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牆窺影
蝶仙躡足屏息,由那壁縫向隔室一看,只見室內閃著黃昏昏的燈光,勉強可看清室內一切。
再向那床邊一看,直嚇得打了個寒戰,手中劍差一點掉落在地上,心中不禁暗想:「老天,這老婆婆是在搗什麼鬼?半夜不睡覺……」原來目光看處,白日所見那老婆婆,此時正彎腰用鏟子,輕輕地把那土坑中泥土挖出穴外,四周已堆積了不少了,她仍在一下下的挖鏟著。」忽見她雙目乍開,蝶仙不由大吃一驚,暗驚這老婆婆好純的內功,那雙眸子里射出的奇光,足以懾人心魂,令人心搖神盪。
就在她暗自驚嚇的剎那,那怪老婆子一霎時,已把全身脫了個精光。
蝶仙不由暗中又叫了聲:「我的老天!這是幹什麼嘛?……」
疑念之間,這老婆婆已把全身脫了個一絲不掛,蝶仙就見她全身瘦如雞肋,又黑又黃,再襯上她那滿頭白髮,一身雞皮,看來也真叫人直打噁心。
這老婆婆將全身脫光之後,先坐於床上,盤膝坐了一會。
蝶仙只見她雙目微合,似在運功調息,當時暗想自己果然所料不差,這老婆婆定是武林奇人了,只是不解她此舉為何?就是練功夫,也不該把全身脫光呀?
驀見這老婆婆此時竟自一旋赤體,不偏不倚,竟插落在那所挖的泥坑之中。
那土坑深有四尺,一直掩到老太婆肚臍以上,裘蝶仙不由更是大奇,就見這老婆婆,將身埋入后,雙手不停的將方才剷出的那些碎土,一一用手攏入土坑之中,竟將環身所有一點小空隙,也填了個死死的,而且雙掌猶自死命的往下按。
看樣子,似已埋得緊得不能緊了,方才堆置坑外的泥土,全部都被她按入了埋身的坑中,看得裘蝶仙真是觸目驚心,連大氣也不敢喘。
似如此拍按了好一陣,那泥土的迫壓之力,使這老婆婆不禁通體汗下。
尤其是臉上的汗珠,一粒粒都像黃豆一樣大小,順著頸子往下淌個不停。
而且蝶仙似已覺出,她口中所出的呼息之聲,竟是加重了不少,噓噓有如狗喘。
老婆婆隨著又把雙目閉上,可是卻是似閉又睜,僅開一線,露射出閃爍的鋒芒,忽地她開唇長吸了一口氣,鼻中長哼了一聲。
蝶仙不由驚得差一點叫出了聲,就在這老婆一聲長哼之下,她那原先都已掩埋好的泥土,竟自由兩肋腹脊之側,一齊翻湧了出來。
老婆婆臉上已脹得血也似紅,她的喘息之聲,更是大大的加重了,一聲聲都如獸喘。
似如此喋喋喘息了好一陣子,臉上神色,才又轉成和方才一樣,於是她又運行著雙臂,把適才上涌的泥土,又重新擠下身側空隙。
又拍又按,和方才一樣忙了好半天,待一旦全好了,才又略閉雙目,少停似前狀,鼻中長哼了一聲,那些才按壓下的泥土,又自翻湧了出來。
這老婆婆就像如此,一瞬也不間息,差不多十次以後,只見她全身汗如雨下,再為泥土一染,乍看之下,簡直就像個泥人也似。
蝶仙自出生以來,哪裡聽過這種聞所未聞的怪事,驚得瞠目結舌,全身戰抖不已。
這怪老婆婆十次以後,似內力已不濟,就見她閉目不動,竟有半盞茶的時間,蝶仙伏在壁上看得脖子都酸了,正想回床休息,不料方要扭身,突見老婆婆兔唇大開,口中吐出黃瀰瀰的一片黃氣,出口飄遊不去,少待就見她瘦肋頻動,那些散在頭上的黃霧,竟自動歸置成了一線,慢慢全數又投入了她的口中。
蝶仙這一驚訝,連困也忘了,不由精神大振,方想再看下去,那老婆婆已由坑中振臂躍出,她臉上帶著無比的興奮之色,又把所有泥土堆入坑中,取來鏟子一一按平,就見她隨手取了一方長巾,略將下體圍遮住,蝶仙暗想:「你居然還害羞,可真不容易!」
遂見她又取了一套衣褲,在門邊上伏耳聽了聽,回頭只一揮掌,那盞豆油燈應掌而滅。
跟著房門開成一縫,這老婆婆翩然而出。
蝶仙一時好奇心大起,不由插好了劍,輕足走到門邊,把門開成一線,卻見那老婆婆,身形快如飛雁也似的,已竄上了這廟頂尖,幾個起落,已自消失,身形之快,簡直令蝶仙嘆為觀止。
她自知追那怪婆婆不上,只好把房門掩好,重新上床休息。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隔室又傳來輕微的聲音,蝶仙一骨碌由床上翻下,忙又從牆縫中向內一看,卻見那怪老婆,此時已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褲,像是方才洗過了澡似的,蝶仙猜想到,方才她一定是找一處山泉洗澡去了。
遂見這秦七婆婆翻身上床,隱聽得吱吱一陣床響,蝶仙知道她是睡了,這才又回身上床。
在床上不由暗自思忖道:「照這情形看來,這秦七婆婆方才所練,分明是一種武林失傳的罕世奇功,只是自己不知是一種什麼功夫罷了。」而由她行動身手判來,這秦七婆婆已幾乎是風塵俠隱一流的人物了。
只是武林中,怎麼就從沒聽說過,有這麼一位奇人?
這一夜,她幾乎連眼都沒閉,在床上翻來覆去,腦中一直不能去懷這樁怪異的人物奇事。耳中聽得隔室秦七婆婆的鼾聲,直如雷鳴也似,她不由暗念道:「這真是天下一個奇人……」
第二天清晨起床之後,裘孝天已經早就起來了,正在和廟裡的小尼姑們,在前院嬉鬧作一團。
蝶仙忙下地穿好了衣服,至室外梳洗了一番,不由想起了昨夜的事,偏臉一看那怪老婆婆的房門,門口已經下了鎖了。
蝶仙不由心中暗驚,敢情那秦七婆婆已早就出去了,她不由暗自懷疑著,這怪老婆婆到底是做什麼事的,她身上似包含著一層神秘之感!
想著她只皺了皺眉,那裘孝天此時已飛快跑來,老遠就喊著:「娘!你醒了!」
蝶仙不由摸著他那蘋果也似的小臉,微笑道:「你起來這麼早……吃過了早飯沒有?」
孝天笑著點頭道:「我吃過了,和廟裡的小尼姑一起吃的!」
蝶仙不由曬然一笑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不能叫小尼姑,要叫小師父才有禮貌!」
這孩子一偏小臉皺眉道:「她也沒教我本事,我怎麼能叫她們師父呢?」
蝶仙不由一瞪眼道:「你一天到晚就想學本事……這廟裡的人你都叫師父,以後你再亂說話,娘就不喜歡你了!」
裘孝天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以後就叫她們師父……」
蝶仙不由摸了摸他的頭,嘆道:「好孩子,你乖乖在這裡玩,娘要出去了!」
裘孝天眼圈一紅道:「娘又上哪去?怎麼飯也不吃?」
蝶仙不由一陣心酸,差一點流下了淚,尚自佯裝微笑摸著他的頭道:「娘去掙錢去……掙錢給你做衣服,吃飯!」
不想此言一出,那裘孝天忽然一跳老高道:「哦!對了……對了……」
蝶仙不由秀眉一皺道:「什麼對了……」
就見孝天小手在褲袋裡,一陣亂摸,掏出了一塊黃澄澄的玩意,笑著往蝶仙手上一遞道:「娘不要出去做事了,這是金子,有金子就可以過好日子了!」
蝶仙不由大吃一驚,忙把那金子自裘孝天手中接過,仔細一看,果然竟是一塊重有七八兩的金錢,錢面上雕鏤著花紋,竟是當今聖上的相,再翻過來一看,卻見上面兩個凸出的字體「庫存」。
蝶仙不由猛吃了一驚,暗忖這分明不是市面通用的金幣,倒像是宮廷里的玩意……
當時也不及思索,忙問孝天道:「你……這是哪裡來的?」
裘孝天不由翻著一雙大眼睛道:「是婆……婆……給我的……」
蝶仙不由一驚,忙站起身,想去找那香火婆婆問個清楚,不想孝天卻用手一指那隔壁的房子道:「不是那個婆……婆……是這個婆婆……是穿紅衣服的婆婆!」
蝶仙更是大吃一驚,當時驚叫了聲:「你說什麼?……是秦七婆婆……她也不認識我們,給你錢幹什麼?」
孝天見母親這麼大聲問,只以為在責怪自己,嚇得幾次撇嘴想哭,一面抖聲道:「是她自己今天……早上。」
蝶仙不由嘆了口氣道:「看你嚇成這樣子,你也別怕,慢慢地說。」
孝天才點點頭道:「今天早上,我在門口,看見這個婆婆提著棍子出門,她把我叫過去,問我叫什麼名字?還問我娘是做什麼事的?為什麼爸爸不來……」
蝶仙不由眼圈一紅,這孝天又接下去道:「我告訴她說爸爸已經死了……娘一個人掙錢養活我,不想這婆婆就掏出了這個叫我等娘醒了,把這個給娘,我問她是什麼?她說是金子,是好東西……」
蝶仙不由微微嘆了口氣,暗想原來這秦七婆婆,還是一個如此富有同情心的人。
只是自己和她一語未談,萍水相逢,豈能無故受人如此厚賜?
想著不由囑告孝天道:「孩子!你聽著,這錢我們不能要,我們又不認識她,怎麼能夠隨便要她的錢?」
說著把這金幣向孝天口袋裡一塞道:「等一會老婆婆回來以後,你把這錢還給她,她要是問你,你就說我娘說謝謝她,我們不要人家的東西,你知道么?」
孝天聞言,只是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蝶仙不由想起又問道:「她還說些什麼沒有?」
孝天一面點著頭道:「她還說娘是一個好人,她很喜歡娘……」
蝶仙不由心中一驚,暗忖我並不認識她呀!也沒給她說過話,她怎麼知道我是好人呢?」
當時想著給小孩子說話也說不通,又囑咐了叫他好好在廟裡別亂跑,自己走到前院,把那匹馬牽出來,一路向山下行去。
一路之上回思起這事,心中猶自不勝傷心,幾年以來自己竟會淪落到了這般田地……而那秦七婆婆,更是一個不可理解的怪人,出手又是這麼闊綽,真看不出她到底是一個做什麼的……
她想著已行至山下,找到了那家姓衛的大戶人家,主人是一個飽學之士,儒雅有風,十分同情蝶仙的遭遇,所以工作十分輕鬆,名面上是洗衣,卻洗不了幾件衣服,大部分衣服,都是給他家裡原有的婆子洗,差不多時間都是陪著這衛宅的小姐一塊念書。
蝶仙本是書香出身,滿腹經文,和那位小姐攀談之下,令那小姐大為驚嘆,一時竟結為手帕之交,並囑日後不需再洗衣服了,只和自己一塊讀書就好了。
蝶仙也不由喜出望外,當日和這衛府的小姐,一直歡談到了晚上才回去,要依著那小姐的意,簡直恨不能叫蝶仙搬過來住,後來經蝶仙再三拒卻才罷了。
當晚蝶仙回家后,見孝天在院子里玩,忙把他叫過問道:「你把那錢還給婆婆沒有?」
孝天點了點頭道:「我給她了……」
蝶仙不由追問道:「她怎麼說?有沒有生氣呀?」
孝天搖搖頭道:「沒有,她說娘是好人……」
裘蝶仙看了一下那秦七婆婆的房門依然是上著鎖,不由奇道:「她人呢!」孝天道:「又出去了……」蝶仙笑了笑道:「好吧!你出去玩吧!」待裘孝天走後,她不禁暗裡在想,這秦七婆婆真是一個怪人。
由是回想到了昨夜她那種身手,定是一武功臻至化境之人,偏偏外形竟是如此不顯露。
忽然有個奇異的念頭,在她腦中一閃,她就像觸了電也似的動了一下。
她想到,如果自己能隨這秦七婆婆學上幾年功夫,定有極大的成就……
她想到此,幾乎興奮得跳了起來。可是轉念一想,現在連認識還不認識人家呢.再說即使認識了,人家看不看得上自己還成問題呢?
一想到此,頓時由脊椎骨肉,直冒冷氣,方才一份幻念,不由又打消了個凈盡。
正在暗自傷神的當兒,忽又聽得廟外一陣人聲喧嘩,卻見那香火婆子探頭前院道:「我的奶奶,又是這位老祖宗喝醉了……」
蝶仙不由猝然一愣,當時隨著這香火婆子,飛跑至前院一看,果然竟又是那秦七婆婆,只見她身上穿著,還是前天那件大紅袷襖,一路蹣跚著,左手的拐杖亂點著地面,鏗鏘地發出陣陣響聲,右手卻依然是提著一個大紅葫蘆,也不看自己都醉成什麼樣了,尚自一面走,一面仰著脖子,咕嚕嚕直往喉嚨里灌酒。
那廟裡的小尼姑,一個個都捏著鼻子躲著她遠遠地,亂成一團。
裘蝶仙不由秀眉一皺,低叫了聲:「我的老天……還喝哪!」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這秦七婆婆口中大叫了聲:「好酒!」
只見她突然右手向上一甩,忽悠悠一陣風聲,直把那手中大紅葫蘆甩上了半天。
這紅葫蘆經秦七婆婆這麼一甩之力,就像一隻沖霄野鶴也似,唰然一聲飛起足有十餘丈高。
同時這秦七婆婆卻仰面朝天的一交摔在地上,就見大嘴突然一張,說時遲,那時快,那飛在半天的葫蘆,忽然在空中翻了個個兒。
眾人就見那盛置在內中的酒,就像一條玉龍也似的,從那葫蘆口中傾倒了出來。
最奇是那葫蘆,飛到最高之時,只是打著轉兒,竟是不上不下,容得那葫蘆中酒都傾出完了,才向下無力飛墜了去。
那些由葫蘆中傾出的酒,就像一條銀蛇也似的自半空垂掛而下,卻是無巧不巧的注入了這怪老婆子的口中,一剎那,就像長鯨吸水也似的,已把那注出的酒吃了個乾乾淨淨,遂見她有意無意的向上一伸瘦爪,接住了那下墜的葫蘆口中連連狂吼著:「好呀……妙呀……」
一面舐嘴咂舌,叭叭直響,只這隨便的一手,像是玩笑也似的動作,直把在場之人看得都叫起好來了。
蝶仙不由暗自驚心,她知道這一手功夫,看起來像是玩笑也似,事實上若無數十年的純實內功,斷斷是不能施為。
首先她那往空拋酒葫蘆的一手,看來並不稀奇,可是能使那葫蘆在空中打轉而不即刻下墜,這分明是一種極上的內功,名喚「半空鞦韆」,只這一手功夫,沒有三十年以上的精湛造詣萬不能如此使展。
而空中墜酒、注酒,眼力準頭,都配合得恰到好處,這種功夫,更非一般武林中人所敢嘗試的了。
這麼一想,蝶仙不由更是滿心把這秦七婆婆,佩服了個五體投地。
遂見那秦七婆婆,此時發束已開,披了一頭一臉白髮,手中葫蘆擱向一邊,口中兀自叫道:「好酒……好酒……」
兩隻像鳥爪也似的枯掌,在空中平空的抓舞著,兩隻大腳也是滿空亂踹,那種樣子看來真是令人笑破了肚子。
此時院中的那些小尼姑,一個個都捧腹大笑不已,就連那香火婆子也笑得前伏後仰。
蝶仙不由心中不忍,遂上前對那香火婆子道:「秦七婆婆喝醉了,你還緊笑她作什,我二人還是把她扶進去算了,等會給老師太看見了又不高興。」
這香火婆子聞言后皺眉道:「姑娘!你真是好心。不過,她可是三天兩頭的來這一手,可真吃不消,再說扶她一次,准得挨一次摔,別看她瘦,乖乖!還是真重……我勸姑娘你還是少管閑事算了,讓她一個人在院子里發發瘋,也就好了……」
蝶仙聞言秀眉微顰,還沒說話,卻見一旁走出一個小尼姑。
這小尼姑正是有天扶這秦七婆婆的那個小尼姑,只見她冷笑一聲道:「這一次誰也別管她,叫她就睡在這裡涼快吧……」
說了看著蝶仙一眼,氣得嘟著小嘴道:「你沒看見呀?前天我好心扶她,結果吐了我一頭一臉全是酒菜,回去洗都洗不幹凈,到今天還有味兒呢!」
蝶仙不由強忍著笑道:「她喝醉了,又是無心,小師父就原諒她一次算了,等會師太要是看見,大家都不好看。這麼吧!我去扶她進去算了吧。」
那小尼姑還氣得直晃腦袋,一面還道:「你要是不怕臟你就去,反正我是不管她的事了,她死了我都不管!」
蝶仙知道在場之人,誰也不會去管這個閑事了。再看那秦七婆婆猶自向空舞著手腳,口中連連發著吃語,陣陣酒氣隨風四散。
蝶仙不由嘆了口氣,自己走上前去,方走在那秦七婆婆面前,忽見她睡在地上的身子,猛然向左翻了個身,卻正滾在了蝶仙身前不遠。
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在這一翻身的當兒,那隻翹在當空的大腳,竟自貼著地面,「唰」的一聲,挾起一股疾勁之風,直往蝶仙雙腳上狂掃了去。
裘蝶仙無防之下,不由大吃了一驚,慌不迭一點雙足,用「倒趕千層浪」,蹬蹬蹬一連後退了五六步。方自將身形定住了。
當時不由心中大驚,暗忖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她表示仍作無知,依然含笑上前,這次卻見那秦七婆婆面朝下,睡得和死豬也似。
蝶仙暗忖,方才那一腳定是自己多疑了。
當時彎腰以兩手向秦七婆婆兩肩上搭去,口中一面道:「七婆婆,你喝醉了,回屋裡去歇歇吧!」
不想她說著話.這雙手眼看都快要摸到了對方的雙肩之上,只聽得這秦七婆婆口中喃喃道:「好酒……」
那兩條瘦臂,倏地在胸前一個交叉,身形已自又平翻了過來,伸出的手,卻直往蝶仙兩手脈門上刁了去。
這一式,分明是一手極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法,蝶仙嚇得猛然一收二臂。
老婆婆的指尖,竟差著絲毫,自蝶仙兩脈門邊擦膚而過,蝶仙只覺得由七婆婆指尖上,傳出數縷冰寒之氣,幾乎令自己叫出聲來。
這麼一來,就連裘蝶仙也不敢隨便動她了。
卻見這秦七婆婆翻了個身,呵呵一陣大笑,醉醺醺地道:「好孩子……難得!難得……」
說著醉眼突開,露出那雙深凹在眼眶內的眸子,其紅似血,望著蝶仙連連點了幾下頭,含糊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裘蝶仙不由一笑道:「婆婆你喝醉了,有話明天再說吧……」
說著彎腰用手摻在這秦七婆婆腋下,微微一用力,已把她摻了起來。
秦七婆婆一路踉蹌著前行,那些小尼姑及那香火婆婆看了,都不由大感奇怪,暗忖:「這老傢伙今天這麼聽話?」
裘蝶仙扶著她蹣跚的身形,並不覺得吃什麼力,須臾已把她扶進屋內。
蝶仙因見她此時已是爛醉如泥,不便再給她說什麼,只把她扶卧上了床,這才出外。
當日夜晚,裘蝶仙小心的傾聽著隔壁的動靜,果然三更以後,同樣的聲音出現了。
她小心的伏近壁縫向內一看,那秦七婆婆依然是醉醺醺的神態。
床下挖了個土坑,可是並未就跳下去,只見她小腹和白天一樣漲起老高。
蝶仙知道那是喝下的酒,暗奇怎麼這麼久,這些酒還集在她腹中,絲毫也沒有消化,難怪她此時依然醉態嚇人了。
這秦七婆婆,一頭白髮,像鬼也似的佛在前額,此時周身衣服,已脫個精光。
她仰面睡在床上,雙手來回的在腹部推動著,捧著她那比西瓜還要大的肚子,不時齜牙咧嘴。
蝶仙就見,在她床上,靠身邊置著一個面盆,內中並沒有盛水,心中不由大是不解,這臉盆放在床上作什麼用?
正在疑念之間,就見這怪老婆子,玩夠了她那盛滿了酒的大肚子以後,霍的將全身蹲了起來。
裘蝶仙不由臉一紅,心想別是要撒尿吧!那可不大像話。
正想把頭偏過一旁,卻見這秦七婆婆,只是把雙掌伸出,掌心下對著那面瓷盆。
一剎那之間,她那伸出的手,竟漲得血也似紅,每一根手指都粗如紅蘿蔔一般大小。
裘蝶仙不由猝然吃了一驚,她知道此時這秦七婆全身內力,都已集中在這十指之上了,只是仍不解要那面瓷盆有何用途?
秦七婆婆此時十指來回的曲伸著,約有半盞茶之後,微微見她把雙目閉上。
蝶仙就見由她十指指尖之上,隱隱透出水來,起先僅是有些水跡,誰知少停一會,竟聞得一陣滴滴答答之聲,由那婆婆十指指尖,竟似落雨也似的流下不停的水珠,最後愈來愈多。
這秦七婆婆的肚子,也跟著小了不少,同時卻由這壁縫中,傳出了一股極濃的酒味。
蝶仙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由那婆婆指尖之上,所滴流而下的,並不是水,卻是她白天所喝的酒。
眼見到這種怪事,蝶仙不禁嘆為觀止,暗思人世之上,競真的有人,能練到如此地步,自己苦學數年,滿以為武林中已少敵手,卻不料這些年所見的,哪一個不是身負一身奇技?自己武功若和他們比起來,簡直是差得太遠了。
可見練武一道,和求學問是一樣的,永遠是沒有止境和練成的一天的。就拿眼前的這位秦七婆婆來說吧,以她這一身武功來說,武林之中,已可說是極少再有對手了,可是她居然仍是毫不怠懈地,這麼每天一夜夜地苦練著。
這種決心和這種毅力,真可謂之驚人了,可見得「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這句話誠然是不假的了!
裘蝶仙想到這些問題,當時卻暗暗下了決心,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下苦功夫,學得一身驚人的功夫。
而且要設法拜眼前這位自己衷心崇拜的秦七婆婆為師,只要她肯收自己為徒,那麼將是自己畢生的幸福,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學成一身驚人之藝,將來在江湖之上轟轟烈烈闖蕩一番。
她腦中想著這問題,目光仍是沒離開那壁縫,此時就見,那盆內已盛了多半盆酒,一時鼻端酒氣衝天。
再看那秦七婆婆,肚子已復元如初了,她顧視著盆內的酒,由不住咧開大口喋喋地怪笑了兩聲,平空揮動了一下她的那雙瘦爪,像是興奮到了極點。
蝶仙見她那滿頭的白髮,披散在兩肩之上,活像一個鬼梟也似,再襯著那盞昏暗的油燈,令人乍看起來,真是不寒而慄。
這秦七婆婆,此時運用著一雙瘦爪,把滿頭的白髮纏成了一個髮捲,緩緩的下了床,把那盆酒,輕輕的端在了几上,這才一旋赤體,又躍至那土坑之中,接著又把泥土堆擁按下。
依然像昨天一樣的閉了雙目,少頃開目,用丹田之力,又重新把按下的泥湧出身外。
似如此幾次以後,又是通體汗下,蝶仙此時隱隱見她雙目中射出興奮的光,卻聽得她錯齒出聲地喃喃念道:「老雜毛……我這『戌土九轉神功』,已在旦夕就可練成了……你等著我吧……」
她說著話,牙齒錯得咔咔直響,裘蝶仙不由驚嚇得瞠目結舌,暗想道:「原來她這麼苦練這種功夫,竟是欲以對付一個極厲害的仇家……」
看她這種痛恨疾惡的樣子,定是和那仇家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以她這麼一身奇功,竟還不是那仇人對手,看來這人更是不同凡響了。
思念之間,卻見那秦七婆婆,愈說愈氣,滿頭鶴髮一陣聳動,若非事先被她纏成了團,此時定必會根根倒豎起來。
練功者須要心平氣和,心緒一煩亂,什麼功夫都別想再練成功,故此這秦七婆婆一番盛怒之下,再施功逼土,卻就不如方才那麼如意了。
不得已,她只好重新閉目養神,半盞茶后,才見她睜開了眼睛,正當她再施真力將周身泥土逼出的一剎那,忽然一陣清風,吱吱的一聲密響。
蝶仙就見她室中,那扇離著地面極高的小竹窗,忽然被風突然吹得洞開。
就在那秦七婆婆和蝶仙同時驚疑之下,就聽見喋喋的一陣怪笑。
跟著眼前人影一閃,直同怪鳥也似的在窗口閃進一個道人。
這道人一身玄色道袍,又長又肥,幾乎已快把雙腳都蓋住了,頭戴著一頂裡外七星的道冠。
一顆怪頭又瘦又小,面色黝黑,下額留著一縷三菱半須,那雙深窪的雙瞳,大小僅如黃豆,偶一開合,射出碧森森的兩道奇光。
這道人偌大的身形,那窗口卻大小僅有二尺見方,卻不知他怎麼進來的。
此時竟是彎腰坐在窗沿之上,面正朝著埋入土中一半的秦七婆婆,目光中閃出青蒙蒙的兩道碧光,看樣子真是凌厲已極。
秦七婆婆此時赤身露體,又當所練「戌土神功」正到了要緊的關頭,萬萬沒有料到,竟會在此時突然會有人闖了進來。
驚魂之下,朝這人打量,不由嚇得臉上陡然變色,口中只道了聲:「你……」
那道人喋喋一陣怪笑,聲如夜梟,用細長的瘦臂一指秦七婆婆道:「老丐婆……我找得你好苦……卻想不到你居然會找到了這麼一個好地方……」
說著又是仰天一陣怪笑,那聲音聽來刺耳已極,幸虧這是一座後院,離著前殿甚遠,否則,這種笑聲,定能把這廟中所有的人都給嚇醒。
那秦七婆婆,此時已嚇得面無人色,見她環臂遮住自己赤裸的上體,冷笑著對那突然現身的道人道:「徐道子……你……好!你竟找了來……你先出去,我馬上會你便了……」
不想那被稱為徐道子的道人,忽然喋喋一笑,目射凶光地道:「老丐婆,你可想錯了,想叫我出去,你再想偷跑,那你真是做夢……」
說著又是一聲冷笑,口沫橫飛地道:「我還料不到,幾年不見,你居然練起『戌土神功』來了……想必是預備來對付貧道了……」
說著又是哈哈一陣大笑,二臂一按,已由那窗口,輕如一片落葉也似的飄身而下。
秦七婆婆不由連羞帶急,瘦爪揚處,已擲出一把泥土,可別小瞧了這一把碎土,由秦七婆婆手中擲出,可就非比尋常了。
這一把碎土一出手,就像一支箭也似的,成一串電閃一逝而過,直往這道人喉下「天空穴」疾射而來。
就見這徐道子一陣怪笑道:「刁蟲小技,也敢傷人!」
說著話袍袖微展,已把飛來的那一把黃土,收入了袖中,遂見他冷袖著雙手,站立在秦七婆婆身前不及一丈,喋喋的啞語道:「秦瑛!三十年前的舊惡,你固然是夫死子斃,可是我徐道子何嘗不是落了個殘廢……卻不料你卻仍心懷叵險,明知我赤陽神功你萬萬不敵,卻隱居至此,偷習此戌土真功,想以此克制於我……」
說著目露凶光,又是喋喋一陣怪笑,戮指厲語道:「可是你卻太不巧了……卻在你將成功的數十天以前,為我所闖破。秦瑛!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徐道子一說話,裘蝶仙在隔室聽得是句句驚心,首先她知道了那秦七婆婆的本名竟是叫做秦瑛。
自己自小就聽師父說過,武林中有這麼一位離奇的人物,姓秦名瑛,外號人稱千面姥,有一身驚人的奇功,卻不料竟會是此人!
再者這突然現身的道人,雖然自己對「徐道子」這三字不大清楚,可是由他那一隻傷腿,和這份怪頭上判來,極像是武林中傳說的北天山上的一位極為難纏的魔頭,人俱叫之以「人魔」的怪人。
要是自己猜測不錯的話,那麼今夜這兩個武林中無獨有偶的一雙怪人湊在了一塊,那就可不敢設想了。
此時徐道人這一番活說畢,那千面老秦瑛不由面如死灰,喟然長嘆了一口氣道:「徐道子,虧你還是散清教下之人,如有話容我穿好衣服再說不遲,我秦瑛戌土神功雖差在旦夕未成,可也就不見得怕了你……」
這道人往空呸了一聲道:「老丐婆!你還當你是黃花少女呀?你也不自己照照,就憑你這份丑相,本真人還會對你起什麼邪念,你真是恬不知恥了……」
其實這道人,確實已窺見千面姥秦瑛戌土神功雖未成,已有了八分火候,容她穿衣出來之後,自己還真沒有一定把握可以勝她。
他知道秦瑛一生要強要名,絕不可能赤身和自己動手,再者她此時練功,已把元氣消耗了十之七八,自己此時若除她,簡直可說易如反掌。
這道人因思念到以上兩點因素,不由殺機頓起,哪裡還肯聽千面姥之言,此時已一步步逼了上來。
千面姥此時連羞帶急之下,自知大勢已去,以此時此情,萬萬是逃不開這狠毒道人之手了。
可是她又焉肯容這道人,如此容易得手,當時見徐道子一步步向自己逼進,不由閉口不再言語。
那雙盛怒的眸子,此時開成一縫,瞬也不瞬的注視著這道人。
徐道子本已步步逼進,此時見狀,不由嘿嘿一陣冷笑,一連後退了三四步,以沙啞的語音道:「秦瑛!你還要作困獸之爭么?哈哈!我看算了吧!」
他用手一指千面姥,恨聲道:「我告訴你,你要是識相些,乘早打消了這個念頭,本真人因念你修為不易,決不使你受罪,定給你一個痛快,事後就把你掩埋在你自己先挖好的這個洞中,否則,嘿嘿……」
他抖笑了幾聲,閃著那雙綠光炯炯的鼠目道:那可是你自己找罪受了,我要不能用真陽神功,把你周身骨髓都煉化,我就不配稱作人魔了!」
蝶仙不由在隔室打了個冷戰,暗忖:「果然是這個魔頭,看來那千面姥,今夜決難逃開這個魔頭之手了……」
她忽然想到,這千面姥秦瑛如果就這麼死了,那也實在太冤屈了。
而且她心中,本先就對這千面姥有許多好感,此時見狀,不由一時憂心如焚,她不由暗暗自己叫著自己的名字道:「蝶仙呀!蝶仙!你如果眼見這千面姥死於這人魔徐道子之手,而不加以援手,那你是枉稱俠義道中的弟子了……」
蝶仙這麼一想,不由勇氣大增,當時哪裡還考慮到自己是不是那人魔的對手,暗中偷偷佩好了鏢囊,把那口長劍緊系背後,自己戰瑟著,輕輕開了房門,輕足繞到了室后,抬頭看見方才道人進身的窗口,正好在窗口生著一株柳樹,高矮也正好與窗口齊。
當時不由大喜,一振二臂,以「巧燕鑽天」的輕功絕技,已拔身在那柳樹之梢。
借著那柳枝,把自己身形掩住,延頸向室內一看,已把室內二人一舉一動,看了個清清楚楚。
此時就見那千面姥秦瑛,臉色愈發較前難看,依然睜著一線目光注視著徐道子,一任那人魔徐道子如何譏諷,她只是不發一語。
人魔徐道子說了半天,見對方不發一語,已猜知她是在蓄集內勁,預備和自己一拼,竟是不肯上自己的當,反倒費了自己不少口舌。
徐道子有見及此,不由勃然大怒,當時厲喝一聲道:「秦瑛!本真人良言相勸,你卻是裝聾作啞,心懷叵惡,我倒要看看你這多少年來,到底練成了些什麼厲害功夫!」
說著話,就見這人魔徐道子,身形猝然向下一蹲,騎馬蹲式。他身形方一下蹲,千面姥秦瑛的目光也跟著突然大開,那雙炯炯的雙瞳,像似凸出來一樣的,注視著人魔徐道子瞬也不瞬。
人魔徐道子見狀冷笑了一聲。
只見他兩條瘦爪,倏地舉起,就聽見咔咔的一陣骨節之聲,密如貫珠。
裘蝶仙一顆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上來了,心中卻暗暗的想著:「好厲害的功夫,分明已到了內轉九車的地步了!」
(按:內轉九車和三花蓋頂,同屬內功中極上的兩個境界,凡內功練到此境地之時,可使本體肌肉骨節,任意收縮伸長,內力更可收發由心,若施之以劈空掌力,可在三十步之內,取人性命。)
人魔徐道子兩隻瘦爪平空抓了好幾次,最後就聽口中「嘿」的叫了一聲。
兩隻瘦爪,霍地轉向千面姥秦瑛,就見他掌心一登,指尖向上一揚。
蝶仙就聽得「嗤!嗤!」兩聲極為清晰的破空之聲,遂見千面姥大嘴一張,牛吼也似的狂叫了一聲,那種聲音,乍聽之下,簡直是震人心魄。
蝶仙差一點被這種懾魂的異音,把自己從樹上給震摔了下來,雙耳都由不得嗡嗡直鳴。
再看那人魔徐道子,果然被這種「二氣分功」的懾心神音,給震蕩得一連退後了好幾步。
那推出的掌力,竟自倏地撤了回來,他臉上神色更是突然大變,他做夢也沒料到,這千面姥秦瑛,除了那戌土九轉神功以外,竟還練了這種極為厲害的「二氣分功」,看來自己要想制其死命,尚要大費一番手腳了。
人魔徐道子思念至此,不再遲豫,身形猝轉,竟用了一式「流飛盪」,身形換了一面,飛快地轉了個圈兒,一連劈出「白雁舒翼」「挽弓開隔」。
可是那土坑之中的秦瑛,竟也隨著人魔的轉勢,飛快地掉過身來。
同樣的吼出了兩聲,那種震蕩的音波,在空中把徐道子飛馳來的掌勁,化了個凈散。
人魔徐道子見一連三掌,那麼厲害的掌力,竟連對方一根頭髮也沒有傷著,不由大怒。
就見這人魔徐道子,猛然左拳橫搭右虎口,一連前進了兩步,已欺到了千面姥右側,落腳處,離著秦瑛不及一丈。
忽見這人魔向後一滑身子,「鷂子翻身」式,倒縱出了五尺,雲履輕滑,身軀陡轉,雙掌已合在了一塊,吐氣開聲的「嘿!」了一聲。
這種掌力卻以武林中罕有的「朝天拜佛」式,推了出去。
這種掌力一出去,千面姥忽然大吼了一聲,音震屋瓦,蝶仙差一點下了樹。
那人魔終不逞勢,一連後退了三步。可是千面姥奏瑛,這一聲大吼方一出口,已由不得面紅氣喘,同時一連咳了好幾聲,汗如雨下。
人魔徐道子一連後退數步,站樁立定之後,見狀不由大喜。
他知道千面姥秦瑛接自己這種掌力,已用盡了全身內功,只要自己再以狠招相向,她一定是逃不開自己的手下了。想到此面色猙獰,嘻嘻一聲冷諷道:「秦瑛!依我好言相勸,還是束手就縛的好,反正遲早都是死,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呀?」
說著話他身形卻一陣側轉,裘蝶仙此時才看清,原來他有一腿,竟是齊踵踝之下,全部失去,卻以人工裝置了一個雪白的純鋼尖帽,套在踵踝之上,在地上只一點動,就發出鏗鏘之聲。
可是他身形卻是絲毫也不受此連累,此時已如一陣風也似的轉向了一邊。
只見他冷笑著突然又向下一矮,目光也同乾麵姥一樣,注視著對方一絲不動,喉下骨節上下連連動著,面目愈法顯得猙獰嚇人。
千面姥秦瑛,見人魔徐道子突然作出這副樣子,不由一陣心寒,暗忖我命休矣!
原來這人魔徐道子此時正欲施出的武功,正是仗以成名武林的「赤陽神功」,施展此功之前,先要把全身精力灌注雙目,直到鼻端微感熱癢,那時才宜出手。
人魔徐道子這麼一來,千面姥秦瑛,到了此時,也無法再顧到掩遮上身了。
只見她雙手由胸前一松,露出了她那一對米袋也似的乳房。
這兩隻鬆開的手,倏的指尖一揚,就聽她厲哼了一聲,竟以排山運掌的招式,將一雙蒲扇大小的鐵掌推了出去。
可是那徐道子此時侍視一旁,勢在必得,焉再容千面姥這種掌力逼出。
就在千面姥向外方一推掌的一剎那,這位北天山異人徐道子,猛然雙掌往胸前一沉,手心向下,秦瑛這種掌力方一推出,就見這道人左手指尖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登一吐。
當空一聲輕爆,那千面姥一陣咳嗽,一時汗如雨下。可是那徐道子此時身形,並不少停,左掌方一出手,右掌隨前身形下蹲之式,跟著向外一推,如封似閉,力發丹田,這是他苦心練就的赤陽神功了。
窗外的裘蝶仙,就在他二人對目光之時,已恐千面姥秦瑛有所閃失,早已在掌心扣好了三枚「棗核鏢」。
此時見他左掌一推,千面姥秦瑛已面色如火連聲大咳,不由大吃一驚。
遂見人魔徐道子二次發掌,她猜知這種掌力推出去,那千面姥秦瑛不死必傷。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人魔徐道子向外方一遞掌,如封似閉的一剎那,忽聽得身後一聲嬌叱道:「打!」
他是久經大敵之人,更慣於暗器聽風之術,此時突聞得背後叱聲,不及回頭,已覺得有三縷尖勁之風,直往自己背後上中下三盤,分「玉枕」「志堂」「尾龍」三處大穴上襲來。
人魔徐道子做夢也沒料到,竟會在此時.突然會有人趕到,在自己即將湊功的剎那,而加以干擾,不由勃然大怒。
可是由背後而來的暗器,又不能不躲,莫可奈何之下「玉蟒倒翻身」倏地向後一轉,掌中待發未出的掌勁,霍地向空一吐一揚。
只聽得「呼!」地一聲疾風,隨著叮咚數聲,竟把那疾飛而來的三枚棗核鏢,打落塵埃。
隨著這三枚棗核鏢之後,劍閃也似的,自那小圓窗中飄下一人。
人魔徐道子尚未看來人面目,就見這人「白鶴亮翅」,一分右臂,輕嘯聲中,一口寒光耀眼的寶劍,直往自己上胸猛削了來。
徐道子驚慌之下,不由厲喝了聲:「小輩!你是找死!」
只見他右腳一劃,側身現臂,右手大袖倏地向後一甩,以「撥雲見日」的手法,直往裘蝶仙掌中這口長劍上卷了去。
就在這動手一剎那之間,千面姥秦瑛死處逢生,不由霍地一旋赤身,由那土坑中躍出,她先顧不得去對付那人魔徐道子,只是又羞又慌地穿上了衣服,衣服一上身,這千面姥秦瑛不由膽力大增。
遂聽她一聲厲吼,一旋枯木似的軀體,已撲近在徐道子身前。
此時人魔徐道子,正為蝶仙這口劍上的絕招「分光化雨」適得後退一步。千面姥秦瑛向上一撲,卻正好趕上他這種後撤的疾勢,她不由一聲不哼,一雙瘦爪上貫足了真力,十指如鉤,直往人魔徐道子背後猛抓了去。
徐道子此時連驚帶怒之下,已把這突然現身的少女恨之人骨。
正想以赤陽掌力,斃對方於掌下,可是猛然覺後背一緊,當時哪料到,竟是千面姥向自己猛下殺手,慌不迭向右一閃身。
可是秦瑛這種內力透出,無異十支鋼爪,徐道子又是無防之下,只聽得「嗤啦!」一聲,竟把人魔徐道子後身連衣帶背上的皮肉,給抓下了老大的一塊。
人魔徐道子由不住痛得啊唷了一聲,向前一個猛栽,一時鮮血如雨而下。
這一招就連千面姥秦瑛自己也感到出乎意料外,因為以徐道子平日武功而論,自己不要說傷他了,就能打個平手已是萬幸了。
卻不料一時竟湊此奇功,不由大喜,膽力陡增。
相反地徐道子無防之下受此重傷,此時一陣疾痛,痛穿心肺,已把方才聚集的真元之力,散了個盡凈,不由哇呀呀一陣怪叫。
可是天下的事,就是那麼巧。那人魔徐道子背後負傷,一心全在那千面姥秦瑛身上,此時連傷帶痛,幾乎不能站立。
方一挺腰,正欲往千面姥秦瑛身上撲去之時,一口冷劍如風掣電閃似的,直往自己小腹扎來。
總算他有一身奇功,雖在如此重傷之下,身手卻依然了得。
他猛然向右一旋,可是因調動不靈,就聽「嗤!」的一聲。蝶仙這口利刃,竟扎在了他小腹的中衣,在腹肌上劃了三寸多長一條血口子。
人魔由不住又啊了一聲,疾痛之下,哪還再能戀戰,猛然里就見他大袖一翻,嗆啷啷一聲脆響,竟把蝶仙手中長劍卷向了半天,可是他人在此時,卻像怪鳥也似的猝然騰起,單手外攀,已把負傷之軀崩在了那扇小窗之上。
只見他回過頭來,目閃血光地厲哼道:「好小輩!本真人有生之日,定不忘你一劍之恩,小輩你叫什麼名字?……」
說話間,鮮血已如泉水一般,自他兩處傷口中源源湧出。
他強忍著痛楚,全身抖戰成了一片。
裘蝶仙為道人這種袖上神力,把劍盪出了手,虎口都震了開來,一時也是鮮血連滴不已。
可是她聽見道人之話,兀自不甘示弱,嬌軀一挺道:「姑娘名叫裘蝶仙,就住在這位老婆婆隔壁,要是怕了你也就不動你了!」
人魔徐道子口中哼了一聲:「好……」
遂又見他閃著那雙鼠目,看了千面姥秦瑛一眼,恨聲發抖地道:「秦瑛!算你運氣好,不過真人豈能饒了你,早晚你等著我吧!」
話未完,千面姥已一聲斷喝:「雜毛老道,你還不走!」說著揚手劈出一掌。人魔徐道子,無奈只好懷恨飄身而出。
可是正當他翻身欲出之際,他覺得背後傷處又是一陣奇痛,不由吃了一驚,回目處卻見那少女左手微揚,心知竟又中了她一棗核鏢。
不由狠狠的瞪了這少女一眼,飄身落荒而去,自此這人魔徐道子心目中,卻多了一個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那正是劍傷鏢傷他的人裘蝶仙。
裘蝶仙見他負傷逃跑。正欲騰身追上,卻被那千面姥伸臂攔住了。
就聽她長嘆了一口氣道:「窮寇莫追!」
裘蝶仙驚愣中站定了身形,這一平靜,反覺不大好意思了,只是望著千面姥秦瑛發愣。
這老婆婆也不由面色一紅,乾笑了聲道:「今夜多虧了你這女娃娃,否則老身這一條命恐怕已喪在這惡道手中了!」
蝶仙不由尷尬地道:「我也是一時湊巧……聽見聲音才發現的……」
千面姥聞言哈哈一笑,她一面整理著身上不倫不類的衣服,一面笑道:「湊巧?」
說著話目光中含著笑意,看著蝶仙,好似有無限神秘感似的。
蝶仙不由怔怔地點頭道:「我是湊……巧嘛!」
話未完,這老婆婆已走到壁邊,伸出鳥爪似的枯手,一指那牆上被蝶仙劍扎的一道極小的縫道:「姑娘,你還當我真不知道么?哈哈……」
蝶仙不由一陣臉紅,頓時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見千面姥笑了笑道:「你已經看了兩天了,還當我不知道么?只不過我覺得你這孩子心道很好,此舉只是好奇,所以只是裝著無知,任你偷看罷了!」
說著又是哈哈一陣大笑,彷彿已把方才那場要命的狠斗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蝶仙此時已羞得抬不起頭來。
千面姥秦瑛見狀又笑了笑道:「不過姑娘不要害怕,我要是想害你,也不會容你活到今天了,你坐下。」
說著她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蝶仙依言坐下,這老婆婆一眼看見蝶仙右手尚淌著血,不由一驚,霍然走過來道:「怎麼?你受傷了!」
蝶仙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一點小傷。」
此時這秦瑛已把她那隻傷手捧起,看了看笑道:「不要緊,只傷了些皮肉,一兩天就好了!」
說著在一邊抽屜內找了一小瓶葯,取出一包用手捻碎,散在她傷處。
蝶仙頓時就覺一陣清涼,止住了痛,不由向她道了聲謝。這千面姥此時把藥品收好,一雙目光卻是光焰逼人的注視著蝶仙。
蝶仙被她這種目光看得面紅耳赤,不由又低下了頭,就見這秦瑛點了點頭道:「倒是一塊未礫的美玉!」
她忽然嘆了口氣道:「姑娘!你學過多久武藝?師父是誰?」
蝶仙不由低頭道:「弟子隨江南金七妹,學了五年功夫……」
千面姥秦瑛皺了皺眉道:「哦!金七妹也居然教起徒弟來了?……」
蝶仙不由看了她一眼,笑道:「老前輩莫非認識恩師么?」
千面姥秦瑛微微笑了笑道:「我見過她,那時她還是小孩子呢?」說著又看了蝶仙一眼道:「和你現在差不多,唉!這已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了!我問你,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跑到廟裡來了?你丈夫呢?」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裘蝶仙不由眼圈一紅,熱淚竟是再也忍不住了,奪眶而出。
千面姥秦瑛見狀,微感驚異,嘆了口氣道:「好孩子,你有話就說吧,我知道你是有一肚子委屈。」
話一說完,裘蝶仙已由不住哭出了聲,秦瑛只是一旁嘆著氣,也不去勸她,只是讓她哭。
蝶仙此時竟是再也忍不住,邊哭邊訴了起來。
她從她出身,一直說到如何上莫干山行獵,如何聞聲發現了雷鳴子,就見那千面姥秦瑛面色一驚,可是她並未打斷她的話,仍容她慢慢的講下去。
蝶仙這才一五一十把經過情形,邊哭邊說,說了個清清楚楚。
直聽得那老婆婆時而瞠目,時而感嘆,最後尚陪著蝶仙流了不少眼淚。
蝶仙直說到攜子出奔,隱居在此寒山寺為止,一旁千面姥就像聽了一篇神話小說也似的,蝶仙已說完了半天了,她還瞪大著雙目發獃呢!
蝶仙說完,已哭成一團,秦瑛這才驚覺醒過來,不由長吁了一口氣道:「好可憐的姑娘……」
蝶仙此時已哭伏在秦瑛腿上道:「婆婆,你看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若不是為了怎個可憐的孩子,我早就不想活了……」
這位一向心狠心辣的武林奇人,她從來對任何事,都沒動心過,可是聽完了蝶仙這一篇訴說之後,竟由不住淚流滿面。
她用戰瑟的手,把這位姑娘扶起,一面點了點頭道:「好孩子!你不要再傷心了……你這一番遭遇,我老婆子真是痛心十分……」
她用手摸著蝶仙那一頭秀髮,只嘆了一聲道:「誰叫我們碰到了一塊呢,我老婆婆一生從未收徒,從今起,你如願意,就算是我徒弟了吧……」
蝶仙不由大喜過望。當時一交拜倒,對著秦瑛叩了兩個響頭道:「婆婆對弟子大恩,令弟子沒齒不忘,既如此,請受弟子大禮,今生今世誓必追隨師父,決不負你老人家一片厚望!」
千面姥秦瑛目中閃出欣慰之色,長嘆著點了點頭道:「好孩子!你起來吧!」
蝶仙這才含笑而起,一邊用手擦著臉上的眼淚。
千面姥秦瑛見狀,那張枯黃的老臉上不由撇起了一片笑容,她頓了頓才道:「你方才所說的雷鳴子聞繼天,我早就知道此人,久聞他已練成至上玄功,武功決不在我之下,卻料不到為情之一關,居然作出這種傷風敗倫之事,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一件事……"
蝶仙一時黯然沒說話,遂見那秦瑛又皺了皺眉道:「我看他對你,定還是不會死心,早晚還會找上門來。不過你既隨我為徒,諒他也不能把我師徒如何。他如再敢與你糾纏,少不得老婆子倒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說著目射精光,顯出一副不怒自威之態,裘蝶仙不由感到一種快慰,多少年了,她從未有這麼心情開朗過,此時居然蒙這位前輩異人收之為徒,來日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想到這些,怎能使她不憂懷盡去,寬心大慰。這時憂念一去,由不得才想到了方才那驚險的一幕,忍不住驚疑地問千面姥秦瑛道:「方才那道人,和你老人家有什麼仇呢,居然下此毒手,欲置你老人家於死地……」
秦瑛經蝶仙這麼一提,不由皺了皺禿眉,長嘆了一聲道:「姑娘你哪裡知道啊……」
說著尚不禁搖了搖頭道:「這道人諒你也有個耳聞,他就是北天山人稱人魔徐道子的那個魔頭,此人幼負奇骨,更得大漠沙客傳了一身驚人的武功,最厲害的是他練就的一種武功,名叫赤陽神功……」
蝶仙驚疑地傾聽著,千面姥秦瑛遂又接下去道:「這種功夫極為厲害,發之於掌,可將人罩於掌力之下,一任他這種炎烈掌勁,把你骨血吸煉乾涸而亡,這是一種極為毒辣的功夫……」
千面姥訴說著,似還餘悸尚在,她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我……唉!」
她那枯黃的臉上竟會現出一層紅暈,撩了一下眼皮,這才頓了頓道:「為師我認識他遠在六十年以前……」
蝶仙啊了一聲,千面姥仰起臉,像是回憶著那六十年以前的久遠往事似的,半天才頓了頓道:「那時這徐道子還是少年,還沒出家,雖不能說是年少英俊,倒也風采飄逸,更加上他那一身武功,曾博得了當時許多少女的傾心……」
蝶仙心說:「倒看不出來嘛!尤其是他那對小眼睛,怎麼會有女孩子喜歡他呢?……」
可是她不能打斷師父的話,繼續往下聽著。就見千面姥秦瑛臉又一紅道:「那時為師也正是二九年華,也學了一身武功,平日居家深居簡出,卻不知如何,竟被這個魔頭看中了,日久到我家來糾纏.我父因見他終日荒盪野遊,故立意不允許這樁婚事……」
她微微冷笑了一聲,又接道:「可是這徐道子,竟因此懷恨上了我和我父,從此一別而去,日子久了,我們也就把這事忘了!」
秦瑛又長嘆了一口氣道:「第二年,我因年歲已到,就由一方姓員外說媒,於是年八月中秋,嫁給其子方靖華為妻。」
說到此,這千面姥秦瑛竟由不住流下了兩行淚來,顯然是那方靖華使她如此。
她一面用手擦著淚,卻接下去道:「這方靖華為一讀書人,溫文俊雅,已有進士的學歷,卻是對於武功一道,一竅不通,我夫婦自婚後,總算十分幸福……」
她又擦了一下淚,嘆道:「第二年,我就生下了一子,滿以為從此隨夫,幸福無邊,可是……」
她聲音幾乎都變得抖了,停了一停,少壓激動才又接道:「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卻想不到那求婚被拒的徐道子,竟在第三年翩然而返……」
蝶仙已預料到不幸的事情了,她睜大了雙目繼續傾神的聽下去。
千面姥秦瑛目光中射出怒火,慢吞吞地道:「這廝因恨我父女拒婚之恨,這次回來之後,首先找上我家,那時我父已先故世,這賊子好容易找上門來,竟不能殺我父而泄憤,不由悵惘而返。卻把那一腔怨怒,移在了我的頭上,誓必要殺我而泄恨……"
「果然在一月明星稀之夜,這賊子找上了我家門,是時我丈夫正在涼亭與我飲酒,突然發現這廝,不由大吃一驚……」
她聳動了一下雙眉,目光中閃出可怖之色,冷冷的笑了笑,又接道:「我當時驚怒之下,和這廝大打了起來,奈何這廝那時武功確是了得,又加上他新練成的赤陽神功,我竟不是他的敵手……」
老婆婆咬了一下牙。發出一陣響聲接道:「我二人足足打了兩個更次,后因我體力不支,為其一掌擊在後心,吐血卧到一旁山石之上,我夫及愛子見狀,都忘命似地向我撲來……」
千面姥此時雙目微合,一時淚如雨下,她停了停,才又接道:「可恨那魔頭,竟然狠心下如此毒手,連揮兩掌,竟將我夫及那年方兩歲的愛子,活活震斃掌下……」
說到此,她的雙目突開,目紅如血。蝶仙也不由為這人神共憤之事,氣得頻頻動容。
千面姥秦瑛長吁了一口氣道:「我那時眼前夫死子亡,真箇是痛不欲生,奈何自身又負重傷,自知是敵他不過,可是我憤怒之下,將背後長劍拚命擲出……」
她嘿嘿地冷笑了兩聲道:「那賊子萬萬沒料到,我重傷之下,居然還有此一手,一時縱身閃避,竟晚了一步,為我那口紫陽劍,貫穿足踵而過……」
她微微冷笑著,好似總算出了一口氣,遂又接道:「那賊子一時氣憤之下,竟自行揮劍,斬去一足,至我身前說了一番英雄話,有意留我活口,這才憤憤而去……」
沉默了一會,蝶仙忍不住關心地問:「後來呢?」
千面姥秦瑛又長嘆了一口氣道:「我於痛心失望之下,這才遠走苗疆,重返恩師冷焰仙子門下,苦練絕技……」
說著她看了蝶仙一眼,點了點頭道:「我那時的心情,可說和你現在差不多,恐怕比你更有過之!」
蝶仙一想,果然和自己如今情形有幾分相似,當時也不由黯然神傷。
這千面姥秦瑛這才又接道:「所以自那時起,我立下誓言,今生務必要手刃這徐道子一泄心中之恨……」
「可是……十年之後,我再下山尋他,這廝卻已音信杳杳,後來聞他居然在洞庭朝陽觀從了道了……」
蝶仙不由急問道:「師父去找他沒有?」
秦瑛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你不要急,聽我慢慢的說下去!」
說著又長嘆了一口氣,面現愁雲道:「我當然找了去,我那時少年氣盛,去時勢焰如虎,到了那朝陽觀,才知這廝就是那道觀之主,此時他卻雲遊未歸,是我心火之下,將他那道觀打了個粉碎,觀中八個道人因阻我,也被我疾怒之下,一一給打死了……」
蝶仙不由「峨」了一聲。
千面姥秦瑛看了她一眼,神色黯然點了點頭道:「你定是怪我此舉也太狠毒了……其實現在想起來,我也確實是太狠了一點。可是,一個人盛怒之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試想我懷殺夫殺子之仇,已十年,怎會再考慮到什麼叫手狠心辣……」
蝶仙忍不住皺著秀眉,又問道:「後來呢?」
千面姥哼了一聲道:「我殺了那八個道人,又等了他十幾天還不見回來,這才將他全觀搗為平地,留下一信約其次月十五在岳陽樓見面比武,留下這封信后,我就走了……」
蝶仙喘了一口氣,正又要想問,千面姥秦瑛做了一個手勢,止住她的話,接道:「那徐道子回后,見弟子全死,道觀已毀,也是立下和我絕不共生的大誓……」
她喘了一口氣接道:「六月十五……啊!七月十五,七月十五那天晚上,我二人依時在岳陽樓上見了面,相約在湘江竹林,大戰了一晝夜,可嘆我竟仍是不敵,為其划中左肋一指,深有兩寸許,本已無命,幸虧我識水性,縱身江中,才得活命。那廝因不會水,徒自望江暴跳如雷,自此以後,二十年我們沒見面……」
蝶仙跟著念了一遍:「二十年……」
千面姥苦笑了一聲道:「我自知這人魔武功較我高上許多,所以這二十年真不敢見他的面,故此我做了人皮面具七副,將自己化裝成不同樣的七人,從此行俠江湖,因此大江南北,就送了我『千面姥』這個外號!」
蝶仙「哦」了一聲,這才知千面姥這個外號竟是這麼來的。秦瑛又接下去道:「二十年後,有一次在紫金山,我與這廝冤家路窄,竟無意又碰在了一塊!又是一場大戰,這一次狠斗之下,我才發現武功竟是大有精進,居然和他打了個平手,可是到後來,他一施出赤陽神功,我還是不敵,這一次又被我逃脫了。」
她頓了頓,臉上帶著頗為傷感之色道:「我脫逃之後,連日又找到了我那恩師冷焰仙子,那時恩師已九十開外,已早不問身外之事了……」
「我苦求之下,她才問我什麼事?我告訴她老人家,說我要學一種功夫,能專門破赤陽神功的……」
千面姥回憶起往事,似有無限感慨,蝶仙就好像在聽著一個神奇多折的故事也似的。
這怪老婆婆微笑了笑道:「我那恩師聽我話后一話不說,只取出一本黃皮小冊,由內中撕下一張,丟給我,即閉目不語。我當時一看這紙片之上,滿是迴文,一字不識,只是當我再求她老人家講解時,她卻是不聞不言。我哭求了半天,自知無望,這才帶著這小紙片下山而去!」
蝶仙不由問道:「師父,那小紙片上是什麼呢?」
千面姥苦笑了笑道:「就是我現在練的這戌土神功,是一種專克罡熱赤烈武功的絕學!」
說著面上微帶喜色道:「我為了學這武功,找遍了整個回族,才請一人翻成漢文。自此我就專心潛習這種戌土神功了……」
裘蝶仙不由臉上一笑道:「啊!我知道了,就是師父昨天晚上埋在土裡練的那種功夫……」
忽然她覺得自己是偷看的,不由玉面一紅。卻見那千面姥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那種功夫,我已像昨夜那麼苦練了足有十年了……」
蝶仙不由驚得張口道:「十年?……」
千面姥不由嘆了一口氣道:「十年來,不論冬夏,我幾乎沒有隔斷一天。因為我年歲大了,練這種功夫,要不了六年就足足可以了,而我雖練了十年,卻只有八成火候,所幸戌土之氣已成,這種功夫的成功是指日可待了……」
說著面上微有喜容。蝶仙聽到此,才算是到了尾聲,不由舒伸了一下玉臂,問道:「這種功夫,到底有多厲害,怎麼你老人家要用這麼久的時間去練?」
千面姥秦瑛哼了一聲道:「非是為師我誇下海口,一旦我這戌土九轉神功練成后,如今天下怕少敵手矣!」
蝶仙不由欣喜不已。此時窗外已透進了曙光,敢情二人只顧談話,東方竟透出了魚肚白色,天竟是亮了。
千面姥看了一下天色,口中哦了一聲,這才向蝶仙點了點頭道:「那人魔昨夜負傷而去,定是不甘心,早晚定要再度來此,我功夫練成之前,怕不是這廝對手,你更不用說了。因此我們不得不易處而居,你還是去收拾一下,今天我們就搬走為妙!」
蝶仙不由點了點頭,千面姥似又想起一事,微微笑道:「孝天那孩子,我看他骨格清奇,幼負異稟,日後定有大成,我倒挺喜歡這孩子,你還是帶著他一塊去吧!」
蝶仙本在擔心,有孝天跟著自己,千面姥是否會不願意,此時聞言,不由大喜,忙跪在地上,向著千面姥深深一拜道:「恩師此舉,無異救我母子於水深火熱,弟子將永不忘你老人家大恩……」
千面姥呵呵一笑道:「你我今後已是一家人,就別客氣了……你快去收拾收拾吧!」
蝶仙道了聲「遵命」,這才躍起,開門往自己房中走去。千面姥也在這邊清理著東西。
忽然千面姥秦瑛,聽得隔室的蝶仙一聲尖叫,隨聞得一陣哭聲。
秦瑛不由大吃一驚,慌忙奪門而出,跑向蝶仙房中一看,卻見蝶仙面色蒼白的抖哭道:「孝天……他……被那道人抱走了!」
秦瑛不由大吃一驚,張大了嘴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就見蝶仙顫抖的手,指向牆壁,千面姥慌忙移目向牆上一看,也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只見雪白的牆面上,有一行用指尖深划的字體,原句是:「以汝子,取汝之命人魔手寫」
蝶仙已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那千面姥秦瑛,此時也呆若木雞似的,愣愣地望著牆。
隱隱聽她錯齒出聲道:「好毒的惡道!好毒……的惡道……」
蝶仙不由連哭帶問道:「師父!你看這孩子命還有救么?……」
千面姥秦瑛落下了兩滴淚,她用手摸著蝶仙的頭髮,感慨道:「孩子!都是我害了你……」
蝶仙叫了聲:「師……父……」
千面姥忽然冷笑了聲:「孝天的命是決不會死……這點倒可放心!」
蝶仙不由哭道:「你老人家怎麼知道呢?」
千面姥秦瑛冷笑著一指那粉牆上的字跡道:「你看牆上不是寫著么?以汝之子,取汝之命,嘿嘿!好毒的傢伙!」
蝶仙哭道:「我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師父你說說吧!」
千面姥恨聲道:「孩子!這意思是,他將來自己不殺你,卻要你親生的兒子去殺你!」
蝶仙不由驚得打了個冷戰,一時睜大了雙目道:「那怎麼可能?那怎麼會?孝天怎麼會殺他親生的娘?」
千面姥秦瑛苦笑了一聲道:「孩子!你好糊塗。這孝天才幾歲呀?再過十幾年以後,他又怎麼認識你是誰?到時可能這惡道已為他另改一名了。那時即使是你,恐怕也認不出他是你親生的骨肉了……」
蝶仙聞言。不由一時驚得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她暗想著:「好毒的道人……」
由不住失聲哭了起來。千面姥長嘆一聲道:「姑娘!你不要哭了,從今起我一定把這一身功夫傾囊授你,同時我將為你訪尋這孩子下落,決不容這惡道毒計得逞!」
蝶仙只得停住哭聲,只是母子骨肉情深,一時遭到分離,怎不令人痛心欲裂,當時眼淚滾滾而出。
千面姥想了想道:「這孩子有什麼特別之處么?」
蝶仙點了點頭道:「他右足心有一顆硃砂痣……」
千面姥點了點頭嘆道:「若是找他不著,日後也只好借著這一點關係,來解釋與他了……」
蝶仙尚自流淚道:「這孩子跟誰學武呢?」
千面姥秦瑛笑道:「以為師判來,這人魔徐道子,定是把自己一身本事傾囊授與這孩子,日後令他取你性命,這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蝶仙此時擦乾了淚,反倒泰然地道:「孝天要真如此,那弟子也只好自嘆造化弄人了。」說著又長嘆了一口氣,低頭不語。
千面姥此時忽然「咦」了一聲,走近一步,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物,只見是一顆金光閃爍的金星,仔細向上一看,只見上面寫有「朝陽觀主」四個小字,秦瑛不由大喜,當時笑道:「這就好了,想不到這廝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把這冠上金星遺失一枚……」
蝶仙此時忙也掩近身來,接過那枚金星,入手頗為沉重,當時尚自不解道:「我們要這有什麼用?」
秦瑛一笑道:「日後如果那孝天真的受了那人魔教唆,不認親母,你可把其足心的痣說出,順便將這枚金星取出為證,諒那孩子會明白的了……」
說著囑其小心將這枚金星收好。此時天已大亮了,千面姥又安慰了她好一陣,這才自轉回房中去清理東西去了。
蝶仙一個人痛定思痛,又哭了好一陣子,她想起這一筆不可解的仇怎麼了啊!
而人生之間,最悲慘的局面,都堆在她一人身上了,她想著不禁自嘆命運弄人。
那雷鳴子已是自己不可共存的仇人,卻想不到生下的孩子,也將是自己的仇人了。
雷鳴子,孝天和自己,這三人將是如何錯綜而不協調的三個場面啊……
因此令她不由又想到:「如果那雷鳴子知道這孩子如今落在了這道人手中,將不知如何暴怒……」
她忽然心中一動,暗忖:「我何不通知那雷鳴子一聲,叫他去對付那人魔徐道子,不是極為理想么?」
可是轉念一想,她又感到這麼作也不大好,就算那人魔不是雷鳴子對手,孩子也是落在了雷鳴子手中,這也非自己所願之事。
再說,為此暴露了自己行徑,日後定必又要受那雷鳴子日夕的糾纏,這是多麼苦惱的事情啊!
蝶仙深深的困惑在自己這些可怕的意念之中,她幾乎不敢想任何一件過去的事。
因為任何一件往事,都使她深深陷於痛苦之中。茫茫中,她向自己呼喚著:「請勇敢些吧!蝶仙!」
「努力活下去吧……未來的時日,也許是充滿了光明的,也許是幸福的……忘了這所有的一切的吧……」
一剎時,她變得興奮了,她變得達觀了……她覺得她已把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而那另一個人,是遠離了現實的人,忘記了過去的人,是一個充滿著自信和堅強意志的人!
她擦乾了臉上的淚痕,把寶劍系在了肩后,當她把一切都歸置好之後,隔室卻傳來千面姥的聲音道:「孩子!準備好了沒有?」
蝶仙笑答道:「好了!師父,我們走吧!」
「好孩子!我們走,我們到苗疆去……」
一時蝶仙腦中充滿著苗疆的一切,她嬉笑著撲出了門,秦瑛已等在外面了。
當她們肩並肩地踏出寒山寺的寺門時,紅紅的太陽正照著她們的影子,慢慢地把它們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