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父女代傳言 愛徒趕回山
這邊皮魯秋及吉士文臉上變了顏色,並不是花蝶夢的功夫嚇了他們,而是他們發了暗號,但吉文瑤卻按兵不動,沒有乘隙將毒針發出。
這本就是他們最擔心的事,事先曾經再三排練,想不到臨時吉文瑤仍未做到。
他們焦急地交換了一下目光,但又不敢明白的說出,只有暗暗著急,並在心中把吉文瑤罵個不住。
花蝶夢見他們久無聲息,不由甚是詫異,問道:「你們怎麼了?時間是你們的,多耽誤只有你們吃虧!」
吉士文不敢耽誤,怕引起她的疑心,當下強笑一聲道:「花婆,我們現在只不過是問路,厲害的還在後面呢!」
花蝶夢聞言又是一陣大笑,她實在太狂了,可是她的功夫也確實太高了,怎會把這點破銅爛鐵放在心上?
她笑罷之後罵道:「沒用的東西,如果不是我有言在先,現在只要一抬手,你們就沒命了,還敢如此猖狂!」
花蝶夢話才說完,又聽吉士文大叫:「瞎婆留心!」
他們二人又發出了大把的暗器,可是仍然避開了花蝶夢的口鼻,花蝶夢不由深為詫異,忖道:「他們莫非不知我要害,還是另有詭計呢?」
當然,他們這一把暗器,是絲毫收不到功效的。
這一次他們更急了,原來「瞎婆留心」這句話,是他們預定的暗號,可是文瑤仍然沒有發出,這如何不令他們驚心呢?
接著他們暗器、掌力拚命地向花蝶夢打去,現在只有專打口鼻,並且每打一次必喊一聲「花婆留心!」
看看一個更次快到了,花蝶夢身旁已落了一大片亮光閃閃的暗器,可是那埋伏著的吉文瑤,卻始終沒有發動,好似她已經死在那個地洞中一樣。
是寒夜。
冷風颼颼,可是皮魯秋及吉士文,已是渾身汗透,急得發了昏。
吉士文真恨不得飛到地洞前,一掌將吉文瑤擊死,可是他不敢這麼做。
這時花蝶夢仰起了頭,用她那隻勉強可以辨別光明的左眼,向上望了望,怪笑道: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現在你們再發一次,我們就結束了吧!」
皮魯秋及吉士文聞言,又急又怒,這是他們最後一個機會,如吉文瑤仍然不動,那麼十年來的苦心,和這股敢死的勇氣,都算白費了,更何況又加上了元子箋一條命。
吉士文恨得把牙咬得亂響,狠聲道:「好!好!看我不要你的命!」
他這話原是罵自己的女兒吉文瑤的,花蝶夢竟誤會了意思,怒喝道:「吉小子,你要是再口出惡言,可別怪我不守諾言,今天的事……」
她話才說到這裡,突然發出了一聲極慘的怪吼,隨見她身子突然向上拔了七八丈高,由石頭上躍了起來。
她身在空中,雙手平分,腳上頭下,活似一隻大老鷹,隔著二十餘丈,撲了過來。
皮魯秋和吉士文大驚,拚命地躍出了七八丈遠。
就在這時,花蝶夢那一雙鳥爪般的怪掌,已然整個的擊在那塊大石頭上,發出了一聲巨響。好厲害的功夫,偌大的一塊石頭,竟然被她擊得四分五裂,表面的三尺以上,也都成了碎屑!
皮魯秋及吉土文嚇得魂出七竅,正要飛逃,卻見花蝶夢坐在那塊石頭上,一動也不動,更是不發一言。
吉士文不覺甚是奇怪,壯著膽子,借著月光往花蝶夢臉上看去。
只見花蝶夢面色慘變,額角上已滲出了一顆顆的汗水,其狀甚是痛苦可怖。
吉士文見狀又驚又喜,心知文瑤居然另有見地,在自己最緊要的關頭,也是花蝶夢最大意鬆懈之時,竟將毒針發出,並且奏了全功。
「五羊針」為苗人所用的毒藥浸針中,針又小又毒,細如羊毛,用百餘種毒蟲毒草,提煉而成,休說射入內腑,就是刺中皮肉,也是七步必死。
這也是劫數,花蝶夢自從眼瞎之後,因自己的仇人太多,隨時均會遭人暗算,所以把耳朵練得奇靈,任何事均細心思慮,以免吃了瞎眼的虧,所以她眼瞎之後,反較以往更為精靈厲害。
這一次,花蝶夢卻大意了,她雖知皮魯秋等人,既敢約她赴宴,料必有詭計,但她只以為是火攻之類,想不到他們竟敢在自己數丈之內,埋伏著人,施放這等毒針。
花蝶夢正在與吉士文說話,由於一個更次已快到,料想他們也沒有什麼伎倆,一時大意,不料她話未說完,突覺自己的鼻孔,有無數勁風襲來,當下知道不妙,連忙閉氣,已來不及。
當時只覺鼻內微微一麻,接著一陣錯亂昏眩,心知受了敵人惡毒暗算,暴怒之下撲了過來。
她一擊未中,已然知道中了極毒,這條命是萬萬保不住了,當下坐在地上,拚命用玄功支持著,不讓劇毒侵入心腑。
皮魯秋及吉士文見花蝶夢久坐不起,知道她傷得極重,壯著膽子問了她幾句話,卻不見她答理。
吉士文見狀又走近一點,問道:「花婆,你可要我們送你回去?」
他問過之後,這才看見花蝶夢微微地點了點頭,按說花蝶夢雖然受了重傷,可是要取他二人的性命,仍然易如反掌。
原來花蝶夢一生吃了性傲的虧,受傷之後,剛飛起空中,便覺毒針厲害,知道自己十九必死,連忙把氣閉住。
這時她坐在地上,心知自己所受之傷,最忌動氣,復仇之念己然全消,怒火一熄,反覺自己一生殺人太多,雖然替天行道,所殺俱是惡人,可是也有不少冤枉的,自己今日死在仇人手中,只怪自己心驕氣傲,中了毒計。
她原不願多說話,雖然知道自己功力高,但最多不過活上七日,自己尚有要緊的事,告訴愛徒駱江元,這時雖然可以把皮魯秋、吉士文以及暗算自己的人一齊殺死,可是自己一動氣,也必同歸於盡,便不能與愛徒訣別了。
瞎仙花蝶夢想到這裡,提住了氣道:「今天我死是自取,請送我回洞,並請速往『劉家鎮』萬山寺將小徒尋回,此仇已解,我絕不許他報就是……現請將我『紅翎」取來。」
皮魯秋及吉士文卻料不到,瞎仙花蝶夢竟如此乾脆,當下連口答應,由皮魯秋將大石上那支「紅翎」取過遞予!
花蝶夢用顫抖的手接了過來,她心中痛苦萬分。這支紅翎是她自己最愛之物,已經跟隨了她六十年,除了駱江元外,任何人碰都未碰過一下,可是,卻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也沒有一個人不畏懼。
現在,為了遵守諾言,她不得不把它拱手予人了!這是多麼痛苦和殘忍的一件事。
花蝶夢感嘆了一陣,雙手緊緊握著「紅翎」,悲聲說道:「看見沒有?這是我愛逾性命的信物,少時我會給你們留下,以後我徒弟要是尋仇,你們把它拿出來,他天大的膽,也不敢違命的。」
皮魯秋及吉士文欣喜之餘,更佩服花蝶夢為人,當下同聲說道:「謝謝花婆,你還有什麼吩咐,我們一定儘力為你去辦。」
花蝶夢點了點頭道:「最重要的,就是把我徒弟找回來,他不認識你們,你們盡可放心,只說我有急事,他自會儘速趕回……」
花蝶夢說到這裡,稍微歇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了,你們埋伏著的人呢?我想和他談談。」
吉土文已然把文瑤忘了,聞言被她提醒,也奇怪文瑤為何沒有出來?
但他轉念一想,或許是她害怕,這時花蝶夢如此說,莫非她要復仇不成?
吉士文想著不覺猶豫起來,遲遲沒有接話。
花蝶夢似乎知道他的心情,當下道:「我說過仇恨已解,你還不放心么?我如果不守諾言,只要我舉手之間,你們仍是必死,豈又是你們隱藏得了的?」
吉士文聞言這才放了心,忙道:「是!我就叫她出來。」
吉士文說時,卻聽得地洞內隱隱傳來一陣嚶啜之聲,心中不由大為奇怪,連忙趕過去,伸手將覆板掀開道:「瑤兒,你這是怎麼了?」
月光之下,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一身白衣,長長的黑髮披在兩肩,她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正在落著一滴滴明潔的淚珠,香肩頻動,哭得是如此的傷心。
吉士文一見大奇,連聲道:「瑤兒,你到底怎麼了?怎麼哭起來了?你說話呀!」
這少女正是吉士文惟一的愛女吉文瑤,她自幼隨苗山異人學藝,最近才下山磨練,第一件事便是參與了她父親的陰謀,把一個稱雄武林數十年的奇人毀滅了!
她又低聲哭泣了一陣才道:「爹……我該死!我……暗算了花婆婆,嗚……」
她說到後來,竟放聲大哭,吉士文聞言一驚,心中又愧又怕,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種情形花蝶夢全聽到了,她萬料不到暗算自己的,竟是一個天真的小女孩,她並且還羞愧得直哭。
花蝶夢想著輕嘆了一聲,忖道:唉!這真是命啊!
接著她溫言道:「小姑娘,我不怪你,你過來吧!」
吉文瑤這才止住哭聲,慢慢走到花蝶夢的身旁,忍不住又哭起來!
花蝶夢摸了摸她的頭,嘆道:「唉!這也怨不得你……你用的是五羊針吧?」
吉文瑤聞言止住了哭,驚道:「花婆婆,你怎麼知道?」
花蝶夢道:「我怎會不知道……唉!想不到我會死在五羊針下,刁玉嬋當年較技輸給我,卻想不到你替她出了氣。」
吉文瑤只是哭泣,花蝶夢伸手把「紅翎」拿起,交給吉文瑤道:「這個就交給你吧!
我徒弟脾氣也壞,他要知道了准不饒你,你拿著好了。」
吉文瑤含淚接過,哭著道:「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殺人了!」
吉士文見紅翎交給女兒,心中暗喜,便道:「瑤兒,你先回去吧!」
吉文瑤心中難過萬分,她向花蝶夢哭別後,走出了「落月澗」,但是她並沒有回家。
她去尋訪一個人去了。
花蝶夢用手摸了摸自己坐著的軟墊,才明白何以剛才六招全未發中,她心中記下,準備叫徒弟練成破此軟墊的掌法。
她向皮魯秋道:「煩你送我回去,請吉兄速到萬山寺叫小徒轉來,我師徒也好訣別,現在我不能多說話了!」
這時天已拂曉,皮魯秋用軟墊托著花蝶夢,向上翻去,而吉土文則下山而去。
風,又吹起了落葉,這個世界還是如此的安靜,但是從今天起,武林中真正地少了一個絕世奇人了!現在是月色最皎潔的時分,大地是如此的安靜,剛才的那場兇殺已經結束了,就如同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一個嬌小輕快的身影,如飛的由蓬萊山上奔下,她雖然有著一身卓越的輕功,然而她的步法,卻是那麼的慌亂!
在這明媚皎潔的月光下,看清了她有著一張瓜子臉,明亮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和一張殷紅的小嘴……她實在美得出奇。
她穿著一身輕薄的白衣,長長的頭髮,隨著她急奔之勢,向腦後飄出了老遠,她不時用衣袖擦拭著眼角的熱淚,有時還可以聽見她嚶啜的哭泣聲。
她是吉文瑤,在她參與了這場陰謀的打鬥,用「五羊針」暗算了天下奇人瞎仙花蝶夢之後,她一直感到,她已經犯下了不可赦免的大罪了!
雖然她已離開師門,也曾在江湖上闖蕩過,參與了無數次的兇殺,可是她到底還是個小女孩子,不要說是人,就是連一隻麻雀,她也不忍心傷害的。
現在,她與江湖上任何一個人,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了。
她那顆純潔的少女之心,也曾萌過了「暗殺」的念頭,她那雙纖纖玉手,也曾濺上一個老婆婆的鮮血!
文瑤這麼想著,她驚慌而失望地叫了一聲,雙手緊緊地撫著胸口,默默地叨念著「天啊!我殺了一個人……並且是暗算……一個九十幾歲的老婆婆,她本來就沒有多久好活了,為什麼要讓她死在我的手裡呢……」
吉文瑤想到這裡,她腦中又影幻了那一幅可怕的畫面來——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痛苦的盤坐在地上,嘴角帶著卑視和殘酷的冷笑,真實的感覺到死亡的來臨。
秋風拂沐著山林,吉文瑤失魂落魄地狂奔著,她心中不停的想道:「可惜我下手太毒了,把毒針吹到她鼻子里,不然也許還可以救,現在就是師父出來,也沒有辦法了!」
文瑤又想到花蝶夢最後幾句話:「趕快把我徒弟找回來,我們師徒還可訣別……」
這種哀傷和充滿失望的話,出自一個剛強的奇人之口,該是最悲哀的事了!
吉文瑤想到這裡,不禁伸手入囊,輕輕地撫著那片紅羽毛,心中想著花蝶夢的徒弟,忖道:「她的徒弟更厲害,九天鷹駱江元,江湖上沒有人不怕,可是,卻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呢?恐怕也有六七十歲了?」
「我見了他怎麼說呢?難道告訴他,我就是暗害他師父的劊子手?天啊!我真恨爹爹,他為什麼要我作兇手?」
吉文瑤這時真是意亂神迷,她反覆地思索這件事情,內心充滿了悔恨、畏懼、哀傷和痛苦,這種情緒的產生是很自然的,因為她是第一次殺人,任何一個人,在他做過了生平第一件所做的事情后,必然會產生一種不正常的情緒,更何況是殺了一個人呢?
文瑤心神不定地賓士了好一陣子,已經到了蓬萊山之下了。
她的心中,還在惦念著那個重傷的老婆婆。
她望了望天色,低頭忖道:「我不能再耽誤了,如果在她死以前,找不回她的徒弟,那我的罪就更大了……我去找彤哥借匹馬吧!」
她想到這裡,心中更是焦急,如飛地向一爿大莊院撲去,只見她微微的一晃身,已然越過了兩丈余的高牆,恰如一個幽靈似的。
不大的工夫,後院透出了一線燈光,似乎有一陣小小的騷動,接著那扇莊院的大紅門,輕輕地打開了。
文瑤隨著一個黑衣的少年一同走出,在他們身後,有一匹火紅的神駒。
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清了那少年的面貌,他年約十八九歲,劍眉星目,直鼻方口,漆黑的雙目,射出了凌人的光芒,看得出,他是有著驚人的奇技的。
這時,他微皺著雙眉,連聲的問道:「瑤妹,到底是什麼事?看你急成這個樣子,你就不能告訴我么?」
文瑤只是黯然地搖著頭,用衣袖拭了一下眼角的熱淚。低聲說道:「彤哥,你不要再問了,我的心亂得很,我……我做了一件壞事。」
這少年複姓「百里」,名彤,原是秦相百里奚的後代,有一身出奇的功夫。
百里彤聞言皺眉說道:「瑤妹,到底怎麼了,你說話這麼沒頭沒腦,你又會做出什麼壞事呢?」
百里彤話才講完,文瑤已搖著玉手道:「不要問我了,等回來再告訴你。」
說著她足尖微點,已然騎上了那匹紅馬,百里彤趕上一步,關懷地說道:「瑤妹,你可要早些回來……」
文瑤回首,強顏一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低聲道:「也許……也許我回不來了。」
百里彤聞言大奇,連忙問道:「瑤妹,你今天是怎麼……怎麼了?」
百里彤話才說到這裡,吉文瑤雙腿一夾,那匹神駿的火駒,像弩箭般的,飛出了三丈。
「彤哥,別問了……我回來后……」
話說到這裡,她已經馳出了數十丈,馬蹄聲淹沒了她的語聲,像一陣風似的,越去越遠了。
百里彤驚詫地立在月夜裡,他不知道這位姑娘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致使她變得這麼忙亂?
百里彤痴立了一會,他突然自語道:「我應該追上去,跟著她……」
他說到這裡,如飛地由大門奔人,一會工夫,他又全副勁裝地馳了出來。
他胯下也是一匹火紅的神駒,風馳電掣地沖了出去,他是那麼急切的,去追他所摯愛著的女孩子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被一陣濃濃的黑雲所淹沒,大地立時顯得昏暗起來。
此處是一片荒蕪的墳場,衰草被秋風吹得前後拂搖,發出了陣陣「嘩嘩」的聲響,聽來很凄涼,也很恐怖。
那一座座的孤墳,堆得滿山滿谷,在這裡,藏著無數的生命,他們互相依靠在一起,似乎並不寂寞,而且比這個世界上活著卻又孤獨的人好多了。
在這種環境下,秋蟲似乎顯得特別興奮,它們扯著低啞的嗓子,唱出了各種不同的旋律的悲歌,交織成一片雜亂而又令人聽來斷魂的哀曲……
遠處一騎快馬馳來,蹄聲得得,像是一連串靈魂爆炸的聲音,響遍了整個的墳場。
是吉文瑤,她哀傷的坐在馬背上,心頭似有一塊沉鐵,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為了爭取時間,她選擇了這條荒涼僻靜的山道,亡命的催馬而行。
她的眼睛里,一直充滿了淚水,她永遠無法抹去心靈上那層陰影。
這一陣急馳,使她感覺到昏眩,不得不把速度放慢下來,最後完全的停下來了。
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忖道:「我的頭實在昏得厲害,我要下馬休息一下。」
於是,她慢慢地由馬背翻下,移動著無力的步子,坐在一座孤墳之前。
她拔起了一束野草,無意識的,在自己的手指上纏來纏去,她輕輕地搖著頭,發出了一連串的低嘆。
她似乎有想不完的問題,不停地思索著:「我以前以為殺死一個人不算什麼,誰知道竟是這麼痛苦的事……」
文瑤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她把頭埋在了臂彎里,發出了一連串的低泣。
她想到這就要去找一個陌生人,傳遞那命在旦夕的老婆婆的遺命,她的心情顯得空前的恐懼和急切。
在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纖小的身影,提著一隻小燈籠,慢慢地向她移動。
文瑤不禁嚇了一跳,付道:「深更半夜,這裡又是一片墳場,怎會有個打燈籠的女人……難道她是個鬼?」
想到這裡,吉文瑤不禁渾身發毛,輕移身子,躲在一塊大石之後。
那個提燈籠的女人,似乎並沒有發現吉文瑤,她在離吉文瑤尚有七八丈時,便停了下來。
吉文瑤隱在大石后,靜靜地向前望去。
那女人把紅燈籠輕輕地放在一座墳頭,然後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然後低聲地祝禱起來。
文瑤看見這種情形,心中好不狐疑,內心忖道:「看樣子她像是祭祖的……她到底是人還是鬼呢?」
文瑤在這疑惑不定時,那女人已站了起來,好似非常失望地搖了搖頭,然後又提起了小燈籠向前而來。
文瑤見她漸漸走近,心情不禁緊張起來,忖道:「如果她發現了我……」
那女人向前走了兩三丈,文瑤張望著燈籠之光,看清了她的面貌。
原來她只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子,長得極為甜美,不禁想著:「她長得這麼美,大概大會是鬼吧!」
那女孩子似乎發現了文瑤的那匹駿馬,她驚異地停下來,「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怎麼回事?這麼晚了還有人在這裡。」
她說著,一雙嫵媚的大眼睛,飛快的向四下一轉,與躲在大石后的文瑤,目光對個正著。
文瑤連忙避開目光,就這一眼,文瑤已斷定她是一個人,並且有極深的功夫。
那女孩嘴角掛上一絲淺淺的微笑,在暗紅色的燈光下,顯得甚是誘人她輕聲的道:「那位姐姐,請出來相見。」
文瑤心中更是一驚,忖道:「她真厲害,就這一眼,她已經看出我是一個女孩子了。」
文瑤也不再隱藏,閃身由石後走了出來。
那女孩雖在深夜,但她仍看得清清楚楚,似乎被文瑤的美麗所震驚,輕輕地啊了一聲,加快地走了過來。
她走到文瑤身前,微微一笑道:「這位姐姐為何隱在石后?」
文瑤聞言,面上微微一紅,這句話叫她無法回答,因為她無法說:「我以為你是鬼呢!」
文瑤略為猶豫,含笑答道:「剛才我坐在這兒休息,石頭後面有聲音,所以去看一看……」
那女孩微微一笑,不再多問。
沉吟了一陣,那女孩子突然問道:「姐姐,剛才小妹的情形你都看見了么?」
文瑤不擅說謊,只得點點頭道:「是……是的,我都看見了。」
那女孩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輕聲道:「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
文瑤連忙接道:「姐姐放心,小妹不是多口之人,剛才也是無心的,並非有意窺視。」
文瑤話未講完,那女孩子已搖手道:「我並沒有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小心。」
文瑤不太明白她的話,當下說道:「只要姐姐不怪罪就好……」
文瑤話才說到這裡,那女孩突然輕聲笑了起來,文瑤頗為詫異,問道:「姐姐你笑什麼?」
那女孩忍住了笑道:「我叫你姐姐,你也叫我姐姐。不是弄亂了么?」
文瑤聞言想想,也覺好笑,道:「那我們報個歲數,誰大誰就是姐姐如何?」
那女孩聞言,點頭稱好,當下二人各報了歲數,她們同是17歲,只是文瑤大一個月,自然居長了。
二人又報了姓名,文瑤才知道那女孩姓鐵,單名一個蝶字,於是便稱她蝶妹。
她們二人一見如故,宛如親姐妹一般,握手欣談了一陣子。
文瑤惦著心中之事,無法多留,當下說道:「蝶妹,我有要緊的事,不能再留了。」
鐵蝶聞言忙道:「瑤姐,我看你神色匆忙,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幫忙?」
文瑤苦笑搖了搖頭,說道:「謝謝你……這件事我定要自己去辦,我們定個約會好了。」
鐵蝶聞言似乎頗為失望,說道:「最近三個月之內,我每天晚上都來此,姐姐你何時回來,就到這兒來相會好了。」
文瑤點了點頭,這時因想起心中之事,己無心再與鐵蝶多敘,當時跨上駿馬,向鐵蝶揚了揚手,說道:「蝶妹,我走了……回來時再來看你。」
說罷,她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那匹駿馬立時放蹄狂奔,絕塵而去。
鐵蝶怔怔地站了半晌,奇怪的搖搖頭,暗道:「她這麼急,到底有什麼事?」
說著,她提著小紅燈籠,向另一個墳頭走去。
第二天的正午,文瑤來到一個叫「紅盆」的小鎮,自從昨夜與鐵蝶分手后,她就馬不停蹄地奔到現在。
這時她腹中有些飢餓,忖道:「我且尋個地方打尖,把馬兒也餵飽再趕路!」
在我國北方的很多鄉鎮,多半貧瘠異常,要想找一個比較象樣的小館子都非常困難。
文瑤放緩了速度,在馬上打量這座小鎮,這座小鎮只不過百十戶人家,多半是務農為業,這時都在打麥子,黃塵揚起了丈多高。
文瑤人美馬駿,又是單身女子,立時引起眾人的注意,紛紛停止了工作,詫異地談論著。
更有一群孩子,紛紛跟在文瑤的馬後,吵鬧成了一片。
文瑤心中有事,也顧不得答理他們,徑自尋了一間較為乾淨的店房下馬。
這時早有一個十五六歲的童子,含笑接過了馬韁,操著北方土語道:「姑娘,你往裡坐,吃點什麼?別的咱們沒有,麵食是現成的。」
文瑤含笑點了一下頭,說道:「我的馬,先麻煩你……」
小童奉迎的道:「你放心,喂馬咱可在行。姑娘,你先請。」
文瑤嗯了一聲,舉步入房,這時掌柜像迎財神似的迎了過來,文瑤隨便點了幾個菜,叫了一碟花捲和一碗熱湯。
不多會的工夫,已做好飯菜,文瑤低頭慢慢吃著,心中還是一直挂念著花蝶夢託付的事。
這時,文瑤筷子正夾著一片青菜,突然有一隻土狗鑽在文瑤腳下,文瑤滿懷心事,未曾注意到。
那隻土狗也許是餓瘋了,竟往文瑤的腳上啃咬起來,文瑤在無防之下,不禁嚇了一大跳,叫了一聲,猛然地站了起來。
可是她手中那片青菜,隨著她一起之勢,向後甩了出去,正好落在後桌一個少年的脖子上。
這時店主早已趕過來,狠命地踢了那狗一腳,罵道:「奶奶個熊!你他娘的餓瘋了?
姑娘的腳你也敢吃!往後你還想吃我的心呢!」
店主罵著,趕上去又是一腳,那隻狗帶著一聲慘厲的吠叫,箭也似地跑出了老遠,回過了頭,一雙狗眼望著店主,那神情似乎很不服氣。
先前喂馬的孩子,早已聞聲跑過來,把那隻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狗摟在懷中,埋怨道:「爹,你又打『自立』,我們家就這麼一隻狗,早晚被你打死才甘心。」
那隻狗在小主人懷裡越發作態,狺狺連聲,令人看起來非常可惡。
文瑤正在想著,突聽身後有一少年口音道:「姑娘,你吃菜怎麼這種吃法?」
文瑤回頭一看,這才明白,不禁把一張粉臉羞得通紅,嚅嚅道:「啊……真是對不起。」
那少年不過二十左右,生得劍眉朗目,身軀偉岸,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太凌厲了,令人不敢逼視。
他穿著一件極高貴的袍子,正在用一塊雪白的絲巾,擦拭著頸上的油污。
這種事的發生,文瑤真是連作夢也想不到,好生尷尬地窘了好半天才道:「你……
你被燙著沒有?」
那少年哼一了聲,說道:「還好!」
文瑤滿懷歉意,可是面對著這俊美的少年,又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少年就是文瑤急於尋訪的九天鷹駱江元,這時他卻不知道,他的師父已在死亡邊緣了!
江元望了文瑤幾眼,慢慢說道:「沒什麼,姑娘,你繼續用飯吧!」
文瑤又說了幾句道歉的話,這才重新坐下,可是胃口已大減了。
隔了一會,文瑤正想付錢離去,突聽那少年說道:「姑娘……你坐過來談談如何?」
文瑤卻料不到,一個陌生的男孩,竟會邀自己共座,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臉上微微一紅,低聲答道:「啊……我還有要緊的事,馬上就要趕路,不必談了。」
文瑤說著就要站起,卻不料那少年接道:「姑娘,我只不過想與你談談,你可別多心。」
文瑤忍不住回過頭去又望了他一眼,這時她才發覺這男孩是如此的健壯和俊美,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就好像是黑夜裡的兩點寒星,令人眩迷,也令人感到一些凄冷和無情。
文瑤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目光吸引著,怔怔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元神秘地對她笑了一下,說道:「我不多耽誤你,不過想問你幾個問題。」
文瑤不由自主地走到他的面前,說:「你有什麼話請快問,我還要趕路呢!」
江元慢慢地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雙目凝視門外,慢吞吞的問道:「姑娘,方才那匹駿馬,可是姑娘你自己的么?」
文瑤聞言頗為詫異,忖道:「這少年看來武功很高,他問這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彤哥年少英俊,身負奇技,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少人的仇視,尤其這匹馬,更是馳名江湖,只怕這人……」
文瑤想到這裡,越發斷定他是百里彤的仇敵。
江元見她良久不答,含笑接道:「姑娘,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匹馬大概是百里彤的馬了?」
文瑤一驚,追問道:「你……你怎麼知道?你認識他么?」
由於文瑤和百里彤近年來恩愛熱戀,所以凡是關於百里彤的事,文瑤都非常關心。
江元又飲了一口酒,說道:「我倒不認識他,不過久仰大名了……姑娘,恕我冒昧的問一句,你可就是他的密友吉姑娘么?」
這句話問得文瑤滿面通紅,心中不悅,作色道:「你這人好生奇怪,怎麼把人家的事打聽得這麼清楚?」
駱江元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只不過是關心你們罷了!」
文瑤不解他言中之意,冷笑道:「百里彤人俊藝高,很多江湖朋友都嫉妒他,朋友,你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駱江元聞言突然大聲的笑了起來,說道:「姑娘,你錯了!江湖中盡多奇人,據我所知,小一輩的就有七八人不在他以下。姑娘,你看看我,難道你能說百里彤一切都比我強么?」
江元的話說得令文瑤一陣陣的臉紅,她忍不住又把江元打量了幾眼,確實,這個年輕人實在不比百里彤差上一分一毫。
江元見她不說話,含笑說道:「好了,姑娘,算我多話,你既然有急事,那麼,你可以走了。」
文瑤卻是滿腹詫異,說道:「朋友,你貴姓大名,你問到百里彤,到底是何用意呢?」
江元搖頭道:「並無惡意,只不過想認識認識他。」
文瑤聞言立時轉怒為喜,說道:「既然如此,請你留下你的住處,等我回來時再為你們引見,百里彤也是愛交朋友的。」
駱江元站起了身子,笑道:「不必了,我自會去找他的。」
文瑤遲疑地點頭,說道:「朋友,請你把姓名告訴我,如果我先碰見他,可以告訴他。」
駱江元一面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一面道:「我姓駱,別的不用說了。」
文瑤聽他說姓駱,心中不禁一動,但她絕沒想到,這人就是她要尋訪的九天鷹駱江元。
文瑤點點頭,說道:「好,那麼我走了,後會有期。」
說罷向江元一點頭,江元微微拱手,說道:「不送了。」
這時那孩子已把馬牽來,他右手牽馬,左手卻牽著他心愛的那條土狗。
那土狗與文瑤的駿馬一同邁步而來。它非但不知羞愧,還不住的吠叫,令人可笑。
文瑤付了錢,騰身上馬,她心急如焚,抖韁便要離去。
駱江元突然追出店門,高聲叫道:「姑娘!」
文瑤勒住馬韁,回頭問道:「什麼事?」
江元俊目閃爍,遲疑地說道:「你……沿途珍重!」
文瑤有些意外,她來不及體會這種情緒,答道:「謝謝。」
馬兒如風奔去,揚起了大片黃塵,那條土狗追著狂吠。
文瑤在馬上忖道:「這姓駱的好像對我……」
江元痴立門首,似在思索,突然身旁有人道:「這位可是駱江元老弟么?」
江元回頭望時,一個五旬老者含笑而立,江元點點頭,說道:「進來說話。」
那老者不住的點頭,隨著江元走入店內。
駱江元大模大樣的往桌前一坐,傲然問道:「你是誰?找我什麼事?」
那老者兩鬢已斑,一臉的風塵之色,站在駱江元面前,直似仆輩一般。
可是他對於駱江元的狂妄,一點也不計較,他匆匆忙忙地坐在駱江元對面,滿酌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似乎非常的疲憊和不安,要借一杯酒來安定一下情緒。
駱江元一直注視他,可是他決不露出一絲詫異或開心的神色來。
那老者喝完了酒,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我姓吉……我來……來找你有要緊的事……」
駱江元毫不開心地打斷他的話,沉聲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駱江元?」
那人正是奉花蝶夢之遺命來找她的徒弟的吉士文。
吉士文聞言答道:「以前在大明湖之時我曾見過你一次……」
吉士文話未說完,駱江元嘴角已掛起一絲冷笑,緩緩地說道:「那麼……閣下應該知道我的身手了?」
吉士文很不自然的點點頭,說道:「是的……」
「既然知道我的身手,你還不自量力的來找我?」
駱江元的話使吉士文很難堪,但他還是隱忍著,臉上帶出一絲痛苦的笑容,低聲道:
「我與你沒有過節,這次來找你是受人之託!」
駱江元眼中泛出一絲異光,說道:「什麼人叫你來找我?」
吉士文遲緩了一下,臉上的神色也不停的轉換著,嚅嚅說道:「是……是令師花老前輩叫我來找你的!」
駱江元臉色一變,但瞬即恢復正常,搖頭道:「你知道,在我面前造謠是非常不智的!」
吉土文急得出了汗,因為他走時找不到文瑤,所以花蝶夢的紅翎無法取得,如果只靠空口白說的話,只怕駱江元不肯相信。
他著急地說道:「我與你素味平生,不會來騙你的……令師遭了大故,現在……已徘徊在死亡之際了!」
他話才說完,江元突的劍眉飛揚,右掌如電,已抓到吉士文的領口。
他目射寒光,已在盛怒之中,低喝道:「姓吉的,你可是想死?」
吉士文領口被他抓住,覺得勁力奇大,心中頗寒,極力鎮靜著道:「令師確實命在旦夕,你再不去怕要遺恨終身了!」
江元聞言,目如閃電般眨了數眨,鬆開了手,低聲喝道:「滾,你快走!」
吉士文也算是江湖知名之士,可是,在這狂妄的少年之前,他卻顯得異常的懦怯。
在駱江元喝叱之後,吉士文有些愕然,但他心中卻有些喜悅,忖道:「我來此尋他,只是基於道義,對我自己大為不利,如果他不相信最好,等我回去把花婆的屍體收拾之後,天下就無人知道花婆是怎麼死的了!」
吉士文這麼想著,微笑道:「去不去在你,老漢就此告辭了!」
他說著向駱江元一拱手,轉身而去。
剩下駱江元一人,怔怔地坐在那裡,他雙目注視著吉士文整個的身影消失在黃塵里。
他微微地皺著眉頭,低聲自語道:「這人好面熟,好似在哪裡見過……」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現今天下除了三四位老輩的奇人外,簡直再也找不出一個人,能危害到花蝶夢!
「可是……就如他所說,我與他素昧平生,他為什麼老遠的要來找我?
「啊……恐怕他也是師父的仇人,說不定定下了什麼惡計……」
想到這裡,他卻想回去看一趟了,因為他就是這麼狂妄的人,越是有危險發生的地方,他越要涉足。
他把吉土文說的話,反覆的思索了良久,他卻始終不相信花蝶夢真正的遭到了危險。
他忖道:「師父的仇人,沒有一個人能及她一半,她萬萬不會遭人暗算的!」
他想到這裡,付過了酒錢,緩緩走出店門。
那條叫「自立」的狗,又追著叫了老遠,江元真想回身踢它一腳,但他想到一腳可能會把它踢死時,便只好忍了下來。
於是,他決定回蓬萊山,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花蝶夢交給他的事,他還沒有去辦,沿途還管了幾件閑事,所以耽擱下來,以至於吉士文半途便找到他了。
他背手緩行,想道:「好在師父要辦的,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先回去一趟好了。」
天空是陰陰暗暗的,沒有一絲白雲,江元望了望天,忖道:「下場大雨也好,這兩天也確實夠熱的!」
為了趕路,江元轉上了一條小道,施展開絕世的輕功,如飛的向前撲去。
兩個時辰下來,江元已趕了不少路,天色越發的陰暗,並且颳起了涼凜凜的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