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曦還沒自空中消失,火紅的太陽從大漠的黃沙后,已閃起萬丈金光。
閃耀的光芒,映在無垠的黃沙上,反射出—層混沌而迷濛的黃色輝霞。
細柔的黃沙粒,一片平坦,寬闊地延伸而出,就象寬闊開朗的天空似的,遼闊得沒有邊際。沙漠里沒有風。這真是難得的好天氣。
靜靜的沙漠里,在太陽上升的時候,有了駝鈴的聲響,鈴聲細碎地響在空中……
在沙漠的西端,幾點影子飛快地移動著,朝著南端的沙漠邊緣馳來。
人影漸漸顯現,那當先一個滿臉虯髯,熊背虎首的中年大漢,仰首朝天空望了下,回頭道:「掌門師尊說的真箇不錯,在這六月的最後幾天,戈壁中不會有颶風的,不知道等會兒是否可以看到那沙漠中之奇景!」
在他身後一個白面無須的瘦削漢子輕輕一笑道:「江湖上傳言『金鵬之城』在漫無邊際的戈壁大漠中,然而卻要在茫茫的白雲飄渺間顯現於碧空里,這等機會,在狂風嘯天,黃沙漫地的戈壁大漠中,說來是何容易?」
他頓了頓道:「雖然我不敢說師傅說的不對,但是那江湖傳言盡多空穴來風,毫無根據.這大漠鵬城中的秘藏寶物,又有誰看到?卻偏偏傳了將近百年,都沒人反對這個傳說……」
他話未說完,一個低沉的聲音接上道:「二哥,你一向在江南,沒有聽到這幾年來居住在居延海邊的蒙人曾數次見到正在午時,碧空所現的金鵬城形象,這雖是一種沙漠中常現的海市蜃樓現象,但在大漠深處必定有這個城存在的,否則近幾年來,也不會有那麼多武林人物葬身荒漠!」
說這話的是一位面目俊秀,劍眉虎目的漢子,他身材中等,年約三旬,一股英氣自然流露於言語之間,威武之至,他正是天山五劍中的老四陳雲標。
那虯髯大漢咧開了大口,哈哈笑道:「老四,七年不見你的脾氣仍然沒有改變,怪不得到現在連媳婦兒都沒搞到一個,你想,像你這樣耿的性子,怎會討娘兒們的喜歡?須知女兒是喜歡通曉柔情,會體貼奉承的男人……」
他話未完了,那被稱為老四的陳雲標笑道:「大哥,你既然如此明了女人,怎麼到現在也還是光棍一條?這樣一來你我都是一樣,不但兒子來遲了,連孫子也可要耽擱了!」
他這話使得其他四人都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在寬闊的大漠中傳出老遠,直驚得他們座下的馬匹都不安地嘶叫起來。
笑聲漸斂,那虯髯大漢道:「此次師傅招我等回山,並要我們到居延海邊將師叔寒心秀士找回,看來莫非真的華山凌虛慈航已將玉戟上符文參悟了?或者師父亦明了戈上的符號……」
這時那一直未曾說話的短衫灰褲,背插雙劍的中年漢子道:「師叔於十年前在黃山大會敗在華山掌門凌虛慈航的『上清劍法』下以後,便一直未曾回山,本門弟子都從不知道他的行蹤,怎麼這次師傅竟會叫我們到居延海邊去找他?莫非這大漠鵬城之秘真箇已被師父參透了?」
那最年輕的是一個滿頭亂髮,方面大耳的漢子,他是天山五劍中的老五許則賓,此刻他說道:「師祖自黃山會後即取得金戈,至今數十年,亦未將戈上所刻之怪符文參透,這次華山凌虛慈航將玉戟送到山上,據小弟所知,乃是十年前與師傅約好的……」
瘦削漢子揚聲道:「我自中原得知近年華山凌虛慈航未曾出現過江湖一次,連去年少林新任掌門百衲大師就位大典也都沒去,以華山少林的交情來說,這確實不該,故此江湖傳言凌虛慈航可能是在閉關練功,因為近年華山多次出現夜行人侵入,傷了不少弟子,不但如此,連上清宮也給燒掉了……」
那髯虯壯漢眉頭一皺,沉思一下,隨即臉色開朗道:「老二雖是如此說,但華山『上清劍法』與本門『天禽劍法』同為武林兩大劍法,師父劍法通神,智慧絕世,必然會有安排的,師叔寒心秀士精通陣法、消息埋伏,此次回山必能於師尊有所助力……」
他話聲未了,驀地被一陣狂笑打斷,笑聲自十丈之外急傳而來,一道赤紅光影在淡淡黃沙煙塵中飛馳而來。
他們五人臉色一齊大變,雙目注視著那快似電光的赤紅影子。
狂笑突地一斂,一股窒人的勁氣隨著衝撞上來的紅影壓向虯髯大漢。
虯髯大漢大喝一聲,目中精光暴射,虯髯根根豎起,雙掌一疊,交錯揮出,一股勁道平胸疊出。
轟然一聲,虯髯大漢悶哼一下,自馬上栽了下來,一交跌倒地上。
馬嘶聲里,四道劍光一閃,劍氣瀰漫四周,罩向那道紅影而去。
劍網之中,兩道飛旋的氣勁四外激蕩,「喳喳」數聲,四支長劍交互撞在一起,輕嘶一聲,那道紅影衝天而起,斜躍出四丈之外。
瘦削漢子一劍削出,便覺全身受到一股堅韌的勁道所束,不由自主地向左邊斜去,心中不由大驚,急忙一吸氣,將長劍收回擴胸。
他剛將劍身收迴環抱胸前,便見到其他三人也都收回長劍,愣愣地望著面前的黃沙,他們四人交換了一個驚愕的眼光,一齊反身朝前望去。
只見在四丈之外,一匹高駿的赤紅色駿馬,昂首屹立著.馬上一個全身紅袍,灰發披肩,銀髯飄飄的老者正微笑著注視這邊。
虯髯大漢一挺而起,滿臉通紅地望著那個銀髯灰發的老者,當他看到那赤紅色的駿馬時,不由得驚呼一聲道:「赤兔寶馬!」
那銀髯老者哼了一聲道:「想不到你還知道我這寶馬,倒非無眼之輩,不過適才大發厥詞的也是你,依我看你們天山五劍也不過如此!」
他臉色一凝道:「象你們這等功夫也值得如此驕傲?以後若仍是如此,天山派將不能立足於武林!」
他聲音低沉,甚為威嚴,語音一了,便見那匹赤兔寶馬長嘶一聲,飛馳而去,在漫漫黃沙上有如天馬騰空,僅留下一條淡淡的紅影,便已消失在沙丘后。
他們五人怔怔地望著那空寂的沙漠,好一會兒方始定過神來,虯髯大漢喃喃地道:「赤免汗血寶馬!這是汗血寶馬……」
他的目光一片迷茫,臉色變幻了許久,驀地失聲大叫道:「他是七絕神君!」
那瘦削漢子臉色突地變如蒼白,蠕動了一下嘴唇道:「七絕神君?」
老五許則賓一見其他四人齊都變得如此驚悸,不由得問道:「二哥!什麼七絕君?」
那瘦削漢子吸口氣,看了他五弟一眼,側首對虯髯大漢道:「想不到十五年未現行足的七絕神君。竟然會出現大漠,莫非他是到崑崙算舊帳的?」
虯髯大漢驚道:「我只怕會到天山去,那麼師傅……」
瘦削漢子道:「依我的看法,七絕神君是不會去天山,他會去昆崙山找藏空大師,因為他曾經敗在藏空大師之手,雖然藏空大師有點取巧,但七絕神君傲氣衝天,就此一氣下崑崙,這十五年來不知他是在什麼地方,眼看江湖又要不安了……」他搖了搖頭道:「大哥你適才之言幸好說對了他的胃口,否則我們此刻怕不已經橫屍於地了!」
虯髯大漢道:「七絕神君功力無儔,那獨門罡氣功夫真箇驚人,剛才我運十成功力的一掌竟也擋不住,若非他手下留情……」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們這功夫在他眼裡看來確實僅皮毛而已……」
許則賓聽了半響,沒有弄清這個七絕神君的來路,不由得問道:「大哥!這七絕神君倒底……」
虯髯大漢沒等他五弟說完話,忙搖手道:「不要多問了,我們趕路吧!正午時分大概可以到居延……」
他飛身上馬,一勒馬韁,朝東南馳去,其他四人互相對望一眼,收回長劍入鞘,縱馬急馳而去,帶起一陣黃色灰塵揚在半空。
陽光投射在沙漠上,凌亂的蹄印向東南迤邐而去,漠野空寂,暑氣飛揚,碧空沒有一絲雲片……
將近正午,飛馳的黑影漸漸緩了下來,虯髯大漢回頭道:「師叔就在居延城中東首開一間雜貨店,我們到了居延不要都去,讓雲標進去,他比較討師叔喜歡。」
他們緩緩控著馬向南行去,每人都掏出汗巾擦了擦臉,解下水壺喝了幾口水。
越過兩個沙丘,眼前一片翠綠,在一排樹林中,一個水潭蕩漾著微波。
天山五劍中的老五輕呼一聲,領先衝下沙丘,其餘四匹馬也都昂首衝下,向著水潭奔去。虯髯大漢道:「我們就在這兒休息一下,用過乾糧再走……」他略為凝思一下道:「哦,我看還是在這兒休息,看看那大漠鵬城是否真的會出現,我可從未見過。」
他們解下鞍來,就靠在樹根小憩,五匹馬都引頸在水潭裡喝水。
老五解下水壺,走到水潭邊,將水壺灌滿,一面笑著道:「這泉水好清湛哪,碧綠的沒有一點臟。」
他捧起清水,就著潭邊喝起來了,那知他才喝兩口,便見那五匹馬愁苦地嘶叫一聲,倒地死去。
瘦削漢子大叫一聲,喝道:「則賓!水有毒,別喝。」
虯髯大漢身如旋風一轉,飛躍而出,單掌一搭,將許則賓右臂扣住,喝道:「老五,快運氣查看。」他左手一翻自懷中掏出一個瓶子,用勁一握,只聽「喀」地一聲,瓶子碎裂成片,兩粒粉紅色丸藥滾在掌上。
他說道:「快服下這『冷香九』……」
他話音未了,自樹林里傳來一聲冷笑,一個陰惻側的聲音道:「嘿,就算是十顆『冷香九』也沒用,他是死定了。」
虯髯大漢濃眉一揚,喝道:「裡邊是哪位朋友?天山五劍向雲天在此!」
瘦削漢子輕叱一聲,飛身穿林而入,雙掌翻出,一掌狂飈劈去。
林里一聲冷喝,道:「何正綱,你差得遠,給我回去。」
瘦削漢子悶哼一聲,身如斷了線的紙鳶,倒跌而出,仆倒地上。
老三輕嘯一聲,身子一旋,長劍唰地—聲劍光繚繞,如長虹貫日,急射而出。
敢情樹林邊也已站立著一個全身灰白,臉蒙黑紗的蒙面客。他正冷冷地望著向自己射到的劍光,彷彿沒有見到一樣地屹立不動。
老三劍引一式「飛鷹伏兔」電射而去,眼見劍尖一轉便可將那蒙面客殺死,倏地眼前一花,對方身影已經不見;他心中大驚,一沉身,劍轉兩個方位,一式「雲鶴斜翅」劍光將全身罩住,落在地上,目光一轉,已見那蒙面人站在樹頂上。
蒙面客雙足踏在一枝拇指大的樹枝上,身子隨著樹枝而上下晃動,默然地望著下面。待他看到老三臉上那股驚詫的表情時,諷刺地冷笑一聲道:「林士捷,你這招『雲鶴斜翅』火候還不夠……」
林士捷雙眉一軒,臉上掠過一個驚懼的神色,喝道:「朋友,留下名來。」
蒙面客長笑一聲,身如落葉飄下,沉聲道:「你們哪個懷有金戈,拿出來。」
虯髯大漢向雲天突地悲痛地大叫一聲,飛身掠了過來,右手一引,長劍出鞘,寒光倏然朝蒙面客擊去。
林士捷心中一驚,目光一斜已瞥見他二哥倒在地上,胸前衣服被揭開,一個淡金色的掌印正印在「七坎穴」上,嘴角吐出的血水流過面頰,流在地上……
他驚叫一聲:「銷金掌!」
蒙面客陰惻惻一笑,右掌一摸腰部,反手一摔,一道寒光騰空而起,已將向雲天擊出的一劍擋住。
向雲天劍一擊出,快若迅電,颯瘋的劍風凌厲無比,直欲置對方於死地方后快,豈知對方退步,側身,出劍,氣呵成,劍光已如水銀瀉地,射了過去。
他心中一震,腳下一滑,劍走輕靈,一式「飛禽點冰」三朵劍花飛出。
蒙面客朗笑一聲,道:「好一式『飛禽點冰』!」
話聲里,他振腕斜身,手中軟劍已如怪蛇舒展,層層劍波疊起,「嗤嗤」的劍氣瀰漫開來,耀人眼目。
向雲天一連揮出的三朵劍花俱被對方無邊的劍浪吞去,那層層而來的劍氣,冷森森的,寒人心膽,逼得他連退七步,長劍接連揮出四招,方始擋住對方那凌厲狠辣的劍氣。
他深吸一口氣,大喝道:「你是誰!」
蒙面客冷笑地望了他一眼,道:「向雲天,把金戈拿來。」
向雲天眉頭一皺,兩眼緊盯著面前的蒙面客,似乎在陷入苦思中。
老三林士捷看到自己師兄被蒙面客一劍逼退,已退至水潭邊了,然而卻獃獃地望著對方,似乎怔住沒知覺一樣。
他側首一看,見到四弟正在替老五推拿,遂躍到向雲天身旁,道:「師兄,他是最近崛起江湖的『銷金神掌』,自東海滅神島而來。」
「『銷金神掌』?」向雲天一愕,喃喃地念了兩句,突地他臉色大變,說道:「你是大師兄?」
他似乎大為震驚,是以話中語音都顫抖起來。此言一出,林士捷也是驚懼非常,兩眼睜得大大地瞪著蒙面客。
「你到底認出來了!」他仰天狂笑,笑聲震得樹枝都簌簌作響,好一會方始停住笑聲,厲聲道:「大師兄?哼!誰是你的大師兄?」
虯髯大漢臉上掠過一個痛苦的表情,道:「大師兄,想不到八年來你竟投入滅神島里,作出這等滅絕人性的事來……」他頓了頓悲憤地道:「正綱弟與你何仇,你竟一掌將他打死?」
蒙面客冷笑地道:「耿中那老匹夫若非受了何正綱的謊言,怎會如此不仁?哼!八年來我何曾忘了那被廢功力,任由我漠荒里自生自滅的情景……」蒙面客目中神光暴射,咬牙切齒道:「我這次非殺了他不可!」
虯髯大漢向雲天渾身一震,他可以想到一個人的怨恨足以使他做出任何瘋狂的事來,天山一派與東海滅神島自此結下了仇……
他在沉思之際,突地聽到自己四弟陳雲標喝道:「大師兄,你冀圖偷盜金戈,闖入雲房將本門練功秘籍偷出,又遺失於谷中,這等叛師犯上之罪,依本門門規第三條,該是死罪,若非師傅……」
「住口!」蒙面客大喝一聲道:「陳雲標我倒要看這八年來,你學到些什麼!」
他身形一晃已如星移電轉,左掌平伸而出,朝陳雲標拍去。
陳雲標被對方一聲大喝,愣了一下,突地眼前一花,異嘯聲里一個金黃色掌印已將印至胸前。
他一愕之下,再也不及思索如何對方手掌是金黃色的,腳下一移,手中長劍一挑,劍身一振,「嗡嗡」聲里,刺向對方那遞到的手掌。
「啪」地一聲,長劍一折兩斷,金色掌印原式不變,拍向胸前。
陳雲標手腕一振,整條右臂都麻木失去知覺,臉上立即變為蒼白,蠕動一下嘴唇,拚命地向後一躍,只聽「噗」地一聲躍入潭中。
蒙面客掌出如電,眼看既將擊中陳雲標,誰知對方竟躍入水中,他輕喝一聲,手掌下沉三寸,一股勁氣瀉出,擊向水中。
他掌方劈出,身後兩道勁風,交叉射到背上「金門」
「靈台」兩穴,這下逼得他掌未使滿,身往前傾半尺,一個大翻身,沉肩拋掌,右手軟劍一帶,連環擊出三劍。
劍氣如虹,掌風似刀,頓時將兩柄射到的長劍擋出八尺之外。
他怪笑一聲,道:「華山之上,我尚進出自如,你們三個算得什麼?嘿!廿招內令你們個個橫屍倒地。」
向雲天濃眉一聳道:「你怎麼知道金戈之事?」
銷金神掌冷笑一聲,道:「我已在此等了兩天,所為就是這支金戈,難道你們還跑得了!」
向雲天見到陳雲標已經自水中爬起,他高聲喝道:「四弟你沒受傷吧。」
陳雲標搖搖頭,去見到他五弟已經立了起來,他問道:「五弟,你怎麼……」
向天雲大一聲道:「老四,照原先決定去做,老五過來,組『三元劍陣』。」
老五應了一聲,長劍一揮,移身而至,已與向雲天和林士捷成鼎腳之勢立好,將銷金神掌圍在中央。
銷金神掌道:「你已服下蟾蜍之毒液,三個時辰內必將死去,看你這小小年紀就如此喪身,真正可惜……」
「哼!」向雲天冷哼一聲,長劍一揚,喝道:「老四,你還不快走?」
銷金神掌:「往哪裡走!」
他身形一動,便往陳雲標撲去。
虯髯大漢向雲天怒叫一聲喝道:「天山三劍……」喝聲里長劍陡然一動,一道寒光閃出,往蒙面客銷金神掌腰上刺去。
林士捷身子向左一轉,劍走偏鋒,斜挑一邊,「刷」地一轉,一溜劍光奔向銷金神掌胸前「璇璣穴」,口中朗吟道:「劍劍虛空——」
老五許則賓大叫一聲道:「空谷冷梅!」話聲里也一抖長劍,朝銷金神掌劈去。
向雲天劍出半招,倏地改削為刺,劍影突地閃出千層浪,身隨劍走,已將銷金神掌圍住,口中卻漫吟道:「梅花三弄——」
蒙面客身未騰起,已被劍網圍住,他心中微驚,劍引一式「春蠶自縛」將自身護住,腳走七星,已連轉三個方位。
他猛地吸氣長身,一抖軟劍,碧光大熾,劍氣森森,已自將身外三劍撐開丈外。
他大喝道:「冷梅劍法有何稀罕,看我的!」
但見他飛身躍起,匹練繞身,寒芒乍現即沒,點點劍雨灑下,身在空中已擊出十二劍之多。
向天雲身形急轉,把劍陣推動,此時一見對方飛身躍起,也輕喝一聲,躍將起來,劍尖點向對方小腹「闕元」
「天樞」「丹田」三穴。
林士捷與許則賓雙雙躍起,劍尖指處,卻是銷金神掌腳底「湧泉穴」,劍式如風揮出。
他們三劍疊出,已碰到蒙面客擊下的十二劍,寒森的劍氣如山撞在三支長劍上。只聽「噗噗」數聲,三人一齊跌下地來。
蒙面客怪笑一聲道:「天山冷梅劍法十五年之前即已在我手中授給你們,現在你們倒敢來對付我?嘿嘿!」
他身形如電,左掌一揚,已迅速如電地拍在向雲天胸上,「噗」地一聲,向雲天未及慘叫便已倒地吐血死去。
金光磷然,暴嘯一起,林士捷未及躲開便已中掌身死。
蒙面客目中閃過一絲殘忍的神色,手掌一移,已劈碎許則賓的頭顱,一聲慘叫,鮮血濺得草地都是。
他右手將軟劍扣回腰裡,然後伸掌在許則賓身上搜了一下,果然被他從背囊中搜出一支長約半尺金光閃閃的小戈。
「哈哈哈哈!」他狂笑而起,手拿金戈便待朝沙漠里追去。
倏地他「咦」了一聲,將金戈湊在眼前仔細地瞧了瞧。
「呸!」他右手一揮,一道金光射出,那支金戈已釘在丈外樹榦上。
他怒叱一聲,身形急轉,已將其他屍體一一搜過,搜出三支長短一樣,大小相同的金戈。
他略一察看,便怪叫一聲,單臂一揚,三道金光激射而出,「噗噗噗!」釘入樹榦。
「嘿嘿!」他一抱拳,恨恨地道:「耿中這老匹夫好狡猾,竟然以假亂真!」
他一側身,撮唇一呼,一匹烏黑的駿馬自林中飛馳而出,他飄身上馬,朝著沙漠追去。
那知他剛越過一個沙丘,便啊地驚叫一聲道:「大漠鵬城!」
敢情此時半空之中浮著一座雪白如玉的大城,城頭一隻巨大的鵬鳥,目中碧光如電,展開的雙翼似乎在輕輕扇動,象是要飛向九天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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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黃沙的盡頭是布滿彩霞的蒼穹,在沙漠里,此刻正是颶風飛旋,黃沙漫天之時,一個個沙堆被旋風帶上半空,在數十裡外,又是一堆堆的沙丘被造成。
沙漠里的變幻,永遠無人能猜得透的,就象沙漠里的雲片一樣的不可捉摸。
離開沙漠的邊緣,這裡是一個小鎮,距居延海不遠的居延城。
低矮的土房綿延而去,數十間都是一樣,在城內東首有一間較大的樓房,樓房後有個大院子,院內假山水池盆景花卉都有,一條竹管引來泉水,淙淙流入池中,池裡錦鱗隱沒,池邊綠草紅花,繁美異常。
一個六角亭在院內西首,亭里石桌石凳,擺得幽雅宜人。
此刻,在假山旁,一個褐衣黃巾,頭梳雙髻年約十七的少年。在一塊沙盤上,用雙手輕畫著一條條的紋路,左手握著一把竹籤,一根根往沙盤插去。
斜陽自兩邊投射過來。映在他的臉上,只見紅潤的臉龐彷彿檫過胭脂一樣可愛。
他雙目斜視,嘴唇緊抿,目中閃出智慧的光芒,緊緊注視著沙盤裡的竹籤與紋路,彷彿將他的全副心力都貫注在那沙盤裡。
沒有一會兒,他已將手中的竹籤插完,拍拍手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然後抬起頭來望了望蒼穹,自言自語道:「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他語音方完,便聽見一聲咳嗽,自走廊間走來一個頭戴文生頭巾,身著長袍,清癯文雅的老者。
這老者三綹長髯,正緩緩地隨風在胸前蕩來蕩去,他面含微笑,朝院里走來,道:「砥中,『十絕陣』是否研算完了,能不能排出來?」
那少年回過頭來,一見是老者,忙叫道:「爹!這『十絕陣』好難喲!一個下午的功夫才學會了前面的五個變化……」
他話未說完,那老者大驚地道:「什麼?你已經排出五個變化了?真的?」
那少年一愣道:「怎麼,有不對的地方嗎?」他摸了摸肚子道:「這隻怪我上午練功練的太久,肚子都餓壞了,中午又沒吃飽,所以剛才老是想吃飯,沒有專心貫注在沙盤上,所以才只排出五個變化來……」
那老者哈哈笑道:「砥中,你肚子餓也不到前面說一聲,這『十絕陣』的陣法千變萬化,神妙無比,當年我自青海海心得到這殘譜時,費了六年的功夫才弄通,我昨天跟你說過,這『十絕陣』為天下陣法之最,整個陣譜為父的可說天下無人可知,虧你在兩日之中便已能領悟出五個變化……」
他摸了摸頦下三綹長髯,道:「吃完飯後,我們下一盤棋,這回你不要讓我三子,免得我老是覺得不好意思。」
那少年笑道:「爹爹你的精力都放在消息埋伏上,又要照管店裡生意,當然不能樣樣天下第一……」
那老者苦笑一下道:「十么天下第一?誰都不敢說天下第一,何況我這一點微末的功夫。」老者頓了頓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七絕神君,他以有生之涯鑽研典籍,將琴、棋、劍、拳、內家先天真氣及陣法方面研究個透澈,此外馴馬相馬之功夫天下無人能及,為父的除了陣法一道尚可與他一較之外,其他都不是他的對手……」
那少年睜大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父親,這時一聽天下竟有如此一個人。不由得問道:「爹,人的智慧怎麼能夠將每一樣都練成天下稱絕?我想每一樣功夫,天下定有比他更好的人。」少年略一忖想道:「何況他怎能一生毫無掛慮分心之事,真正能專心學習這些絕學?」
那老者點頭道:「你這話問得對,他曾因一件失意之事故而奮發習劍,待他學成絕藝而有殺盡天下和尚之誓,故此五台、少林、峨嵋三派遭他殺死不少子弟,後來虧得崑崙藏空大師出來,與他比試三樁絕藝,方始止住他那殺盡天下和尚之舉……」
「哦!」那褐衣少年一揚劍眉道:「崑崙藏空大師?他是與七絕神君比哪三樣?」
那老者兩眼望著水池裡倒映的紅霞,搖了搖頭道:「江湖上沒人知道他們比試的是哪三樣,這隻有他們兩人知道了,不過自十五年前的那次比武后,天下和尚便沒有被七絕神君殺死的了。」
褐衣少年咬了咬嘴唇道:「我有一天碰到七絕神君,倒要跟他比比陣法和圍棋……」
那老者沉聲道:「砥中,我們石家歷代以來都是清淡自若不求聞達,惟有你年幼以來即與常人不同,我倒怕你……」他話方說到這裡,猛地一頓,倏然轉身,喝道:「誰在牆外?」
一聲呻吟傳來,這老者雙眼神光暴射。一提袍角,飛身躍上牆頭。
他「咦」地一聲,躍出牆外,只見他抱著一個滿身血跡的大漢又飛躍進院里來。
石砥中「啊」地叫了一聲,奔了過去叫道:「爹爹,這是誰?」
那老者臉色沉重道:「這是你師伯的四弟子,不知他怎麼會這樣?哦!你到房裡去把我那盒藥丸拿來。」
他盤膝坐著,雙掌迅捷地拍了拍陳雲標身上的幾個穴道,然後探掌摸在陳雲標背上「命門穴」。
他的臉色愈來愈凝重,待到石砥中把一個盒子拿來,方始放開手,嘆口氣道:「他的內腑已經被人震得全碎,真不知他怎能支持到這裡?」
他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與石砥氏中說,故而石砥中問道:「爹,他是什麼地方受傷,還有沒有救?」
那老者抿緊嘴唇,掀開盒子倒出四粒烏黑的丸藥來,塞在陳雲標嘴裡,右手一撕,將他衣服撕開,只見他背上一個淡金色的掌印……
「唉!他怎麼會惹上這個魔頭?這一下我……」他搖搖頭,右手貼緊陳雲標背心「命門穴」上,運集真氣撞輸過去。
僅一會兒,便見陳雲標痛苦呻吟了一下,臉上汗珠進落,一條條青筋冒了出來,他叫道:「大師兄……大師兄……
金鵬之城……」他嘶喊道:「金鵬之城,大師兄,你別拿我的金戈……」
石砥中錯愕地望著爹,那老者皺眉道:「雲標,我是你師叔寒心秀士石鴻信哪!你怎麼啦?」
陳雲標睜開雙眼,急驟驟地喘了幾口氣,目光凝視在寒心秀士臉上,好一會方始滴落兩滴淚珠,痛苦地喊道:「帥叔!」
寒心秀士忙問道:「雲標,怎麼回事,你曾遇到東海滅神島的老魔頭?」
陳雲標泣道:「師傅令我等來請你回山,不料在沙漠間遇到大師兄,他就是銷金神掌……」
寒心秀士驚問道:「大師兄?你是說黃銓那傢伙?」
陳雲標喘了口氣道:「他把大哥二哥三哥老五都打死了,在沙漠里追到我,那時天空突然出現金鵬之城……」陳雲標兩眼茫然地望著昏黯的蒼穹,喃喃地道:「好大的金鵬,好亮碧眼……」
他「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著指指懷裡,痛苦地道:「這……這是金戈……沒被大師兄搶去,沙漠里風沙好大……」
他呆板地移動了眼珠望著石砥中,嘴唇蠕動著道:「師弟,替我……報仇……」
石砥中兩眼早被淚水充滿,他咬一咬牙道:「我一定替你報仇!」
陳雲標似是笑了一下,然後望著寒心秀士道:「師傅請你回去,師……」
他悲叫一聲,終於噴出一口鮮血,話都沒能說完。
寒心秀士緩緩仰首望天,默然地凝視著薄暮籠罩的天空,良久嘆口氣道:「果然金戈替本門帶來禍害,唉!事到臨頭也避免不了。」他側身道:「砥中,明天跟我到天山上,也好見見你的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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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皚皚的白雪,被陽光反射出一片聖潔皓白的淡淡光芒,在山腳下有一條小徑盤旋直上,循著小徑可看到一些青翠的樹木。
這是天山南麓,陽光照射的地方,除了冬季外,其餘季節卻是沒有結冰,山谷中樹林蔥翠,怪石奇花到處可見,山中有雪水循著山溝流下,是以土壤肥沃,花草繁生。
一座崖壁下,掛滿長長藤蔓的樹林邊,有著一塊寬闊的平地,數棟竹屋直立在這兒,長長的蔓草纏著屋檐,長滿了屋頂,一直垂到窗外,掛在牆邊隨風飄蕩。
山谷里靜靜的,沒有一絲聲息,風似乎都放輕了腳步躡足而過。
這時,自山谷進口處,兩條人影閃了進來,轉眼越過兩重山壁來到這塊平地上,左道那個老者三綹長髯,正是寒心秀士石鴻信,而在他的右首則是石砥中。
石砥中抬頭望著高聳的天山,笑著道:「爹,這山上的白雲好象在做鬼臉一樣,變化得好快!」
石鴻信微微地笑了笑,忖道:「砥中到底沒有經過什麼危難,一點都不知道人間正是危機四伏,其實讓他在家我也不放心,還是跟在身邊較好,這樣也有個照應……」
他拉住石砥中的手,道:「砥中,你注意一下,千萬不要疏忽,等會聽我的話行事啊!」
他話未說完,便聽到谷里一陣狂笑響起,兩道人影鬼魅一樣從樹林后飛射出來。
石鴻信眉毛一豎,喝道:「來者何人?」
「嘿嘿!」那兩條人影自半空中陡然剎住,飄落地上,左首一個獅鼻闊口,亂髮披肩的壯漢,冷笑了兩聲,狠狠地望著寒心秀士,道:「大爺乃東海滅神島主座下二弟子大力鬼王米望一,來者何人?」
他那右首的蒙面客陰惻惻地道:「別問了,他就是寒心秀士。」
石鴻信冷冷地望著眼前的蒙面客道:「黃銓,你還認得我?」
石砥中雙眉一軒道:「爹,他就是銷金神掌黃銓?好狠毒的傢伙!」
銷金神掌黃銓眼中露出凶光,磔磔怪笑道:「好大膽的小鬼,你想死了?」
石鴻信雙眉微皺,心知今日面對兩個邪門高手,恐怕討不到好處,而屋裡竟然杳無聲息,師兄又不知如何,一念及自己的兒子,不由得有點驚慌。
但他仍然鎮定,問道:「掌門人呢?」
大力鬼王米望一咧開大嘴道:「那老頭叫我打得抱頭鼠竄,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師兄在找他呢!」
寒心秀士石鴻信一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敢情他已見到樹林邊的一條溝里,血水汨汨流下,而對方尚有一個滅神島中大弟子未現身,以自己一人之力,怎會是對手?
他眼睛一轉,瞥見了竹屋仍然安好,故而一拉石砥中低聲道:「你死命躍到裡面去,將身上帶的竹籤排好陣式,我等有機會便進去!」
石砥中搖了搖頭道:「這兩個人,爹一人應付不了,我幫你……」
石鴻信怒道:「逆子,你要眼見為父的為你擔憂而死?何況你師伯生死還未知道,怎能……」
黃銓冷笑一聲道:「你們父子是死定了,但在死前要把你在陳雲標手中得的那支金戈拿來,這樣,你的兒子可倖免一死……」
石鴻信淡淡一笑道:「天山派就因出了你這叛徒,是以弟子稀少,方始有今日之憂,但我倒要看看你這次在滅神島學到些什麼。」他厲聲喝道:「把你大師兄叫來!」
大力鬼王跨前三步道:「何用大師兄,就我也夠收拾你的了!」大力鬼王深吸口氣,大喝一聲,雙掌平推而出,兩股急銳的狂飈,夾著刺耳的呼嘯,飛撞過來。
石鴻信轉身滑步,左掌一推,喝道:「快進去!」
石砥中覺到一股大力將他送進屋裡,他提氣振臂,順著勢子落在地上。
耳聽屋外喝叱聲聲,風聲激旋大響,他略一打量室內,只見壁上掛著許多名畫,數張椅子擺在牆角,幾個茶几下陳置著盆景,翠黃色的竹子牆,使室內有一種幽雅舒適的感覺。
他右手伸進囊里,掏出帶在身上的竹籤,飛快地插在地上。一枝枝的竹籤,縱橫不一地插立在地上,剎時只見根根竹籤將屋內插得滿滿的。
他身形一轉,歪七斜八地走了幾步,在竹枝隙里穿越而過,走到門口。
他頭方伸出,便見屋前空寂無聲,竟然沒有一個人影,剛才那兩人和他父親寒心秀士俱已不見。
「咦!」他一愣之下,走出屋來,朝四周望了望,忖道:「怎麼一個人都沒有,莫非爹為了我的安全,所以才引走他們?」
他目光移轉,卻見到地上留下幾片破碎的衣襟,和幾點殷紅的血跡,凌亂的血跡已不能辨別是寒心秀士或那個銷金神掌的。
石砥中咬了咬嘴唇,雙眉緊皺,一想及慘死的師兄,心中不由得一寒,生怕父親會遭到毒手。他懊悔地忖道:「只怪我平時將全部時間都放在陣法變化上,除了練了輕功和坐功外,連一招一式都沒學,唉!我還要替師兄報仇,這怎麼成呢?」
他正在思忖之際,身後一條人影悄然躍到都不知道,那人默默地望著石砥中的背影,好一會兒方始開口道:「小娃兒,你從哪兒來的?」
石砥中正在沉思之際,猛地耳邊響起這陰沉的語聲,心中一跳,趕忙轉身過來。
在他面前是一個金環束額,豹衣折成一件大袍圍身的矮壯漢子,自對方兩眼的灼灼目光,使得他心裡一寒,暗自忖道:「這人的目光怎麼象野獸一樣!就象一隻大豹……」
他問道:「你是何人?」
那身披豹皮壯漢露出白森森的牙,一陣怪笑道:「我是豹尊者!你是誰?」
石砥中哦了一聲道:「你就是東海滅神島主的大弟子吧?你有沒有看到你師弟大力鬼王?」
豹尊者雙眼圓睜,喝道:「你看到他了?」他上身未動,平空移前數尺,五指如飛已扣住石砥中肩膀,吼道:「你看到那老傢伙了?」
石砥中眼前一花,還沒看清如何,便覺一股酸痛自肩上傳來,全身都不能動彈,眉頭一皺嚷道:「啊喲,你輕——點嘛,好痛喲。」
豹尊者嘿嘿一笑道:「我還道你會武功,原來你連躲都不曉得躲,嘿!我問你,你有沒有看到天山老人?」
石砥中目光連轉,知道豹尊者沒見到自己父親,他睜大眼睛道:「你是說一個白鬍子公公?我才見到他跑到樹林里去,一個滿頭亂髮的人大叫著追進去,我聽到他就是人稱大力鬼王……」他看到豹尊者已有相信之意,忙道:「我還看到那老公公手裡拿著一個金黃色的……」
豹尊者長嘯一聲,上身一晃,平空躍起三丈,在空中身軀一扭向樹林飛躍而去。
石砥中見自己鬼話,竟騙得豹尊者相信,便朝竹屋奔去。
剛踏進屋,便聽得背後一聲巨響,豹尊者大吼一聲,飛騰而琿,一股狂風暴雨似的勁氣激蕩著空氣,如山壓到。
他來不及回身,頭一低鑽進屋中,走進排好的竹陣里。
豹尊者哇哇怪叫,敢情他發覺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孩所騙,身在空中運集功力一掌拍擊,竟想將石砥中打死。
他身如飛矢,腳尖稍一點地便又平飛而起,衝進屋裡。
豈知他剛一進屋,便見眼前一片昏黑,竟連五指都看不見,頓時心知不妙,趁著腳還沒落地,雙掌往下一拍,藉這反彈之式,倒躍而出。
這下給他跳出屋外,但也嚇得一頭冷汗,他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卻見到石砥中就坐在屋內一張椅子上,望著自己在笑。
他雖然見到插了一地的竹籤,但卻不知這布陣之法,心中仍自駭異不已,他喝道:「小子!你出來。」
砥中笑道:「大笨牛,你進來。」
豹尊者哇地怪口叫一聲,雙手掀住大門,只聽「喀喀」數聲,整排竹子都散了開來。
他碟碟獰笑道:「我把房子都掀下來壓死你,你敢不出來?」
石砥中眼見豹尊者這種功力,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要那支金戈?你若把我壓死了,誰告訴你它的藏處?」
豹尊者吼道:「小子,你出來不出來,少廢話!」
石砥中嘿地笑了聲,緩緩走向屋裡牆壁,但見他右手朝壁上摸索一下,突地轟的一聲,整座牆壁反轉過來,將他推進一個甬道里。
就在他隱沒牆后的當時,豹尊者大吼一聲雙手一掀,「嘩啦啦」一聲巨響,整座竹屋散了開來,塵土飛揚,灰沙漫起,竹片落得一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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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石砥中因看出石牆上的機關,故此安心地跳進甬道,他此刻較之適才更加高興,因為他已看出這牆上的機紐正是寒心秀士所裝的,他認為寒心秀士或許早有主張,會從另外一條暗道入來。
他一進甬道,便見到數條甬道明亮異常,面前數尺處便是一盞大燈懸挂在壁上,光芒四射而毫無煙火味。
在丈內之間,三條分歧的路明顯地向內深入,看不到底,也不知道裡面有些什麼。
他沉吟了一下,兩手往壁上敲了敲,卻走到那盞懸著的燈下,用力拉了拉那盞燈。
「格格」一陣輕響,就在面前三條路的分歧處,一道鋼板升了起來,一條石階直往下通去。
他毫不猶疑地走了下去,循著石階一直走到盡頭,他看到了一間陰暗的石屋,在石屋中只有一個蒲團,一個鼎爐。
爐中香煙繚繞,室內靜寂無人,他的腳步聲清晰地響在屋內,使得他精神為之悚然,因為這地室內太過於沉寂了,象死一樣的靜寂是人所不能忍受的。
他走進石室內,沒見到有人,於是又住里走去。
「咦!」他一眼瞥見屋內擺著十幾具棺木,另外尚有一個香案供著許多牌位,在牌位前一個長袍束髮,銀髮高挽的老者跪在地上,故此不由得驚詫地叫了一聲。
那老者彷彿遇見雷擊似的,全身一陣顫抖,但卻沒回過頭來,徑自跪在那兒。
石砥中雙眉一皺,靜靜地望著那跪著的老者,沒有走動一步,也沒有作聲。
好一會那老者道:「你是誰?」
石砥中道:「老前輩可是天山老人?在下石砥中。」
那老者嗯了一聲,道:「你怎麼能夠進來的……」他頓了頓,突地全身一抖,激動地道:「你可是寒心秀士之子?」
石砥中躬身道:「小侄正是,師伯你是怎麼……」
天山老人道:「你爹呢?」
石砥中一愣道:「他還沒有來!我爹被東海滅神島的大力鬼王和銷金神掌所困,他叫我進屋……」
於是他將剛才所發生之事,全數告訴天山老人。
天山老人嘆了口氣,道:「天山派將自此武林除名,這隻怪我……」他用手捶頭,懊喪萬分地道:「這只是我的貪念所致,害得天山自我而傾……」
他痛苦地大喊一聲,朝桌上香案伏下,叩頭喊道:「歷代祖師鑒諒,弟子未能萃盡心力,以謀我天山之復興,以致外遭強敵,內出妖孽,使本派淪於復亡之禍。」
石砥中這下方知香案上供的是歷代祖師牌位,也跟著跪了下去,向那牌位叩了個頭,他頭方抬起,便發覺天山老人已哭出聲來,一種使人心顫的哭聲,充塞在整個石屋裡,也深深撞擊著他的心。
天山老人聽到石砥中也哭了起來,他嘆了口氣道:「孩子,你哭什麼呢?唉!」
石砥中道:「我想起我爹……」
天山老人沉默了好一會,叫道:「孩子,你過來。」
石砥中應聲走了過去。這下他把天山老人的形象看清了,敢情天山老人一臉的刀疤,殷紅的肌肉,不平的疤痕,使得整個臉孔都歪曲扭轉,不象一個人,倒象一個鬼一樣。
天山老人在石砥中眼裡看出了驚嚇之意,忙道:「孩子,別怕。」他拍了拍地上的蒲團,道:「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石砥中覺得天山老人眼中露出的一股慈祥的溫柔的光芒,就好象寒心秀士經常望著他時,眼中所顯現的目光一樣,所以頓時卻除心中不安,坐了下來。
天山老人贊道:「好根骨,好人才,孩子,你爹有沒有將天山的劍法及內功傳授於你?」
石砥中恭敬道:「家父僅教我靜坐練功,沒有把劍法傳給我,他說我年紀沒到……」
天山老人目光凝注在石砥中臉上,嘆了口氣道:「他說的雖然不對,但我卻明白他的意思,唉!自本門絕藝從你師祖失去后,在武林中本門之地位便一落千丈,早年你師祖在黃山以單劍會群雄,獨得金戈玉戟……」
石砥中問道:「這金戈玉戟是……」
天山老人介面道:「古老傳說,大漠之中有一金鵬之城,白玉為階,黃金鑄柱,寶石鑲窗,明珠作燈,內有靈芝仙草,外有金鵬之劍,在殿內有蒙古先知『博洛塔里』所遺之一本秘籍,內中著有他終行之果,飛升入聖之法……」他說到這裡,雙目射出明亮的光芒,聲音都已微微顫抖。
石砥中詫異地道:「沙漠里有這樣一個地方?我想這一定是蒙古人所流傳下來的神話,而神話都是人們的幻想……」
天山老人微笑道:「大漠中確實有這麼一座金城,因為那開啟大門,指示路途的金戈玉戟,就是你師祖天山神鷹所得……」他頓了頓道:「當年九大宗派掌門人秘會於黃山,你師祖得到這金戈玉戟后,便發覺這上面刻著的符文並非現今蒙境各族所通行的文字,而是一種奇特的符號,所以他乃下山至蒙境各處,尋找古老的典籍,希望能夠揭開金鵬城之秘……」
石砥中道:「結果有沒有找到懂得這些文字的人呢?」
天山老人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道:「他去了六年之久,匆匆回山將本門拳經劍譜帶走,自此未見回來。」他張開眼晴望著石砥中道:「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自那時起,我曾下山八次,至蒙古各地尋訪他老人家,然而每次都是空手而回,直到九次下山,我才探明一事……」
「師祖已經找到了?」
天山老人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探明到師父的形蹤,而是從一個經常隨水草而游牧的小族中得到有關蒙古先知『博洛塔里』的出身,所以我欣喜若狂轉程回山,交待了金戈玉戟就要往西藏而去。」
他深吸一口氣,加高一點聲音道:「就在我要下山之際,中原六大派以華山為首,邀請我參加黃山大會,意欲把金戈玉戟取回。當時我急著赴西藏,故而攜走金戈,將玉戟交與你爹寒心秀士,他代表我赴會,當然我那時已將玉戟上所刻之文字描下攜往西藏。」
「我到前藏拉薩布達拉宮裡,晉見住持,請求學習藏土古文,但是布達拉宮住持庫軍大師卻不肯,因而就有我單身闖入布達拉宮藏經閣之舉……」他苦笑一聲,摸了摸臉上疤痕道:「這就是那次闖布達拉宮的結果,他們抓住我,每人一刀砍在臉上。」
石砥中咬牙切齒罵道:「這些死喇嘛,有朝一日我要在你們臉上畫上幾刀。」
天山老人搖了搖頭道:「這只是他們最輕刑法,當日我能生還實在是庫軍大師看我是中土武林人物,否則現在我也不會跟你說話了。」
「等我自藏土回到天山,卻剛碰見我師弟寒心秀士自黃山回來,他已敗在華山凌虛慈航之手,輸去了玉戟。」
石砥中哦了一聲道:「怪不得爹經常撫長劍在發愣,原來他……」
天山老人摸了摸鬍鬚,道:「本門『天禽劍法』輕靈有餘,雄渾不足,華山掌門凌虛慈航輕功已至爐火純青的地步,所以你爹方始敗在對方的『上清劍法』之下……」
「哦!莫非我爹輕功沒華山掌門行,而劍法也不及上清劍法雄厚,所以落敗?」
「嗯,你說得對。」天山老人道:「你爹聰穎機警,雖然落敗,但仍激華山掌門以十年為期交回玉戟,以換取金戈,所以現在玉戟又回到我這兒了,而金戈我卻派弟子交與華山……」
「不!金戈在我這裡兒。」石砥中自懷中掏出那支長約半尺的金戈來,道:「這是陳雲標師兄交給我的,他要我替他報仇……」
於是他將陳雲標死前的情況告訴天山老人。剎時室內罩起一片愁雲慘霧,天山老人滿頭白髮根根豎起,兩眼睜得好大:瞪住石砥中,喝道:「什麼,你說那銷金神掌是我大弟子?而雲標他們都死了?」
他全身一陣顫抖,「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濺得石砥中滿身都是。
天山老人閉上眼睛,自眼角流出兩串流珠,他凄然自言自語道:「我真對不起你們……」他默默地暝目垂首,好一會兒方始抬起頭來,說道:「我先將為何我要在暗室中象這樣跪著的事情告訴你,然後我有事托你,你答應嗎?」
石砥中一直在迷惑天山老人為何要跪在祖師牌位前,這下聽天山老人如此講,忙道:「師伯你有什麼事,侄兒一定會替你辦的。」
天山老人肅容道:「砥中,你要知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答應了我,等下可不能反悔的羅!」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道:「前半年我曾到北天山天星溝走了一趟,就在那裡,我撿到一本佛門『般若真氣』的手籍,要知般若真氣與玄門『罡氣』向為氣功之最,具有推山裂石之能,較之藏土秘傳的『密宗大手印』還要厲害。」
「故此我乃將自己關在這祖師停靈處,悉心參習『般若真氣』。」他倏然一笑道:「豈知我數十年所習之內功,與這佛門內功法門不同,故此就在上月一時不慎導致走火入魔,故而我乃遣座下五個弟子去請你爹來,想將派中之事交由他掌理,唉!豈知我方恢復一部分真力,便遇見東海滅神島的豹尊者……」
石砥中見到天山老人說到這裡突地全身一陣顫抖,大叫一聲便仆倒地上。他吃了一驚,扶起天山老人,只見他滿臉蒼白,全身冰冷,卻又出了許多汗,嘴唇不住地顫抖,好似冷得不得了,不由驚嚇地道:「師伯你……」
天山老人蠕動了一下嘴唇,艱難地道:「我已將死,你在我死後將我放在左首的棺木里,從此後你就是第十一代掌門,答應我要替我報仇,找東海滅神島和藏土布達拉宮……」
他喘了幾口氣,道:「那支玉戟和般若真氣手籍在鼎爐里,你要精研藏文……」
石砥中一聽天山老人說不出話來了,他喊道:「師伯,掌門一職有我爹在,應該給他……」
天山老人點了點頭,便閉上眼睛死去了。一代掌門就此瞑目而逝。
石砥中覺得喉嚨里卡著一塊石頭似地,他顫動著嘴唇,好半晌方始哭喊道:「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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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木河緩緩的流過,兩岸是一片遼闊的綠原,這流水給沙漠帶來了生氣,是這沙漠中最富庶的地區。此時高梁恰好成熟,在蒼茫的雲天下,黃褐的穗粒顆顆飽滿的垂著,更有那長著長須的玉米,根根隨著清涼的秋風在晚霞里搖曳著。
在往喏羌城而去的道路上。一匹矮瘦的馬,疲憊地緩緩行走著,蹄聲也都顯得那麼無力。
但是騎在馬上的石砥中卻精神抖擻,昂首住前,神采飛揚,任由胯下的馬匹馳行著,彷彿他的一切思想都放在欣賞這種秋日的黃昏里美麗的景色中。
這個黃昏是他下天山後第十個黃昏,當那天他自天山祖師埋骨的地室出來后,便發現到寒心秀士留下的記號,那是說及滅神島突然派來大鷹,竟將豹尊者喚回,是以寒心秀士得以脫走。
所以他就依寒心秀士的指示,要趕回居延,雖然寒心秀士沒有把為何不留在天山的理由說出,但他卻仍然命回到居延。
這十天來,他循著塔里木河而下,意欲經玉門關到西安,然後過酒泉到居延,所以他以囊中之款買了一匹賤價出售的老馬,緩緩地行走於塔里木盆地。
他一路勤習天山老人留贈給他的佛門至高絕藝「般若真氣」,因為他曾發誓要到滅神島去,而他首先須練好功夫。
他衣著樸素,毫無起眼之處,沒人知道他那破包囊里有金戈和玉戟……
夜風如水,颯颯的高梁葉響在耳邊,他深吸口氣,心情舒暢地漫吟道:「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他吟完韋應物的「調笑令」后,突地又想到王建作的「調笑令」來,於是他輕閉上眼睛,搖頭晃腦地吟道:「楊柳,楊柳,日暮白沙渡口;船頭江水茫茫,商人少婦斷腸!腸斷,腸斷,鷓鵠夜飛失伴。」
他一邊吟詩,一邊輕拍手掌,眼看已將行到喏羌城,突地自那高陡的牆頭現出一條人影,疾如電閃飛馳而下,朝道旁高過人頭的高梁田裡躍出,剎時只聽沙沙數聲,便無聲息。
他咦了一聲,還沒想通這是怎麼回事,突地三條人影自數丈外飛瀉而來,恍如夜鳥翔空,在空中一個盤旋,便跌落道中。
石砥中藉著初起的月光,看清那三人俱是道袍高冠,斜背長劍的道人,但他只打量一下,便仍然朝城門走去。
就在馬蹄剛響之際,他只覺得微風颯然,一個矮胖的道人單手挽著他的韁繩,站立在馬前,朝他冷冷地望了一目艮。
他眉頭一皺道:「道長,你這樣……」
那道人喝道:「你可看到有人自城牆跳下?他往哪裡去的?」
石砥中不悅道:「道長你要問話,也要客氣一點,怎可如此兇狠?」
那道人似是沒料到石砥中會說出這種話來,是以微微一怔,他冷笑一聲,單臂一沉,只聽馬發出一聲悲鳴,跪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著,使得石砥中險些自馬上栽下來,他落在地上,怔怔地望著那矮胖道人,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那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子,我當吃了豹子膽,原來也不過是個傻小子,說!那人是往左邊青沙帳里去,還是到右邊樹林去了?」(北方人稱高梁葉叫青沙帳,蓋田中高梁一片密葉,有如綠色紗帳。)
石砥中哼了一聲道:「就憑你這樣子,我也不會告訴你。」
那矮胖道人還沒答話,便聽一聲怒喝中,兩條人影若夜空流星,一閃而到,「啪」地一聲,石砥中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已挨了一掌。
那兩個道人同樣高矮,一個頷下留有鬍鬚,另一個則臉上白眉毛斜斜到頰上,一條長長的疤痕,此刻,他諷刺地一笑道:「有誰敢在我崆峒三子面前無禮?哼,小子,你想死了?」
石砥中胸中怒憤莫名,他大喝一聲,雙掌往外一推,朝那臉有疤痕的道人擊去。
他內功根底極深,在一連十天內,已將佛門「般若真氣」基本功打好,此刻雙掌飛旋,已隱然有一代高手的氣概。
急湧出去的掌勁,在空中發出一股激旋之力,「嘶嘶」
聲里,那臉有疤痕的道人面現驚容,急忙拍出一掌。
「叭」「叭」兩聲,那道人悶哼一聲,身子一個踉蹌退出四步之外,而石砥中卻僅退半步便已踏穩步子。
他這一手揮出,瀟洒之至,彷彿未盡全力,便已將對方擊敗,是以崆峒三子頓時收斂起狂態,肅容地望著他。
石砥中心中舒服異常,他深吸口氣,只覺體內真力充沛無比,剎時之間,腦中映起那本秘籍上所載的發掌之法,許多架式在腦海里盤旋下去。
那三個道人一愣之下,突又見到石砥中一臉呆瓜模樣,以為他是裝傻,故此互相一使眼色,那另一個頷下柳髯輕拂的道人說道:「無量壽佛,貧道崆峒飛雲子,敢問小施主莫非是『七絕神君』高弟?」
石砥中臉上怒意未斂,他應了聲道:「我可不是七絕神君的什麼人,你們身為道家子弟,怎麼隨便就欺負人……」
那矮胖道人兩眼倏現凶光,他未等石砥中把話說完,獰笑地道:「那麼貧道就此謝罪,尚請原諒……」
他躬身一拂,大袍颯然翻起,氣勁飛旋盪激,撞向石砥中而去。
石砥中沒想到對方會在說話中施以暗殺,他只覺一股窒人慾憋的勁道逼到,不由得大吃一驚,雙掌死命地一推。
「嘭」地一聲大響,石砥中身形站立不穩,一交跌倒地上,胸中氣血翻騰,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用袖子擦擦嘴角的鮮血,默然地站了起來,兩眼盯住那三個道人,他見那矮胖道人臉上現出一種鄙視的目光,不由得怒氣上沖,冷哼一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矮胖道人被對方目光逼視,竟使他感到一絲寒意,答道:「貧道嫩石子。」
石砥中目光一轉,移到那有疤痕的道人臉上道:「你呢?」
那有疤痕道人哈哈一笑道:「雛兒,你連崆峒三子中的蒼松子都不知道,還跑什麼江湖?嘿!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石砥中一咬牙狠聲道:「總有一天我要將崆峒派殺個乾淨,尤其你們三個!」
他怨毒的聲音在晚風中回蕩著,使得風中的寒意加重了。
石砥中緩緩走向那匹老馬,跨了上去,朝城裡而去。
蒼松子一怔,與飛雲子交換了一個眼色,只見他狂笑一聲,已飛身躍落石砥中馬前,大袖一展,喝道:「小子滾下來!你以為這麼容易便能走?」
石砥中冷冷望了他一眼,道:「你將怎麼樣?」
蒼松子單掌一拍,悲嘶聲里,那匹馬的頭顯已被擊碎。
石砥中慘笑一聲道:「你要趁現在無人之際殺了我?嘿!你也怕我將來把崆峒山夷為平地?」
蒼松子喝道:「無知小子,死前尚且不悟……」
石砥中大喝一聲,躍起丈余,雙掌一揮,倒躍而出,兩道洶湧勁道如山倒下,往蒼松子擊去,他順著這一擊之勢,朝道旁深葉中躍去。
蒼松子不及提防,被這兩掌打得連退兩步,他怒吼一聲,旋身拔劍,一道寒光閃出,追擊而去。
石砥中未躍出兩丈,已覺體內氣血震蕩,五腑受震,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他來不及擦嘴,又一扭身朝高梁地撲去。
他身子還未落下,風聲颯颯,眼前一花,飛雲子和嫩石子已站在他面前,嫩石子獰笑一聲道:「小子,你往哪裡跑?」
話聲中劍影縱橫,冷颯的劍光已將石砥中圈住。
嫩石子哈哈數聲,收回長劍,但見石砥中那身衣服已被劍風削成一條條的,掛在身上,好似一個叫化子。
石砥中還未喘過氣來,蒼松子已向背後躍到,劍光一揮,劈向石砥中背部。
劍身急速地撕開空氣,發出「嗤」地一聲,斜射而去,劍風裡,石砥中悶哼一聲,跌出兩步。
蒼松子揮出的一劍,已將他背上割開一條長約四寸的刀口,血自傷口中湧出,染滿了石砥中一背。
石砥中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他凄然一笑,兩手撕掉身上掛著的襤褸衣衫,赤著上身道:「你們來吧!」
他全身被背上的傷口牽引的微微顫抖,但他仍然堅定的屹立著。
飛雲子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們真不敢殺你?哼!」他長劍旋出一溜圓弧,便朝石砥中劈去。
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一聲大喝自六丈外的道上傳來,喝聲里,狂風颯然,一道人影迅逾流星地飛躍而至。
飛雲子微微一怔,劍光一落,便已見那人來到身前,他稍稍一頓,「嗆」地一聲,長劍擊在一根倏伸而至的禪杖上。
一溜火光彈起,飛雲子手腕一麻險些把持不住手中長劍,他大吃一驚,退了一步,凝目望去,見到一個身披袈裟,胸掛珠串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根粗如人臂的禪杖,在凝望自己。
他吸了口氣道:「原來是崑崙靈木大師,不知大師為何……」
靈木大師未加理會飛雲子,轉自望了望石砥中,就在他目光一觸及石砥中胸前之時,彷彿遇見鐵鎚在他背上重重一捶,全身一震,失聲喊道:「啊!七星朝元!」
崆峒三子循著靈木大師的目光望去,只見在淡淡月光下,可看清石砥中白白的胸前長著七顆紅痣,恍如夜空中北斗七星一樣的排列著。
他們咦了一聲,道:「怎麼長了這樣的怪痣?」
靈木大師肅容朝石砥中合掌道:「貧憎來遲,尚請少俠原諒!現在貧僧先替施主將血止住。」
他身旋如風,已掏出葯來,右手一頓,將禪杖插入地里,替石砥中敷起葯來。
如乳的月光映在石砥中失血過多的臉上,顯得更加白了,整個人就好象玉石所雕,雪白的肌膚上,七顆鮮明紅潤的大痣,更是刺人的眼目懾人心志。
自石砥中身上所透出的一股神秘,使得崆峒三子都怔住在那兒,直待靈木大師將石砥中傷口敷好葯,他們方始驚醒過來。
蒼松子望了其餘兩人一眼,道:「靈木大師,此人是我等仇人,大師你……」
靈木大師未等他說完,肅容道:「從現在起,他即是本派貴賓,任何人都不得冒犯他!」
飛雲子道:「他既非崑崙弟子,為何受你們保護?難道……」
嫩石子一振手中長劍,「嗡」地一聲,道:「靈木,你公然與本門為敵,難道以為我們不敢殺了你?」
靈木大師臉一沉道:「佛門之劫需這位施主化解,爾等不管怎麼說,本門也不會放手。」
嫩石子冷哼一聲,身影急閃,劍光揮霍間,已劈出五劍,劍式如虹朝靈木大師卷到。
靈木大師兩道長眉一斜,僧袍一攏,單掌連環劈出六掌,右臂反拿,禪杖挾著虎虎風聲,將自己與石砥中護住,烏光片片,將三支長劍擋在身外。
他們轉眼之間已交二十五招,崆峒三子的三支長劍已結連成一個劍網,三人劍式緊配密合,壓力越來越重,靈木大師杖掌齊施,也抵擋不了,他的額上汗珠湧現,僧袍都已濕透。
石砥中自靈木大師替他將背上傷痕敷上藥后,便盤膝而坐,自己運功療傷,把體內被震得四散的真氣收集聚于丹田,豈知他接連施出未曾練成的「般若真氣」,傷及腑肺甚重,已不能將竄至經脈里的真氣聚攏。
他發覺自己只不過徒勞無功,所以苦笑一聲張開眼來。
他還沒看清周圍情形,臉上已滴落幾滴水。
他抬頭一看,見到靈木大師滿頭大汗,氣喘連連,雖然臉孔漲得通紅,但卻咬緊牙關,依然揮動著禪杖,保護自己不被劍風所傷。
這個鮮明的畫面深印在他的心底,使他全身血液都不由得沸騰起來,他說道:「大師,你走吧,不要顧我了。」
靈木大師道:「施主如此說,貧僧決與施主你共生死,他們要殺你,先得要殺了我。」
嫩石子狂笑一聲道:「我就先殺了你。」他趁著靈木大.師分神說話之際,長劍自偏鋒劃出,劍尖跳出,在靈木大師肋背下劃了一道劍痕。
靈木大師怒吼一聲,猶如狂風暴雨似的,繼續不斷地連環擊出,杖影騰空,崑崙「瘋魔十二式」杖法揮出,只見他指南打北,推東擊西,威風凜凜地使出八杖。
石砥中看得靈木大師雖然肋下血流如注,拚命維護自己,不由兩眼淚水盈眶,道:「大師,你為什麼這樣?我是不值得你如此……」
靈木大師朗笑一聲,道:「只要施主能記得貧僧拚死之力,將來對我崑崙多加照顧,則貧僧就值得為你而死!」
石砥中豪情激動,大聲道:「只要石砥中不死,將來必為崑崙盡全力……」他一想到自己身上重傷,又默然地道:「唉!但我體內肺腑已碎,已不能活了。」
靈木大師大喝一聲,擊出三杖,道:「施主請支持片刻,敝掌門人將要到了,嗯!」說話之間,他的眉頭又中了一劍,被逼得將身子一傾。
蒼松子一引劍訣,長劍一刺,「噗」地一聲,插入靈木大師肩胛。
靈木大師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禪杖一揮,「拍」
地一聲把蒼松子手中長劍打得折為兩截,落在地上。
就在這時,遠處一聲長嘯,三條人影飛奔而來,就在這三條人影還未來到之前,一個清越的嘯聲由十丈之外傳來,空中一條黑影,恍如游龍翻騰,一連轉折了五個大弧,如飛箭離弓射到面前。
靈木大師一瞥之間,欣然叫道:「師叔!」他心力交竭,已經站立不穩,跌倒地上,剛好跌在石砥中身上。崆峒三子被來人這等威勢所懾,慢了一慢手腳,便見眼前一花,掌影叢叢湧現。
他們還未變招,已是手腕一震,長劍離手而去。
一個長眉垂頰,花白鬍須的老和尚手中持著兩長長劍,滿臉寒霜地盯著他們。
老和尚目光嚴肅,他冷峭地一哼,雙手未見用勁,兩支長劍斷為數截,落在地上,他冷笑道:「我崑崙弟子與崆峒有何仇恨?竟然以三敵一,以眾凌寡,將他打傷?哼!你們掌門玉虛真人如此教導你們的?」
飛雲子囁嚅地道:「大師是……」
老和尚道:「老衲曇月!」
崆峒三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敢情他們知道崑崙曇月大師為崑崙派除掌門外第一把好手,且又疾惡如仇,昔年在青海時,曾獨力盡殲青海十凶,將柴達木盆地橫行的一股馬賊全數殺死,造成一夜之間殺死七十餘人之舉,震驚整個西北。
他們曾聽說自那次后,曇月被掌門下令面壁十年,至今未滿十年之數,不知怎麼會下山來。
就在他們驚詫之際,三個中年僧人已躍到面前,躬身向曇月打了個稽首。
曇月喝道:「靈水,靈鏡,將你師弟扶起。」
兩個和尚應聲將靈木大師架起,石砥中呻吟一聲,坐了起來。
曇月大師目光一投在石砥中身上,心中不由一跳,驚呼道:「七星朝元!果然他是在這裡!」他躬身合掌道:「阿彌陀佛,公子無恙吧!」
石砥中點了下頭道:「靈木大師怎麼了?」
曇月大師道:「他沒什麼,不會死的,謝公子問及。」他側目怒視道:「他也是你們打傷的?」
崆峒三子猜不透石砥中倒底是何來路,會使崑崙第二高手曇月大師如此恭敬,不由面面相視起來。
曇月大師哼了聲道:「你們該碎屍萬段,嘿!說不定我今天又得重開殺戒了。」
崆峒三子臉上現出一片恐怖之色,面色如土地退了一步。
石砥中站了起來道:「大師你現在不必殺他們,我發誓將來崆峒會遭到較今日更甚的傷亡!」
曇月大師見到石砥中全身顫抖,不由得一驚,道:「哦,恕老衲未注意到公子傷勢。」
他探掌懷中,掏出五粒青黃色的丸藥,道:「公子請服下這雪蓮之寶,待老衲與你療傷。」
石砥中服下三粒,留下二粒雪蓮道:「這兩粒請給靈木大師服下,在下感謝大師雪蓮……」
曇月大師道:「靈木已服下本門傷葯,公子不須過慮,請將此二粒雪蓮服下。」他待石砥中把雪蓮吞下后,右掌貼住石砥中背心「禽門穴」道:「公子請寧神,老衲替公子催散藥力。」
石砥中忙雙膝一曲,坐在地上,運起功來,他只覺得一股熱流自背心傳入,將體內流竄的真氣一一引歸丹田,於是更加寧神靜氣起來,剎時只見他的臉頰漸漸紅潤。
曇月大師一喜道:「想不到他所學也是正宗內力,這真上天助崑崙也!」他目光一閃,瞥見崆峒三子想要溜走,大喝道:「回來!」
崆峒三子果然被他神威所懾,尷尬地一笑,沒有逃走。
就在這時,鈴聲自夜風中傳來,道路上現出兩盞燈光,接著又是兩盞,一連二十四盞白燈緩緩而來。
靈水大師肅容道:「掌門師尊來了。」
那一直未開口的靈鏡大師此刻自懷裡掏出了一個金鈴,「叮噹」地響起子兩聲,道:「掌門師尊駕到!」
崆峒三子大驚失色,想不到崑崙掌教本無老禪師會帶了如此多的弟子來到喏羌!且如此浩浩蕩蕩地在路上行走,不由睜大眼睛,盯住那二十四盞緩緩而來的白燈。
轉眼之間,二十四個和尚已來到跟前,中間四個和尚抬著一座敞轎,轎上一個裰錦袈裟,枯瘦長眉,盤膝而坐的老和尚,他就是崑崙掌門本無老禪師。
本無禪師一見石砥中胸前七顆紅痣,也不禁吃了一驚,兩眼精光倏現,在夜色中恍如兩點星光閃爍發光,他開口說道:「曇月,師尊所言是否應驗?感謝蒼天,一天之期未過,便已碰到師尊所說之人,這下七絕神君不會再動無名了。」
他自轎上跨下,合掌道:「公子貴體違和,請上轎。」
曇月大師呼了口氣,放開右手,道:「掌門人,他的傷勢已好了六成,尚要請師兄師展『渡引大法』替他療好傷勢。」
石砥中站了起來,躬身道:「掌門人垂問,在下石砥中深謝,實在不敢勞動各位大師。」
本無禪師道:「石公子是否能駕臨崑崙一游?老僧也好替公子療傷。」
石砥中道:「老禪師提起七絕神君,莫非已到貴山?」
本無禪師嘆了口氣道:「唉!佛門不幸,這魔頭身懷絕藝,無敵天下,竟要殺光天下佛門弟子,老衲不才,未能衛道御魔,惹公子見笑了。」
石砥中望了望昏迷中的靈木大師,毅然道:「好,在下就跟大師上崑崙,我倒要見識一下七絕神君的絕藝。」
「阿彌陀佛!」本無禪師呼了聲佛號道:「請公子上轎。」
石砥中道:「在下尚有個包囊,待在下拿了之後再走。」
本無禪師待石砥中解下包囊,挽著他的手,一齊走向轎去,鈴聲一響,燈光如風浮動,朝城裡而去。
曇月大師朝著目瞪口呆的崆峒三子道:「請代問貴掌門好!」他大袍一展,如天馬行空,隨那二十四盞燈而去。月光如水,晚風飄過,青沙帳一陣颯颯作響,夜漸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