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滿山紅
看來,孫搖紅真的是一位惜花惜草惜木惜護小動物的好姑娘。
她種了不少樹。
聽說她把每棵樹都命了名,有棵蓮霧樹叫「水蓊」,有株芭蕉就叫「月妖」,有的喚作「森林之火」,有的喚作「留連之巾」,有的叫「想念」,有的叫」忘記」,剛才就種在「緋彩軒」口的槭樹,就叫做「卻上心頭」。
她養的小兔子、小龜、小穿山甲乃至小雞、小狗、小貓都有名字,有的名字還跟人一樣:
「敏兒」、「華女」、「老古」、」阿吉」、「長尾」、「亞璇」、「小倩」、「豬頭炳」、「威哥」、「魚頭」、「亞酸」、「荷包」、「人和」、「地利」、「天時」……諸如此類。
那些小動物都很溫馴可愛,可以看得出來曾長期受到主人的愛護調訓、浸淫教化,才能如此馴服聽話的。
猛禽看了,只問了一句話:
「搖紅走了至少有九天了吧?」
──儘管他們一收到消息就出發,推算出來,離「劫持事件」至少也有多日了。
襲邪回答:「十一天。」
──朱月明收到消息,是來自東北的飛鴿傳書,至於蔡京和諸葛先生下達的命令和意見,則不需一個時辰就已送到刑部。
劉猛禽凡到過的地方,只要他的眼神一凝,不管小貓、小雞乃到大蜥蜴都會嚇得喵喵咯咯亂叫,到處找地方竄,連蜥蜴也不住吐舌翻眼──就像遇上了森林裡的大禽獸。
而今這森冷的「禽獸」就作了以下的推斷:
「這些小東西還沒餓死,還活得好好的──到底是誰在養著它們的?」
孫搖紅走了,誰在養它們?斷斷不會是孫疆,誰都看得出他只會吃掉這些東西而絕不會去奉養它們──誰可以不必通過孫疆便可把這些小生命全部養了起來?
──在此時此境,這必定是「一言堂」里說得了話的人!
鐵手不禁在心裡暗喊一聲:佩服。
──難怪是朱刑總的好幫手,這劉捕頭的確看得細、看得銳、看得留心!
襲邪的回答很簡單。
是一個字:
「我。」
然後他又介紹孫搖紅在院子里所種的花,他的記憶力想必很好,儘管園圃里的花名全四十八種,但他仍一一深記,很有感情的去說那花的名字:「這是『落寇花』,這是『醉伴月』、這是一無敵、兩心知、三小韻、四大名捕……」
鐵手笑了起來,「四大名捕?」
襲邪淡淡地道:「也許搖紅姑娘是聽過你們四位的事迹,所以才特別取這名字為念。可這些花也真的也只開一朵、兩朵、三朵,或四朵並開。」
然後他又介紹其他花種:「……五桃花、六人幫、七大寇、八大刀王、九大鬼、十全大補……還有『一視同仁』。」
鐵手為之大開眼界:「……這……這都是花名?」
襲邪嘴角有一絲難能可貴的微笑:「當然,也有普遍些的,例如玉蘭花、月桂花、天竺蘭、兩瘦菊,東肥菊、蜻蜓芍藥、雞冠花、風車花……」
鐵手卻站定了腳步,認真的問:「那麼,這一大叢一大叢的卻叫什麼花?怎麼給蹂踏到這個地步?」
那的確是一大叢的花,花幾已落盡,葉也落了不少,露出光禿的枝椏,乾花枯葉,滿地都是。然而,只剩下的幾朵盛開的花尤自艷紅嬌麗著,風一吹來,花搖顫紅,雖為數甚少,但也美得教人不可逼視。
襲邪的臉肌略搐了搐,道:「許是一場風雨吧……這叫『滿山紅』,是搖紅姑娘心愛的花,她親手自嶺南移植過來的品種。」
鐵手道:」如果是狂風暴雨,那隻會擁花落葉,一視同仁,但而今只靠走道的那一片『滿山紅』是花調葉盡,余皆無恙──」
他邊說邊俯身拾起一朵落花,這種花可能因生命極強之故,居然猶未枯盡,未枯乾的那幾瓣經寒風一吹,在鐵手指間兀自顫紅不已,像一隻欲殘未殆的蝶。
鐵手我見猶憐的說:「若說是風雨摧打,也不致拔斷椏削吧,你看,這當風口的幾株,反而得保完整,而且花還開著呢。」
他抬起一片葉子,遞至眼前,不但讓自己看個清楚,也示予襲邪一個「證據」:
「這葉子切口齊整利落,想必是利器削落的。」
襲邪道:「這兒是什麼地方,鐵捕頭不會忘了吧?」
鐵手一笑,蕭蕭數數的放下葉子,拍拍手中的泥塵,笑道:「山東神槍會的『一言堂』,你是襲邪襲大總管。」
襲邪道,「既是『一言堂』,那麼,若有人在這兒練槍習劍、動武磋切,也不是件什麼不尋常的事吧。既是要練武習技,那麼,削斷摧落了一些自己院子里的花木,更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當然不稀奇,還正常得很,」鐵手陪笑,卻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練功演武,難免削花切葉,可是這兒的一棵樹……」
他笑著說,但眼裡卻全無笑意,「這大概是棵榕樹吧?大概有幾十年的樹齡了吧?應該不是搖紅小姐手植的了吧?……怎麼它的樹身劍痕交錯縱橫,是誰刻得那麼深,刻得那麼用力,還刀刀見血……」
他用手指試從那些一道道如的溝痕摸下去,再細看指上的苔痕,又湊近臉去凝視刻痕,道「哦,這是刀痕,不是劍砍的。這些痕印倒是近幾年才斬上去的,而且時日都不相同……大概是每幾個月就砍上一、兩刀吧──卻不知是誰砍的?」
襲邪臉色有點發青,但回答卻很定:「我也不知道。我不常來這兒。」
猛禽立即問了一句:「為什麼?」
襲邪笑了一笑,淡淡地道:「搖紅小姐的閨閣,如無必要,我們這等下人還是不常來的好。」
鐵手悠然道:「這兒是搖紅姑娘的住處,自然應該有婢僕服侍吧?」
襲邪道:「有。」
鐵手道:「我想見見他們。」
襲邪斬釘截鐵的道:「好。」
但在鐵手以為他正要召喚婢僕下人前來之際,突然反問:
「鐵捕頭,卻不知你是在追查我們一言堂的可疑之處?還是追救搖紅小姐?抑或是追殺鐵鏽呢?」
鐵手好暇以整的道:「襲總管何有此問?」
襲邪斜斜的掀了掀唇,算是一笑:「我要召大家前來供鐵捕頭、劉都頭問話,那是無妨,但我總得要向山君報個原由。現在看來,二位對在一言堂里的人,要比已逃離一言堂的殺人者或受害人更感興趣──這做法倒引起小的好奇:到底二位是來幫我們的?還是來查我們的呢?」
鐵手哈哈笑道:」襲兄誤會了。我們要弄清楚來龍去脈,才方便著手營救。──這兒不是搖紅姑娘的住處嗎」
襲邪道:「是。」
鐵手平和的道:「不是聽說搖紅姑娘就在『緋紅軒』遭挾持的嗎?」
襲邪道:「是。」
鐵手道:「所以我們要先來這兒了解環境,而且,還得要請教當時在場的人,才可以有個瞭然的案情可以掌握──我們知道得愈詳細,就是準備功夫愈足,救人就愈有把握。」
「……說來,那『山梟』鐵鏽可是在這兒脅擄搖紅姑娘的?」
襲邪答:「不是。是在『飛紅居』內,那是搖紅姑娘的閨房。」
鐵手問:「你們可有跟他動手。」
襲邪答:「他挾持了小姐,我們都不敢動手,反而給他殺了幾人。」
鐵手再問:「幾人?」
襲邪:「十五人。」
鐵手咋舌道:「山裊殺性確也真烈──你是說:他們沒在花園、院子里動手?」
襲邪忽然完全明白鐵手拐了個大彎子到底問的是什麼了;他這次沒作答,只沉著臉沉著氣沉著聲點了點頭,反問: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語音十分之冷。
「對了,」鐵手帶笑著指向那棵傷痕纍纍的榕樹,隨意的問,「這棵千瘡百孔的樹,搖紅小姐又稱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