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直搗抱虎庄
幾乎沒有一丁點徵兆,雷一金猝然閃動,他的左掌倏翻,虛空劈向半空,右掌卻鷹爪般折向眼前的怒鷹韓普,左右同時出手,同時攻擊,勢於快狠無匹,有如自虛無中撲來的魔豹。
驚吼半聲,韓普拚命後退,而雷一金劈向空中的掌力,竟驀然自另一個方向折回,不可思議地從兩個根本毫無可能的位置撞向萬崑山與全玉,這兩股勁力是來得如此狠辣悍厲,尖銳兇猛,又來得如此神鬼難覺,以至萬崑山與全玉兩人雖然傾力躲閃了,卻仍舊被力道的邊緣掃帶了一下,各自踉蹌好幾步去!
「鬼索魂!」
站在一邊地毒一笑范禹,不由脫口叫出這招名字。
是的,這是雷一金「血刃掌」中的第五招「鬼索魂」!
一迷眼,雷一金道:「嗯,你們還真是不行!」
「行」字猶在他的舌尖上打轉,「霍」的寒光暴射,一柄短刀直飛他的腦門,而不分先後,另一溜金燦燦的索芒也怪蛇似的驟掠腳下!
瘦削的身形像一隻怒鷹激飄半空,快得就宛如雷一金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樣!
於是,全玉與萬崑山的短刀及九龍索便突然斬了個空!
斜刺里,韓普飛沖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中已握著一條「蛇尾鞭」,在連串急促的「啪」「啪」震響中千流萬道的纏卷過來,勢子之快之急,簡直就像千百個使鞭的高手同時展開了攻擊一樣!
於是,就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的時間裡,在那陣密集的鞭影中,雷一金身軀倏閃猝橫,就像滾桶般凌空翻出,韓普的蛇尾鞭竟連根毛也沒有沾上。
彩鷹萬崑山歷叱一聲,和飛索全玉又分左右,閃電般夾擊上來,兩件兵刃的光芒燦亮炫目,帶著刺耳的破空銳風猛攻雷一金!
驚鴻般又自刀棱索影中穿出,一個空心筋斗穩立於地,雷一金表情閑散地冷冷叱道:「相好的,拿點真實的把式出來!」
短刀有如瀑布散射並濺,幻成流光銀電伸縮飛舞,那麼悍厲的再次罩上,彩鷹萬崑山激昂地叫道:「無恥的狂妄,你,雷一金!」
雷一金驀然全身撲向地面,貼著地面有寸許高度猝而掠進,鋒利的刀刃就在這一剎間幾十次擦過了他的背脊,那幾十次短刀飛掠的時間只是瞬息,他是來得那麼快,那麼奇,那麼出人意外,以至當萬崑山發覺自己再次落空之下,雷一金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處!
金索飛揚,全玉靈蛇似的「九龍索」兜空暴射出手,便是十七索,索頭精工雕縷的龍頭映著月光,反射出一片片抖動炫燦的的光芒,以至那雕刻的龍圖越發栩栩如生,須爪如真了——雷一金的身子是貼著地面的,而萬崑山的短刀又在此刻山上面斜著砍倒,在任何人意志的中,他必然會拔高或者橫竄,當然,全玉與萬崑山也有著這樣的想法。
但是,他們卻想錯了,每個人全想錯——一聲尖銳的嘯聲宛如鬼泣般出自雷一金的口中,就是這種間不容髮的危殆中情勢里,他的雙臂竟環身揮帚抖振,動作之快,簡直已看不清他每一個揮展過程了,只一眨眼,一陣狂猛而盤旋的勁風猝然繚著他的身軀捲起!
如同一陣突起的龍捲風,這般呼嘯的勁氣來得如此急速,如此奇異,又如此剛烈,以至全玉揮來的十七索全在一下子里被反震倒了一旁!
韓普正駭然躍避,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掌影已有如惡魔的嘲笑般驀地並飛四散!
方才,雷一金「血刃掌」中精絕招式以連續「鬼索魂」、「鬼出棺」、「鬼拜月」的招術造成了護體的無形罡氣!
現在,他這三招已並成一招,同時推出了!
「彩鷹」萬崑山「吭」了一聲慘嚎,結實的身子連翻帶滾地摔了出去,手上套的短刀也滴溜溜地拋飛了一邊了,一溜劃過空際的寒光襯映著他一口接一口的鮮血,那情景好不凄慘!
廝鬥的來臨是快捷而突然的,而廝鬥的結果亦然,這結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當奔救不及的「怒鷹」韓普正驚得一窒之際,雷一金已猛地大翻身撲向了韓普!
這時分,韓普的手膀還仍在發麻,他腦袋裡的念頭尚未及轉過彎子來,雷一金已帶著一片大雄渾暴烈的掌山壓到頭頂了。
韓普怪叫一聲,斜竄三尺,「蛇尾鞭」反手倒旋,雷一金卻一下子黏到他的身上,身形隨著他的鞭身起浮擺動,彷彿雷一金已然失去了重量,失卻形質完全和空氣融為一體了!
心驚俱裂的全玉拚命沖了上來,一邊狂叫:「拋鞭,韓普,拋鞭!」
韓普臉孔全扭曲了,他顎下的短髯根根倒豎,雙目中光輝帶亦厲吼著,他的左掌血刃似的猝而劈去,右手的「蛇尾鞭」也立即拋棄,力向上猛拋?
「呼」的一聲,雷一金身軀彈起數尺,他閃電般略斜旋右手已立拍向前面的空間,但是,就在他的掌劈拍向虛無的空氣時,一股強如鐵的沉重的勁力已及時猛撞過來!
這發掌的人是「毒一笑」范禹,及時挽救了韓普,把韓普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當韓普鞭掌失算,正拋抽身,一看窒人的輕風卻宛似錘一面網驟然地罩下,「通」的悶響傳出,韓普好像被人自身後猛錘了一錘似的撲跌向前,他撲撞的勢子十分強烈,剛好又把衝上來的全玉逼得狼狽閃開!
而韓普半身還沒有貼實的時候,雷一金已飛起十一腳又將他似個大繡球踢得在空葉,連連滾動,紅漓漓的熱血狂噴自這位怒鷹的口中!
雷一金在他第十一次往下墜落的當兒,猝然地伸手往地下輕輕一削。
於是,「嗤」的一下刺耳裂層之聲響起,韓普偌大的身軀被重重橫摔出三丈之外,雷一金的手中,有一把連皮帶肉,血糊糊的短髭,正在雪光下發出令人作嘔的光彩來,那光彩是赤紅的,黏著肉,似乎還在雷一金手上抖顫!
現在,毒一笑范禹及他身後的四名護衛全傻了,全愣了,他們驚恐地看著雷一金血淋淋的右手,震駭地注視著雷一金臉孔上那抹平淡的笑意!
而雷一金慢慢地鬆開手指,那塊皮和肉相連的東西便落向雪白地上,一片殷紅!
目光似利刃一樣,望著因過度的恐怖而愣在他前面的韓普。
雷一金慢吞吞地道:「方才,抵掉那雙彩鷹的那一招,叫『鬼索魂』,老韓,你該知道,鬼要索魂,除了張天師沒有人攔得住的!」
韓普的面容越發黃得像一塊老薑了,他的心中似燃著一團火,嘴裡又干又澀又苦,喉結在上下不停地顫動著,渾身裡外宛如才從水裡撈上來,濕得透透的,連手上握著的那條軟鋼「蛇尾鞭」,也真和一條死蛇般癱瘓在地下了。
毒一笑范禹環掃了他那四名護衛一眼,冷冷哼了一聲:「上!」
四柄砍山刀齊舉,從四個不同的方位分別震向雷一金,毒一笑也手握軟劍挺身而上。
於是,飛索全玉的「九龍索」再度呼嘯而起,索端的銳利龍齒在夜空中映射出生冷的光輝,沉重的大錐霍然溜刺,掩蓋於一片青色光華與無數掌影之中。
雷一金雙目倏睜欲裂,他嘴唇緊閉,強自沉著,身形做著極為幻妙的閃躲,掌腿齊出,在積雪粉濺中,絕招迭出不停!
主要原因,雷一金因為破「再世牢」使用了過多的真力,尤其是那種「廣寒蹈虛」功夫,最為損耗真元,而破牢后,又是一番強烈的打鬥,所遇的對手,無一不是強者!
此刻,他雖然絕招層出不窮,但是,對方攻擊已達極為凌厲之境,在一連串的緊密暴響中,他已被震退三步之多!
空中那條黑色鞭影倏忽一閃,竟亡命似的適時射到,這人便是怒鷹韓普,他已豁出去了,招招都是敵我皆亡的進攻招式!
而這時,雷一金正是被對方聊手之力震退之際,他的腳步尚未及站穩,那魔鬼也似的「九龍索」已悄無聲息地來到!
出手之人正是「飛索」全玉,雷一金瞳孔驟然暴睜,精芒暴射中,他大吼一聲,左掌一翻倏地抓向那震來的索影!
一聲輕微的,割裂肌肉的刺耳聲響起處,「九龍索」突然暴漲,雷一金左掌卻已在瞬息間皮肉翻卷,鮮血淋漓:原來,「九龍索」暗藏卡簧,那索身的龍舞在卡簧推翻之下,儘是一些刃鋒銳利的尖錐!
「怒鷹」韓普大喝聲中,身形閃掠遊動,「蛇尾鞭」跡迎瘋狂似地攻向敵人。
毒一笑的四衛,四柄砍山刀更是合力施為,空氣在急劇的流蕩,勁力在強烈火速地旋迴,而雪花仍在不停地飛揚,無論是天上飄落的,抑是地下存積的。
此時,「神龍教」的第二批高手已群來增援!
「百步彎月」齊小泉,一道藍汪汪的光芒,已似閃電般倏而射出,有些瘋狂般筆直的飛向戰圈!
「百步彎月」齊小泉,乃是關外的有名大豪,名聲極為響亮,他與「九龍索」全玉交稱莫逆,此次進至贛省,只是順道探望好友,想不到卻趕上了這場熱鬧!
所謂「打鼓還要親兄弟」齊小泉故而一上來就加入了攻擊雷一金的戰圈,其他的人亦分別支援別三處。
齊小泉雖然年過七旬,外貌沉默,但是卻是一個倔強好勝的老人,因此,他一上來,招式的狠絕卻是凌厲至極的,甚至帶著拚命的意味。
隨著他「彎月刀」上藍色眩目的光彩,怒鷹韓普與飛索全玉;已同時挾擊,紅星四衛四柄砍山刀則在前後左右相互地連環遞出,毒一笑范禹攻勢更是凌厲!
「九龍索」的索影宛如在剎那問幻成千百條,與連點青芒,連串刀光掌影倏震,八大高手圍著雷一金一人廝殺,勁風與積雪又在瞬息問混成一片!於是,雷一金的兩隻眼睛,已因憤怒而睜裂,滴滴的鮮血,與他瞳仁中的血絲相映對,彷彿是在噴著焰!
刀光、索影、輪芒、掌勢,幾乎全在呼吸的瞬息間交織著擊到,沒有絲毫空隙躲閃,那是一面死亡的網!
而這時,「金雷手」熊光炳、「君子劍」公孫無咎、「紅面韋陀」蕭千羽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呼嘯的掌風與沉重的壓力,與他這邊差不多少!
尤其蕭千羽,因為穴道長時間受過制,雖經解開,但總嫌不夠靈活,功力也大打折扣,此時已捉襟見肘了,身上也有幾處輕微的刀傷。
雷一金心痛如絞,目眥皆裂,他天搖地動的厲嘯一聲,滿頭黑髮聳然欲豎,在嘯聲出口的同時,身形如水中游魚,微妙之極的轉出三步,「龍圖刀」出手了,他已在剎那問連展「龍擺尾」、「龍繞柱」「龍在天」,這神奇詭異的蓋世絕學,首式三招,已被他一口氣之間同時施出!
於是,成弧、成點、成片、成網的刀光,似在天崩地裂的厲嘯聲中,彷彿彌蒙的雲霧,帶著驚人的巨大壓力,猝然地充斥於周遭每一寸的空間。
「毒一笑」范禹不愧是「神龍教」魁首,驀覺空氣中起了一陣劇烈的波動,而雷一金毫不遲滯地使出奇異的招式,不由將目光一掃,脫口驚呼道:「小心,這是『龍圖刀』的『天龍九式』!」
他的話聲尚未及收尾,空氣中已猝然響起子無數緊密的暴響,驚吼厲叱,亦隨之而起。
這是一個十分奇異而罕見的場面,空中飄落的雪花,宛似遇著一面龐大的巨傘般,被撐散至十丈之外,地上的積雪卻向空中飛起,適才猛撲而出的「百步彎月」齊小泉倒飛三丈沉重落地!
「飛索」全玉、「怒鷹」韓普與「神龍四衛」正在踉蹌後退,而雷一金卻在這時橫移一丈以外,將圍斗「紅面韋陀」蕭千羽的敵人斬殺了其中之一!
沒有人看清「龍圖刀」是如何掠過這死者胸膛,快得就彷彿事實未來就是如此——在銀光閃翻騰中,那位仁兄轉出一半的身子正想攻擊蕭千羽,自己的身子卻猛然橫飛彈出,「嗤」的一聲,血箭竟濺起了三丈高!
雷一金格殺這位仁兄的原因十分簡單,那就是一個「快」字,「飛索」全玉那張面孔,這時已扭曲得變了形,他厲吼一聲,手中「九龍索」倏抖急射,索端龍頭;猛罩雷一金!
悲厲的「毒一笑」范禹大叫道:「不論後果,殺死他,殺死他!」
「怒鷹」韓普,神龍四衛等五人,亦是同時大喝一聲,齊齊猛攻而上。
雷一金絕不稍遲,隨著他雙臂的落下,「呼」「呼」「呼」在空中連連做了旋風似的速筋斗,而在這一串的筋斗中,韓普的「蛇尾鞭」與神龍四衛的砍山刀便都落了空!
突然,雷一金猝而直射悲憤莫名的「飛索」全玉,全玉的「九龍索」抖起猛砸,雷一金的「龍圖刀」在反擋里驟然沉下,全玉狂吼著出掌劈來,幾乎不分上下先後,雷一金「天龍九式」第五招「龍歸位」已緊接著使出!
於是兩人的兵刃相格於外,兩人的掌勢同出,但是,「飛索」全玉和這位剛死的仁兄犯了同一毛病,慢了……
令人毛髮悚然的一聲尖哞,全玉去掉了手中的「九龍索」捂著咽喉倒在地下狂翻亂滾,他的面孔扭曲得已失了原樣,鮮血從他捂著咽喉的指縫中流出,顯然,雷一金的一刀已切斷了他的頸骨了!
同時,他左臂幻魔般的快速遞出,一共七七四十九掌已在同一時間不分先後地劈出。
這四十九掌宛如空中片片飄舞的雪花,是如此散漫,如此密集,卻又如此狠辣與厲烈,像是四十九個懾人魂魄的妖魔!
於是,在一聲悶叱聲中,神龍四衛的其中之一已滿口鮮血地倒翻而出,其他三人也連連在地上翻了幾個跟斗。
這龍圖刀的第五招,威力之恢宏是難以比擬的,甚至連毒一笑范禹也在正待掠身救援之前,被那忽飄而厲辣的掌影,驚得廢然而退。
這時,怒鷹韓普嘴角抽搐不停,他嘶啞地大吼一聲,「蛇尾鞭」已倏施而出!
強烈的風聲,有如一陣大龍捲風,空氣呼嘯,形成一個旋渦,有如魔龍突出,翻雲覆雨!
毒一笑范禹亦厲叱半聲,抖手之間,便是那刀足以移山拔鼎的「摧山三式」!
僅存的神龍四衛中的三位,卻在其夥伴倒地之時,氣急敗壞地掠至探視,正在手忙腳亂地為他這位同生死、共患難的夥伴檢視傷勢!
於是,只有「怒鷹」韓普與「毒一笑」范禹兩人,在對雷一金做直接的戰鬥了。
二人這形似拚命的攻擊,雷一金心情卻是輕鬆的,因為他面前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熊光炳與「君子劍」公孫無咎不愧是江湖一鼎,雖然在眾敵環攻之下,打得仍然有攻守,有進退,他四周卻躺下不少赤衫大漢!
唯一較弱的一環,便是「紅面韋陀」蕭千羽,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依然地在作殊死拚命的搏鬥,雖然有時迭遭險招,但仍以豐富的打鬥經驗避過。
唯一使雷一金擔憂的是拜兄南宮鐵孤至今尚末露面,而神龍教的首要僅只毒一笑一人露面而已。
其次,是「青松山庄」的人是否在行動上能配合呢?而「青松山庄」又有內奸,他們的行動是否曾泄漏而遭到對方半途攔截呢?
這些問題雖然困擾著他,雖明知任何一方都不能有所閃失,雖然內心無限的憂慮,臉上卻毫無表露,他大馬金刀地穩立在原處,狂笑道:「范禹,假如就是這點陣仗想圍住『龍圖刀』的傳人,那你是太小看『龍圖刀』了!」
狂笑聲中,左掌詭異而猛烈地急使而出,風號力涌間,卻是「血刃掌」中的第五招「哭跳牆」!
「僻拍」的「蛇尾鞭」尖銳的連串飛卷著,而雷一金的「龍圖刀」翻飛更快,幾乎已快得無法用人的瞳仁去追攝了,紅星四衛僅存的三人卻在此際倏然而至,三柄砍山刀也一次又一次在他身邊穿舞劈刺,映起閃閃寒光,瞬息間,五個回合倏忽過上!
雷一金的龍圖刀則連續地揮彈了七十九次攻襲韓普,在韓普的駭然退避里,當前的七十九次光彩尚未消失,后七十九次攻擊,在同一口氣中分七十九個回異不同的角度反震紅星四衛!
於是,在風嘯光閃里,在氣流旋盪下,滿天的刀影飛掠交織尖呼、橫射,「當,咔嚓」「當,咔嚓」的金鐵折斷聲與利器的撞擊聲便混成了一片,難分難辨了。
像長虹射日,雷一金的身體騰空飄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又冉冉飄落!
他飄落在范禹的身前不及五尺,間不容髮地左掌幻起一片掌影直逼毒一笑范禹!
而在另一邊——韓普全身像大字形橫擺在一側,五官擠成了一團,小小的眼睛,又不甘,又恐懼,又駭怖的大張著,眼珠於突出了目眶,似一對毫無生氣的死魚眸,那麼芒然迷憫地默默瞪視著夜空,夜空有些什麼呢?星星,下弦月,虛渺,凄涼罷了!
隔著韓普的屍體五步遠近,「紅星四衛」其中二人也在同時摔坐於地,兩個人的小腹上,各有三個兒拳頭大的窟隆,在急涌著鮮血里,黏黏蠕蠕的肝臟一起往外淌,兩人一邊痛苦地嚎哞,一面瘋狂又笨拙的捂擋小腹上的傷口!
但是,他們只有兩雙手,傷洞卻有三個,捂了這個洞口那個照流,捂了這個那個照淌!
另外一位,也好不到哪裡,他的一柄砍山刀全斷成一寸一寸的廢鐵散落於四周,折斷的刀片在向著他混身斑斑爛爛殷紅的鮮血直眨冷眼,這位彪形大漢頭巾飛飄,長發披散,而發上也沾著血跡,他身上有七處傷痕,從側面看過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創傷的皮肉翻卷,血漿淋漓的慘狀,但是,他並沒有死,至少仍在喘息,仍在發抖顫!
毒一笑范禹能領導起「神龍教」,自非泛泛之輩可比,此際含忿出手,聲勢之浩大,更是無可言喻,令人色變魂飛,宛如天地之大,皆在這四道罡風中搖晃震蕩。
在剎那裡,四片出自兩人之手,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勁力,已有如兩團有形的風暴轟然接觸。
尺許厚的積雪霍然被掃刮一空,混合著黑濕濕的泥土揚向四周,勁力與空氣磨擦,發出異乎尋常的炙熱,而尖銳的呼嘯則鑽人每個人的耳中。
兩條高矮不一的人影,已如醉漢般踉蹌,每退一步,地下留下一雙深深的腳印,顯然,二人是在儘力穩定著身形!
這兩個踉蹌退後的人影,正是雷一金與「毒一笑」范禹。
范禹已不似先前那樣蕭灑了,面孔已變得慘白而豪無血色,喘息如牛,頭頂大汗如注,霧氣騰騰,但是,雙目卻怒瞪不瞬,充滿怨毒的凝視著他的敵人!
在「血刃掌」的恢宏神威下,雖然已將天下的掌法中同為一絕的「血魔掌」震退,但是,雷一金本人卻也挪出了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這時,雷一金與范禹二人,俱皆緊閉嘴唇,在急促的片刻中,二人均急速地調運著體內波盪甚劇的真氣,隨時都在作另一次拚鬥的準備。
雷一金寒森森地一笑,目光凝注范禹道:「范禹,你使的可是「血魔掌」?
此刻,范禹也睜開了雙目,低冷冷地道:「不錯,娃兒,你可是怕了。」
雷一金寒森森地一笑,道:「在下行道江湖迄今,尚不知道『怕』字是何物,因適才見你使用『血魔掌』,想必與『邪劍』必有源?故才一問!」
問字甫落,只聽得一陣極為寒冰的語聲道:「老夫皇甫仁,人稱『邪劍』,范禹就是我不成材的徒弟,多蒙『龍圖修羅』的傳人教誨,老夫感激不盡,不少得要稱量一下你這南刀的傳人究意有多少斤兩?」
話聲甫落,人已來到斗場,雷一金看他行走身法,不由暗贊道:「好一個『縮天地為一指』!」
此刻,皇甫仁已低冷地道:「禹兒,拿我的劍來。」
范禹得意地一笑,默默地走了。
皇甫仁語聲雖低,但雷一金卻聽得十分清楚,他急速地忖道:「看來皇甫仁那老煞星要親自出手了,他的武功不知是否較當年更有精進?唉!看樣子,將是一場慘烈的殺伐了……」
一股使人顫悚的凄怖感覺,在冥冥中如幽靈般無形地侵人每個人的心房,這種感覺,其深刻寒瑟是無與倫比的。
當著面前每一張殘酷而沒有表情的面孔,隱約中,彷彿有一個低沉而蒼老的語聲在雷一金耳邊響起:「金兒,行道江湖,不可濫殺無度,但是十惡不赦者又當別論,若對方要取你的性命時,那麼,不必遲疑,你可以用最狠毒的方法,先取去他的生命!」
雷一金全身機伶伶地一顫,他內心低叫:「恩師,弟子永遠不忘你的教誨……」
此刻,范禹已取來了邪劍,那是一柄形式古怪的「血齒劍」!
雷一金已在這片刻之間做了一個決定,於是,他緩緩踏前一步,鎮定而深沉地道:「前輩,今晚之戰,是否由我兩作一次決定性的勝負,其餘的可否讓他們就此罷手?」
他這句話,問得奇突,邪劍皇甫仁聞言之下不由微微一怔,但隨著又殘忍地尖聲道:「小輩,『抱虎庄』豈是如此容易受人欺凌,『神龍教』又豈能如此受人侮辱,今夜,何止你一命,凡進入本庄的人都要躺下。」
雷一金平靜地、不怒不氣地道:「沒有迴轉的餘地?」
「邪劍」皇甫仁輕輕撫了一下他穿著的黑衫,冷酷地道:「廢話!」
雷一金古怪地一笑,面對邪劍皇甫仁道:「這是你在逼我,我要你『神龍教』付出最高的代價!」
邪劍正想訓斥雷一金,而就在這時,幾乎是一道閃電,寒芒暴閃中,四條人影已摔出三丈外!直到那四條人影落地之時,慘叫聲才如狼哞般響起,那溜銀色的光華,已毫未停留地將飛入場上的四位赤衫人逼於刀下,人不動了,看來他們是永遠也不能動了。
原來,雷一金已下定決心:「以血還血,以殺止殺」,他們得到邪刀皇甫仁的答覆以後,猝然旋出的正是他「龍圖刀九式」的絕招!
在他疾如電光石火的驀然出手中,「毒一笑」范禹登時鬥了個手忙腳亂,首尾難顧。
「邪劍」皇甫仁冷森的瞳孔,現出兩股前所未見的煞氣,他是真的氣極了,邪劍跟龍圖修羅是同一時期的人物,江湖有人稱之為「南刀、北劍」,想不到南刀的傳人竟沒有把他放在眼裡.還當著他的面殺了四名屬下,他迅速地緊緊衣衫,腳步正待邁出——一聲震天裂地的怒吼已然響起:「龍從雲!」
若浩翰的洋麵起了個巨大的旋渦,若天神的巨杵攪動著大海,而大海翻騰激蕩,狂嘯頓起,空氣幾乎在剎那間排除一空,厲烈的勁氣四益橫掃!
天蒼蒼,地茫茫,一片凄風號叫,這是「龍圖修羅」成名的「龍圖刀」法啊!
銀芒如天空電閃,閃縮縱橫,又似九天之上的神箭,如飛落,四下所能見到的,全是一片如虹的寒芒!
哀號聲倏而響起,熱血濺於四周,兩條人影,幾乎成了片片的碎肉,血肉糊糊的摔落在雪地之上。
邪劍像是被人打了一棒似的呆在當地,雷一金突然施展的龍圖刀法,這驚鬼泣神的威力,已將這位顯赫幾近一甲子的煞星震住了,在他腦海之中,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是那一派的絕學?更想不到雷一金能旋展出他所估量不到的奇技,而且,出手之快、之狠,竟是他場中任何人都措手不及的。
銀芒倏斂,毒一笑范禹面色慘白,狼狽不堪地掠出圈外,一身儒衫破裂三處,全身更在不可抑止的輕顫。
范禹到底不愧為邪劍的傳人,在敵人狠絕天下的「龍圖刀」法絕招之下,他能有驚無險,已是太不容易,與他並肩的兩位「右角郎」,此刻則早已屍碎如糜,被雷一金的「龍圖刀」絞得粉碎!
這時,「金雷手」熊光炳和「君子劍」公孫無咎已解決了纏鬥的敵人,一群小角色目賭眼前情形,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怔在當地。
寂靜,一片如死的寂靜罩在場中,沒有人說話,也沒有動作。
雷一金驀然仰天狂笑道:「朋友們,上啊,看看是誰不得全屍?」
邪劍皇甫仁上下打量了一陣,語聲里透著無比的冷漠!
道:「年輕人,我承認你可堪與我一搏,但是,若想賣狂,還得衝過老夫這一關,別以為你剛才僥倖得手!」
雷一金明亮的雙目一寒,道:「能否闖得過,試一試才知道。」
邪劍這時反而沒有火氣,不疾不徐淡淡地道:「二十年了,沒有遇到一個能使我滿意的對手,年輕人,希望你別使我失望?」
唇角微撇,雷一金道:「我會使你滿意。」
說著,他轉臉朝「毒一笑」范禹道:「范禹,我們的賬,留待下步再算!」
范禹的一臉肌肉抽動了幾下,道:「只要你能在家師手下留得命在『神龍教』隨時奉陪……」
移出一步,雷一金對毒一笑范禹似乎特別地痛恨,點點頭,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記著了,好朋友!」
雷一金將那個「好」字說得特別沉重,以至范禹聽在耳中似乎不是味道。
情況的發展到這種地步,是誰也預料不到,「金雷手」熊光炳與「君子劍」公孫無咎卻為拜弟捏一把冷汗,他們雖然知道雷一金把式硬,但究竟到什麼程度他們並沒有親眼目賭,何況面對敵人是享譽一甲子的邪劍呢!
蕭千羽就不必說了,他不了解其中的因果,總覺得這年輕人為自己丟了性命實在……。
正待上前,「邪劍」皇甫仁冷漠地道:「年輕人,你還有什麼可等的嗎?」
邪劍皇甫仁的語聲雖然並不凌厲,但卻含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逼迫與壓窒感,好像他一直就是高高地在上,一直就可以隨心所欲地驅使別人一樣,倨傲極了,橫霸極了!
將頭巾扯緊了一點,雷一金平靜地道:「我想,我是沒有什麼可以等待的了……」
忽然,在這時——場中出現三人,一個生了張嬰兒臉,留了一撮鬍子的矮老頭子踏近了些,他個兒小,聲音卻如宏鍾大叫:「皇甫兄,這小子就交給我拾吧!」
眉宇微一轉,皇甫仁緩緩地道:「吳兄,你可有把握?」
哈哈一笑,矮老兒大刺刺地道:「我『嬰叟』吳強比你老哥哥雖是差了—把火,但照應這小兒娃大約自信還不致太泄氣……」
那邊,公孫無咎嘲弄地道:「我還道是哪裡跑來的土行孫呢?原來是中南淮河一帶的獨行怪盜「嬰叟」吳強,只可惜你姓吳的狂是狂,如今恐怕狂錯了地方,你的風水不巧哪!」
「嬰叟」吳強吃吃一笑,手指頭點著公孫無咎的頭道:「公孫小兒,等一下,只要等一下,你的護身符挺了屍之後,下一個就會輪到你,用不著猴急!」
「邪劍」皇甫仁冷冷地道:「吳兄,你真要來擋這一陣嗎?」
「嬰叟」吳強笑嘻嘻地道:「假如你運氣好,老兄,這一陣之後就萬事解決,你也無須煩心了。」
公孫無咎向雷一金低促道:「五弟,讓我們擋這老小子一陣!
搖搖頭,雷一金平淡得就像是局外之人在說話一樣,道:「不用,大哥,一個人要倒霉的時候,註定是跑不掉的,這老小子就正像這樣,你看著吧!」
公孫無咎忙道:「還有個皇甫仁!」
雷一金輕輕地道:「沒關係,大哥,你掠陣!」
於是,公孫無咎立刻讓到一邊,劍護胸前,而對面另外兩人,公孫無咎認識,一個足「三手金叉」裘凡逸與「黃衫一奇」徐家祥也分立兩旁採取了戒備之勢,獨有「邪劍」皇甫仁只略微退了兩步,神情中,看不出有絲毫緊張或是忐忑,他穩如山嶽峙立著,深遂之極,含蓄之極。
龍圖刀已回歸袖內,雷一金左手護胸,右手下垂離開前腹約有兩寸,他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視著「嬰叟」吳強的眼睛上!
一掀短衫,吳強自腰際拔出一柄晶瑩瑩的匕首來,這柄匕首前端叉開有如蛇信,光芒隱隱伸縮,他露齒微笑,道:「娃兒,你先出手吧!」
他們雙方是站在一條陡斜的青石板小道上,四目交相互凝視著,氣氛沉重而煩悶,這種情勢異常可怖,因為,大梵谷手作生死之斗時,只要在斗前彼此僵立,那就是只表示一個意義,雙方都要在首次出招之下分出勝負,斗前的對手,只是在尋找適當的機會與部位。
此刻,「嬰叟」吳強的面容,開始沉重了,他的笑容已經消失,緊握著怪異匕首輕輕地上卜移動著……
大凡是一場搏命之爭,都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和韻意侵襲著雙方,這是一種無形的,奇妙的一種心靈反應,它看不見,摸不到,而別人更休會不出來,只有僵持的雙方才能覺得,往往,在尚未接刀前,此種感受便能使決戰的人體預先測知了勝敗。
吳強用力在唇角擠出一絲笑容,他這抹笑容剛剛出現,粗短的身子已有如脫弦怒矢般激射敵人!
匕首的寒光帶起了一溜流星曳尾般的光芒,無比快速地戮向雷一金的胸膛,但是,卻就在這股寒光甫快的時候,雷一金的龍圖刀卻更快一步地猝然掠出,鋒利的刃口割裂空氣,顫抖出團團光雨銀弧,而在這些突起的眩目.晶線弧芒幻閃中,雷一金的刀驀然變成了千百支,卻全都指向一個焦點——吳強的身體刺來!
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千分之一時間裡,甚至當有些人的意念尚未及轉過來,「叮叮噹噹……」清脆的金屬撞擊便連成了一片,「括」的一彈之下,龍圖刀又重新籠入了袖內,而「嬰叟」吳強卻已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再也挺不住一屁股坐向地上!
吳強的身上已共有五處傷口鮮血狂涌,他手中的匕首也早已創痕斑斑,犬牙交錯的使人看起來不像一柄匕首,倒似一柄短鋸。
坐在地上的吳強,身體正急速抽搐著,一邊的「三手金叉」裘凡逸慌忙躍到他的身側,伸手就待掏取金創替他裹傷,「邪劍」皇甫仁目光在吳強身上轉一會,淡淡地道:「裘當家,不用白費事了。」
裘凡逸正感到一怔,吳強那嬰兒也似的紅潤的面孔已變成了鐵青,唇嘴也浮紫,他喉嚨里咕嚕著,唇角,帶著氣泡的血沫子已緩緩溢流出來……
在生死界上,皇甫仁經得太多,也看得太多,只要幾眼,他便明白吳強的創傷已經嚴重到了無可救活的地步,他身上中創的部位非但傷口整齊,連大小寬窄都一樣,這證明出擊者,是一個高強得可怕的使刀能手,一個不折不扣的刀中之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