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雪山斗劍炁 兩敗俱輕傷
關雪羽身子落下之後,才發覺到那是一片佔地極大的荒草野地,地上蔓生著高過一人的枯黃蘆草,在凌晨的寒風裡顫瑟不息。
幾隻野斑鳩拍扇著翅膀,正由草叢裡飛出來,破碎了的蘆花飛絮,散布得滿天都是。
這些雖不能轉移關雪羽的注意,卻增加了他觀察上的困難,展望著數百畝方圓內外的大片蘆草,不要說其中藏上一個人了,就是千八百人馬,也休能看出一些破綻。
「他去遠了。」盧幽冷冷地說。
「是人么?」
「自然是人,而且這個人輕功極高,不在你我之下。」
關雪羽陡地一驚道:「難道是陸前輩他……」
盧幽搖搖頭說:「不像。」又道,「陸青桐雖然壞事幹了不少,但他倒是言而有信,不會出爾反爾,再說,身法也不像……」
她竟然能在一傾耳之間,觀察入微,巨細盡知,卻是令人駭異。
盧幽微微笑道:「用不著爭,早晚他還會現身的。」
關雪羽再向那片原野觀察,大片蘆草在晨風裡起伏如波,自忖著無法能夠找出來其中藏匿著的這一個人來,也就無可奈何。
他終是心裡不安,隨即問道:「這個人又是誰呢?」
盧幽搖搖頭道:「暫時還說不清,不過,也許他並沒有惡意,要不然剛才他明明是有下手的機會,不會白白錯過的。」
關雪羽想一想,確實也是如此,在他先前取水、飲水,以至於餵食盧幽飲用之時,機會多多。如果對方果如盧幽所說,是個具有傑出身手之人,在那個時候伺機出手,或是發放暗器,成功機會極大,何以空空放過?看來似乎並無向自己加害之意,只是卻也不能就此肯定。
盧幽倒似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經說過,隨即置之度外。
她初服靈藥,心念傷勢,隨即閉目靜養調息,練起功來。
關雪羽遵從盧幽囑咐,也自在對岸施展出新學的神寶身法,繞湖行走了數圈,越覺得福至心靈,得心應手之極。是時旭日高升,大片紅光,將一池碧波渲染得有如瑪瑙顏色,四野大地,更像是披上了一層五彩霞帔般地瑰麗多姿。
關雪羽練習了一陣疾走的輕功身法,定下來,也自在池邊一方石塊上打起坐來。老少二人相繼運功調息,不知不覺間,已是一個時辰過去,俟到關雪羽睜開眼睛時,才發覺到盧幽竟然已經不在對面,已經離開。
在附近找了一圈,也不見她轉回,心裡正自狐疑,忽聽見蘆草叢中微微作響,一條人影直似幽靈般地,已自飄向眼前——正是盧幽去而復還。
關雪羽立時趨前道:「怎麼了?」
盧幽表情一派自然,看來雖經過一番調息之後,功力已大為恢復。
見面之後,盧幽眉頭微微皺了皺道:「想不到我多年不涉武林,江湖之中竟然出現了如此傑出的人物,真令人不敢置信——這個人如果旨在與你為敵,雪燕,你可要特別小心注意了。」
關雪羽道:「是什麼樣的人?」
盧幽哂道:「我眼睛是看不見,你是知道的,不過我卻能感覺出來……」
她腦子裡靜靜地在思索著:「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奇怪,他竟然像是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見,否則他豈敢現身站立在我的對面?」
「你老人家又怎麼知道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這很容易,只從他的呼吸,以及身上的氣味,便能判斷出來。」
接著她又道:「這些對你來說,也許是不可思議的異能,但是對我這個瞎了幾十年的人來說,早已習之為常,不足為奇——我甚至於在你距離我尋丈之外,也可清楚地判知你呼吸的次數——自然,你如果有了準備,而先閉住了呼吸,我便一無所知,只是我仍然可以由其他方面測知,就像現在我已清楚地嗅見了你身上的汗臭,這與女人身上的氣味,是大相迥異的。」
關雪羽對於盧幽的這項異能,早已深信不疑,經她這麼一說,自然相信她所言不假。
盧幽冷冷地道:「這個人曾詭異地在暗中觀察了我很久,也許是我的出現,使得他多出意外,出許是他一時摸不透我的門路,所以遲遲才沒有出手。」
關雪羽道:「你們可曾照過了臉?動過手沒有?」
盧幽思索著道:「這個人很聰明,也許他不願意驚動了你,所以先把我引到了草叢之中,我樂於從命,目的也是想摸一摸他的斤兩……」
「我們曾對了一掌。」盧幽慢吞吞地說,「我用了約有七成的力道,竟然不能取勝對方,由此可以猜知他功力之強勁,我可以斷定,絕不在你之下。」
關雪羽沉默不言,腦子裡卻在思索著這個神秘的人……金雞太歲?姜隱君?甚至於姜氏手下的幾個能人,都有可能……
盧幽繼續說道:「我想摸出他的來路,只要他略現身手,必然有跡可循,偏偏他精明得很,只是與我在草叢裡團團打轉,較量輕功。」
關雪羽道:「他的輕功如何?」
「很高,很高……」
盧幽詫異地道:「所以這才使得我大感驚奇,在我看來,此人雖然未必有我那種『提升』的身法,卻是另開途徑,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經此一試之後,他也必然知道我的厲害,越發地不敢輕舉妄動了。」
關雪羽沉默了一下,終是放心不下,道:「乾娘看這個人的來路到底是哪一面的?」
「很難猜測……」盧幽說,「他始終不露出身法,是一個詭異莫測的人,我看他心存叵測,只怕是沖著你來的,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是放不過你的,這就要見面,現出原形了……」
關雪羽道:「很好,我等著他,我們這就走吧!」
盧幽點點頭說:「好。」她手上拿著一根青翠的竹枝,往前指了一下,「這裡有條小路,我們走這邊。」
二人隨即踏上路途。
盧幽舉步當先,手上竹竿左右揮處,當前過長的蘆葦劈啪作響聲中,紛紛往兩下里倒翻下來。這麼一來,眼前立刻現出了一道迂迴的小路——那是一堵高高堆起的泥丘,時日長久,也都生滿了野草,再為兩旁的蘆葦一掩飾,便很難看出究竟,如不是盧幽這麼一撥,誰又能看得出來?
二人一前一後在葦中小道上行著,風聲颯颯搖晃著的葦梢,灑落著白雪也似的葦花,一霎間,二人全身上下已沾滿了。
由於蘆葦的高處,早已超過了人,是以行走其間的人身,只見前路,更無左右,莫怪乎那個神秘的人一腳踏進葦叢,便萬難為人發覺,其微妙之處實不下於所謂的青紗帳(北方人稱高粱地),用以掩飾身形,實在是再好不過。
二人一路前行,約走了十數丈遠近,更覺得陷入到大片葦海之中,設非是盧幽沉著前導,關雪羽真有點不知所往,耳邊上所能聽見的,只是蘆葦間彼此磨擦,所發出的窸窸聲。
盧幽只憑著手上一根竹枝,一路撥打前行,腳下順著那條類似田埂的小道步步前進,她雖然眼睛不能看見,但是行動絕不緩,「神寶元相神功」一經運用,其微妙真有不可思議之處。
忽然,她站定了腳步,冷冷一笑道:「誰?」
話聲出口,掌中竹杖已順勢抖了出去,只聽見「噗」地一聲,順著她細長的竹竿挑處,一隻白鼻心,全身黃毛,貓般大小的東西,已隨竿飛起,撲通一聲落在了地上,葦叢里立刻染滿了紅紅的鮮血。
敢情是一隻黃鼠狼。
盧幽的這一杖端的是好準頭,不偏不倚地正好點在了這隻黃鼠狼的前額正中,由於力道極猛,竟自透腦直入,深入腦髓,眼看著它在葦叢里一陣子翻騰,頓時橫屍當地,一命嗚呼。
關雪羽聽得盧幽叱聲,先還以為敵人忽現,正待出手,俟到發覺,不過是一隻黃鼠狼,不覺莞爾一笑。
盧幽搖頭一嘆道:「罪孽,罪孽,它死了么?」
關雪羽點點頭道:「死了,是一隻黃鼠狼。」
盧幽說道:「這東西最是機靈,好生生的一邊窺人,只聽其呼吸,還當它是人呢!」
說完繼續前行,關雪羽也不疑有它。
走了一程,忽見前行的盧幽驀地又站住了身,且右手竹杖抖出,一杖直向著眼前草叢中點了過去。
和剛才情形簡直一樣,隨著她的竹杖抖處,只聽見「噗」的一聲,杖翻處一條黃影掠空而起,依然是黃鼠狼一隻。
盧幽不由得「啊」了一聲,一連兩次被黃鼠狼戲弄,確實有些氣惱——就在這一霎間,一股極大的勁風,直向著她背後猛力直襲了過來。
以盧幽的武功,急切間竟然無能招架,這股勁道窺伺得竟然恰到好處,趁著盧幽杖挑黃鼠狼的一剎那間,乘隙而來,盧幽若膽敢不退,必定負傷無異,急切之下,她只得擰身而退,施了一招罕見的「金鯉倒穿波」,哧——地倒竄出三丈開外,直向葦叢中落下去。
就在這一霎間,一條疾勁的人影,忽地切了進來,身形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關雪羽與盧幽之間,雙掌一抖,用「神龍抖甲」的一招,正面直向著關雪羽的身上擊了過來。掌風疾勁,其重如山。
關雪羽幾乎連來人是什麼模樣都沒看清,已被對方沉重的掌力罩住,驚怒之下,吐氣開聲,雙掌同出,用十足的內炁之力向外封出。
雙方似乎都施出了全力,兩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蘆葦叢中嘩啦啦的一陣子作響,有如大風天降,卻是一發而止,隨即趨於無形。
這才看清了眼前這個人的模樣——長身壯軀,猿臂蜂腰,好魁梧的一條漢子——這人穿著一襲過長的皂色緞質長衣,映著天色,閃閃生光,其上竟是一條皺紋也沒有,光澤如新,不沾纖塵。
對於關雪羽來說,這個人就是被燒成了灰,他也是認識的,甚至於關雪羽早已經想到了是他。
金雞太歲過龍江。
雖然如此,他的猝然出現,仍然帶給了他相當的震驚。
「原來是你——過龍江,我們幾個月不見了。」
「沒有多久……」過龍江的眼睛里閃爍著異光,直直地向關雪羽逼視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對於足下來說,卻應作如是觀。」
說話之間,空中人影猝閃,盧幽已去而復還。
她顯然蘊含著遭人戲耍的氣惱,去還之間,已被來人搶先一步,佔了地利上的先機。
原來高手敵對之間,地勢的站立極其重要,眼前的過龍江顯然運用了一手小聰明,舉手之間,攻破了盧幽先前與關雪羽之間所保持的前後呼應,連環出手之勢,即使以盧幽之聰明智慧,在一上來無知的情況下,竟然也著了道兒。
此刻,待到盧幽身子一經撲回,才發覺到一式「兩頭互掉」的如意身法,恰恰為對方占著了中樞,就動手部位上來說,實在已為對方占足了光機。
「好個小輩,無端的欺我過甚。」
說話之間,盧幽的那張蒼白的臉上,頓時現出了無比殺機,手中竹杖平胸直指,遙遙指向對方眉心,接下去的一手,必定銳不可當。
只是,來人卻無意選擇她作為動手的對象。
「盧老前輩海涵,弟子無意冒犯,尚請息怒才好。」
嘴裡這般說著,一雙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地直向關雪羽逼視著,生怕關雪羽的待機一擊,自己分神之下,無力防守——話聲出口,耳聽著「錚」然龍吟聲中,一口銀光燦然的長劍已握在手上。
對於盧幽來說,對方這一聲盧老前輩,顯然使得她大吃了一驚。
「你——」盧幽挑動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道,「你怎麼知道我姓盧?誰告訴你的?」
過龍江莞爾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齒。
「這還用人說么?天下雖大,但能以沖氣傷人的,只怕還不多見呢,據在下所知,不過兩個人而已。」
盧幽嘴角上掛著淺淺一片冷笑,顯示著不屑。
「不錯,只此二人。」過龍江不亢不卑地冷冷道,「一個是人稱西來鳳的盧幽老前輩,還有一個……」
盧幽神色又是一變,臉上多少帶出了詫異之色,她急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誰?」
「家師銀髮藥王齊鳴子——」
盧幽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這就怪不得了,原來你是老人蔘的傳人,我與令師早年也曾有數面之緣,你便是人稱金翅子那個姓過的了。」
過龍江那等狂傲的人,在這個人稱西來鳳盧幽的瞎女人面前,卻顯得甚是恭敬。
聆聽之下,他竟然微微欠下了腰:「正是在下——」
盧幽微哂道:「我聽說過你,既是故人弟子,就該上來以禮相待,鬼鬼祟祟,豈不辱沒了你長白門的家風?」
過龍江愣了一愣,道:「弟子不敢造次,貿然現身,反倒不好。」
「這也罷了。」盧幽冷冷道,「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乾脆就挑明了說吧,你幹什麼來的?」
過龍江冷笑了一聲,一雙眼睛掃向關雪羽:「關朋友,你就自己說吧!」
關雪羽點點頭道:「乾娘,我與這位過兄有舊待敘,他來得甚好,過龍江,閑話少說,你這就請吧!」
引手起劍,龍吟聲中,已把一口寒光閃爍的「青桑」長劍掣到了手上。
驀地,他身子一個快轉,掌中劍劃出了一圈寒光,直向著過龍江身邊逼過去。
與此同時,他身子疾如旋風般已掠出了丈許開外,直向著亂葦叢梢上飄落。
顯然事出意外,快極了。
那是因為有見於過龍江上來佔了有利的地形,關雪羽心有不甘,這一手便在於突破困境,另創製敵之先機。
只是過龍江卻偏偏不容他如此。
隨著關雪羽騰起的身勢,過龍江幾乎也同時騰了起來,猝然掠起,簡直如飛雪兩片。
俟到雙方身子一經下落,依然是面對面對立之勢。
大風呼嘯著由眼前掠過……
蘆花紛飛里,兩個人紙人似的站立在野葦尖梢,風擺殘荷般地擺曳不已,卻沒有下落之勢。
俱是輕功中「極流」身手。
關雪羽施展的是燕字門「一氣提元」之術,摻合著新近由盧幽處領會的「提升」功力。
過龍江卻施展的是他長白門「巨鷹浮空」身法。
雙方一經展開,立刻顯示出巨力萬鈞的聲勢,大片的無形力道,紛紛四溢著,惹得四下里蘆絮飛揚,萬花齊拋,密伏的殺機,摻合在肅殺的氣勢里,牽一髮而動全局,聲勢灼灼逼人。
「哦——」
盧幽立刻感觸到是怎麼回事了。
只見她雙掌輕輕向下一按,整個身子倏地騰空飛了起來,輕若無物地已經落在了蘆叢之上,只憑著一雙腳尖點踏在蘆葦尖梢,一任風勢飄搖,她身子竟像粘在葦梢上一般,雖然左舞右晃,卻無絲毫下墜跡象,這情景卻又與關雪羽、過龍江那般身法大相迥異了。
她並無意橫加出手攔阻,只是這個位置對她來說,比較更容易察覺對方二人,特別是關雪羽那一面。她對關雪羽的關愛,簡直已超越了師徒之間的情誼,幾乎是母子間的那種微妙……絕不能容許任何人傷害他,是以眼前這一場格鬥,也就特別令她垂注。
「盧老前輩。」
嘴裡這麼喚著,過龍江的一雙眸子卻死死地盯在關雪羽身上:「這是我與燕某人之間的一段私事……請你老人家不必插手,一待結束之後,再聽憑你老人家處置發落不遲。」
關雪羽冷笑道:「你放心,我乾娘不會管這個閑事的,再說,你也未必就能勝得過我……」
金翅子過龍江聆聽之下,頻頻冷笑不已。
「你的命真算夠大的,居然跌落懸崖也沒有把你摔死,你這一次是不會再僥倖的了,燕老弟,你就出劍吧——」
話聲方歇,一道冷森森的劍氣,直向著關雪羽身上溢了過來。
關雪羽立刻就有所體會,全身上下頓時就像是加了一層霜般地寒冷,深知對方劍炁之驚人,正是上乘劍法中之以氣懾人之妙境,意欲不戰而先怯強敵。只是關雪羽卻不是易與之流,這等伎倆卻嚇他不住。
他隨即沉著應付,將一股沉在丹田之內的真力緩緩提起,隨之逼入劍身之內,也自將內炁劍氣放出,雙方這兩股劍炁力道方一接觸,頓時像起了一片寒光,向著四下里蔓延開來,引得四下里草木蕭蕭,蘆花紛飛,更具無限殺機。
一旁站立的盧幽,忽然發出了一聲嘆息:「我早已聽說銀髮藥王收有一個好徒弟,今日總算見識了,果然名不虛傳……這『一無劍炁』之功,倒確是武林罕見,所謂『分心照眼』,一被它吸住了,便將難以遁開,真是好不厲害。」
關雪羽原也想到了『一無劍炁』之一說,只是卻拿它不定,這時經盧幽一提,當即恍然大悟。
金翅子過龍江所在耳朵里,當然洞悉對方用心,生怕她再為饒舌,說破自己用心,只得提前發難,冷笑一聲,道:「看劍!」話聲出口,只見他偌大的身子,驀地由葦梢上彈了起來,起勢不高,只不過三四尺上下——隨著他往前下落的身子,掌中劍平肩推出,白光一閃,直取對方的咽喉,劍未至,氣已光行。
關雪羽慌不迭盤劍以迎。
他二人堪稱劍道中佼佼者,動手過招,確是大異尋常,招式一經遞出,無須用老,只略微發覺不對,立刻抽招換式,反應之快,設非是箇中高手,簡直莫測高深。
眼前,過龍江一劍方出,發覺到對方盤劍之勢,立刻改刺為削。劍身一轉,帶起了一陣輕嘯之聲,直向著對方腰肋之間,斬了過去。
同時之間,他偌大的身勢,夾著一陣凌人的勁風。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著關雪羽身上撞擊過來。
「呼——」這一劍,像是一道閃電,擦著關雪羽的身子掃了過去。
關雪羽整個身子,在閃躲對方這一劍時,施展得極為傑出。也許只是在一個月以前,他還沒有這個能耐,而眼前,自從他隨盧幽參習過上乘的「提升」輕功以及「神寶無相」
功力之後,其進展簡直有一口千里之勢。此刻,只憑著一雙腳尖點踏在輕浮的蘆葦尖梢,整個身子全部倒仰了下來,施展得極其驚險,卻逃過了對方極具威力的一式殺著。
對於過龍江本人來說,這一手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劍落空之下,連帶著他狂飈般的身子怒濤似的卷了出去,待到一雙腳步,再次觸及葦梢之時,嘩啦啦,大片蘆葦倒了下來。
這個人真有不可思議的絕活兒。
眼看著他偌大的身子,已將隨著倒下的大片蘆葦觸及地面的俄頃之間,隨著他振動的雙臂竟自再一次地拔了起來。
「呼——」
像是飛雲一片,彈指間已躍飛出丈許以外,隨著他張開的雙臂,巨鷹也似的再一次落在了蘆葦尖梢之上。
他顯然是輕估了對方。
在他意識里,關雪羽萬萬難以逃開這凌厲的一擊,分明勝券在握,根本就沒有盤算過一擊不中的後果。
就在這一霎,關雪羽已緊躡著他身勢之後,電閃星馳般地掠了過來。
這一劍有如怒卷的星河。
關雪羽為雪心中之憤,幾乎施展出全身勁道,長劍揮出,濺發出滿天劍雨,包裹在如虹的劍炁里,如此劍勢,過龍江整個身子,全部在涵蓋之中了__蘆花紛飛里,兩個人的影子一前一後忽然粘在了一塊,過龍江反身撩劍,氣勢不減。
關雪羽怒撲如虎,以身駕劍。
雙方勢子一樣的疾,真所謂「一羽不加,蟲蠅不落」,「叮!叮!叮!叮!」一連串的長劍交接聲,飛馳著閃爍劍芒。
驀地,過龍江發出了長嘯,整個人巨鷹般地騰空直起。一隻左手,分明如搏兔的鷹爪,拍抓向關雪羽的背上,五指著力之下,帶起一片血光。
關雪羽卻也沒有讓他佔了便宜,在他側反的身勢里,一支短劍由袖管里反卷遞出,劍星一現反奔向過龍江頷下咽喉。
過龍江大驚之下,幾乎像旋風般地卷了出去,整個身子捲起了一陣子狂風,饒是如此,卻仍然未能夠逃開了關雪羽遞出的劍鋒。
一蓬血光,隨著關雪羽拉出的劍勢,自過龍江腰胯間噴洒出來,瞬息間,染紅了大片衣襟。
兩個人在此一觸之下,倏地如同勞燕般地分了開來,蘆葦的韌度,再也難以支持住他們沉重的身軀,一片喀嚓聲里,相繼跌落下來。
這般情景,雖未能瞧在盧幽眼裡,卻逃不過她敏銳的聽覺,驀地,她自葦梢上騰身掠起,燕子也似的輕巧,翩翩落身於兩者之間。
空氣里散播著的血腥氣息,已使她敏感地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人受傷了。
「燕雪……你傷得重么?」
「還好。」
聽了關雪羽所說的話,盧幽放心了。
最起碼她知道,即使關雪羽受傷,傷勢也必然不會太嚴重,否則他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你呢,過龍江?」
「很好,老前輩不必擔心……」
說了這句話,雙方都不再吭聲。
四隻眼睛緊緊地對看著,他們雖然都開口說了話,但卻都知道,此時此刻是絕對不適宜吐氣出聲的。
那是因為一個練習上乘氣血功力的人,一旦受有外傷,即所謂的「炸血」,設非本身通曉防範之法,那是相當危險的,此時此刻,尤其不適宜開口出聲說話,一旦走了元氣,更是危上加險,這一點關雪羽與過龍江二人心裡都十分清楚,是以一經出聲之後,迅即閉口不再多說,彼此眼神里雖然凝聚著無比的凌厲,卻也都知道,這一次的交鋒,勢將到此為止,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過龍江一聲不吭地走了。
他是帶著無比的遺憾忿恚離開的,也許他永遠也難以想通,何以在短短兩三個月之後,關雪羽竟然會有了如此不可思議的進展,其武功之高,居然足以與自己抗衡,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服下了七指雪山的靈藥,復經盧幽指點包紮以後,關雪羽覺得舒服了。
在此山居鵝毛小店裡,他們暫時住了下來,眼前已是第二天黃昏時分。
關雪羽遵從盧幽的囑咐,運行了一遍靜功,覺得氣通血暢,分明已無大礙,只是要想施展高深的內氣之功,暫時還不能夠,還得慢慢休養幾日。
遠處寺廟裡傳過來寧靜的噹噹鐘聲,透過敞開的窗扇,所能看見的是橘色的天、蒼鬱的山,一樹山茶花,開得煞是艷麗,正有一隻鵲雀飛落其上,翹著尾巴,只管喳喳地叫個不休。
他腦子裡一霎間想到了許多事,尤其是遠在出雲寺的麥小喬,更令他懸心不下,方自離開的鳳姑娘,當她悉知自己不告而別,更不知又將是如何的傷心失望?
一想到這裡,他真是無限惆悵,胸中像是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真有說不出的氣悶,卻是萬般無奈,憑訴無言,這番情景,設非是當事者,局外人實在難以捉摸了。
站起來望了一圈,只覺得心神甚是不寧。
這是一排長茅草所措的客舍,約有十來間,盧幽與關雪羽各選一間,恰是長舍的兩端。
盧幽性喜安靜,又不喜與外人交往,特意選了最裡面的靠山根兒的一間,整天足不出戶,除了關雪羽晨昏兩次前往定省之外,簡直就看不見她的人影兒。
關雪羽滿打算把盧幽先行護送青城山燕雪峰,以便由家人好好侍奉照顧,一面正可請示父母未來之行止。
他私下更有一個打算,想聽聽父母對自己未來婚事的意見,麥姑娘總是一千個好,無奈父母卻是對她一無所知,總要設法向父母暗示說明才好。
自從那一夜,大雨之時,在朦朧中見過了麥小喬一次,直到如今,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了。想到她的孤苦伶仃,一個女孩子家客居在寺院里,日與古佛青燈為伴,再加上毒病發作的痛苦折磨,真是不堪設想……鳳姑娘曾說過治好了她的毒傷,以她性情,顯然不會說謊,果真如此,經過一段時日的調養,現在應該復原如初了,只是她可曾仍然還住在山雲寺?
想到了這些,一顆心可真是亂極了,真恨不能插翅飛向石頭嶺出雲寺去探個究竟。
然而,這畢竟是一件前此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事情,女孩子家的心態習性,向來是難以捉摸咱己將如何面對、自處?可一真是無所借鏡遵循,一個處置不當,保不定便像是鳳姑娘一般,弄得焦頭爛額,雞飛蛋打,豈非是糟糕透頂。
這就不免又聯想到了鳳姑娘……平心而論,人品武功,模樣兒……鳳姑娘哪一樣可也不差,即使個性倔強,行為任性,也只能怪她幼失母愛,被父親寵壞了,說到對自己的恩情一面,關雪羽便只有內疚與慚愧的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