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慘叫開始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慘嘶,自東廂樓閣之上傳來!
而在這偌大的廳堂里,本來正是興高采烈,喝酒猜拳之際,都給這一聲慘嘶,唬得呆住了。
看這廳堂中的人,多為武林人士裝扮,個個虎背熊腰,雙目炯炯有神,佩劍懸刀,看他們的氣度舉止,就可以知道他們的身份,絕非泛泛之輩。
這廳堂的中央,有一大「壽」字,四處布置輝煌燦爛,堂皇冕麗,顯然是大富之家;而廳中的數百名武林人士,莫不是一方之主,從這點可以看出,這富貴之家顯然也是武林泰斗。
最難得一見的是,大廳首席旁的四張太師龍雕檀木座椅,這四張座椅上,坐著四個年近花甲的老人。
為首的一個,銀眉白須,容貌十分清癯,身形頎長,常露慈藹之色,背插長劍,這個人不是誰,正是當今滄州府,聲望最高,武功也登峰造極的武林名宿,「第一條龍」凌玉象,據說他的「長空十字劍」劍法,天下無人能接,可惜年事已高,乃歸隱江湖,封劍多年了。
第二個是一個白髮斑斑,但臉色泛紅的老者,腰間一柄薄而利的緬刀,終日不離身,左右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內功已入化境。這是「第二條龍」慕容水雲,手中緬刀的「七旋斬」法,挫敵無數,為人剛正不阿,黑道中人聽到「慕容水雲」的名字,真的是聞名喪膽,走避不迭。
第三個是一個裝扮似道非道的老者,黑髮長髯,態度冷傲,手中一把拂塵。這人姓沈,名錯骨,排「第四條龍」,武功奇高,手中的拂塵,乃奇門兵器,名「錯骨拂」,但性格奇僻,冷酷無情,不過為人還算正義,只是手段太辣而已,若說黑道中人見慕容水雲走避不迭,見這個沈錯骨,只怕是連一步都不敢動了。
第四個是一名鶉衣百結、滿臉黑須的老人,眼睛瞪得像銅錢一般大,粗眉大目,雖然比較矮,但十分粗壯,就像鐵罩一般,一雙粗手,也比常人粗大一二倍。這人身上並無兵器,但一身硬功,「鐵布衫」橫練,再加上「十三太保」與「童子功」,據說已有十一成的火候,不但刀劍不入,就算一座山塌下來,也未必把他壓得住!這人性格在「五條龍」中最為剛烈,正是「第五條龍」──龜敬淵。
所謂「武林五條龍」,昔日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林豪傑,可惜歲月不饒人,他們年紀漸漸大了,不過也愈發受武林人士所敬重,「武林五條龍」這個牌匾,一直就未曾拆過,或換在什麼人的名下。
所謂「武林五條龍」,便是:「第一條龍」,擅長「長空十字劍」劍法的凌玉象;「第二條龍」,擅長「七旋斬」刀法的慕容水雲;「第三條龍」,擅長「三十六手蜈蚣鞭」的金盛煌;「第四條龍」,擅長「錯骨拂」的沈錯骨;「第五條龍」,就是擅長「鐵甲功」的龜敬淵,這五人在滄州府的武林,可說猶如日之中天,德望之高,鮮有人能出於其右的。
今日,正是「武林五條龍」中「第三條龍」的金盛煌的五十大壽。
這廳堂上的武林豪傑,自然是自江湖各地趕來,以慶這富甲一方,武功蓋世的「三十六手蜈蚣鞭」金盛煌的五十大壽。
而那一聲慘呼,自樓上傳來,並非別人,正是壽星公金盛煌的聲音!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聲慘嚎突然響起,又突然地靜止了。
在座的群豪,有些倉皇起身,有些拔刀動槍。
有些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時人聲沸騰,十分惶亂。
忽然一宏厚而溫文的蒼老語音,壓住了全大廳的吵雜之聲,這聲音緩慢而有力,使得大家都靜了下來,聽他說話:「各位,適才那一聲慘叫確是金三弟的,我們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可是卻要請各位合作,盡量鎮靜,這樣我們才能聽清楚和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如果發現有人離場或潛逃,還請諸位把人擒下。多謝!」
各人隨聲望去,只見凌玉象仍安然坐在太師椅上,揚聲說話,而他身邊的慕容水雲、沈錯骨、龜敬淵等,不知何時,皆已不見。
眾人甚至不知這三人是何時走出大廳的。
凌玉象含笑道:「各位,慕容二弟、沈四弟、龜五弟已去查看何事了,以金三弟的功力,再加二弟、四弟和五弟等,就算天大的事,也該罩得住。
廳中諸人紛紛坐了下來,有人笑道:「『武林五條龍』動了四條龍,天下哪有平復不了的事!」
又有人笑道:「就在那一聲慘叫響起之際,我已看見慕容二俠、龜五俠等人一掠而出,好快的身法呀,我連看都看不清楚。」
更有人笑道:「你當然是看不見了,人家是前輩風範,應變得多快多從容,我們呀,可登不上大雅之堂啰。」
大家說笑紛紛的,凌玉象也笑著,但他卻蹙著眉: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三十六手蜈蚣鞭」金盛煌,是不可能隨便亂叫的!
更何況那是一聲凄厲的慘叫!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去的三位兄弟,也一定已趕來報告,以安大伙兒驚疑之心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偏偏就趕在金盛煌的五十大壽宴上?
忽然大廳人影一閃,沈錯骨黑衣如風,臉色就像黑衣一般的硬綳綳,凌玉象一皺眉,沈錯骨雙手一攤,竟都是鮮血。
廳中有人驚叫了一聲。
沈錯骨俯前對凌玉象道:「大哥,你去一趟。」
凌玉象道:「好。」好字未了,他的人已像一朵雲一般,飄出了廳外,身法從容而迅速。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大廳中又恢復了交頭接耳,只聽沈錯骨鐵青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事情還未清楚之前,請諸位勿擅自離席,違者死!」
這幾句話,沉重而有力,殺氣像刀風,一時之間,大廳都靜了下來,連一隻蚊子飛過的聲音,都能聽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凌玉象飄出大廳時,心中也不斷地想著:但他一步出大廳之後,身法急展,如風馳電掣,黃衣飄飄,已轉過「紫雲閣」,折出「湘心亭」,掠過「竹葉廊」,直撲東廂高樓。
凌玉象甫一進樓,只見幾個金家僕人,神色張皇,眼圈發紅,木然而立,幾個金家的親戚姨媽們,正匆匆走上樓去,看個究竟,其中一名僕人一見凌玉象便哭道:「大爺……」竟泣不成聲。
凌玉象沉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水雲忽然自樓上探出頭來,叫道:「大哥,你快上來。」
凌玉象身子平空直升而起,已自窗外穿入;凌玉象甫一入內,已被房裡的景象所震住了!
這是「第三條龍」金盛煌的房間。
這房間里本來因祝壽已布置成通紅一片,而今更是紅得可怖。
血紅。
紅色的鮮血,遍布房子的每一角落。
金盛煌就倒在血泊中。
他的身上還穿著錦袍,半個身子,倚在床上,背向大門,臨死的時候,手還捂著心胸,血,就在那兒流出,染紅了整張床。
致命傷就在胸膛上。
血漬由敞開的大門開始,一直灑落到床上,顯然出事的地方就在大門口,而金盛煌負傷一直掙扎到床邊,他的一隻手,還伸到了枕下,掏出了半截黑鞭。
他仗以成名之「三十六手九節蜈蚣鞭」,或因五十大壽之喜,並未帶在身上!
凌玉象什麼陣仗未見過,但金盛煌是他自己的結拜兄弟,相交數十年,他不禁激動得全身發抖,終於落淚。
金夫人以及金家的子弟,皆哭倒在房中。
凌玉象強忍悲楚,扶持金夫人,忍淚道:「三嫂子,你要節哀,三弟的事,我們四個兄弟,一定會為他報仇的……」
金夫人竟哭得昏倒過去了,凌玉象急以本身真氣,逼入金夫人各脈要穴,金夫人悠悠轉醒,嚎啕大哭道:「大伯啊大伯,盛煌死了,今後叫我怎麼活,你說叫我怎麼活……」
「第五條龍」龜敬淵本來已緊握鐵拳,聽到這裡,臉肌綳脹,全身骨胳,竟「格格」作響,怒吼道:「王八羔子,敢殺我三哥,我龜老五跟他拼了!」說著沖了出去。
慕容水雲身形一閃,己攔住了他,問道:「五弟,你要跟誰拼?」
龜敬淵一呆,隨即大吼道:「我管是誰,總之找今日的來客,一個一個的揍,不怕他不認!」
慕容水雲怔了怔道:「五弟,這使不得──」
龜敬淵怒吼道:「你別阻我,否則連你也揍。」
凌玉象沉聲叱喝道:「五弟,不得魯莽。」
龜敬淵對這「第一條龍」凌玉象,倒是心存敬服,很是聽話,當下不敢再鬧,但悲從中來,竟蹲下大哭起來,邊道:「三哥啊三哥,是誰害你,快告訴老五知道,俺把他千刀萬剮,替你報仇!」
凌玉象皺眉嘆道:「三嫂子,這件事,我看還是要報官料理,比較妥善。」
金夫人緩緩抬起臉來,滿臉的淚,竟已哭出血來,忽然似想起什麼似的,道:「好,盛煌的兩位知交,都是天下名捕,冷血與柳激煙,都在座上,何不請他們來相助?」
凌玉象大喜道:「有他們兩人在,三弟案情,必能早日尋出真兇!」
誰是柳激煙?
柳激煙不是誰,柳激煙是五湖九州、黑白兩道、十二大派都尊稱為「捕神」的六扇門第一把好手。
「捕神」的意思,不僅指他如捕快中的神,而且也指就算是鬼神作案,他也一樣能追緝真兇歸案。
柳激煙不但才智高,武功也高,而且還相當年輕,不過三十餘歲,他用的武器,只是一柄小煙桿。
據說從沒有人能在他煙桿下,走得過二十招。
「捕神」柳激煙不但智勇雙絕,九流三教、三山五嶽的人,無不有他的眼線;尤其在衙里的捕快們,都視他為青天大老爺,聽命於他。
柳激煙與「武林五條龍」相交已近七年。
而今金盛煌被殺,柳激煙在情在理,必會全力出手的。
至於冷血,冷血又是什麼人呢?
冷血只有二十歲,是六扇門裡極年輕的一個人。
可是他卻是「天下四大名捕」里的一個。
「天下四大名捕」,系指:無情、鐵手、追命、冷血四人,連「捕神」柳激煙,居然都榜上無名。
這「天下四大名捕」,都是武林中的數一數二的好手,各人有各人過人之能,冷血便是其中之一。
他在十六歲的時候,便已屢建奇功,他要追緝的要犯,從來未失敗過的。十八歲時,他為了要擒住一武功極高的混世魔王,他躲進那魔王的魔窖里,十一天不言不動,不食不飲,抓住一個僅有的機會,趁那魔王不防之際,給予致命的一擊!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居然能擒住那魔王,一時使武林為之轟動。
十九歲時他單人匹馬,闖入森林,追殺十三名巨盜,終於把對手一一殺死,甚至高過他武功一倍的首腦,也死在他劍下。當他拖著滿身傷痕的身子,回到縣城,眾人都以為他活不長了,可是沒到兩個月,他便可以策馬出動,追緝惡徒了。
冷血善劍法,性堅忍,他的劍法是沒有名堂的,他刺出一劍是一劍,快、准而狠,但都是沒招式名稱的。
他覺得招式只是形式,能殺人的劍術才是好劍法。
所以,冷血的年紀雖輕,但在六扇門的輩份,卻是相當之高。
不過,也因為他年輕而剛烈,許多捕快差役,都不甚服他,他們寧願膺服柳激煙。所以柳激煙的聲望,遠比他還大。
冷血與金盛煌,相識僅一年,但他與凌玉象,曾經在一次追緝滄州大盜中合作過,已有三年的交情。
金盛煌這件事情發生,冷血也決不會坐視不理的。
冷血是站著的。
只要他還可以站的時候,他決不會坐著。
因為坐著會使他精神鬆弛,萬一遇敵,他的反應就不夠快。
柳激煙是坐著的。
只要他可以坐著的時候,他決不會站著。
因為站著會使他精神疲累,一旦遇敵,他就不能反應敏捷;只有從最充足的休息中,體能才能發揮最大的力量。
可是他們都看向同一方向。
他們都在金盛煌的房中,望著金盛煌倒在血泊中的身子。
柳激煙緩緩地道:「凌兄,您上來的時候,這裡的情形,可就是這樣了?」
凌玉象沉聲道:「老夫曾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移動物品,任何人不得擅自離席。」
柳激煙睿智的垂下頭,再問道:「凌兄,您上樓來的時候,可曾看見什麼可疑的人?」
凌玉象道:「三弟慘叫聲甫發,二弟、四弟、五弟已相繼掩至,老夫留在大廳,安頓客人。」
慕容水雲道:「我一撲上樓來,便見大門敞開,心知不妙,便與四弟、五弟沖了過去,只看見……三弟,就伏在那床邊,嘶聲叫……」
柳激煙動容道:「叫了什麼?你聽清楚了沒有?」
慕容水雲凄然道:「三哥叫的好像是『你,樓……』便氣絕身亡了……我痛極欲絕,還是四弟比較冷靜,他說他會去叫大哥上來……後來,三嫂子等,也聞聲上來了……」
柳激煙吁了一口氣,嘆道:「可惜金三俠無法講出他的話來。」
冷血忽然道:「有。」
柳激煙道:「哦?」
冷血冷冷地道:「這兒有人姓樓的沒有?」
金夫人止住哭聲,沉思了好一會,方道:「沒有,這裡沒有姓樓的人。」
慕容水雲接道:「賓客中也沒有。」
柳激煙忽然提點道:「會不會是姓劉的?」
凌玉象拍案道:「對!應該是有的!老夫這就去查查。」
柳激煙喃喃地道:「金三俠臨死之前,畢竟說了句重要的話。」
冷血沉聲道:「他這句話,可能就是兇手的姓名。」
冷血很少說話,他的話往往都很有力,很決斷。
柳激煙比較多話,但他的話,很睿智、很沉著、也很動聽。
凌玉象很快地走上樓來,拿著一份名單,嘆道:「賓客中確有兩個姓劉的,家僕之中也有一位姓劉的。」
柳激煙道:「哦?他們有無可疑?」
凌玉象搖首道:「這兩名姓劉的賓客,一名叫做劉亞父,根本不會武功,是當店老闆,因常把珍品賣給三弟,所以在這大壽中,三弟才會請他來。此人根本不可疑。」
柳激煙道:「還有一人呢?」
凌玉象道:「這人會點武功,名聲也不大好,但對三弟,卻一直心存敬服,而他的那一點武功,就算猝然出手,趁三弟不備,也決不可能得手的,他叫劉九如,外號『鐵尺』,在江湖上不甚出名,只怕你們二位,也未聽說過吧?」
柳激煙笑道:「這劉九如現年四十三歲,兵器鐵尺二尺三寸,好酒色、無功過,但喜惹事生非,曾被捕一次,下柳州大牢,家無親人,對金兄,倒常在外人面前,讚譽有加。」
這柳激煙不愧為「捕神」,對區區一個武林小卒,居然對他的生平,尚記得如此清楚,朗朗上口。
凌玉象一呆,說道:「捕神不愧為捕神,真是佩服佩服。」
柳激煙一笑道,「哪裡哪裡,我是吃這行飯的,對江湖上的一人一物,當然要了如指掌。」
冷血冷冷地道:「劉九如我不知道,還有那劉姓僕人呢?」
凌玉象笑道:「這更不可能,那是一位七歲女童,是三弟剛買回來的小丫環,連喜事喪事還分不大清楚呢。」
慕容水雲忽然道:「二位,大廳中的客人,要不要查查,在出事的時候,他們是否曾離開過?」
柳激煙道:「大廳中的人,是不是都是你們的朋友?」
凌玉象道,「老夫都查過來了,沒有冒名而來的人。」
柳激煙道:「其中會不會有人與金三俠有過宿怨或世仇的?」
金夫人泣不成聲地接道:「不會,絕不會有。盛煌慶祝大壽時,名單都是與我商議過的,我們就怕宴中有什麼不快的事情發生,所以把會生事的、有過怨隙的人,都沒有請來,誰知,還是……」說著又哭了起來。
柳激煙道:「還是煩凌兄派個人,告訴沈四俠,把廳中的人放走吧,那是無補於事的。誰都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的,所以事發之際,許多人都不會在廳中,就拿在下來說吧,那時候也在花園裡賞竹,這樣查下去,只怕連在下也有嫌疑了。」
凌玉象笑道:「柳兄弟說笑了,只是我三弟府中,防衛森嚴,若非廳中賓客下手,那敵人又如何闖入府中呢?而且以三弟的功力,只怕天下還沒有人能一招殺之,三弟必於不防中被襲的,這隻怕是三弟的熟人。」
柳激煙沉吟道:「熟人定必是熟人,金三俠是中了類似劍尖之類的兵器而致命的,而且是刺入他胸膛之中,這樣看來,除金兄疏於防備之外,能一刀得手的,除非是金兄熟悉的人,而且其功力極高,否則絕不可能得手的。」
慕容水雲也接道:「可不是嗎?我知三弟性格,他若是見陌生人,一定鞭不離身的,現在他是中伏后才返身抽鞭,可見……唉……三弟,你死得太冤了……」
柳激煙嘆道:「凌兄、慕容二俠,你可曾知道近日金三俠與何人有特別深的過節嗎?」
凌玉象長嘆一聲:「武林中人,結仇結怨,在所難免,只不知有誰與金三弟有此深仇大恨,竟要在他大壽之日,前來狙殺……」
忽聞外面一陣喧嘩,一名青衣仆童喘氣如牛,急皇皇的闖進來,一見金夫人便跪下來,急得連話也講不出。
凌玉象沉聲道:「你有什麼事,先喘了氣才說,勿再驚嚇你主子。」
那家丁氣急敗壞地道:「適才……適才,小的走過花園,想給廳中貴客倒茶換水,沒料到,沒料到自那槐樹后,就就就就伸出了那麼一隻手,捏住小的咽喉,真是沒嚇死小的了──」
柳激煙、凌玉象、冷血皆為之動容,追問道:「你是怎麼樣逃回來的?」
那家丁喘著氣道:「不不是小的逃回來的,是他,他放小的走……」
凌玉象道:「他的樣子,你有沒有看清楚?」
那家丁傻巴巴地道:「小的哪敢回頭看,沒給嚇死,已經夠……夠命大了。」
柳激煙說道:「你知道他為何要放你走?」
那家丁結結巴巴地道:「那人……那人塞給小的一兩銀子……出手好大方啊……一兩銀子,還塞給小的一封信,要小的面交大人,不不是小的要銀子呀,是他說,小小小的要是不交,他就那麼一用力……一用力就能捏死小的……」
冷血沉聲道:「信呢?」
那家丁抖抖顫顫地掏出了信,金夫人正想接過,柳激煙微一搖手示意,自己接過信,在手上衡了一衡,再在當風的窗旁,把兩個軟塞塞入鼻孔之中,才撕開了信,這確確實實是一封信,沒有任何陷阱,柳激煙才把信交給了金夫人,金夫人讀著,忽然叫了一聲,暈倒在地,凌玉象叫侍婢扶住了金夫人,持信大聲朗讀:
「第一條龍凌玉象,第二條龍慕容水雲,第四條龍沈錯骨,第五條龍龜敬淵,大鑒:
記得十年前『飛血劍魔』巴蜀人的血債否?今天他的後人,要你們償命。第一個是金盛煌,三天之內『武林五條龍』,死乾死凈,了卻十年前的血海深仇,你們等著死吧。
劍魔傳人謹拜」
飛血劍魔?
這個名字,不單令金夫人暈眩過去,連凌玉象、慕容水雲、龜敬淵也為此臉色慘白,柳激煙、冷血亦為之動容!
飛血劍魔巴蜀人,在十年前是黑白二道敬若惡鬼的大妖魔,殺人如麻,行事邪惡,單隻為獨佔「清風山」,便血洗了「清風寨」,寨中七十八名黑道高手,全死於他一人手中;他又為了「紫河車」而在洛陽城,殺了近百孕婦,洛陽群眾圍攻他,也被他追殺殆盡,那一役,死去的白道高手就有八十三人。
至於飛血劍魔的武功,也高到頂點,尤其一式「飛血劍」,快如閃電,飛刺敵手胸前,到現在還沒聽說過有人能躲得過他那一擊的。
飛血劍魔有三個傳人,也是無惡不作,當然武功比起巴蜀人,就大大不如了,但礙在巴蜀人的面子,誰也不敢招惹這三個年輕的煞星。
飛血劍魔巴蜀人,也許真到了命中該絕的地步了。他血洗洛陽城后,來到滄州府,「武林五條龍」的師父,「大猛龍」關更山,忍無可忍,約戰巴蜀人。
「武林五條龍」,武功已如此了得,他們的師父關更山,武功更加了不得,可是在華山之巔,與巴蜀人戰了四天四夜,仍不分高下。
當時巴蜀人的弟子,仍在洛陽城花天酒地,而「武林五條龍」卻在滄州,見師父三日未返,十分擔心,於是趕上華山觀戰。
正當他們趕上華山之際,巴蜀人畢竟魔高一丈,以「飛血劍」,閃電一般插入關更山心窩,而關更山臨終之時,也一掌把巴蜀人打成重傷。
「武林五條龍」一見師父慘死,自然不顧一切,上前拚命,巴蜀人血劍未及收回,四日苦戰,已十分疲倦,再加上身負重傷,又赤手空拳,苦鬥一夜一天,「武林五條龍」負傷累累,但終於憑著一股銳氣,把這「飛血劍魔」殺死,身首異處。
這一戰,便是武林中有名的「五龍斗狂魔」之役。
這一役,也令「武林五條龍」猶有餘悸,每每提起巴蜀人的一戰,不禁心驚。
關更山的弟子們,因得嚴師管教,武功很高,所以才能把巴蜀人這狂魔斃之於手下,但巴蜀人的弟子,雖然得飛血劍魔真傳,唯不肯苦學,仗師威名,橫行無忌,一旦師父被殺便逃遁得無影無蹤,隱姓埋名,再也不見他們重出江湖了。
可是巴蜀人的武功已盡傳授給他們,一旦讓他們練成,只怕又是一場武林浩劫,這是「武林五條龍」一直以來,隱藏在心頭上的陰影。
而今「飛血劍魔」的後人,終於來複仇了。
以巴蜀人後人的聲勢,令冷血、柳激煙等,也覺棘手。
金家的人,望著凌玉象、慕容水雲、龜敬淵等人,臉上都抹過一片不祥的驚恐之色。
大廳死寂一片。
龜敬淵忽然一個虎撲,跳起來道:「來就來吧,連巴老魔也栽在我們手中,他龜孫子有種的出來,看俺龜五爺要不要得了他的命!」
大廳的人都在沉吟著,沒有人出聲呼應,只剩下他自己洪鐘般的聲音,在大廳中回蕩著。
凌玉象手執著信,乾笑幾聲道:「好,巴蜀傳人,咱『武林五條龍』還沒有老到不能拔劍,還可以決一死戰!」
柳激煙沉吟道:「以四位武功,巴蜀傳人,自不是怕,但問題是,敵在暗處,我在明處,巴家後人,究竟是誰,我們尚未得知,只怕會吃虧一些。」
冷血沉聲道:「最重要的是,巴蜀人的『飛血劍』一擊,論武功,兇手可能非四位之敵,但『飛血劍』若不及凝神戒備,則縱有天大的本領,也避不開去。」
柳激煙道:「所以目下我們最重要的,是要找出誰是巴蜀人的傳人,我覺得沈四俠應先放走大廳中人,以免打草驚蛇,令對方隱瞞行藏。」
凌玉象點了點頭,對慕容水雲道:「二弟,麻煩你去走一回,把事情告訴沈四弟,並叫他回來,廳中的事,你也去安頓一下。」
慕容水雲道:「好。」人已飄然越出廳外。
柳激煙長嘆,沉思了一會兒,道:「來人身手很快,金三俠不過一聲慘叫,你們便趕來了,可是仍給他逃了開去。」
龜敬淵睜著眼睛,握拳嘶道:「媽的,要是給俺見了他,俺就──」
那拿信來的家丁忽然怯生生地道:「稟告,稟告凌大爺……」
凌玉象不耐煩地輕叱道:「什麼事,快說。」
那家丁怯怯地道:「小的在未去廳堂之前,好像,好像看見阿福臉色蒼白的走過,小的多事,問……問他做什麼,他,他說,他看見誰殺死老爺的,可是,可是,他又不敢說出來……」
凌玉象跳了起來,道:「他有沒有說是誰?」
那家丁更是驚慌:「沒……沒……沒……沒有。後來,小的就到廳堂去了,經過花園,就被……」
凌玉象喃喃地道:「怪不得我衝上來時,阿福似有話跟我說……那時我正匆忙,也沒有停下來……」
柳激煙也臉色大變道:「好,這就是線索,現在阿福在哪裡?」
那家丁道:「他,他好像很怕,到,到柴房去了。」
柳激煙道:「好,凌兄,我先和龜五俠去盤問阿福他見到的是什麼人,龜五俠對金府較熟,有他在場,可知阿福看到的是什麼人;還有,冷血兄,你追查千里,從無失手,這次可否勞煩你待客人散后,追蹤那叫劉九如的,因為昔年他在柳州是因有暗殺人之嫌而被捕的,后證據不足而釋放,這麼多人中,他最可疑,如果他殺了人,你跟蹤他回去,若有疑竇之處的,或者能找出他行兇的兵器……這事兒,煩冷兄你去跑一趟,凌兄,這兒金夫人及現場就靠你料理了。」
凌玉象長嘆道:「為了咱們兄弟的事,令兩位奔忙,老夫好生不安。」
柳激煙淡淡地道:「金三俠的事,冷血兄及我皆是金三俠之友,而我們又是吃這行飯的,自然如同己任,非理不可,何謝之有?如這件事太棘手的話,我會去請庄之洞、高山青來幫忙,他們在滄州,可說是老馬識途,有他們在,案情定必早日清楚,就這麼說了,我們分頭進行。」
凌玉象大喜,說道:「若有庄、高二位出手,就算巴蜀人復生,也奈不得咱們也。」
既然這是一個多事的武林,一個高手輩出的武林,搶劫殺戮案件,也必定特別多。
因此,六扇門中,必需有一些好手,才製得住這群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這些年來,衙門裡的確出來了一些高手,「武林四大名捕」、「捕神」便是其中佼佼者。
在滄州本地,最令汪洋大盜們為之頭痛的,便是名捕頭:「鐵錐」庄之洞。庄之洞也不過三十餘歲,但不管是武功、機智,皆有過人之能,而且跟衙門官顯,都有很好的交情,所以滄州捕頭之中,他可算是捕中之王。
他有一個莫逆之交,叫做高山青。
滄州府內有十萬禁軍,十萬禁軍的教頭,武功自然好得不得了,這位教頭,每三年更換一次,而「巨神杖」高山青,已連任了三屆總教頭。
這兩個人,都是滄州府官方武林高手中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他們在浩蕩武林中的聲譽,當然仍比不上冷血和柳激煙,但在滄州府內,這兩人的名號只怕要比冷血及柳激煙,要響亮得多了。
冷血,及柳激煙,再加上庄之洞、高山青,正如凌玉象所說,就算「飛血劍魔」巴蜀人再生,這四人加上「武林五條龍」之四,巴蜀人只怕也得劫數難逃了。
可是事情真的會那麼簡單嗎?
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的。
柳激煙、龜敬淵往柴房走去,龜敬淵走在前面,柳激煙在後面慎重而從容的跟著,龜敬淵一直在前面咆哮著:「……當初咱們殺掉巴蜀人後,俺就他媽的下決心要斬草除根,把巴蜀人那魔頭的三個徒弟也除掉,就是大哥二哥不肯,說什麼做人要留餘地!餘地!餘地!現在三哥也給人做掉了,還留什麼餘地!」
柳激煙一直沒有作聲,日暮昏沉,四下無人,金府這一變亂,令來賓悵然而返,金府的人,也莫不哀痛十分,聚集堂前,龜敬淵走著走著,指著前面的一座破屋,大叫道:「阿福,阿福,快出來,有話問你!」
屋內的人,應了一聲,開著柴房,龜敬淵怒道:「好沒膽量的小子,還關起門來,怕人殺他不成!誰敢在金府作亂,這次我龜老五就不會饒了他──」
柳激煙忽然身子一蹲,沉聲道:「有人翻牆入來!」話未說完,忽然衝天而起,像避過什麼暗器似的,反擊一掌!
這一掌遙劈在石牆之處,轟然一聲,石牆坍倒了一角,灰塵漫天之際,只見牆外人影一閃而沒。
龜敬淵怒嘶著沖了出去,邊叫道:「老柳,你追那頭,我追這邊,看他往哪兒逃!」
三個起落之間,已追出園圃,但見前面的人,身法輕靈,龜敬淵眼見自己追不上了,便大吼道:「賊子,有種別逃,跟你爺爺分個你我才走!」說著一掌劈去,砰然擊中一棵樹榦,樹崩倒,隆然聲中,葉飛漫天,凌玉象、慕容水雲、沈錯骨三人,黃、白、黑衣飄飄,已聞聲趕至!
凌玉象發出一聲斷喝道:「老五,是什麼人!」
龜敬淵氣喘咻咻地道:「有人要暗殺我們!」
慕容水雲急問:「在哪兒?」
龜敬淵再看清楚,樹斷枝折,哪裡還有人呢?當下怒道:「往哪兒溜了,這賊子,不敢跟俺交手!」
凌玉象道:「老五,你找到了阿福沒有呢?」
龜敬淵道:「沒有,他剛要從房子里出來,我們便遇上此人了。」
凌玉象驚問道:「柳兄呢?」
龜敬淵道:「也是追人去了。」
凌玉象急道:「不好,快去救助!」
黃、白、黑三道人影,猶如鷹擊長空,一起一落,已在十餘丈外,龜敬淵猶丈八金剛摸不著首腦,獃獃地傻站在那兒。
凌玉象、慕容水雲、沈錯骨三人幾乎是一齊到了柴房門前,三人同時站住,呆住!
柴房門前,站著一個家丁打扮的人,那是阿福。
不過阿福看到他們,沒有作揖,也沒有笑,只是雙眼直鉤鉤的盯著他們。
阿福看到他們,眼睛瞪得老大,不過他既見主人也無所動,那除非是阿福看不到他們。
瞪著眼而看不見人的人,只有幾種人,瞎了眼的是一種,死了而不瞑目的人又是一種。
阿福沒有瞎眼睛。
所以他只好是死人。
沈錯骨鐵青著臉走前去,手指才觸及阿福,阿福便倒了下去。
阿福前身,沒有半絲傷痕,他背後卻是血染青衫,似被尖利的兵器,刺入了心臟,剛好不致穿胸而出!
阿福沒有合上眼睛,張大著嘴。
他的眼睛里充滿驚恐,張大著嘴似要說些什麼。
他究竟見到了什麼人,竟如此恐慌?
沈錯骨冷冷地道:「老五錯了,他不該離開阿福。」
慕容水雲嘆道:「阿福已永遠沒有機會說話了,他究竟要說什麼?」
凌玉象忽然道:「但願柳捕頭能沒事就好。」
話猶未了,一人已躍到柴房的屋瓦上,幾乎一個踉蹌摔了下來,慕容水雲驚道:「柳兄!」
柳激煙勉強應了一聲,躍了下來,臉色蒼白,按著心胸,似很難受的樣子,凌玉象急上前扶持著他,道:「柳兄,你怎麼了?」
柳激煙翻了翻眼,捂著后胸,濃濁地咳了幾聲,好一會兒才勉強說道:「我來到這裡,發現有人,和龜五俠追了出去,我眼看就要追著,忽然在石牆轉彎處,有蒙面人掩來,好厲害,出手之快,令我閃避莫及,只有硬拼!我挨了他一掌,咳,唔,他,他也不輕,挨了我一拳!」
凌玉象長嘆道:「為這件事,令柳兄幾乎喪了命,真是──」
柳激煙嘆道:「這不關你們的事,是對手太厲害了。」
沈錯骨冷冷地道:「柳兄可知對手用的是什麼掌?」
柳激煙道:「他出手太快了,我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掌力,不過,這一掌,還不致要了我的命!如果我不是硬與他換了一擊,只怕就要糟了。我們因彼此都要運功挨受對方一擊,所以下手時,反而沒有用全力。」
慕容水雲道:「柳兄先去歇歇。」
柳激煙搖頭道:「不必了,冷血兄仍在否?」
凌玉象答道:「他已經去跟蹤劉九如了。」
柳激煙點點頭,忽然似想起了什麼事一般驚叫道:「龜五俠在哪裡?」
慕容水雲笑道:「你不用擔心,適才我們還遇著他──」忽然笑容隱去,隨即只聽凌玉象沉聲道:「他落了單,快去瞧瞧。」
園裡有一棵斷樹,樹葉遍地。
一棵生長力繁茂的樹,被硬硬砍斷下來,是很殘忍的事。
這棵樹是被龜敬淵追敵時,一掌劈斷的。
現在樹旁倒下了一個人。
附近的落葉,都被他身上流出來的血所染紅了。
一個精壯而生命力強的人,生命慘遭斫殺,是件更殘酷的事。
這個倒地的人,正是「武林五條龍」之五──龜敬淵。
是他劈倒了這棵樹,可是,又是誰劈倒了他?
他本應是劈不倒的,他練的是刀槍不入的「金剛不壞神功」,連「十三太保」,也修練至相當的境界,而且他還身兼「鐵布衫」,自幼又學「童子功」,迄今仍未間斷過。
而今他卻倒下了。
就在凌玉象、慕容水雲、沈錯骨赴柴房的一刻間,他便被打倒了,甚至沒有打鬥之聲,難道這一身硬功的人,連掙扎也來不及?
柳激煙沒有說話,點亮了煙桿,在暮色里,火紅的煙一亮一閃。
凌玉象忽然變成了一個枯瘦的老人,從來也沒有看人過,這叱吒風雲一時的「長空十字劍」凌玉象,竟已這麼老,這麼瘦了。
慕容水雲全身微微顫抖,暮色中,一臉是淚。
沈錯骨黑袍晃動,臉色鐵青。
這還是垂暮,這一天,將要過去,還未過去。
沈錯骨的聲音,出奇地冷靜:「五弟的致命傷,是左右太陽穴被人用手指戮入而歿的。」
柳激煙點頭道:「也就是說,殺龜五俠的人,已熟知他所學之武功,而且知道左右太陽穴,是龜五俠唯一的罩門。」
凌玉象沉聲道:「無論是誰,也不可能在龜五弟毫無防備的情形下,一擊得手的。」
柳激煙頷首道:「太陽穴是人身死穴,可是不易被人擊中,何況,以龜五俠的武功!」
沈錯骨冷冷地道:「除非是五弟絕未防範的熟人。」
慕容水雲說道:「對,兇手絕對是個熟人!」
沈錯骨冷笑道,「可是我們還不知道那是誰,已丟了兩位兄弟了。」
凌玉象沉聲道:「從現在起,我們誰也不許落單,以給敵人有下手的機會,至少有兩個人在一起才可以行動,我們不怕死,但至少不能死得那麼冤!」
柳激煙忽然道:「不好。」
凌玉象急道:「什麼事?」
柳激煙道:「這樣看來,對方絕不止一個,冷血兄跟蹤劉九如,若龜五俠和阿福的死,乃與劉九如有關,只怕冷血兄此刻,此刻已……」
慕容水雲一頓足,道:「我們立即跟去看看。」
柳激煙平靜地道:「慕容三俠勿衝動,對方要的是你們三位的命……我看,需要庄之洞、高山青二位趕來相助。」
說著自懷裡掏出兩隻小小的信鴿,把兩封寫好的信,繫於鴿子的足爪上,迎空一放,兩隻信鴿,在暮色里划空而起,劈劈撲撲,自暮藹黑沉中飛入長天,轉瞬不見。
柳激煙望著漸漸遠去的信鴿,喃喃地道:「憑我和庄、高二位的交情,他們在明晨即可來此。」
這四十餘歲的劉九如,看來精壯無比,似有無窮的精力,自金府出來后,也沒有什麼悲傷的神色,冷血跟蹤他,走過了幾條街,只見他沽了壺酒,邊行邊飲,未到家門已酩酊。
冷血皺了皺眉,幾乎不想再跟蹤下去了,不過冷血一向能忍,略一轉念,便繼續跟蹤下去,至少要知道,他回家要幹什麼。
這一跟蹤,劉九如竟似沒完似的,喝了酒,又敲了一個酒鬼的家,兩人鬥了半天嘴,談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事,然後劉九如談到不高興起來,一拳把那傢伙打倒,便一搖三擺的回去了。
暮色闌珊,夜色已組成一張大網,遍布四周。
劉九如拐過一條街又一條街,一條巷又一條巷,穿過幾個小弄,多數是一些荒廢的屋子,難得見人。劉九如找了一間屋子,便鑽了進去。
原來這地方是造窯區,白天工人們在此燒窯,晚上便離開,劉九如連房子也沒有,便選這種不要錢的地方來住。
夜色已臨,燒窯的磚房零星落索,倍覺凄涼。
明月當空,不覺溫柔,卻覺凄厲。遠近處,皆有野犬吠號,一聲又一聲,長而刺耳。
冷血靜靜地走近劉九如的房子門前,他想: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找劉九如談談更好。
他正欲敲門,突然問,他發覺近處的犬鳴倏然終止。
他一愣,下意識的提高警覺。
就在他一怔的剎那,有十七八件暗器,自各個不同的房子里,向他射來!
暗器准、快,而不帶一絲聲息!這些暗器在明月下發出奇異青亮色,顯然都是淬過毒的!
冷血忽然向前一抓,敲門的手變成了抓門,轟然一聲,那房子的門,被冷血硬硬抓了出來,冷血用門往身前一擋,一時只聞「篤篤篤篤」之聲不絕,暗器都釘入了木門上!
只聽房裡的劉九如驚叫道:「誰?是誰?」
但在那時候,這些屋子裡每一間房都躍出三四個人,手執長刀,身著黑衣,蒙頭蒙面,長刀在月色下發出懾人的光芒,直斬冷血!
冷血已無心亦無暇答話,猛一運力,自手掌直逼入木門內,一時「噗噗噗噗」,暗器都由木門內反逼出來,激射向這群黑衣人!
黑衣人皆為之一愣,閃避、揮刀!
有三名黑衣人慘嚎著倒下,這些暗器,果然是見血封喉的!
其他黑衣人來勢不減,直撲冷血。冷血沒有發話,沒有後退,而且忽然拔劍,往最多人的地方衝去!
既然已中伏,就得殺出去!
這是冷血的原則!從沒有冷血所不敢作的事。
他拔劍的手勢很奇怪;他是反手拔劍的,劍就在腰間,沒有劍鞘。
無鞘的劍拔得最快。
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拿來看的。
這也是冷血的原則。
劍身細而薄,長而利,易於攻,難於守。
但冷血是只攻不守的。
因為他認為最好的守勢就是反攻。
這也是冷血的原則。
江湖上盛傳他一共有四十九招劍法,劍招皆無名,但卻勢不可當。
冷血反衝了過去,蒙面人尖叫,慘嚎,翻卧,圍攻!
月色下,血光翻飛。
一批沖近冷血的人,中劍倒下,第二批卻擁了上來,長刀疾閃,招招要害。
第二批人也倒下了,第三批又接了上來。
這第三批人打了沒多久,在廝殺聲中,便有人高聲叫道:「這廝厲害,我們敵他不過!」
「逃!快逃!」
「不,首腦說一定要殺!」
「我們不是他對手!」
「不是他對手也要殺!」
「不行了,快逃吧!」
慘叫聲中,又已有三人倒下,有人嚷道:「他受傷了!」
「看,他挨了我一刀!」
「不,他比剛才還勇猛!」
「還是逃吧!他好像受傷了!」
「他還流著血哩!」
第三批人都倒下了。第四批人衝上來,才打了不一會,便逃掉了大半,剩下的,無心戀戰,邊打邊逃,又死了一半,其他的都逃掉了。
沒第五批人了。
明月當空,是明媚還是邪惡?
月光當頭照,是照透罪惡還是洗滌罪惡?
冷血站在明月下,手上執著又細又長的劍,他肩上一道刀傷,血淋淋下。
可是他從來不因受傷而倒下過。
出道以來,像這樣的傷,已經算是很輕的了。
月下是血,血中橫七豎八的,倒了四十三個人。
四十三個人死了。
他不得不殺。
他一劍出手,對方還有沒有命,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殺了這些人,他覺得好空虛,真想棄劍跪地,在月色下痛哭一場。
他甚至不知道這些人是誰。
冷血忽然想起,認定了適才那間房子,推門進入。
只見房內桌椅零亂一片,顯然也經過一場惡鬥。
而劉九如,被幾張桌椅壓在下面。
冷血急撥開桌椅,扶起劉九如,只見劉九如手上還握著一柄鐵尺,顯然是曾與人惡鬥過,他胸前有一道血口,似被什麼物體迅速打中而收回,剛好打穿了劉九如的內臟!
這樣的手法,顯然又是那一記「飛血劍」所為的。
可是劉九如居然還有一息尚存。
冷血忙用一股真氣,逼入劉九如體內,劉九如雙眼一翻,流下許多鮮血,冷血知他已活不久了,於是問道:「是不是你殺死金盛煌?」
劉九如微微張開無力的雙目,喉嚨格格作聲,但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在搖頭,一直在搖頭。
冷血略一皺眉,又問道:「你知道是誰殺你么?」
劉九如費力地點首,掙扎著想說話,可是血不斷自喉里湧出來,冷血暗暗嘆息,要不是劉九如壯碩過人,只怕早已命喪多時了;那胸前的一記,實際上已把他的內脈打碎了。
忽然劉九如勉強嘶聲道:「殺我者,兩,兩個,兩個公──」再想說下去,血大量地湧出,登時氣絕。
冷血緩緩地放下了劉九如,心中很混亂、很惆悵。
究竟是誰,要派這麼多人來伏襲自己呢?
究竟是誰,要殺害劉九如呢?
如果劉九如就是殘害金盛煌的兇手的話,那麼這樁事情,便已是結束時候了。
可是事情顯然沒那麼簡單。
對方不僅要殺死劉九如滅口,還要殺害自己。
而且今晚圍攻自己的人,用的刀法、武功,都像是同門師兄弟,顯然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是哪一個門派,具有這麼強的一個實力?
看來殺劉九如的人,手法上與殺死金盛煌大致相同,只怕這才是「飛血劍魔」巴蜀人的傳人。
可是巴蜀人的傳人,這些人的師父,究竟是誰呢?
這些都像一個一個,不能解開的結。
劉九如臨死之前,究竟想說些什麼?
那「兩個人」,是「工人」還是「公人」,「公子」或是公孫,是一個人的名字,還是一個集團的名字?
冷血呆了好一會,忽然撕開了劉九如的衣襟,似找什麼似的,找了好一會,又走出去,揭開了好幾個蒙面人的臉紗,都是一些陌生的大漢,冷血再撕開了他們的衣服,像在端詳著一些什麼。
月色下,冷血似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庄之洞看來比較矮小精悍,比柳激煙還要年輕一些,腰間纏著椎鏈子,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
高山青的樣子,與庄之洞非常相似,不過高山青卻比庄之洞神氣豪壯多了,所以庄之洞看去是短小精悍,高山青卻是高頭大馬,高山青拿著的是一條玉一般的桃木棍,棒身細滑,杖尖若刀,長七尺六寸。
這是第二天的晌午,也就是署名為「劍魔傳人」所說的「三天之內,『武林五條龍』死乾死凈」的第二天。
堂前兩具棺槨,靈樞前,端坐著金府家屬,以及凌玉象、慕容水雲、沈錯骨、柳激煙和冷血。
凌玉象的妻子、兒子,也在堂內,他們是在昨日聞訊,今日趕至金家,見凌玉象后,方知曉一切的。
因為而今這種情形,凌玉象自然不想回家。「武林五條龍」中,真正兒媳滿堂的,只有凌玉象、慕容水雲及金盛煌三人而已,至於沈錯骨,生活似道非道,個性又極為孤僻,沒有親人;龜敬淵更加嫉惡如仇,性情暴烈,除幾個知交外,也沒有妻室。
為了妻兒安全,凌玉象力促他們回到凌家去,以免有殃及池魚之災。
庄之洞、高山青二人一至,柳激煙便站了起來,冷血與這二人,曾經在辦一件事情時也碰過面,也算認識,柳激煙替他們給凌玉象、慕容水雲、沈錯骨介紹過後,再不客套,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庄、高二人。
庄、高二人一見喪事,便知不對勁了,聽罷,庄之洞當下黯然道:「可恨的魔孽,竟加害了金、龜二位英雄,真令人痛恨!」
高山青聲若洪鐘,怒道:「凌老英雄你不要怕,我們必替你揪出兇手來!」
沈錯骨冷哼一聲,柳激煙一見不對,笑罵向高山青道:「高老弟,你還是算了吧,你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是最好不過,若獨手擒凶,別說我啦,『天下四大名捕』的冷血兄,一樣在這裡,不也照樣是束手無策么?」
庄之洞也笑道:「高老弟太大口氣啦,再說,凌、慕容、沈三位大俠,可也不是好惹的哩。」
慕容水雲忽然笑道:「二位莫過太過獎,高兄的話,未嘗不對,擒凶確是要靠高兄等人了,二位來了最好,二位未來之前,我不放心走開。」
冷血冷冷地道:「慕容二俠要到哪裡去?」
慕容水雲臉上掠過一片郁色,道:「我的妻兒住在城郊,訊息來回不便,不管兄弟我是生是死,總要回去安排一下,我盡量在今晚之前趕回這裡;我們兄弟,雖不能同年同日生,但願能同年同日死。」
柳激煙說:「慕容二俠你一個人回府,太不安全了吧?」
慕容水雲笑得非常洒脫:「大丈夫何懼生死,只要死得不窩囊就好了。」
凌玉象正視著慕容水雲,一字一句地道:「二弟,我們要活著替三弟和五弟報仇,不能死。」
柳激煙緩緩地道:「二俠縱要回府,也要帶個人去。」
庄之洞義不容辭地道:「不如我陪慕容二俠去一趟。」
凌玉象道:「二弟,我們這兒有柳兄、冷兄、高兄及四弟,你還是和庄兄一道的好。」
冷血忽然道:「只有慕容二俠庄捕頭兩個人,只怕人手不足,若慕容二俠一定要跑這一趟我也一齊去。不過請凌大俠及沈四俠,萬勿走開。」
柳激煙笑道:「冷兄你放心,何況我和高兄,也不算是好惹的人。」
冷血緩緩起身,筆挺的身子似經得起任何打擊,淡淡地道:「好,這兒一切,要勞柳、高二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