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那秘洞入口處雖然甚是狹窄,但一經入內,卻逐漸寬闊了起來,像是那座山峰中間本是空心的一般。
洞中陰暗潮濕,角落中山泉潺潺有聲,腳下遍生青苔,滑不留足,而且高高低低,極是難走。
章台鳳與徐遠步步為營,凝神聚力,戒備而行,費了半盞熱茶的時光,方才走出了二十餘丈。
愈往裡走,也就愈加黑暗,已到了伸手難辨五指的程度,而且那山洞也更加寬闊,觸目所及,儘是一片黝黑,竟不知該向哪走才對?
徐遠悄聲叫道:「小姐,這情形有些不對了,那糟老頭子……」
章台鳳輕輕碰了他一下,道:「別說……」
拂手一指,點了出去!
但聽一陣乒乓之聲在面前響了起來,一時泥水四濺,碎石紛飛!但沒有多久,聲音又沉寂了下去!
原來一條長達兩丈的巨蛇悄沒聲息的遊了過來,被章台鳳一指點到了七寸之上,那蛇一陣掙扎,頹然死去。
徐遠低頭看去,只見那巨蛇鱗甲片片,頂生獨角,是一條絕毒之物,心中暗道:「好險!」
忽然——
但聽一陣喳喳亂響,模糊中只見無數個黑點疾射而至!
章台鳳急叫道:「快些伏下!……」
在喳喳亂響中夾雜著一陣颼颼的急雨之聲,齊由兩人頭上飛掠而過,向洞外飛了出去!
原來那是一大群蝙蝠,至少有數百頭之多,被章台鳳擊斃巨蛇的乒乓之聲所驚,飛向洞外而去。
章台鳳緩緩站起身來,悠悠的嘆了一口長氣,繼續向前摸索著行去。
徐遠試探的叫道:「小姐!……」
章台鳳輕聲道:「什麼事?」
徐遠囁嚅的道:「這山洞明明是座從來無人到過的古洞,看樣子也絕不會通到嫠婦峰的山谷之內……」
章台鳳皺眉道:「你怎會知道?」
徐遠怔了一怔,道:「老奴只是據情判斷,倘若是一條暗路秘道,就算不修整打掃,也絕不可能會有巨蛇蝙蝠潛伏在內……」
章台鳳淡淡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位玉笠老人是騙我們的了!」
徐遠連忙陪笑道:「老奴不敢,老奴的意思是說……那位玉笠老人大約也是判斷錯誤,他只發現了洞穴,卻不知道是一個死洞!」
章台鳳再度收住腳步道:「依你之見,應該怎樣?」
徐遠吶吶的道:「最好……退出這座恐怖的山洞,再……想別的辦法……」
微微一頓,鼓足了勇氣接下去道:「薛公子被那些兇殘的仙猿擄去了這樣久的時間……恕老奴說句不祥的話,縱然能把他找到,只怕也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章台鳳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必再冒這樣大的危險了,乾脆離開九頂山吧!」
徐遠怔怔的道:「那樣最好,小姐實在是當機立斷,處事果決的女中丈夫!……」
章台鳳忽然格格一笑道:「徐遠,蒙你誇獎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徐遠吃了一驚道:「是……是老奴說了錯話么?」
章台鳳笑聲一收道:「如果薛相公果真已死於谷內,我們自然要離開九頂山,而後,不妨找一處山明水秀與嫠婦峰的幽谷相若的地方,修上一座墓穴……」
徐遠訝然道:「小姐的意思是……收葬薛公子么?」
章台鳳搖搖頭道:「不!是埋葬我自己……」
微微一頓,聲調激動的接下去道:「我不妨明白告訴你,只要薛公子確然已死,我也就不想活了,只是你……也就沒有壓抑體內劇毒發作的藥丸可服了!……」
徐遠大驚道:「小姐,您……」
章台鳳冷冷的道:「我們退回去吧!」
徐遠雙手連搖道:「不!不!……老奴只不過那樣猜測,也許薛公子吉人有天相,大難不死,還好端端的在山谷之內!……」
微微一頓,又接下去道:「方才是老奴昏了頭了,既然薛公子對小姐這樣重要,老奴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探出薛公子的生死下落!」
章台鳳淡淡一笑,道:「現在你知道我們三人間的關係了么?」
徐遠忙不迭的道:「老奴知道了!老奴……替小姐開路了!……」
越過章台鳳,摸索著向前行去。
章台鳳緩緩跟在後面道:「這既是一處死洞,還有什麼查探的必要?……」
徐遠聲調不大自然的道:「不論是否死洞,老奴也要替小姐查出一個結果來!……」
章台鳳微微一笑,不再多說什麼,與徐遠一路向前行去。
大約又走出二十餘丈,忽見一絲微弱的光亮傳了過來。
章台鳳連忙收步道:「慢走!……」
眸光四轉,借著那縷微弱的光亮,細細向四周打量。
只見立身之處是一個寬廣的古洞,兩面都有危石峭壁,與筍尖一般羅列的鐘乳石,崢嶸嶙峋,十分嚇人,那微弱的光亮,則是由一處山壁隙縫中傳來,雖然十分微弱,但卻呈白玉之色,非常奇特。
徐遠面露喜色,有些尷尬的投注了章台鳳一眼,道:「那玉笠老人說得不錯,這裡果然是通達谷內的一條暗道。」
章台鳳哼了一聲道:「你認為那是谷內了么?」
徐遠困惑的道:「那明明是由山隙中射來的天光,不是谷內又是哪裡?」
章台鳳搖搖頭道:「天光不應該是這種顏色,你沒注意到么?」
接著仔細凝視了一下,皺眉道:「雖非天光,但卻可以證明我們正逐漸接近長恨峰主君路遙的居處,應該更加小心了!」
徐遠忙應道:「老奴知道了!」
章台鳳眸光轉動,忽然探手拔出一柄匕首,左手則扣上了一把玉笠老人所送的金珠般的暗器,壓低了聲音道:「你替我斷後,但切忌不可冒然出手!」
嬌軀晃動,向那光亮傳來之處靠去。
及至走近之後,面前豁然開朗,突然現出了兩條路來,由那發光的隙縫中看去,視力為石壁所阻,看不出所以然來。
原來那縷光亮是曲折反射而來,無法看到任何景物。
章台鳳略一度量,向左側的一條岔路輕輕走去,徐遠不便多問,也相繼跟著走了過去。
那條岔路中更加光亮了許多,靠裡面的山壁上有著不少隙縫,每條隙縫中都有白玉般的光芒透射出來,但每條隙縫中都有另外的山壁阻擋,仍是看不出那光亮的由來,與裡面的情形,傾耳聽去,也聽不出任何聲息。
章台鳳返身輕輕一笑,道:「徐遠,你看出原因來了么?」
徐遠連忙湊近一步,道:「老奴愚庸,實在看不出什麼名堂!……」
章台鳳道:「在這道山壁之內,有一層天然的間隙,裡面則是利用地勢修建的洞室,谷中雖有竹籬茅舍,但這洞室才是長恨峰主君路遙的居處!」
徐遠困惑的道:「不管是什麼洞室,這些隙縫中既有光亮傳出,就應該看得到裡面的情形,為什麼由每一道隙縫中看去都是一堵堵的石壁?」
章台鳳悠然一嘆道:「因為這長恨峰主君路遙不但是位精研歧黃的名醫,而且還是位深通陰陽五行的能手,這裡面的石室是根據八卦九宮的變化而建,由內向外看來,每一處皆有門窗,由外向內看去,卻每一處都是石壁。」
徐遠深深皺眉道:「那該怎麼辦呢?」
章台鳳輕輕一笑道:「既然我已看出了他的陣式,自然就可以找得到門戶!……」
說話之間,繼續向前走去。
五丈之外,又是兩條岔路。
章台鳳毫不遲疑,身形一轉,向左走去。
此刻所經之處,已是半出人工半出天然的暗道,石壁上有明顯的開鑿過的痕迹。
章台鳳好像輕車熟路,一連岔過三條暗道,收步停了下來,回顧緊緊相隨的徐遠一眼,伸手一指道:「這是乾宮兌位,大約可以看到那長恨峰主的秘密了!」
只見面前地勢陡變,有如山壁上出了一個缺口,前行三步,就到了一個圓圓的窗口之下。
那圓窗全部都是相連的石塊石柱,有如將一方巨石硬行雕空了的一般,裡面掛著一幅薄薄的綢幔,景物清晰可見。
章台鳳與徐遠同時鷺伏鶴行,悄無聲息的湊了過去,凝目看時,兩人不由都為之吃了一驚!
只見窗內是一座十分廣大的圓廳,呈八角形狀,四周俱都掛著黃色綢幔,正中間是一個八角形的水池。
那水池約有五丈方圓,中央有一方石砌平台,上面擺了一張巨大的座椅,一個目光如炬,瘦骨稜稜的老者,正端坐其上。
那老者與常人無殊,但卻臉長如馬,面色冷肅,眉宇間有一股抹不掉的煞氣,加上頦下的一撮山羊鬍子,看起來有一種蹩蹩扭扭的感覺。
巨大的石廳中並無燈燭,亦沒有照射進來的天光,光亮的來源,則是那個五丈方圓的水池。
那水池中不知有什麼物件,但見一片白玉般的光華透過水麵,照徹大廳,纖毫畢現,毛髮可鑒。
那馬臉老者在四射的光華圍繞中,雙目微暝,端然正坐,一襲寬大的玄色長袍時而鼓漲,時而收縮,乍然看去,十分凜人。
大廳四周的八個角落之中,各擺了一個一人高矮的鼎爐,鼎中正冒著淡淡的藍色煙霧,飄渺滿廳,在那白玉般的光華輝耀中,使人有身入幻境之感。
更令人驚駭的則是每一個鼎爐之旁俱守著兩隻巨大的仙猿,像人一般的趺坐在地,兩隻前臂環抱胸前。
於是,這座巨大的山腹石廳之中,一人與十六仙猿並坐,充滿了神秘而又恐怖的氣氛。
石廳中靜無聲息,十六隻仙猿像石像一般的動也不動。
徐遠看得瞠目結舌,把聲音放得低低的道:「小姐,這……老傢伙大約就是長恨峰主了吧?」
章台鳳輕輕頷首道:「大約不會錯了!……」
徐遠囁嚅著道:「他這是做什麼呢?」
章台鳳皺眉道:「大約是在練什麼邪功吧!……」
一言未畢,忽見那馬臉老者突然雙目大張,雙臂緩緩高舉,然後大袖疾揮,向水池中拍去!
但聽蓬的一聲大響之後,是嘩啦嘩啦的湍急水聲。
章台鳳與徐遠不由又都一怔。
只見那水池之中,突然像滾沸了的熱水一般,冒出了十數個滾卷的漩渦,咕嘟咕嘟,翻滾不已。
那老者又復大叫道:「開!」
只見每一座鼎爐旁守候的兩隻仙猿同時長臂疾伸,把鼎爐的蓋子疾快無比的打了開來。
那老者雙臂平伸,驀地用力朝上一托!
就在他一托之際,但見每個鼎爐中爆出一個赤紅的火球,划起一道美麗的圓弧,向水池之中落去!
一時水聲嘩啦,紅光閃爍,加上那強烈的白玉般的光華,使站在窗外的章台鳳與徐遠兩人,都感到有些刺目難睜。
嘩啦的水聲逐漸靜止,滿地的紅光漸漸凝聚為一,那老者又復雙臂一振,朗聲大喝道:「起!」
但聽赫的一聲,水池中飛起一顆紅色彈丸,升到兩丈余高,而後向那老者大張的嘴巴之中落去。
池中紅光盡消,一切又恢復原狀,那老者面露得色,舐嘴咂舌,似是仍然餘味無窮。
十六隻仙猿重將鼎爐蓋好,趺坐如前,但一雙雙灼灼的目光,卻都凝注在老者的臉上。
那老者默坐片刻,忽然又爆出一聲震天的長笑!
章台鳳心頭一震,因為那笑聲中充滿了憤怒、怨恨,與驕傲自滿的情愫,認真說來,那是一種發狂的笑聲。
良久良久。
那老者方才收住笑聲,又無力的嘆了一口氣,喊道:「開關!」
十六頭仙猿同時發出一串興奮的叫聲,紛紛俱起,向三個不同的方向衝去,只聽軋軋連聲,三道石門打了開來,十六頭仙猿登時消逝於石門之外。
廣大的石廳之中,只剩了那孤獨的老者,只見他雙目漸瞑,神色間有一股萎頓的倦意。
忽然——
一陣腳步聲傳處,五名四旬左右的漢子,由打開的石門中走了進來。
章台鳳雙眉深鎖,暗暗忖道:「原來這長恨峰主並不是孤獨一人,他已經收了不少羽翼了!」
只見那五人其中四人俱著白衣,一人身著玄衣,端坐在廳中巨椅上的老者倦意盡消,身形一長,道:「侵入谷中的外寇都抓下了么?」
五名漢子同時跪了下去,那身著玄衣的漢子輕聲回道:「啟稟峰主,屬下無能……」
那老者正是長恨峰主君路遙,聞言一笑道:「不要怕,據實稟來!」
那玄衣漢子忙道:「先後侵入谷中者共約六七十人,擒下三十餘人,格斃十餘人,尚有二十餘人潛伏谷中,未曾擒獲!」
長恨峰主君路遙道:「可曾將谷口封堵?」
那玄衣漢子道:「已照峰主指示派六仙猿把守谷口,放入而不放出……」
長恨峰主呵呵一笑道:「那樣就好,只要將侵入谷中之人一一消滅,就再多來一些,也是無妨!」
那玄衣漢子吶吶的道:「不過……不過……」
不過了半天,也沒不過出一個所以然來。
長恨峰主哼道:「不過什麼?快說!」
那玄衣漢子惶遽失色的道:「也有一件意外……」
長恨峰主面色一變,沉聲道:「什麼意外?」
玄衣漢子以首觸地,輕聲道:「有兩個已入谷中之人,又逃了出去!」
「啊?!……」
長恨峰主大叫道:「那把守谷口的六仙猿呢?你沒令它們堵截么?」
玄衣漢子忙道:「屬下怎敢疏忽職守!……」
長恨峰主厲聲道:「在六仙猿堵截之下,也會有漏網之人么?」
玄衣漢子吶吶的道:「那兩人向六仙猿撒出了一把含毒的白粉,使六仙猿狂奔入谷,昏迷了一陣,才被那兩人逃去,不過……」
長恨峰主怒道:「又不過什麼?」
那玄衣漢子道:「卻將他們兩人所攜帶的一個負傷之人抓了下來。」
長恨峰主淡淡噢了一聲,道:「那兩人是何方神聖,居然有本領入而復出?」
那玄衣漢子吶吶的道:「是……一男一女,倒不知是什麼路數!」
「一男一女?!……」
長恨峰主又跳了起來叫道:「居然容女人逃出谷去!」
聲色俱厲,使人悚然失色。
那玄衣漢子叩首觸地,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另外的四名白衣人亦皆磕頭碰地有聲,觳觫不已。
長恨峰主緩緩坐了下去,面色緩和了一些道:「起來……」
輕喟一聲,道:「這也不能怪你們,是侵入之人過於厲害了一些!」
那玄衣漢子吶吶的道:「謝峰主開恩!」
與後面的四名白衣人同時站了起來!
長恨峰主又冷冷的道:「那兩人既已逃走,也是沒有辦法之事,但散布在谷口中之人卻必須抓到,不能再有一人漏網。」
那玄衣漢子連忙應道:「是!」
長恨峰主哼了一聲又道:「速派大批仙猿,嚴密搜捕,其次,把已捕獲之人帶來此處!」
那玄衣漢子喏喏連聲,施禮緩步而退,與四名白衣人俱皆走了出去。
廣大的石廳中又只餘下了長恨峰主一人。
窗外的章台鳳與徐遠卻俱皆心神悸動,因為他們聽得清清楚楚,薛鎮山並沒被那些仙猿殺死,而是被生擒了來,這消息令人一喜一憂,喜的是他未遭毒手,憂的是命運難測。
忖念之間,只見長恨峰主俯身望著池中的一片光華,呵呵大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地極溫玉就算我送與你們,看你們又怎能拿得了去!……」
緊接著又是一串震天的呵呵長笑。
不久。
但聽一串腳步聲夾雜著吱吱的叫聲傳了過來。
定神看去,只見方才那名玄衣漢子又急步走了回來,在他身後緊隨著十餘只巨大的仙猿,每隻仙猿臂間都夾著兩人。
章台鳳與徐遠在窗外看得清楚,只見那些人中有白骨門的,有飛虎堡的,出乎意外的是竟也有武威門之人。
另外,還有三四名看不出門派路數之人,俱像被點了穴道般的昏迷不醒,被那些仙猿一個個的擺在了水池之前。
仔細數去,共是三十二名,年紀由三旬至六旬不等。
章台鳳心頭怦然大動,她已看到了薛鎮山,就排在第一名。
只見那玄衣漢子伸手一指道:「這就是那逃出谷的一男一女所留下來的負傷之人。」
薛鎮山俯卧在地,一動不動,但可以看得出來,背部一起一伏,顯然呼吸未停,尚未死去。
徐遠悄向章台鳳道:「小姐……」
章台鳳也壓低了嗓子道:「怎麼?」
徐遠道:「薛相公就在那邊,可要老奴沖了進去,救出他來?」
章台鳳輕輕搖頭道:「不行,第一、長恨峰主神功通玄,你我決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還有屬下之人與那麼多的仙猿,出手相救,無異白白送死!第二、這大廳是一座暗含八卦九宮之變的陣式,一旦發動,連我也應付不了!……」
徐遠皺眉道:「那該怎麼辦呢?這老傢伙不懷好意,只怕凶多吉少!」
章台鳳苦笑道:「隨機應變,且看他將怎麼處理?……」
微微一頓,像自語般的喃喃道:「薛相公重傷垂死,就算再救他出來,也是死路一條!」
徐遠訝然道:「那麼小姐是說……」
章台鳳一笑道:「長恨峰主是當世名醫,除他而外,只怕再難有救得了薛相公之人!」
徐遠暗暗搖頭忖道:「這丫頭大約是瘋了!眼下的情形要是能逃出虎口就不錯了,若寄望於在他手中求醫,那簡直是夢想了。」
心中雖如此忖想,但表面上卻不說什麼,雙目只顧緊盯在廳中的薛鎮山身上,一語不發。
耳際間只聽章台鳳道:「你我雖是站在窗外,但不遠處就有門戶相通!……」
徐遠張目四顧,訝然遣:「老奴看不到門戶。」
章台鳳一笑道:「你我身在陣中,自然看不到門戶,但我卻能看到,必要時我會與你一同闖進去,到時你要完全聽我之言行事,不能有一分逾越!」
徐遠忙道:「老奴遵命!」
大廳中悄寂無聲,長恨峰主忽然由座椅上站了起來,由那石砌平台上緩步而下,走出水池。
徐遠不由大睜雙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長恨峰主竟是足踏水面而行,看來他落腳極重,但卻水不揚波,平滑如鏡,彷彿踏在實地上一樣。
只見他走出水池,在那一列被擄之人身邊逡巡一周,面目沉冷得有如一座石像,然後又緩緩走回水池中央,重複坐於座椅之上,一語不發,似是心中在思慮什麼?
良久。
那玄衣漢子似是忍耐不住了,恭施一禮,試探著道:「峰主,這些人……」
長恨峰主面部有一種奇異的表情,雙目大睜,道:「怎樣?」
那玄衣漢子吶吶的道:「這些人大都是武林四聖的手下,倘若……」
長恨峰主重重一哼道:「武林四聖就可以欺凌老夫么?他們唾涎老夫的地極溫玉,派人潛入谷中,意圖暗中下手,呵呵呵呵!」
憤怒的笑聲猛然一收又道:「老夫又何懼武林四聖……他們個個死有餘辜!」
右掌倏然一翻,大袖掃出一股勁風。
窗外的章台鳳不由自心底中泛起一絲涼意,因為長恨峰主掃出的勁風正好是沖向薛鎮山。
勁風過處,只見薛鎮山身子震顫了一下,由俯卧變為仰卧,五官面貌悉數露了出來!
長恨峰主卻陡然長身而起,大叫道:「怪了!怪了!……」
目光如利箭般,盯在雙目緊閉的薛鎮山臉上。
「老夫的迴旋掌力為何帶他不動?」
但薛鎮山除了呼吸尚未停止之外,並沒有一絲反應,自然不會運功抗拒他的迴旋掌力。
站在水池之前的玄衣人也為之怔了一怔,大為震動。
當下連忙俯身一禮,道:「峰主可要屬下丟他下去?」
長恨峰主搖搖手道:「不!把他拖到一邊,老夫一定要找出原因!」
那玄衣漢子恭應一聲,拉起薛鎮山的雙手,拖到了一丈開外。
長恨峰主哼了一聲,右掌又復朝上一翻,一陣勁風起處,但見躺在薛鎮山之下的另一人已經應勢而起,像拋下一塊巨石一般,落入了水池之中。
窗外的章台鳳與徐遠不禁又倒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那人被投落水池之後,水花四濺,登時像沸騰一般,發出了一片嘶嘶刺耳之聲!
不久。
水池中恢復了平靜,但那人卻已蹤影皆失,已是皮骨盡消,衣履皆化,整個的消融在了水池之中。
長恨峰主呵呵一笑,右掌又復向上一揚。
但見又是一人落下水池之中,像先前一樣,嘶嘶的沸騰了一陣之後,又完全消融到了池水之中。
長恨峰主右手不住拂動,三十一名被擄之人一個個相繼落入水池,就這樣糊裡糊塗的俱都化成了池中的清水。
而後,長恨峰主在桀桀大笑之中,又復由平台上走出水池,輕輕俯身,仔細去觀察薛鎮山。
他看得十分仔細,而後又摸摸他的脈,摸摸他的手腳,終於長身而起,悠然一嘆道:「難得難得……可惜可惜……」
那玄衣漢子有些困惑的道:「峰主難道要破例留下他么?」
長恨峰主答非所問的道:「你看他有多大歲數?」
玄衣漢子連忙認真的看了薛鎮山一會,回道:「這人年青得很,大約不會超過弱冠之年。」
長恨峰主捋著頦下的山羊鬍子道:「這就對了!這孩子年不及冠,卻有兩甲子以上的功力,而且慧根仙骨,無一不奇,難怪老夫的迴旋掌力,竟然帶他不動……」
那玄衣漢子試探的道:「不知峰主為何又說可惜?」
長恨峰主搖搖頭道:「可惜的是他傷勢過重,五腑破碎,六脈欲斷,只怕復生無望了!」
窗外的章台鳳聞言心頭不由一沉。
那玄衣漢子道:「以峰主的神奇醫術,足以生死人而肉白骨,這少年心脈未斷,呼吸未停,難道峰主還救不了他么?」
長恨峰主忽而苦笑一聲道:「以老夫之學,生死人而肉白骨並非難事,只不過要想保留住他原有的氣質與一身功力卻不容易!」
那玄衣漢子吶吶的道:「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么?」
長恨峰主頷首道:「辦法雖有,但老夫卻有些捨不得!」
玄衣漢子奇道:「不知峰主要用什麼辦法?」
長恨峰主皺皺眉頭道:「除非要他吸取地極溫玉的精華,再用老夫的補經續脈之法,另外服下『百還丹』九顆,才能立時而愈!」
微微一頓,又道:「但這損失對老夫實在太大了,太不划算了,老夫不會真的傻到如此地步,那是得不償失之事!」
玄衣漢子試探著道:「既是如此,屬下把他丟下去吧!」
長恨峰主皺眉良久,吶吶的道:「好吧!……不要他算了!……」
那玄衣漢子遲疑著就去拉動薛鎮山。
但就當他甫行觸到薛鎮山之時,長恨峰主卻忽然發出一聲大叫道:「別動!」
玄衣漢子吃了一驚,連忙住手道:「屬下沒動……」
長恨峰主嘆口氣道:「讓這孩子死掉實在可惜!」
窗外的章台鳳輕輕吁了一口長氣道:「看樣子薛相公有救了。」
只見長恨峰主又踱到薛鎮山身邊,喃喃的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把這孩子訓練成功,就算武林四聖聯手來攻,此地也可固若金湯,毫無可慮!」
那玄衣漢子忽然趨前一步道:「叩稟峰主……」
長恨峰主返身道:「你要說什麼?」
那玄衣漢子道:「屬下只是提醒峰主一句,這孩子不像受人役使之人,峰主花費心血精力培植了他,他若不聽峰主之命,又當如何?」
長恨峰主呵呵大笑道:「丁華陽,你倒十分忠心赤膽,處處為老夫打算!」
那名叫丁華陽的玄衣漢子連忙俯首道:「蒙峰主知遇之恩,屬下自應忠心為主!」
長恨峰主突然面色一沉道:「只怕你口是心非,並不真的如此想法吧!」
微微一頓,道:「大約你是怕他他日取代了你的地位,使你無法繼承老夫衣缽,得到這池中的地極溫玉吧。」
丁華陽面色大變,噗地一聲跪下去,叩首觸地道:「峰主明鑒,屬下如有此心,天地不容……」
長恨峰主淡淡一笑道:「既然沒有此心就好,起來吧!」
丁華陽緩緩起身,仍然俯首道:「謝峰主隆恩!」
面色懼悚,肅然站於一側。
長恨峰主從容一笑道:「其實,你的擔心並非多餘,不過,老夫早已想到這一點了。」
目光凜然一轉,道:「只要使他服下失憶散后,他就永遠只知跟從老夫,永生奉老夫為主,再也不會起別的念頭了!」
丁華陽啊了一聲道:「峰主的失憶散已經練成了么?」
長恨峰主呵呵大笑道:「老夫不曾要你服用,是因為知道你不會背叛……」
伸手一指在他身後悄然而立的十數只仙猿,道:「這些捲毛畜牲,都是凶暴殘狠之物,如非已經服下了老夫的失憶散,又怎會一個個俯首貼耳,唯命是從!」
丁華陽自嘲般的微微一笑道:「屬下早應該想到這一點了
長恨峰主爽然一笑道:「快將老夫秘櫃中的百還丹取來!」
丁華陽朗應一聲,疾步返身而去。
長恨峰主神色間已是一片嘻笑自若之情,俯身抓起薛鎮山,向水池之中走了進去,將薛鎮山安放在座椅之上。
薛鎮山昏然無覺,雖是被扶坐在座椅之上,但一顆頭卻軟軟的垂在一旁,如非呼吸未停,真像個死人。
長恨峰主將座椅把手扭動了幾下,突然雙掌連揮,一連十餘掌,向水池之中拍了下去!
水池中原本放射著白玉般的光華,在他將座椅轉動之後,那白玉般的光華忽然變成了五彩光輝,耀目難睜。
長恨峰主的十餘掌,則使池中水花四濺,有如沸騰了一般,在水花四濺之中,那五彩光華忽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五彩光輪,繞著水池上空旋轉不已。
不久。
那光輪愈轉愈疾,也愈轉愈小,最後,大約只有五尺方圓,突然由上而下,落到了薛鎮山身上。
於是,那光輪開始圍著薛鎮山不停旋轉,大約半盞熱茶之後,薛鎮山低垂的頭顱,開始慢慢的抬了起來。
長恨峰主呵呵一笑,雙手向座椅把手之上按去。
那旋轉的光輪愈來愈慢,也愈來愈淡,最後終於完全消失。
只見薛鎮山雖然雙目緊閉,但卻呼吸均勻,而且吐出了一口悠悠的長氣,手足也在蠕蠕而動。
長恨峰主凝神一望,雙手把他輕輕拖下坐椅,使他仰卧在平台之上,開始用手替他推拿!
他推拿的手法甚是別緻,只見五指不停拂動,但距薛鎮山卻有半尺距離,似是毫不相干一般。
然而,薛鎮山隨著他拂動的五指,卻逐漸有了反應。
只見他先是全身抽縮,而後手足揮動,最後,平躺的身子竟離地五六寸高,懸空不動。
長恨峰主似是甚為吃力,長長的馬臉上已經汗出如注,但他手上的動作卻愈來愈疾,薛鎮山的身子也距地愈來愈高。
先後大約過了頓飯之久,方見長恨峰主動作由疾而緩,待薛鎮山身子又完全落地之後,動作完全停止,深深的吁了一口長氣,連忙就地趺坐,瞑目不語,顯然因用力過度,正在調元默息。
大廳中一時靜得出奇,可以聽得出長恨峰主重濁的呼吸之聲。
丁華陽早已走了回來,手中托著一個錦緞包裹的小盒,但卻一聲不吭,靜靜的站在池邊。
長恨峰主靜靜的調息了一盞熱茶左右,突然雙目一睜,大叫道:「拿『百還丹』來!」
丁華陽連忙應道:「屬下早已取來了。」
雙手一揚,擲了過去。
長恨峰主頭也不回,反手一抄,接到手中,將錦盒打了開來!
只見他雙目緊盯在盒中,有些惋惜的嘆口氣道:「老夫數十年時光,只煉製了這麼九顆,你這孩子是哪生修來的福氣,要一口氣給我吃光!」
遲疑了一下,又嘆道:「老夫平生唯一的缺點,就是遲疑不決,事情既已做了一半,哪裡還有遲疑的餘地!」
伸手一按薛鎮山的結喉穴,使他嘴巴大張,將九顆「百還丹」悉數倒入了他的口中。
而後,又在他喉間一陣按摩,使九顆靈丹完全滑入了肚中。
幾乎就在九顆丹藥剛剛滑下薛鎮山腹中之後,長恨峰主五指連拂,點開了他被閉的穴道。
薛鎮山抽動了一下身子,眼皮蠕蠕而動。
長恨峰主在他肩頭上連拍了兩下,喝道:「孩子,可以醒來了!」
薛鎮山欠身而起,雙目一睜,四顧訝然。
只見他有些茫然的投注了長恨峰主一眼,雙拳一拱,道:「老前輩高姓大名,這裡……是什麼地方,晚輩是怎樣到這裡來的?還有一位章姑娘呢?」
長恨峰主馬臉拉得老長的道:「昏迷甚久,乍然醒來就這樣條理分明,如不用失憶散,如何能夠控制得了你!……」
薛鎮山奇道:「老前輩在說些什麼?」
長恨峰主笑道:「我說的是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她姓什麼來著?」
薛鎮山忙道:「姓章……」
又四顧了那古怪的石廳一眼,道:「這裡可是飄香山庄么?」
原來他自在飄香山庄石室之中被章台鳳點了穴道之後,一直都在暈迷之中,對此後所發生的一切事故俱皆毫無所知。長恨峰主呵呵一笑道:「飄香山庄?!」
轉向池外的丁華陽道:「知道飄香山庄是什麼所在么?」
丁華陽略一沉忖,忙道:「飄香山庄在劍閣之北,是白骨門的一處秘舵!」
「白骨門……」
長恨峰主憤憤的道:「逃掉的那一男一女想必是白骨門的人了!」
丁華陽吶吶的道:「依情理判斷,應該是的!」
薛鎮山面色微變,立刻凝神聚力,沉聲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什麼逃掉一男一女……」
長恨峰主連忙一笑道:「且先不談這些,那章姑娘已經死了!」
「死了?!」
薛鎮山愕然一驚道:「她是怎麼死的,屍體現在何處?」
長恨峰主冷然一笑道:「就在你的身後,難道你不曾發現么?」
薛鎮山啊了一聲,立刻轉頭看去。
但就在他剛剛轉身之際,長恨峰主五指拂動,出招突襲,立刻點了薛鎮山五處要穴,使他蓬然倒地,再度昏迷了過去。
長恨峰主迅快的由懷中抓出了一個碧玉小瓶,搖搖瓶中的粉末,自得的一笑,喃喃道:「只要把這失憶散服了下去,看你還能否喋喋不休,問長道短,只怕你只有開口應對的份兒了!」
說話之間就去旋啟瓶塞。
忽然——
就在長恨峰主欲要給薛鎮山服用失憶散,旋啟瓶塞之際,突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慢著!」
聲音雖輕,卻有如一聲沉雷,使長恨峰主與丁華陽俱皆震了一震,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原來章台鳳與徐遠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水池之邊。
長恨峰主大怒道:「你是什麼人?」
章台鳳嘻嘻一笑道:「姓章名台鳳,就是那位相公所說的章姑娘……」
回身一指徐遠道:「他原是神風門內三堂的總巡堂堂主,但現在卻是本姑娘的奴才!」
「啊?!」
長恨峰主愕然叫道:「在谷口逃出去的那一男一女,就是你們了!」
章台鳳從容笑道:「要說是『逃』,就太小瞧本姑娘了!」
長恨峰主怒道:「那麼你有什麼解說之詞!」
章台鳳笑道:「不需解說,只論事實……」
從章台鳳與徐遠一現身之際,長恨峰主炯炯的目光就一直迫注在章台鳳臉上,眉宇間有一股奇特的表情。
那表情像一把利刃,要把章台鳳一下子戳穿,又像貪婪得要把她一口吞了下去一般。
章台鳳眸光四掠,早把他的神情完全看穿,嘻嘻一笑,又道:「你傻子么?」
長恨峰主如夢初醒,大怒道:「你竟敢辱及老夫,膽子實在不小!」
微微一頓,又道:「且說你是如何進入老夫的寶廳來的?」
章台鳳笑道:「這有什麼稀奇,本姑娘腿下生著雙腳,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進來的!」
長恨峰主困惑的道:「老夫知道你是走進來的,不過,這寶廳四周都在老夫的陣式之中,你難道也懂得這陣式么?」
章台鳳忽然格格大笑了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良久良久都無法停歇下來。
長恨峰主大叫道:「你笑什麼?」
章台鳳勉強收住笑聲道:「這一點區區陣式,連三歲頑童都騙他不過,也能擋得住本姑娘么?」
長恨峰主啼笑皆非,咬牙道:「丫頭,你可知道老夫的山規?」
章台鳳嘻笑從容的道:「正要請教?」
長恨峰主重重的哼了一聲道:「凡侵入本谷之人,殺無赦!」
聲調一沉,又道:「至於女人,那待遇更是特別嚴苛!」
章台鳳不在意的道:「你不妨明說出來聽聽!」
長恨峰主皺眉道:「看到那些仙猿了么?老夫要把抓到的女人交給它們去恣意蹂躪,等到弄死之後,再丟入這水池之中化為一灘清水!」
章台鳳面色一紅,道:「那是你變態心性的狂行,不過,只怕你也不能盡隨所願!」
長恨峰主冷笑道:「丫頭,老夫所說的就是你的命運,老夫立刻就要把你如法泡製!」
章台鳳柳眉一豎道:「你做不到!」
長恨峰主勃然大怒道:「為什麼我做不到?」
雙臂一振,似乎就要向站在一旁的十六頭虎視眈眈的仙猿動手。
但他振起的雙臂卻又頹然落了下來。
章台鳳笑道:「我說的如何?」
長恨峰主答非所問的喃喃道:「為什麼老夫總覺得你有些面熟?」
章台鳳又失聲大笑道:「這話太滑稽了!無論從哪一方面說來,你我素昧平生,姑娘就從來沒有見過你!」
眸光一轉,又道:「不過,我卻知道這原因……」
長恨峰主大感興趣的道:「你倒說說看!」
章台鳳反問道:「你到這嫠婦峰下住了多久了?」
長恨峰主大怒道:「是長恨峰!」
章台鳳冷笑道:「好吧,就算長恨峰,你究竟住了多久了?」
長恨峰主皺眉道:「大約三十餘年了!」
「三十餘年中,你來曾踏出谷外么?」
「多年來沒有女人進人谷中么?」
「從未有過!,若有,老夫定然叫她犒賞了老夫豢養的仙猿!」
章台鳳大笑道:「這就對了!」
長恨峰主怒道:「什麼對了!」
章台鳳慢悠悠的道:「江湖中傳聞,你是情場失意,被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所遺棄,傷心之餘退出江湖,隱於此處,這話你總不會否認吧!」
長恨峰主嘆了一口長氣道:「也可以如此說法。」
章台鳳沉凝的道:「姑不論你們當年相戀的情形如何,但以你隱入嫠婦峰下,又改名為長恨峰,發誓永生不出一事,可以知道你心靈上受創之深,那個女孩子實在有些對不起你,本姑娘覺得你倒是很值得同情。」
長恨峰主雙目微瞑,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道:「她的確對不起老夫……唉!過去的不談它了……」
雙目一睜,又道:「你還沒說出老夫為什麼會對你面熟的原因呢!」
章台鳳笑道:「我就要說到了,你情場失意之後,就隱居到了此處,三十餘年來強迫自己把興趣轉移到別處,但你腦海深處卻始終晃動著她的影子,她的影子纏著你不放,使你一直痛苦……」
輕輕吁了一聲,接下去道:「但由於年代的久遠,那影子已經逐漸模糊,在你記憶之中只餘下了一個美麗的影子!」
長恨峰主插口大叫道:「不錯,你說對了!是這麼一回事……」
目光利箭般盯在她的臉上又道:「你實在生得很美,完全像老夫記憶中的那個影子,不過,老夫恨透了那個影子,倘若她在老夫面前,老夫立刻就生劈了她!」
章台鳳笑道:「這是你矯情,事實上你不但不會劈了她,而且你還會痛哭流涕,希望她能回到你的懷抱……」
眸光幽幽的一轉,道:「因為有愛才有恨,如果你根本對她沒有了愛,也就不會再有恨了,你說這話對么?」
長恨峰主山羊鬍子一撅,道:「不論對與不對,老夫也饒不了你!」
章台鳳嘻嘻笑道:「這個我知道,而且我也毫不在乎!」
嬌軀轉動,就向水池走來。
長恨峰主大叫道:「站住!」
章台鳳大笑道:「為什麼?」
長恨峰主道:「這池中俱是融肌化骨之物,若把你整個的化掉,那就太便宜了你,也破壞了老夫所訂的山規了!」
章台鳳微笑道:「只怕不然!」
嬌軀晃動,已經站到了水面之上。
只見她身如弱柳擺風,但卻水不揚波,站得四平八穩,蓮步輕移,朝平台上走了過去。
長恨峰主輕喟一聲,並沒阻止。
章台鳳淡淡一笑道:「恕我拆穿了你的秘密,大約你的屬下與那些仙猿都不敢如此輕越一步,才把你當做神仙一般的看待吧!」
長恨峰主目光灼灼的投注在她的臉上,笑道:「這倒奇了,你是怎樣知道能平安渡過此池的?」
章台鳳淡淡笑道:「這道理簡單得很,水池中有地極溫玉,使水面的浮力大增,只要略有內力修為之人,都可如履平地,是么?」
長恨峰主笑道:「不錯,但這水池中也能將人化為清水,你可知道?」
章台鳳道:「方才你連殺三十一人的情形,我都已目睹了,自然相信,但那不過是被你投擲而下,受了地極溫玉的強力侵蝕所致,如果稍提內勁,一步步的走了過去,同樣的可以平安無事。」
長恨峰主頻頻頷首道:「不錯,你的話很有道理!……你的目的何在?也是唾涎老夫的地極溫玉而來么?」
章台鳳搖頭笑道:「任憑何等財寶,也還打不動我的心,我此來的目的,只是想請你幫忙醫療一下那位薛相公的傷勢……」
眸光轉動,笑道:「如今蒙你已把他的傷勢治好,我們可以告辭了!」
說話之間,就要過去拍解薛鎮山的穴道。
長恨峰主山羊鬍子翹起老高,大叫道:「胡說,你想得太容易,太簡單了!」
章台鳳眉毛一揚道:「那麼,該有什麼代價?」
「代價?!……」
長恨峰主忽然喋喋一笑道:「不錯,老夫可以把代價告訴你!」
目光凌厲的一轉,接下去道:「這孩子已受老夫施術醫治,而且吸取了老夫三成地極溫玉的精華,服下了老夫數十年心血所煉製的九顆『百還丹』,代價是永生永世追隨老夫,長侍老夫身邊,聽候驅遣,至於你……」
目光森然盯在她的臉上道:「老夫有兩條路由你選擇,第一,老夫要使腦海中的那個美麗影子回到老夫身邊,也許老夫可以重出長恨峰;第二,則是一條死路!」
章台鳳微微而笑,毫不在意。
長恨峰主哼了一聲道:「快說,你究竟要選擇哪一條路走?」
章台鳳嘻笑從容的道:「我早知道你會如此說法,但在我答覆之前,可否提出一個條件?」
長恨峰主沉吟了一下,道:「你說吧!」
章台鳳道:「不論我選擇哪一條路走,你都不能給那位薛相公服下『失憶散』!」
長恨峰主大叫道:「不行!」
章台鳳顧自接下去道:「而且,你要先把他穴道拍活!」
長恨峰主怒道:「那更是做夢了!……老夫因你美麗聰明,才對你一再寬容,但你也不要得寸進尺!」
章台鳳搖搖頭道:「不然……」
眸光溫柔的投注了長恨峰主一眼,緩緩接下去道:「試想你在這幽谷之中隱居了三十餘年,那是如何痛苦之事,何況,那影子始終不曾放過你,使你心頭流血,眼中流淚,如今,你有了使那美麗的影子復活的希望,倘若美夢實現,你可以重出此谷,渡著人間幸福的生活,難道這代價不夠高么?不值得么?」
長恨峰主痴痴迷迷的凝注著她,夢靨一般的道:「這話很中聽,大約你不會選擇死路了!」
章台鳳秀目一凜道:「那也不盡然,我只是說在兩條路中我必定會選擇一條,那麼,你的美夢的實現,至少可有一半的希望……」
聲調一沉,接道:「你別忘了這是我們之間的條件,你必須先把他穴道拍開,然後我才能說出是選擇哪一條路!」
長恨峰主翹著鬍子道:「不行……」
伸手一指薛鎮山道:「他……他……」
但他了半天,卻沒他出個所以然來。
章台鳳格格大笑道:「你不必他下去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已有兩甲子以上的功力,武藝高強,你怕拍開他穴道之後,無法再使他就範,是么?」
長恨峰主老臉一紅,尖叫道:「胡說,難道老夫怕他么?」
章台鳳嘻嘻笑道:「既不怕他,何不解開他的穴道?」
長恨峰主頓足道:「也好,老夫就拍開他的穴道。」
伸指連拂,把薛鎮山的穴道悉數解了開來。
薛鎮山穴道被解,略一運息,挺身而起,大叫道:「老匹夫,為何你閉了薛某的穴道?」
振臂出掌,就欲撲去。
章台鳳急忙大叫道:「薛相公,切勿魯莽!」
薛鎮山怔了一怔,這時方才看到章台鳳,連忙住手叫道:「章姑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裡是什麼地方,這……」
無數的問題使他困惑莫明。
章台鳳輕盈的一笑,攔住他的話鋒道:「你且試試看,你的傷勢是否已經完全痊癒,功力是否已經全復!」
薛鎮山忙道:「在下已運息過,完全無疑了!」
章台鳳笑道:「這樣就好……」
伸手向長恨峰主一指道:「這位是長恨峰主君路遙君老前輩,是你的救命恩人,費了珍貴的藥物,與無限的心力,方才把你從鬼門關上救了回來!」
薛鎮山神色一肅,連忙一禮到地道:「多謝君老前輩救命之恩,方才是在下不明就理,才幾乎造出一場誤會,但願老前輩勿怪!」
長恨峰主淡淡哼了一聲道:「不必客氣!」
章台鳳嘻嘻一笑,又道:「方才我的話並未說完,他雖是你的救命恩人,但同時也是你眼下最強大的敵人!……」
長恨峰主哼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薛鎮山也吶吶的道:「章姑娘可否明言?」
章台鳳一笑道:「這很簡單,他救你性命,不惜浪費名貴的藥物,地極溫玉的三成精華與他數日之後才能恢復的內力,並不因為他是一個舉世知名的神醫,更不是他的仁心仁術,而是另有一個使人很難諒解的目的……」
長恨峰主面色鐵青,一言不發。
薛鎮山大是困惑的道:「姑娘究竟要說什麼?」
章台鳳笑道:「他要給你服下另一種藥物,使你記憶盡失,成為他的忠實奴僕,一輩子做他的鷹犬……」
薛鎮山面色微變,沉吟不語。
章台鳳繼續又道:「所以,認真的說起來,他曾對你有救命之實,卻被這一份歹念所衝散,應該說無功無過,恩怨兩消!」
長恨峰主大怒道:「丫頭,老夫為了等你選擇老夫所定出的兩條道路,已經對你容忍很久了!你如再……」
章台鳳笑道:「這也沒有什麼要緊,難道你還怕他能逃出你的羅網么?在他服藥之前稍微清醒一下,又有何妨!」
薛鎮山眉宇間泛起一股殺機,目注章台鳳道:「在下甫行清醒,一時倒難分清眼下之事,不知姑娘……」
章台鳳道:「只要長恨峰主不阻止,我可以簡略的告訴你,這裡是九頂山長恨峰仙猿谷的山洞之內,這大廳是根據八卦九宮的變化而建,此位長恨峰主神功高人一等,谷中更有數不清的仙猿,個個臂力驚人……」
長恨峰主呵呵大笑道:「你知道這些就好……」
薛鎮山猶豫著道:「任他龍潭虎穴,在下又有何懼,不過,姑娘……」
章台鳳笑道:「如果你相信我,就聽我的話做好么?」
說話之間,眸光一連幾轉。
薛鎮山會意的一笑道:「定是姑娘千里迢迢,冒著九死一生之險帶我來此求醫,在下幸保一命,都是姑娘之所賜,在下自然要以姑娘之意去做!」
章台鳳欣慰的道:「這就很好了!」
長恨峰主不耐的道:「現在可以回答老夫了么?」
章台鳳一笑道:「其實,你應該想得到我會如何答覆你了,是么?」
長恨峰主面部奇光突現,兩眼色迷迷的道:「人皆好生惡死,你自然是選擇生路了!」
章台鳳一笑道:「錯了!本姑娘選擇的是死路!」
「死路?!……」
長恨峰主跳起來道:「好刁蠻的丫頭,老夫若知你如此,早就劈了你!」
章台鳳笑道:「本姑娘選擇的雖是死路,但卻有死中求生之法……」
眸光不在意的一轉道:「且說你將如何對付於我?」
長恨峰主鐵青臉道:「老夫要使十六隻仙猿同時爭先恐後的蹂躪你,一直到死為止!」
章台鳳道:「倘若你那十六隻仙猿奈何不了我,又當如何!」
長恨峰主大叫道:「絕無可能!」
章台鳳笑道:「萬一有了可能呢?」
長恨峰主叫道:「若是十六隻仙猿奈何不了你,老夫就放你們離開此谷!」
章台鳳凝重的道:「這話是你親口說的,最好不要反悔!」
長恨峰主哼道:「老夫是何等人物,豈會對你食言!」
薛鎮山早已看到了那十六隻鐵塔一般的仙猿,急急大叫道:「不行,章姑娘,你……」
章台鳳纖掌一搖道:「忘記你對我的承諾了么?我對你要說的話是全神戒備,靜以待變。」
薛鎮山懷著困惑的心情停下身來,只見章台鳳嬌叱一聲,身形平飛而起,向池外的空場之上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