,她不肯招供,我自當執行刑罰!」
楊炎冷笑道:「哦,你配審問她嗎?不如先審問你的兒子吧。」
石天行喝道:「你、你……」又驚又怒,話不成聲!
楊炎道:「我怎麼樣,我當然有憑有證,才這樣說的。」
說罷轉過頭來,對唐嘉源行了參拜之禮,說道:「請掌門人主持公道!」
唐嘉源見他說的話與龍靈珠剛才說的話相同,心裡起疑,說道:「有何憑證,給我看看!」
楊炎把那分認罪書遞過去,說道:「莫說龍姑娘不是什麼幫凶,就算是吧,廢她武功也是太過霸道。掌門人你看了這份認罪書,就知道真正的受害者是誰了!」
唐嘉源看一看那份血寫的認罪書,面色登時沉暗,不發一言。
眾弟子見他如此神色,不禁都是竊竊私議:「認罪書?誰的認罪書?」
石天行怒道:「你這小畜牲捏造我的什麼罪證?」
楊炎冷笑道:「我看在你是本門長老分上,姑且尊重你幾分,你若胡罵,可休怪我……」
唐嘉源連忙止住他道:「楊炎,不可無禮。石師兄,他尚未定罪,你也暫且把他當作本門弟子吧。」弦外之音,當然也是認為他罵得太重了。
楊炎仍然是嘴角掛著冷笑,說道:「掌門有命,我暫且對你客氣幾分。不過,你這話可就不對了。第一,你怎麼知道我是捏造?第二,你又怎知道是你的罪證?你真的犯了什麼罪嗎,我可還沒知道呢。你用不著作賊心虛!」
石天行原意是說楊炎捏造他兒子的罪證的,下意識里他是把兒子和自己作為一體的,故此不知不覺說錯了話。給楊炎拿住話柄,不由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想要發作,又不知該當如何發作。
唐嘉源喝道:「楊炎,有話好好的說,不許無禮!我是第二次告誡你了,再犯絕不輕饒!」說罷,把那份認罪書遞給石天行,道:「石師兄,你自己看吧!」
石天行已經料到幾分,但一看之下,仍是不禁直打哆嗦,面如死灰。他雙手顫抖,似乎恨不得把這份「認罪書」撕成粉碎,卻又不敢。
認罪書上寫的是:「天山派弟子石清泉不合妄起淫心,逼奸龍靈珠。逼奸不成,反被龍靈珠所傷。自知罪有應得,特此發誓,今後不敢再與龍靈珠為難。發誓人:石清泉。監誓人:江上雲。見證人:陸敢當。」江、陸二人都簽上自己的名字,石清泉名下則只是畫了個押——一個歪歪斜斜的「十」字。
石天行是尚未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過,雖然尚未知道,卻也猜得到了。
他想起那天的事情,在他發現龍靈珠逃跑。兒子受傷之後,他的大弟子陸敢當對他說,是江上雲助龍靈珠逃走並打傷他的兒子的。他把這件事情扯到江上雲與孟華的「宿怨」上。石天行當時已經覺得似乎不太合理,但他不願深究下去,只好接受對兒子有利的這個「解釋」。涉及江上雲的事情,回山之時,他也未敢稟報掌門。
此時看了這份認罪書,方始明白真相。心裡也不能不相信認罪書上寫的都是事實了。大爆醜聞
不過他心裡雖然明白這是事實,口中卻不能不硬著頭皮幫兒子抵賴。
「掌門明鑒,逆徒楊炎自知罪在不赦,他殘害同門,這份什麼所謂認罪書,焉知不是他捏造出這種事情。」
龍靈珠冷笑道:「石長老,你不是口口聲聲要什麼人證物證的么?如今我的物證已由楊炎拿來,人證亦已有了。你說楊炎捏造,有什麼證據?只憑『相信』二字,可是說服不了別人的啊!假如你要我說的話,我也可以說,我相信你是披著俠義道外衣的偽君子,是縱子行兇的老混蛋,你服不服。」
石天行氣得打抖,喝道:「小妖女,你、你敢信口雌黃,亂罵老夫。」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我不過打個比方而已。你若不是老混蛋,又何必生氣?嘿,嘿,如今你也知道只憑『相信』二字是說不通的了吧。」
石天行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個「理由」,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稻草似的,抓住「人證」二字,說道:「楊炎並不在場,即使根據這份什麼所謂認罪書,最重要的人證,也應該是江上雲才對。」
龍靈珠道:「你那寶貝兒子不是已經在認罪書上籤了供嗎?你的兒子就是人證!」
這份認罪書是從揚炎手中交給唐嘉源,再由唐嘉源交給石天行過目的。這其間並未經過龍靈珠之手。唐嘉源見她說得出認罪書上有石清泉畫押簽供之事,顯然她已知道這分認罪書的內容。依理推測,這分認罪書自是石清泉當著她的面簽供的了。對楊龍二人的說話,不禁亦已是開始相信了。當下他從石天行手中要回那份認罪書,又再仔細多看兩遍。
這份認罪書是並未當眾宣讀的,眾賓客與天山派門下弟子不禁都是議論紛紛,想要知道石清泉究竟犯的是什麼罪?」
唐嘉源擺一擺手,止住眾人喧嘩,說道:「此事真相未明,楊炎交出的這分反控石清泉的罪狀,眾弟子暫時無須知道。」掌門令出如山,門下弟子自是只能依從,眾賓客也不便多加議論了,但他們雖然不說話,心裡則是猜疑更甚。十九亦都猜想得到,這定是一件不堪聞問的醜聞。
不過龍靈珠的反駁卻又給石天行抓著一個藉口。
石天行冷笑道:「掌門明鑒:小兒給楊炎割去舌頭,他自己是不能分辯的。這份所謂什麼認罪書,可並沒有他的簽名。劃一個『十』字押,那是誰都可以替他划的!要證明這分認罪書是真的,那只有請江上雲來作證明!」
楊炎說道:「江上雲與清兵作戰受傷,如今尚在羅海的家鄉養病。不過多則一月,少則十天,他一定會來到此處。」
石天行道:「那就等待他來到之後再斷此案吧,如今還是審楊炎一案要緊。」他無計可施,只好施行緩兵之計。
楊炎可不容他用緩兵之計,立即說道:「稟掌門,我的案件是和石清泉此案相關的,我請求先斷此案,我才如實作供!」
唐嘉源道:「但江上雲不能親來作證,此案又從何斷起?」口氣對楊炎已是緩和許多,而且不知不覺之間,他已是代替石天行審訊職務了。
楊炎說道:「江上雲雖然不能親自前來,但認罪書上他是作為『認罪人』石清泉的『監誓人』,親筆簽了名的!」
石天行冷笑道:「誰知道這簽名是真是假?」
冷冰兒忽地說道:「要分別真假不難。江上雲的父親江海天大俠和老掌門是至交,常有書信往牽。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是由江上雲代筆的,這些書信,掌門人想必還有保留吧?」
石天行道:「你怎麼知道是他代筆?」
唐嘉源微笑道:「冷冰兒的話倒是不假。因為江大俠近幾年寫給我爹的書信,的確是寫明了由他二公子代書的。還有江上雲上次在天山作客的時候,也曾寫過一副對聯送給我,字跡與江大俠晚年寫給家父的那些信的字跡相同。」
冷冰兒道:「那麼請掌門人一對筆跡,不就是可以明白了嗎?」
石天行道:「江大俠是名人,江上雲在武林中的名氣也不小。名人的筆跡通常都是比較容易假冒的,尤其如你所說,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既是由江上雲代筆,那麼見過他筆跡的人就更多了!」他這樣說法,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他是強辯。但卻也不能不承認他雖然「強辭」,亦能「奪理」!
楊炎冷冷說道:「好,你說名人筆跡假冒,那就找一個不是名人的筆跡來對證吧!」
石天行面色蒼白,強自鎮定:喝道:「是誰?」
楊炎朗聲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個人就是你的大弟子陸敢當!亦即是認罪書上的見證人陸敢當!」
在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白英奇排名第一,陸敢當排名第九。第三代弟子有三十多人,他的地位介乎中上之間;但在江湖上只能算是無名小卒。他讀書不多,平時除了寫寫家書之外,很少習字。因此也沒有那個同門特別留意他的書法。但也正因為此,楊炎不可能冒充他的筆跡。(楊炎是十一歲離開天山的,在天山的時候,教他讀書認字的有三個人,一是他的義父繆長風,二是冷冰兒,三是段劍青。陸敢當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接近。楊炎即使見過他的字,當時也只是一個幼童,不可能存心模仿他的筆跡。)
唐嘉源本來早已想到要找陸敢當來對筆跡的,只因他是石天行的大弟子,唐嘉源不便先提出來。此時楊炎已經說了,唐嘉源便道:「陸敢當剛才的供辭,和這分認罪書寫的大不相同,真相究竟如何,是該找他問問。認罪書上也有他的簽名,一對便知真假!」一聲令下:傳陸敢當!
那知剛才還是「近在眼前」的陸敢當,此時卻忽然不見了。
原來陸敢噹噹楊炎拿出認罪書的時候,早已料到楊炎有此一著。他知道其相始終是會揭破的,唯有趁著紛亂之際,偷偷逃走。
會場亂了半支香時刻,去找尋陸敢當的弟子都是單身回來。
唐嘉源怒道:「陸敢當並無任務分派,因何不在會場!」他雖然不說陸敢當畏罪潛逃,卻已顯然含有此意。
石天行面目鐵青,說道:「他是我的弟子,這件事情我一定秉公查究。但料想他不會是私逃下山,他昨日練功過度,或許是偶感不適,回去休息也說不定,他不知走的是如何道理,一時找不到他不足為奇。」
唐嘉源明知他是緩兵之計,但由於他是師兄,只好給他幾分面子,說道:「好,那麼依師兄之見,此案應診如何審訊,是否要等陸敢當找到方再進行。」
石天行為了轉移視線說道:「依我之見,這位龍姑娘可以暫時釋放。但此案本來是以楊炎為主,主犯既然投案,似乎應該先審楊炎!」
「石天行身為執法長老,按照武林規矩,有關本門弟子的重大案件,是由執法長老主審的。審判得出結果之後,掌門人有權就他們所定的刑罰酌予增減,但在審判的過程中,即以掌門人之尊,也只能是作為陪審身分,不過,目前的情況卻有點特殊,石天行出於兒子被控刺一案尚懸未決,不免有點膽怯情虛,對唐嘉源說話的口氣,倒好像唐嘉源是主審了。是否應該先審訊楊炎,這是屬於程序的問題,像這樣的枝節問題,他本來是無須徵求掌門的同意的。
唐嘉源亦已知道他是存心庇護自己兒子,執法朝非至公,但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只好說道:「應該如何審訊,師兄作主便是。」
石天行一聲咳嗽,掩飾窘態,清一清喉嚨之後,說道:「現在由我兼任主控,先宣布楊炎所犯的罪名……」
他話猶未了,楊炎已是冷笑起來,說道:「用不著你費力氣說了,你要加給我的罪名,我早已知道,不外是什麼欺師滅祖,殘害同門而已。」
石天行怒道:「你知道就好,這還不夠么?」
楊炎不理睬他,繼續說道:「我的師父早死了,我對師父的尊敬,在他的生前死後都是一樣,欺師滅祖這四個字談不上的。」
唐嘉源道:「欺師滅祖不是這樣解釋的,違背祖師所定的戒律,不敬本門長輩,都是犯了這一條罪。」
楊炎說道:「我知道,我打傷石天行,石天行好歹也是本門長輩,這條罪名他是可以控告我的,但我也有權給自己辯護。」
唐嘉源道:「不錯,現在尚未定案,你是有權辯護,但必須有充分的理由。」
楊炎說道:「這是涉及執法長老的,理由是否充分,由誰決定?」
唐嘉源道:「你無須顧慮,像清理門戶這樣的重大案件,你的理由是否充分,可由同門公決!」
石天行心裡極為不滿,但唐嘉源是依照「法理」說的,他只能冷笑道:「好,你就說吧,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理由?」
楊炎說道:「我就按照你所定的這兩條罪名說吧,不過次序要改變一下。欺師滅租是在殘害同門之後,亦即是說,我打傷你是因我殘害你那寶貝兒子的身體而引起的,對吧?所以,我必須先說我是為了什麼才和你兒子打架的!」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打架?說得這樣輕鬆!你把清泉打得重傷,在他重傷之後還割了他的舌頭!同門打架,是應該用這種殘忍的手段嗎?我倒要問你,清泉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楊炎冷笑道:「你一個人嘩里嘩啦,我還未向掌門陳述,你就『斷案』了!這是公平審訊嗎?你到底讓不讓我說?」
唐嘉源眉頭一皺,喝道:「楊炎,你現在是被告身分,不許你和執法長老爭吵。好,你說吧,你為什麼打傷石清泉?」這幾句話,表面看來,雖然是斥責楊炎,其實已是對石大行亦有「微辭」了。他用的是「爭吵」二字,豈非把爭吵雙方一視同仁?
石天行又氣又恨,心裡想道:「掌門本來應該是由我做的,我讓給你,你竟然還不知道要感激我,如此令我難堪。總有一天,我要令你從掌門的寶座上摔下來。」
他在一旁生氣,楊炎已是面對掌門朗聲說道:「石長老有一句話倒是說得不錯,的確不是普通打架那樣輕鬆。啟稟掌門,當時我若不打傷石清泉,石清泉就殺我!」
唐嘉源道:「石清泉為什麼要殺你?」
楊炎說道:「他,他見我和冷姊姊在一起,他,他跑來侮辱冷姊姊,我不許他口出污言,他就要殺我!」楊炎不願意說出當日的詳情,但這幾句話並非捏造。
但聽在天山派一眾弟子的耳中,這「侮辱」「二字卻是令得他們想入非非,加重了心裡的猜疑,有許多人甚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了。
要知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一眾同門都是知道的。
石清泉逼奸龍靈珠的那份認罪書,唐嘉源雖然沒有讀出來,但旁人聽了對答的過程,對認罪書的內容多少也己猜到幾分。最少大家都已相信,「行為不端」這四個字是可以加在石清泉身上的了。因此許多人就難免有這樣想法:石清泉對冷冰兒的「侮辱」。此事恐怕是和他對龍靈珠做出的那件事情相類似了。
唐嘉源也有這一懷疑,不想細問詳情,只問冷冰兒道:「楊炎說的可是實情?」
冷冰兒道:「石師哥當時的確是要拔劍殺楊炎,他也的確是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我不想複述。」此時眾人已在竊竊私議,冷冰兒面上一直,說道:「請各位不必胡猜,石師兄對我並沒什麼,他只是要我跟他回山。」
冷冰兒對石清泉的控訴,口氣雖然沒有楊炎那麼嚴重,但一眾同門聽她說出了石清泉要殺楊炎,又要逼她回山的事實,心中不免俱是想道:「石清泉當時或許是沒有侮辱她,但心存不軌那是顯而易見的了,想必是冷冰兒看出他的企圖,拒絕跟他回山。楊炎當然是幫冷冰兒的,因此他就要殺楊炎了?」
當然石清泉不是君子,天山派一眾弟子的這個想法不能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這個猜想卻並不完全符合事實,也是把石清泉的罪名加重了的。
唐嘉源礙著有賓客在場,心裡想道:「這件案若再審下去,恐怕就難免家醜外揚了。但怎樣收場呢?」
「無論如何,你總不該割掉石清泉的舌頭呀!」唐嘉源在未能想到較好的「收場」辦法之前,只好假意斥責楊炎,給石天行一點面子。
但在石天行聽來,卻是極不好受,這幾句話的「弦外之音」好像是在說,楊炎所犯的罪僅只是出手不知輕重而已。石清泉犯了淫行,還是應該受懲罰的。
石天行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最後雙眼瞪著冷冰兒說道:「稟掌門,冷冰兒與楊炎自幼同在一起,親如姐弟,他們二人,彼此互相回護,恐怕也是有的。我以為他們的證供不足為憑。小兒的說法,和他們的說法就並不一樣。」
楊炎冷笑道:「哦,他是怎樣對你說的?」
石天行怒道:「不錯,他是給你割了舌頭,不能說話,但可惜你沒有將他的手指削斷,他還能夠以指代舌。掌門師弟,邊件醜事我不願意當眾說出來,但我可以叫小兒寫給你著。」石清泉由於還在養傷的緣故,因此並未參加這次的同門大會。
楊炎怒道:「我不怕你說出來,但卻不容你們父子造謠誣衊。」
唐嘉源也以為石天行是老羞嫌怒,意圖「反咬」,說道:「請令郎來作筆供,本來也無不可。不過,最好除了令郎本人之外,仍有人證物證。」堅持要有人證物證,這是石天行一開始以執法長老的身分進行審訊之時就這樣主張的,如今卻給唐嘉源抓著了籍口,等於是「作法自斃」了。
在唐嘉源的意思是不願多生枝節,若任由石清泉來作筆供,雖然不必讀出來,審訊還是要繼續進行的,那還怎能保得住家醜不向外揚?
可是石天行的想法卻就不一樣了!
石天行工於心計,城府甚深,他聽唐嘉源的口氣,已是越來越對自己不利,不免想到唐嘉源是要趁這機會來打擊他。掌門之位本來應該屬於我的,他僭位掌門,只有將我排擠掉,他才能專權。這件案子,若然給楊炎反接成功,卻叫我如何來定兒子的罪,我又有何面目再做執法長老?唉,這真是弄巧成拙了!」殊不知唐嘉源雖然對他不滿,但也只是想要早早結束此案,以免家醜外揚,並非如他想那樣是在權位之爭。
正如俗語說的疑心生暗鬼,石天行有了顧忌,只好自己轉圓,道:「掌門明鑒,人證物證,不是倉猝之間可以找得到的。楊炎這方的主要證人江上雲,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來呢。目前我尚未知道小兒有何人證,待我仔細問他再作定奪如何?」他再次使用緩兵之計,心中則在盤算更為歹毒的做法,盤算如何才能不著痕迹的謀害唐嘉源,必要之時甚至不惜引進「外援」。
唐嘉源則是巴不得早點結束此案,聽他這麼一說正是和自己的心意相同,便即說道:「不錯,由於這案中有案,案情複雜,若要查個水落石出,是還得做多一點準備工夫。不如這樣吧,楊炎暫時收押,候期再審,你看如何?」
石天行心裡是一千個願意,但他身為執法長老,又想擺點架子,於是佯作考慮,暫且沉吟不語。那知正當他抬起頭來,想要答應的時候,忽聽得有人朗聲說道:「稟掌門,江大俠來到!」
唐嘉源又喜又驚,說道:「那一位江大俠?」
前來的是擔任「知客」任務的一個弟子,說道:「是江二公子!他已經來到了迎客亭!」
武林中人都知道江二公子即是江海天的次子江上雲。江家與天山派淵源極深,不過江上雲仍然依照禮節,在迎客亭暫且駐足,依禮請「知客」代為通名求見。
唐嘉源喜出望外,連忙說道:「甘師弟,請你代表我趕快去接江大俠上山。」甘武維在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中排行第二,除了第一代碩果僅存的長老鍾展和現任掌門唐嘉源與石天行之外,數下來就是他了。
唐嘉源隨即轉過頭來,說道:「江大俠來了,那份認罪書的真假立即可以明白。我本來想暫且擱置此案的,但現在情形有變,師兄,你的意思怎樣?」
石天行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江大俠既然來了,有關龍姑娘那件案子自是可以繼續審訊。不過,今日的同門大會,本來是要審楊炎欺師滅祖一案的,案有主次,主案的人證未齊,不如仍依原議,待雙方的人證物證都齊備了,兩案再同時審訊如何?」
天山派的第四代大弟子白堅城最為剛直,聽了石大行這樣說法,他也覺得石天行實是有意徇私,忍不住便道:「不錯,案中有案,兩件案子雖有主次之分,但主案人證未齊,先審次要的一案,似乎也未嘗不可。」
唐嘉源不作聲,石天行作賊心虛,也不敢反對。但他未想到如何回答,江上雲已經在甘武維的陪同下來到會場。
唐嘉源連忙上前迎接:「江二公子,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你可來得正好!」
江上雲認識楊炎,但龍靈珠可是曾經與他同過患難的,他一眼看見龍靈珠,顧不得與唐嘉源說應酬的客套話,匆匆還禮,便即面對龍靈珠打個招呼;說道:「龍姑娘,你也來到天山了。那天給清兵衝散之後,我找得你好苦,你沒事吧?」
龍靈珠道:「沒事。你來得真巧,我正是在盼你呢!」
江上雲已經料到幾分,故意問道:「哦,唐掌門說我來得正好,你也說我來得真巧,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靈珠道:「我要等待你來給我做證人呀!」
江上雲道:「做什麼證人?」
龍靈珠淡淡說道:「我現在正是以待罪之身,受天山派執法掌老的審問。怎麼回事,我看還是請這位執法長老告訴你好些。否則執法掌老又要說我不懂規矩了。」
江上雲道:「那位是執法長老?」
石天行滿面通紅,唐嘉源道:「是石師兄。這件事是這樣的……
他正要說出來,忽聽得有人叫道:「請掌門稍等;我來替石清泉作證!」這個人也不知從那裡鑽出來的,來得快到極點。
天山派眾弟子還未看得清楚是誰,冷冰兒已經聽出是誰的聲音,剎那間,她氣得發抖。
楊炎喝道:「段劍青,你還有臉重回天山!」立即就是反手一抓。
段劍青以第八重的龍象功化解他的龍爪手,喝道:「你們來得我為什麼來不得?」楊炎出手很快,喝道:「我要你的命。」一共說了五個字,雙掌連環進擊,己是出了七招。
這連環七招是他得自蕭逸客傳授的掃葉掌法,段劍青從未見過,雖然勉強可以抵擋,也給他攻得手忙腳亂,段劍青冷笑說道:「楊炎,你想殺人滅口么?」
石天行喝道:「楊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膽敢在會場上行兇,目中還有掌門人存在嗎?」
唐嘉源眉頭一皺,說道:「楊炎,住手再說!」
楊炎不能不聽掌門命令,只好罷手,卻對石天行冷笑說道:「執法長老,你執的法好公正啊!」
石天行怒道:「我秉公執法,有何值得你這小子非議之處?」
楊炎朗聲說道:「你不分皂白,就判我欺師滅祖;段劍青才是真正的欺師滅祖,你為何不管?」
段劍青道:「我怎樣欺師滅祖?」
楊炎冷笑道:「你目的正在為清廷的攻打魯特安旗效力,是清軍主帥丁兆庸帳下的紅人,你敢否認嗎?」
段劍青道:「請問執法長老,本門戒律有那一條是不準做官的嗎?我家世代在大理為王,直至本朝,方始撤消封號。我是官宦世家,投入本門之時,一眾師長也都是知道的。」
原來天山派雖然是反清的,但創派之時,為了避招朝廷之忌,只是歷代相傳,在口頭上告誡弟子不可忘了民族大義,但並未列入明文,當年他投入天山門下,做了鍾展的關門弟子,是由他的叔父段仇世保薦的,段仇世則早已放棄繼承「王爺」的稱號,是反清義軍的同路人了。
段劍青離開天山派之後,天山派的首腦人物並非不知是他暗中幫助清廷,也曾計劃將他拿回天山問罪,但段仇世因段家只有他這一枝根苗,苦苦向鍾展求情,要求鍾展准他去勸段劍青悔過自新,他樂意親自把侄兒押回天山讓鍾展處分。鍾展是個老好人,允予所請。但段劍青極力避免和叔父見面,鍾展近年又因年老不再理事,這件事情就一直拖下來了。這其間段劍青曾寫過一封信給前任掌門唐經天,說道自知難為本派所容,是以改投別派,請掌門原諒准他踏出門牆。武林本來沒有這個規矩,唐經天聞訊也很生氣,但為了師兄鍾展與段劍青的叔父有約在先,這封信暫時沒有公開。
石天行明知段劍青早已被一眾同門認為是叛徒的了,但為了兒子,只能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稻草一樣,抓住段劍青,挖空心思,幫他說話。
石天行想了一想,說道:「本門習俗相傳,鄙視利祿。是從來沒有那個弟子任朝廷官職的。不過本門所定的戒律,則並沒有這條禁例,列入明文。」
楊炎氣往上沖,說道:「他幾次三番謀殺冷冰兒,這是不是殘害同門,你指控我的罪狀之中可是有這一條的!難道戒律也是因人而施么?」
段劍青裝出一副極為難為的表情說道:「我和冷冰兒的事情實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唉。我與她曾有白頭之約,我又怎忍謀害她?」
冷冰兒氣得發抖,喝道:「你,你把我推落冰湖,這件事你也竟敢抵賴?」
段劍青道:「究竟是我負心,還是你負心,你自己應該明白,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你現在另有新歡,把我置之死地,我也怪不得你!」他不分辯究竟有無謀殺情事,卻裝作對冷冰兒余情未了,博取眾人同情。
冷冰兒氣得幾乎暈了過去,唐夫人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說道:「冰兒彆氣壞身子。你的冤屈我們會替你主持公道。不過目前尚未到時候。」
耳語雖輕,石天行己聽見了,立即說道:「俗語清官難斷家務事,男女私情,若然各執一辭,亦屬一例。段劍青下山之後的行為或有可議之處,但如今他是來作證人,今日主要是審楊炎一案,不宜橫生枝節。待審完此案,那時再請段劍青的業師,本門長老鍾師伯來斷定段劍青是否有罪,也還不遲!」
唐嘉源凜然說道:「段劍青曾有私函與前任掌門,要求准他自立門戶,不再列名天山派門下。按照規矩,要求脫離本派的弟子,必須由掌門人考核他的功過,有功者可以立即准許並以禮相送;但若然犯了過錯,則必須受刑罰之後方許他步出門牆!現在我以掌門人的身分接受他的請求,但因目前無暇考核他的功過,對他如何處置一事暫已推后。目前他只能以證人身分作供,不許自稱本門弟子!」唐嘉源做事沒有他的父親那樣精明剛毅,但在大節卻不含糊。他不願在一眾賓客之前還承認段劍青是天山派的弟子,故此必須先正「名份」。
但對段劍青來說:「名份」之爭對他已是毫不重要,心裡想道:「我本來就不願做天山派的弟子,你要在後來處分我,我也不怕。」原來他早就有了準備而來的。
石天行偽裝公正,對江上雲施了一禮,說道:「今日主要是審楊炎欺師滅祖,殘害同門一案,因此案而涉及的附屬案件,只能暫且推后。如今主案的證人已經來了,請江大俠稍待如何。」
江上雲淡淡說道:「楊炎是貴派弟子,如何進行審訊,這是貴派的事情,我不便過問。我此來不過是為了替龍姑娘討個公道而已,既然你認為龍姑娘的案子沒這麼重要,那你喜歡什麼時候要我作證,我就什麼時候作證好了。」他未曾作證,但口氣之中則已透露出龍靈珠是受委屈的了。「討個公道」四字出自他的口中,不啻是一記耳光打在石天行的面上。
石天行面上熱辣辣,只好先顧目前,把希望都寄托在段劍青的身上。
段劍青開始作證,說道:「楊炎這件案子發生的時候,我在現場。所以我知道得最清楚。」
唐嘉源:「且慢,我先問你,因何你會在場?楊炎剛才的供辭可沒提到你在場一事。」
段劍青道:「楊炎沒看見我,不過事後他也應該知道我在場的。因為冷冰兒不會不告訴他。唐嘉源倘若你懷疑我說假話,你可以問問冷冰兒,有一天在碰見石清泉之前,是否先和我見一面。」
冷冰兒氣得顫聲罵道:「不錯,因我是被你跟蹤,你,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石天行喝道:「冷冰兒,你承認他那天在場,他就有了做證人的資格。你若是要控訴他,應該等待他作證完畢才能提出!」
唐夫人攬著她輕輕說道:「冰兒我知道你受委屈,你忍耐點吧,石長老說的話也是對的,審訊應該按部就班。」
段劍青得意洋洋,繼續說道:「冰兒我知道你早已不喜歡我了,但你也未免罵得有點過分……」
唐嘉源喝道:「與案情無關的閑話不必多說!」
段劍青先應了一個「是」,但卻說道:「稟掌門,因為掌門剛才問我,因何會在現場,我回答這個問題,不能不稍微涉及我與冷冰兒的私情。」
唐嘉源哼了一聲道:「好,你說下去!」
段劍看道:「那天我碰上她,我求她與我和好如初。她不答應,用冰魄神彈趕我走。我得不到她的歡心,我也自知不能勉強,我就走開,但我心有不甘,雖然走開,卻在她看不見我的地方埋伏。」
唐嘉源道:「你在附近埋伏,是何居心?」
段劍青道:「因為我剛走開,楊炎就來到了,我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似乎是在做見不得人的事。他對冷冰兒的態度,似乎也不像姐弟的模樣,他大概一心放在冷冰兒身上,沒發現我。因此,我就躲起來,想要偷聽他們在說什麼。我自知這樣做也不夠光明正大的,但當時妒火中燒;實在約束了自己。掌門若加罪責。我甘受無辭。」
這次唐嘉源尚未開口,石天行就先說開了:「你的行為是對是錯,待此案結束之後,我與掌門自會再加議處。閑話不必多講。快說,你躲在暗處,聽見他們在說什麼,看見他們在做什麼?」
段劍青道:「我。我說不出口!」
石天行喝道:「為什麼說不出口?」
段劍青裝模作祥,故說道:「石長老,你不必逼我,我正在想應該怎樣告訴你才好。這樣吧,」讓我將令郎碰見他們的事情挪前來說,這你就會明白他們在做什麼了!」
石天行道:「也好。總之不許你有一字隱瞞,次序先後,倒沒問題。」
段劍青應了一個「是」字,繼續說道:「他們躲進亂草叢中不久,令郎就來了。我、我看見!」
石天行忐忑不安,急忙問道:「你看見什麼?」
段劍青道:「我看見的是……令郎的確是拔劍要殺楊炎!」
石天行面色鐵青,他以為段劍青的證供一定他有利的,哪知……
哪知正當他大失所望之際,段劍青的話鋒已是突然一轉,說道:「為了不至令石清泉含冤莫辯,我的舌頭尚在,必須替石清泉說出真相。」他作出慷慨激昂的模樣,面對著唐嘉源繼續說道:「不錯,石清泉當時是拔劍要殺楊炎,但他為什麼要殺楊炎呢?楊炎剛才說是他侮辱冷冰兒,這話錯了,真正的事實是……」
石天行喘著氣問道:「是什麼?」
段劍青緩緩說道:「倘若一定要用侮辱兩個字,侮辱冷冰兒的是楊炎!」
楊炎大怒喝道:「你放屁。」石天行喝道:「不許罵人!」楊炎喝道:「我有權和他對質,冰兒姊姊就在這裡,你問她是誰侮辱她?」
冷冰兒已經氣得說不出括,唐嘉源道:「冷冰兒剛才已經說過,楊炎當時是為了保護她才和石清泉打起來的。不過她也說石清泉對她的態度雖然不好,也還沒有什麼侮辱她的舉動。冰兒,你若不想改變口供,就點一點頭。」
冷冰兒點了點頭。
唐嘉源面挾寒霜,說道:「楊炎並無逾矩之行,已經由冷冰兒替他證實了。段劍青,你還有何話說。」
石天行忙道:「冷冰兒與楊炎情如姊弟,我不敢說她的證供一定偏袒楊炎,但我們也只能把她的證供當作一面之辭。」
唐嘉源冷冷道:「不錯,成語有云:兼聽則聰,偏聽則蔽。不論是誰,單方面的證供,總是不能成立的。石師兄,你是執法長老,我不便越俎代庖,你若認為應該兼聽,那你就讓段劍青和他們對質吧!」他的說話,已是對石天行越來越不客氣了。雖然表面聽來還是同意石天行的意見,實際已是在說他只是想聽段劍青的「一面之辭」的。
石天行老著臉皮說道:「多謝掌門指教,審訊繼續進行。冷冰兒沒改變原來口供,段劍青你還有何話說,無須顧忌,只管說出來!」
段劍青說道:「我承認我剛才是說錯了話。」
石天行吃了一驚,重複問道:「你承認錯了?」
段劍青說道:「是。我剛才說的『楊炎侮辱冷冰兒』這句話應該收回!」
此言一出,不但石天行吃驚,楊炎也大為奇怪,心道:「難道是段劍青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實在是對不住冷姊姊么?」
石天行板起臉孔道:「段劍青,你的證供反反覆復,是存心來開玩笑的嗎?」
段劍青道:「請執法長老原諒,我本來希望我的話沒說錯的,但現在才知道真是錯了。我的希望,只是幻想!
石天行聽出一點苗頭,喝道:「你言辭閃爍,什麼叫做希望說錯話,我可聽不懂你的意思,你給我明白解釋!」
段劍青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錯在對冷冰兒尚有一點痴情,不管怎樣,她總是曾經與我有過山盟海誓的人,她縱然背誓寒盟,我也還希望她能潔身自好的。所以我只能希望我所見到的醜事,只是楊炎強加於她,是對她的侮辱,唉,但她既然否認楊炎是侮辱,那我還有什麼話說?」
石天行道:「你的意思是指他們兩人……」
楊炎大怒喝道:「你們放屁。」這一喝把石天行已到口邊的「通姦」二字喝斷了!
石天行面紅耳熱,大怒喝道:「楊炎,你反了。」正是:
大爆醜聞難入耳,能言鸚鵡毒於蛇。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黃金書屋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