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凌壯志望著凄涼殘破,陰氣森森的大佛寶殿,他完全驚呆了。
陣陣罡風吹起旋飛雪屑,形成一個個龐大猙惡的魅影,發出忽隱忽顯的怪嘯,令人聽來毛骨怵然,不寒而粟。
他仰首看看夜空,已是三更將盡,在如此高的孤峰上,鳥獸絕跡,風嘯雪舞,面前一片廣大殘塌廢墟,怎不令人膽戰心驚。凌壯志認定這座荒涼陰森的殘塌寺院,就是恩師說「凌霄庵」了。
想到自此永遠無法揭開恩師的身世之謎,內心痛苦萬分,失望至極。
他覺得恩師困九華紫芝崖,雖然將近一十九年,但以面前這等建築宏偉的大寺院,十九年歲月,仍是一段極短暫的時間,他認為如非遭到天災奇禍,決不至坍塌到這等程度。
繼而一想,心頭猛然一震,他斷定全庵僧尼,定是遭了惡人的襲劫殺擄,而後放火燒了庵院。
念及至此,心中那陣因失望而產生的鬱悶,頓時變成一股熾烈怒火,他決意進內一察究竟,為那些冤死的佛門弟子報仇!他游目看了一眼高低起伏覆著厚厚冰雪的殘垣,不由然神傷的搖搖頭,他想那些榻屋下,冰雪內,不知掩蓋著多少具骷髏。心念間,飄身縱落破山門內,踢著厚厚的冰雪,直向大殿階前走去。
步舉前進,沙沙有聲,忽疾忽緩的罡風襲來,吹起白衫下擺急烈飄拂,發出叭叭響聲。
尤其,旋飛雪屑冰渣,擊在臉部和手背上,宛如針刺般的疼。
這時,太陽已經偏西,但光華仍極皎潔,整個殘垣內,到處閃著灰暗不明的銀色光輝。
登上寬厚高大的殿階,即是圍有石欄的寬廣平台。
凌壯志立在廣台階口,仰首上看,只見殿頂坍塌過半,僅后檐一角尚有數丈方圓的瓦椽。
由於高峰直插雲上,加之終年積雪不溶,除了巨松古木,峰上幾無生物,是以,鳥獸絕跡。
因而,未塌的殿脊下,梁棟花紋仍可分辨,毫無火燒跡象,足見這座寺院是由於多年失修而塌毀。
由於這一發現,他不禁懷疑這座殘破廢墟,是否就是恩師說的「凌霄庵」,想起方才看到的凌霄門,又覺得無須置疑了。
再看大殿內,積雪並不太厚,光線極為暗淡,偏西的月光,透過左角唯一僅存的兩扇花格巨門,使殿內花條斑點,幻成無數猙惡鬼臉,罡風吹動破門,殿內鬼影幢幢,令人觸目驚心。
驀然,凌壯志的雙目冷電一閃,目光精的注視著大殿正面的石牆。
石牆光滑如鏡,毫無一絲冰雪和積塵,宛如有人用布揩過的一般。
繼而凝神一看,不由脫口一聲輕啊,身形如電,飛身進大殿。
仰首一看,果然有許多以「大力金剛指」刻上的線條和紋路。
仔細端詳,竟是八個手持長劍的人體形象。
八個人體形象,姿勢不同,劍式各異,一望而知是一套精功絕倫的神奇劍法。
細察牆上,既無劍法名稱,也無記載說明,整面光滑的石牆上,竟無一個字跡。
凌壯志身具劍魔「烏衣狂生」橫霸武林的「太虛九劍」,因而,凡是劍法,他都感到極大的興趣。
據恩師說,當今武林中,上自各派掌門宗師,下至黑白兩道頂尖高手,極少有人能在「太虛九劍」三招下逃脫生命。
因而,他望著石壁上的持劍人形,升起熾熱的求證心,他要看看自己所具備的太虛九劍是否雄霸天下。
首先,他走到第一個人形的起始劍式前,舉目細看,他發現在武式劍尖的指向處,有一個龍眼大小的圓點。
凌壯志智慧過人,凡事一點即通,但,他望著那個圓點,苦思良久,依然悟不出它的精意和奇妙之處。
於是,他索性無依序細看下去,同時,用手作劍,按形比劃
雙腳一動,發現地面不平,低頭一看,光華的石地上,竟有無數相接,斜正不等的深陷腳印。
凌壯志恍然大悟,原來練習壁上的劍法,必須踏著地下的劍步。
倏然,凌壯志的渾身一戰,面色大變,俊目精光暴射,不由轉身細察大殿。
因為他發覺地上腳印極為清楚,竟開冰雪和積塵,分明有人打掃,朝夕在此練劍。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確沒想到在如此絕高的峰巔上,殘坍的廢墟內尚住著有人?
而這個人,自然不是武林中籍籍無名之輩。
凝目細看殿內,除了左角破門下放著一堆數尺高的塊石,整個大殿根本沒有可能容人之處。
凌壯志看罷,斷定人可能已回峰下,或回至自己的住處安息,因而,驚疑不安的心,立即靜下來。
於是,依著劍式,踏著腳印,繼續向下演練下去
演至第八劍式,轉首向前一看,不禁呆了,他發現由第八個人形劍式向前看劍式又自不同。
這時,他再度領悟到其中精妙之處,就是這八個人形劍式,可正可反,兩端的第一個人形,俱都是起始劍式。
一經領悟,豁然開通,他覺出當初刻繪這套劍法的異人,確已嘔盡心血,絞盡腦汁,令他衷心佩服。
他反覆演練三次,逐漸體會出其中精奧,只是沒有一柄長劍,不能將其中精微之處,發揮盡至。
同時,他發覺石壁上的這套劍法,正反互用,循環不息,施展開來綿綿不絕,玄妙神奇。但,劍勢過於溫和,缺少劍魔「太虛九劍」的那種兇猛,狠辣,威勢銳不可當的凌厲氣勢。
劍魔烏衣狂生的「太虛九劍」,一經施展開來,令你有收勢不及之感,而對方人頭已經落地之弊,面前石壁上的這套正反十六劍交手之際,除非你有心殺人,否則,只能將對方逼個手忙腳亂而已。
凌壯志雖悟透了正反十六個劍式,並能熟練運用,但他仍解不開,起始劍尖所指的那個圓點是何用意。
一陣罡風,吹來滿殿雪屑,兩扇破門,搖幌不停,發出吱吱軋軋的怕人聲音。
凌壯志本能的回頭一看,發現門下那堆青石前,正放著一根拇指粗的鐵條。
於是,飛身過去,伸手抓起,略一衡量,三尺有餘,正是一丙長劍的長度。
凌壯志心中一動,斷定這根鐵條,必是經常來此練劍那人的代用兵器。
為了將這套劍法學到至精至微,決心用這根鐵條演練幾次。
於是,回至第一劍式起始處,祛慮凝神,功貫右臂,真力直透鐵條尖端,一聲清叱,身形旋轉如飛,手中鐵條,幻起滾滾烏影,帶起刺耳厲嘯。
一往一返,全部劍勢練完,喳的一聲輕響,鐵條尖端,恰巧刺在起始式劍所指的圓點上。
轟隆的一聲大響,圓點處的一方尺許石塊,應聲落在地上。
凌壯志驟吃一驚,飛身暴退一丈,定睛一看,在塵煙飛揚中,石壁上已經現出一個尺許見方的石洞。
洞內漆黑,隱約間,似是有一個黃影。
凌壯志一定神,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小圓點,竟是練至精微一致,絲毫不差時的劍所指之處。
看到洞內的黃影,他斷定是一本秘芨或者是製圖那人的身世記述。
心念間,急步走至壁洞處,凝目一看,竟是一柄用黃綾劍套裹著的長劍,取出一看,足有二尺,分量較一般長劍為重。
凌壯志有一套橫霸武林的絕世劍法,唯一缺憾的沒有一柄鋒利的好劍,這時長劍到手,知是一柄寶刃。
於是,急忙退去黃綾劍套,手指剛一觸及,綾布粉粉碎裂,劍套年月過久,已腐朽不堪了。
略看劍鞘,外殼以白金製成,僅兩個劍鞘箍上,嵌著四顆蠶豆大的鮮紅寶石,和銀絲劍穗上,串著一顆核桃大的殷紅珍珠。
凌壯志雙手微抖,心情激動,拇指一按啞黃,暴起一陣清越龍吟,右臂一場,寒光飛灑,滿殿生輝。
正待舉劍察看劍尖,驀見那堆青石上,現出一個青面獠牙的紅髮人頭。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渾身一戰,毛骨悚然,大喝一聲,飛身刺一劍。
一聲怪嗥,紅影如電,凌壯志的長劍尚未刺到,那人已騰空躍起,直落殿外。
凌壯志急忙收起慌急的心情,定睛一看,只見那人紅髮紅袍,眼如寒星,兩顆明牙,暴落唇外,一蓬紅須,尤為駭人。
打量間,驀聞那人嘿嘿一陣陰惻冷笑,低沉的說:「你這娃兒膽大包天,竟敢趁老夫不在之際,偷窺師門武學,竊盜師門寶刃,還不出來受死」
凌壯志見此人青面獠牙,在如此深更半夜,鳥魯絕際的巔峰上出現,尚以為他是山魅鬼怪?
這時,見他能發人言,膽氣大壯,震耳一聲厲喝:「閉嘴,你在暗中偷窺別人學藝,已違武林常規,尚敢大言不慚誣謗別人竊盜寶刃」
青面紅髮人,未待凌壯志說完,仰天一聲厲笑,陰沉的怒聲說,「你娃兒好一張利嘴,你偷學先師的八招劍法,又盜去師門至寶,尚膽敢反誣老夫暗中偷窺,可謂卑惡至極。」
凌壯志聽他說八招劍法,不由冷冷一笑,輕蔑的說:「你說壁上劍式共有八招,你可能說出這套劍法和八招劍式的各別名稱?」
青面紅髮人,目光一陣閃動,驀然厲聲說:「師門絕學,豈可任意宣告他人?」
說著,又將音調放緩和些,表示無可奈何的說:「老夫本待殺你滅口,奪回師門武學,姑念你年青無知,不為已甚,只要你交還師門至寶寶劍,自毀一雙眼睛,老夫便放你一條生路!
凌壯志一聽,仰天一聲大笑,如龍吟虎嘯,飄蕩全峰,直上夜空,餘音歷久不經,接著譏嘲的笑著問:「只要你能說出劍法名稱,和這柄寶刃的劍歷,在下不但將劍給你,並且在下的生命也任由你擺布。」
青面紅髮人,聽了凌壯志內力充沛的大笑,目閃驚急,神色依然鎮靜,略微一頓,毅然說:「好,老夫說出來,諒你也不敢不將寶劍交出來。」
說著,伸手一指凌壯志手中光華耀眼的寶劍,厲聲說:「這是一柄銀鞘紅珠寒光劍,長尺有三,刃有兩面」
凌壯志一聽,立即將劍舉至面前,雙目註定劍柄上,看到上面有兩個白金隸字——「穹漢」。
就在他目光剛剛看到穹漢兩字的同時,一陣勁風,倏然已至面前。
凌壯志心中一驚,只見青面紅髮人,伸張右手,一指如鉤,閃電抓來。
於是一聲大喝,橫飄五尺,手中「穹漢劍」,一招人形劍法的第三式,順勢揮出,幻起一道弧形匹練,猛掃對方的中盤。
青面紅髮人,對這招劍式,極為熟悉,身形一幌,已經閃開。
凌壯志一聲怒哼,再演第六式,「穹漢劍」翻滾如銀龍,挾著絲絲劍嘯,再向對方攻去。
青面紅髮人,哈哈一笑,得意而輕蔑的說:「班門弄斧孔門賣文,你再不識趣放下寒光劍,老夫就要你血濺當地了。」
說話之間,揮動雙拳,竟在劍隙中企圖搶攻。
凌壯志一見,又羞又怒,自覺下山以來,絕無敵手,今夜竟然自己持劍,而讓對方一雙肉掌搶攻。
繼而一想,頓時大悟,一聲怒哼,劍式立變,疾演反式八劍,一經施展,青面紅髮人,立被逼得手忙腳亂。
青面紅髮人大驚失色,怪嗥連聲,明明是他飛過的第七劍,應該向左肩,但,身形尚未到達,寶劍已在身先。
於是,心慌意亂,不知立身何處安全,只覺周近俱是劍光,泛起刺骨陰寒。
凌壯志見青面紅髮人尚不知遇難而退,心頭不禁火起,一聲大喝,倏變正式第四劍,震腕一繞,猛點對方喉間。
青面紅髮人,似未料到,驚嗥一聲,仰身猛向後倒——
就在凌壯志寶劍點到,那人仰面倒向身後的同時,寒光閃處,一顆紅髮人頭,倏然飄落下來。
凌壯志無心殺死那人,心而驟然吃了一驚,於是急剎沖勢,定睛一看,誰知,那人再度一聲驚呼,竟然挺腰又站身來。
只見那人生著一張馬臉,頭髮已經斑白,三角眼內,正閃爍著驚急怨毒的冷焰,掉在地上的竟是一具紅髮假面。
凌壯志一定神,不由沉聲說:「偌大年紀,尚裝魔扮鬼,以此嚇人,定然不是什麼善良之輩」
馬臉斑發老人,三角眼一瞪厲聲說:「小輩休逞口舌之利,快將師門寶劍還給老夫,也許老夫給你一個全屍」
凌壯志一聽,頓時大怒,不由劍眉一豎,怒聲說:「你這老狗,膽敢謊言騙人,今夜在下不說破,諒你終身也不知情,牆上八個人形劍式,共計正反一十六劍,你謊稱這柄寶刃是寒光,而劍柄的兩個金字卻是「穹漢」,你身為師門弟子,能不知師門武學和劍名的道理」
話未說完,驀見馬臉斑發老人,一聲厲喝,飛身撲來,同時切齒恨聲說:
「小輩閉嘴,竟敢教訓起老夫來。」
厲喝聲中,反手在大紅袍內撤出兩柄銀光閃閃的精緻判官筆來,雙手飛舞,猛砸凌壯志的天靈和肩井。
志見對方的兵刃,竟是一時亮銀判官筆,心中不禁一動,頓時想起那天晉德大師在馬鞍山洞中暢談武林奇人異事時,曾經特別指出,普天之下,只有葉小娟的父親「朱腕銀筆」葉大俠一人使用的兵刃,是一對精緻的亮銀判官筆。
如今,對方馬臉人也使用的是一對銀筆,莫非這人就是失蹤一十九年的「朱腕銀筆」葉天良?
心念電轉,橫飄一丈,同時厲聲說:「你是何人,快些報上名來!」
馬臉班發老人雙筆走空,心中怒火愈熾,一聲怒哼,飛身再撲凌壯志,同時,切齒恨聲說:「老夫『青面紅袍釘心判』」話未說完,身形已至凌壯志面前,雙筆一分,徑取凌壯志的小腹丹田。
凌壯志見對方不是葉大俠,心中頓時疑慮,身形一旋,再度讓開,故意冒聲問:「你即然不是葉大俠,為何使用他的一雙銀筆?」
如此一問,青面紅袍釘心判,大吃一驚,面色立變,倏然剎住身形,一雙三角眼,異驚的望看凌壯志,久久,才疑惑的問:「小子,你怎的識得老夫手中的這對亮銀筆,是葉天良那老狗的兵刃?」
凌壯志心中一動,故意仰天一聲大笑,傲然朗聲說:「再下當年曾與葉大俠有數面之緣,豈能不識得他的成名兵器」
青面紅袍釘心判,未待凌壯志說完,震耳一聲大喝:「小輩閉嘴,膽敢戲弄老夫,你今年才多大年紀?」
大喝聲中,飛舞雙筆,幻起一片銀光筆影,向著凌壯志滾滾罩來。
凌壯志斷定青面紅袍釘心判,必然知道葉大俠的生死存亡和行蹤,如果能在他的口中探出一些真實消息,將來見到「雙劍無敵」黛鳳張雲霞和葉小娟,也好因此了結那段嫌怨。
心念一定,飛身閃開,同時朗聲說:「釘心判,不管在下究竟多大年紀,這與你毫不發生關係,只要你將葉大俠的生死行蹤,是否尚在人間,你如何得到他的銀筆,說出來在下願將獲得這柄『穹漢劍』相贈與你」
青面紅袍釘心判一聽,立即發出一陣陰沉輕蔑的哈哈大笑,同時註定凌壯志,譏嘲的朗聲說:「愚蠢無知的小輩,你想在老夫的口裡騙出葉天良那老狗的行蹤消息嗎?哈哈,那不啻是白日作夢」
凌壯志一聽,頓時大怒,劍眉一豎,厲聲大喝:「到時不怕你不說。」
大喝聲中,挺腕振劍,一招劍魔太虛九劍中的「銀虹乍現」幻起千百銀鋒,直向青面紅袍釘心判罩去。
釘心判大吃一驚,頓時不知寶劍何處,這才知道面前的白衫少年不是平庸之輩,於是身形一閃,橫飄八尺。
凌壯志豈肯放鬆,怒哼一聲,如形附影,對方雙腳尚未立穩,他已先行到達釘心判的身後。
釘心判這一驚非同小可,嗥叫一聲,正待再躲,驀覺一陣刺骨寒氣,已抵在腰后脊椎上,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是久經大戰,心地陰險的老手,知道對方劍尖已抵在腰上,只要自己略微一勸,便休想活命。
於是,他強抑心中的驚恐,故作鎮靜的望著身後,佯裝忿怒的大聲說:
「小輩,要殺要剮,任憑於你,何必這樣捉弄老夫。」
問話之間,神色驚恐的側首望著身後。
凌壯志用劍抵住釘心判的后腰,目的在逼他說出葉天良葉大俠的生死下落,這時見他色厲內荏的明知故問,不由冷冷一笑,說:「要想活命就快些說出,你得到葉大俠這雙銀筆的詳細經過,否則,哼,如有一句不實,可別怨在下手辣心狠。」
說著,手中穹漢劍,略微挺進半分,劍尖立透衣內。
青面紅袍釘心判,立察陰寒刺骨,不由渾身一戰,但他知道了凌壯志的目的,反而態度強硬的大聲說:「你這樣脅迫老夫,手段可卑,老夫寧死不屈。」
凌壯志見釘心判態度強硬,只得一收長劍,冷冷地說:「涼你不說也逃不出這座破殿。」
說著,緩步繞至釘心判面前一丈之處,橫劍卓立,目光註定他那張神色忽青忽白的馬臉。
釘心判一向自恃輕功卓絕,但方才看了凌壯志的奇功身法,自知要想趁機逃走,似是決不可能了。
於是,三角眼,怨毒的望了凌壯志一眼,也冷冷的問:「你要老夫說什麼?」
凌壯志見釘心判裝糊塗,心中不由暗暗生氣,因而大聲說:「要你說出當年『朱腕銀筆』葉大俠的生死下落,和你得到他這對精緻銀筆的經過。」
釘心判一聽,三角眼狡獪的一陣閃動,似是有難言之隱,又似在構想說詞。
凌壯志一見,雙眉微剔厲聲警告說:「釘心判;我鄭重向你提出警告,你休想掐造故事,葉大俠的女兒葉小娟,已知道卧虎庄老莊主『金刀毒燕』阮陵泰,和太平鎮『鐵弓玉環』晉宇田,俱是她的殺父仇人,是以,早在兩個月以前分別將他們兩人擊斃了」
釘心判一聽,面色大變,脫口一聲驚啊,不由插言問:「這這件事,她她怎的會知道?」
凌壯志冷冷一笑,不屑的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釘心判若有所思的領首說:「是的,這件事我一直持反對態度,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暫草不除根,逢春又萌芽」
凌壯志最初尚以為釘心判曾經勸阻過阮陵泰等人謀害葉大俠的事,這時一聽原來是主張連葉小娟一齊剷除,因而,頓時大怒,暴喝一聲:「閉嘴,你這老狗的心腸更狠。」
暴喝聲中,飛身前撲,手中寶劍,一招「橫掃五嶽」,反臂掃向釘心判的小腹。
釘心判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已經失態,身形一縱,暴退三丈,身在石欄杆上,腳尖一點,回身又飛了回來。
凌壯志橫劍停身,對釘心判這份輕功,並不感到驚奇,因為,如非有絕佳的輕功也自是登不上這座絕峰上來。
於是,一俟釘心判身形立穩,立即怒聲問:「你到底說不說葉大俠的生死下落?」
釘心判老臉灰青,目光閃動,略一遲疑說:「葉天良仗勢橫行,恃技凌人,惹起許多黑道朋友的群怒公憤,久已存有除去之心」
凌壯志立即插言問:「那麼你也是這些黑道朋友的其中之一了?」
釘心判坦然的點點頭,說:「不錯,不過老夫那次並沒及時趕上參加圍攻葉天良的行列」
凌壯志本待問他那參與預謀陷害葉大俠的是哪些人,繼而一想,問他恐怕也不說,因而改口問:「既然你沒有參與謀害葉大俠,這對銀筆怎會在你的手裡?」
釘心判三角眼冷冷的看了凌壯志一眼,繼續說:「這兩支銀筆,原來不在一個人的手裡,一支在卧虎庄『金刀毒燕』阮陵泰兄處,另一支在」
說此一頓,倏然住口,三角眼機警的望著凌壯志。
凌壯志何等聰明,知他因怕泄露另一個人而有所顧忌,想到葉小娟說的尚有「烏鶴」道長因而冷冷一笑說:「另一支在崆峒現任掌門人『烏鶴』惡道的手裡!」
釘心判見凌壯志自己說出來,反而不覺得驚異了,於是微一頷首說:「不錯,那時『烏鶴』老道尚未接掌崆峒門戶,終年行雲在外,結納高人,增長閱歷,這另一支銀筆就是落在他的手裡,由於老夫使的兵刃也是一對判官筆,加之葉天良的銀筆放在他們身邊全無用處,並且極易招來殺身之禍,因而便贈給老夫了。」
凌壯志秀眉一蹙,好奇的問:「難道你就不怕招來殺身奇禍嗎?」
釘心判眉頭一揚,傲然一笑說:「老夫為練一種奇功,需要閉關多年,啟關后已是事過境遷,再說,老夫威震山河數十年,與人交手,從未用過兵刃,今夜與你小子尚屬首次。」
凌壯志無心聽他胡吹,一俟話落,立即沉聲問:「以後葉大俠怎樣了?」
釘心判毫不遲疑的搖搖頭說:「這一點老夫當時沒有問,我想在那多高手圍攻下,縱然葉天良有三頭六臂,恐怕也凶多吉少了,何況至今仍無絲毫消息。」
凌壯志覺得釘心判說話不實,他既然與阮陵泰等人是好友,葉大俠的生死下落豈能不知?
釘心判見凌壯志蹙眉不語,不由提醒似的說:「老夫已將全部經過說與你聽了,現在該你實現諾言,將手中的穹漢劍交給老夫了。」
凌壯志雙眉一展,冷冷一笑說:「只有葉大俠的生死行蹤刪掉了!」
釘心判知凌壯志已無意將劍給他,三角眼一瞪,厲聲大喝:「小輩,你膽敢愚弄老夫?」
大喝聲中,就地一蹲,雙筆揮舞如飛,幻起一道銀光筆影,就地向著凌壯志滾滾逼來。
凌壯志心中一驚,這種功夫極似傳說中的「滾地龍」,釘心判說他坐關勤練奇功,想必就是這種功夫了。
心念未畢,釘心判已滾至跟前,由於怕寶劍傷了葉大俠的成名銀筆,乍然之間,竟不知如何應付這種奇異兵刃。
於是,身形一閃,橫飄兩丈——
但,釘收判以奇異的身法,加上絕佳的輕功,宛如風吹柳絮般,就地翻滾追至,同時厲聲大喝:「小輩,要想活命,就快些放下手中寶刃。」
凌壯志空有削鐵如泥的穹漢劍,而不能揮劍斬斷對方的一對銀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適當的對策,只得身形一閃,旋轉如電,立即展開「東海仙翁」獨步武林的神詭步法」追魂幻蹤」,身形一動,立即幻出十數白影。
在地上奮力加速翻滾的釘心判一見,面上頓時大變,他確沒想到對方年紀輕輕的白衫少年,竟是一個身懷絕技的高人。
他知道自己的滾動身形只一停,便有立時濺血當地之危,但,常此滾動下去,勢必真力耗盡,疲憊而死。
繼而一想,如其最後仍免不了一死,何不趁體力尚足之際,及早奮力一拼?
而閃電旋飛中的凌壯志,心中也暗暗有些焦急,他竭力在想如何儘力制服翻中飛的釘心判。
細看之下,只見滿地銀光筆影,根本看不清何處是釘心判的頭和手。
驀然,他的心智一動,雙目倏然一亮,身形一閃,飄身縱至石欄外面。
就地翻滾中的釘心判,頓時無計可施,只得挺身躍起。
就在釘心判挺身躍起的同時,凌壯志劍眉一剔,震耳一聲大喝:「釘心判拿命來——」
大喝聲中,身形騰空而起,一招「太虛九劍」中的「天降銀虹」,一道寬約數尺的如銀匹練,經天而降,直向釘心判疾瀉射去。釘心判這一驚非同小可,怪嗥一聲,飛身暴退——
凌壯志惟恐對方再施「滾地龍」,這時一見,心中暗喜,長劍直向釘心判的喉嚨刺去。
釘心判自知難逃活命,不如拚死同歸於盡,於是,大喝一聲,左手銀筆,猛力投向凌壯志的面門。
凌壯志右足剛剛點地,正待變換招式,驀見銀筆迎面飛來,心中一驚,身形橫跨半步,呼的一聲,銀筆擦身飛過。
就在第一支銀筆擦身飛過的同時,第二支銀筆緊跟著投到——
凌壯志勃然大怒,倏起殺機,身形一旋,已至釘心判身後,大喝一聲,穹漢劍反臂揮出,閃電掃向對方腰間。
釘心判大吃一驚,魂飛天外,再想施展「滾地龍」已來不及了。
寒光一閃,暴起一聲直上夜空的凄厲慘叫。
釘心判,立被攔腰斬為兩段,鮮血飛灑,五臟齊出,登時氣絕。
凌壯志揮劍殺了山陝一帶的著名惡盜「青面紅袍釘心判」,即至殿下冰雪中將那對精緻銀筆找回來。
他要把這對銀筆交給葉小娟,讓這個一直不知父親面貌的可憐少女,在有生之年,尚能見到父親仗以成名的兵器,而略微感到安慰。
他首先將穹漢劍懸在腰間繼而將釘心判的紅袍下擺,撕成一條帶,順勢將一對銀筆相對捆起。
抬頭一看,日已西沉,光線十分昏暗,特別大而亮的曉星已在東天升起來。
想到這些天來的日夜兼程,匆匆登上絕峰的目的,一切全是空,恩師迷離坎坷的身世,在娟師姊和自己的一生中永遠是個謎,而在娟師姊和自己的一生中,永遠是一件鬱悶而痛心的事。
一想到娟師姊,那張芙蓉般的絕美嬌靨,和高雅的儀態,嬌小的體材,立即浮現在他的腦海間。
尤其,那副寒潭秋水般的眸子,和那張鮮紅欲滴,令他神迷的櫻口,愈加增強了他急欲見到娟師姊的心。
但,當他想到美如仙子的娟師姊,內剛外柔,多悉善妒的個性時,他那個火熱的心,立時被苦惱困惑,逐漸冷下去。
想到那一連串不快的事情———在冥冥中不知不覺所促成的事情,他對娟師姊的因嫉妒而表現的沉默,又深予同情。
試想,一個自生到人間便失去了慈母的少女,周歲又喪失了父親的愛護,如今在這個孤苦無依的人世上,忽然得到一個親人——父親的心愛弟子,也是父親命定的夫婿,而這個親人,一見面便給她帶來了父親已死的消息,接著,又有不少美麗的少女,先她而跑進丈夫的生命里,在一連串的沉重負荷下,難怪她要自嘆命苦了。
現在,唯一能揭開她身世之迷的「凌霄庵」,已變成了一片殘坍廢墟,假設她知道了這情形,不能不痛心欲絕嗎?
心念至此,他覺得娟師姊太悲慘,太可憐了。
因而,他向蒼天宣誓,他想善待娟師姊,他要竭盡所能的給娟師姊,即使流盡身上的血、淚、汗。
他決不能辜負恩師的教誨之恩,違背恩師的臨終叮囑,他要讓恩師的英靈含笑,只能竭盡所能的善待娟師姊了。
但,嬌憨秀麗的萬綠萍,那張憔翠幽怨的削瘦面龐,不由自主的由他的心靈深處悄悄的現出來。
他秀眉緊蹙,俊面上立即浮上一片歉然神色
他又想到女扮男裝深情贈扇的展偉鳳,那張明艷如桃花的玉頰上,永遠綻著爽朗愉快的甜笑。
他堅毅的點點頭,決定今後不再與她相會見面,時日已久,也就彼此淡忘了。
想到離家出走,美艷無雙的秦香苓和俏丫頭喚春,她剛剛舒展開的秀眉,又蹩在一起了
他不自覺的搖搖頭,想到好奇進入怪石陣,忍不住自責而懊惱的跺了一下右腳。
想到一身白衣,聖潔如百合的葉小娟,他的心愈加沉重了,他感到有塊千百斤重的大石頭,緊緊的壓在他的心靈深處
凌壯志痴獃的立在廣大的破殿階前時而黯然搖頭,時而仰首嘆息,片刻之間,立在冰雪寒風中的他,額角已經見汗了。
憂鬱、懊惱、痛苦、焦急,一齊湧上他的心頭。
他感到心胸鬱悶,呼吸有些窒息,胸腔被壓迫的幾乎要爆炸了。
驀然———
他的星目冷電一閃,倏然抬頭,張口發出一聲發泄性悲忿長嘯。
嘯聲激昂,震撼群峰,搖曳入雲,直上晨空。
凌壯志一聲嘯罷,神情若失,竟頹然舉步,走下破殿台階,踏著厚厚的冰雪,發出沙沙輕響,在長嘯餘音飄蕩中,緩步向破門走去。
這時,他內積壓的紛亂情緒,苦惱、懊悔,似是一嘯吐盡,又似是愈嘯,心情愈沉重。
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迎接未來的諸多困擾,在這一剎那,他發現一切都不是他想像的那樣簡單。
他衷誠的願意幫助簡大娘的愛兒簡維英,希望他能和萬綠萍偕老白首,他也願盡最大的努力,去撮合秦香苓和薛鵬輝的婚事,讓他們和好如初。但,這時,他突然體會到「世事如幻,萬化千變,愈認可能,愈不可捉摸」的那句話的真正哲理了。
心念至此,他的兩腿有著無比的沉重,他幾乎不敢相信,他是否還能縱上數丈外的破山門。
驀然——
一聲震撼山峰的巨鍾大響,划空傳來。
凌壯志精神一振,倏然轉身,雙目頓時一亮,這聲巨鍾大響,分明是寺院中的晨鐘,乍然聽來,鐘聲似在峰后。
於是,縱身撲至殿階,騰空飛上殘破殿脊。
嗡嗡鐘聲,餘音盪空不絕,似是發自東北方。
只見東北一片嵯峨怪形冰岩,雪屑旋飛,數百太丈看不見任何屋脊殿影。
凌壯志斷定鐘聲不會太遠、於是,飄身縱下破殿,展開輕功,直向東北馳去。
飛馳中,巨鍾再響,空氣震蕩,嗡聲震耳。
凌壯志精神大振,他聽得出鐘聲就在後峰,他認為距離這座殘坦廢墟如此近的寺院,必須知道「凌霄庵」遭劫的經過。也許恩師叮囑要找的人,又遷到這個寺院中來。
心念及此,精神振奮,一切苦惱、懊惱、頓時全消。
越過一片怪形冰岩,竟是一道懸崖。
於是,急剎沖勢,停身俯首一看,不禁呆了。
只見數十丈下,一片蔥綠,竟是一座冰雪四面拱圍的深谷。谷內蒼松翠竹,方圓數里,在四周雪光反映下,谷內景物清晰可見。
正中碧綠蔥籠中,赫然現出一片廣大寺院,大殿三進,舍房百棟,紅磚琉瓦,隱隱閃輝,氣勢十分雄偉。
凌壯志看罷,心中大喜,雙袖一展,身形飛瀉而下,疾如天降殞星,幻起一道垂直下降白影。
到達崖下,谷中溫度驟增,宛如三月暮春,地上無數奇異山花,爭首鬥豔,齊吐芬芳。
凌壯志看了一眼密集茂盛的高大雲松,展開輕功,直向寺院奔去。
晨鐘三響,立即傳來陣陣清悠而有節奏的梵唱,和莊嚴肅穆的法器木魚聲,令人聽來,塵念頓消。
凌壯志聽得出,梵唱之聲俱是女音,斷定那座寺院必是一座尼姑庵,因而,心中狂喜,身形驟然加快,四周松林飛舞倒逝。
驀然,一聲清脆而似郁沉的聲音,就在附近響起:「何方高人,前來本谷?」
凌壯志一心飛馳,聞聲驟吃一驚,倏然停住身形。
游目一看,周圍雲松翠竹雜植,方圓十數丈內,根本看不到發話人身在何處?
驀聞方才的聲音,繼續謙和的說:「由閣下立身之處,向北走約三十丈,即可到達蝸居。」
凌壯志一聽,驚得渾身不禁一戰,想不到這座溫暖如春的翠綠谷內,竟息隱著一位世外高人。
根據發話的聲音,斷定是位女異人,她由數十丈即能聽出來人的方向位置,且能以「千里傳音」的功夫,詢問你,她的武功之高,由此可見。
既然對方相邀,他自是不會放過這個一瞻高人的難得機會,但在禮貌上,他理應謙遜幾句。
於是,恭身立好,氣納丹由,雙目註定北方,恭謹揚聲說:「晚輩冒味進入前輩清修靜地,理應受責,怎敢再去打擾前輩清興。」
把話說完,對方一陣沉默,想是為凌壯志自稱晚輩而感到震驚。
稍頃,驀聞對方愉快的一笑,說:「閣下太謙遜了,不必拘禮,請即前來。」
凌壯志一聽,心中暗喜,不便再展輕功,大步向前走去。
前進十數丈,發現一片細竹中,拱圍著一間青石小屋。
小石屋方約一丈,高有丈許,正面一門,左右各一個圓形小石窗戶。
凌壯志看罷,不由一皺眉頭,心說:「這才真是名符其實的蝸居呢!」
心念間,已至翠竹外沿,凝目細看,透過許多竹隙間,發現屋門已經大開,正中石床上,正盤膝坐著一個高挽道髻,身穿月白道袍的白髮道姑。
只見白髮道姑,儀態雍容,面目秀麗,霜眉風目間,含蘊著溫靜端淑和高貴脫俗的庄肅氣質。
看她面色紅潤,皮膚細膩,毫無一絲皺紋,年齡最多三十八、九歲,但不知為何她的發眉皆白了。
盤膝坐在石床上的白髮道姑,一見凌壯志,鳳目不由一亮,她對凌壯志如此小小年紀,已經具有驚人的超然輕功,似是感到十分驚異。
她望著神色恭謙,步速逐漸加快的凌壯志,首先笑了。
她的笑,令凌壯志看來,內心感到無比的親切,就像看到自己的家人一樣,毫無一絲不安的感覺。
凌壯志距屋尚有一丈五、六步,即已停身止步,放下手中那對銀筆,拱手一揖,深深到地,同時朗聲說:「晚輩凌壯志,恭請老前輩金安。」
揖罷直身,舉目再看,心頭不由猛然一震。
只見白髮道姑,因本紅潤的秀麗面龐,這時突然變得蒼如白絕,鳳目圓睜,嬌驅微抖,目光一直盯著地上的那對銀筆。
凌壯志心知有變,斷定白髮道姑必是與「朱腕銀筆」葉大俠相識,同時,根據她如此遽變的神色判斷,他們之間的關係,尚且不平凡。
由於白髮道姑沒有發言,凌壯志依然恭謹的立在一丈以外,靜以待變。
驀聞石屋內的白髮道姑,似是強抑內心的激動、痛苦,平靜的問:「小俠姓凌?」
凌壯志恭謹頷首,再度說了一遍:「是的,晚輩凌壯志。」
自發道姑似是驚覺自己的失態,急忙一整神色,強自含笑問:「凌小俠可是由江南來的?」
凌壯志不知白髮道姑的用意,只得頷首說:「是的,由金陵來此。」
白髮道姑秀麗的面龐上,似是掠過一絲失望神色,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一雙銀筆,繼續問:「小俠何事北來恆山?」
凌壯志見問,心中一動,覺得這是一個探詢「凌霄庵」道劫的大好機會,於是,略一躬身,說:「晚輩奉師命,前來恆山凌霄庵,找尋一位前輩。
白髮道姑澄澈的眸子光輝一閃,繼續問:「你找的那位前輩是誰?」
凌壯志歉然搖搖頭,微一躬說:「請前輩原諒」
白髮道姑未待凌壯志說完,立即含笑阻止說:「如有不便,不必勉強。」
凌壯志堅毅的說:「不,沒有什麼不便,只是晚輩也不知那位前輩是誰。」
白髮道姑一聽,不覺綻唇笑了,在她紅潤的櫻唇內,露出一線潔白如玉整齊貝齒。
凌壯志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因而慚愧的低下了頭。驀聞白髮道姑,含笑問:「小俠的尊師是哪一位?」
如此一問,凌壯志的臉更紅了,他慚愧的低聲說:「先師的身世姓名,要問過那位前輩后,才能得知!」
白髮道姑一聽,並沒有因凌壯志這句更荒唐的話而笑,相反的略轉紅潤的秀麗的面龐,再度慘變,鳳目中立即涌滿淚水,久久才顫聲說:「你
你你是說天良已死?」
凌壯志知白髮道姑是看了身邊地上的銀筆而誤會了,但看了白髮道姑慘然的神情,加之想到去世的恩師,因而也含淚說:「先師雖已去世,但,並不是葉大俠。」
白髮道姑聽得一愣,不解的問:「你那對銀筆?」
凌壯志立即回答說:「那是晚輩在峰上『凌霄庵』的惡人手中奪過來的。」
白髮道在迷惑的問:「你為何要將葉大俠的銀筆奪回來?」
凌壯志不願將此事情扯得太遠,僅含糊的說,「一代大俠仗以成名的兵刃,豈可落入歹徒之手,理應將之奪回,奉還給葉大俠的家人。」
白髮道姑霜眉一蹙,輕聲一嘆,暗然說:「葉大俠的愛妻已死,唯一的女兒又失蹤多年,那對銀筆恐怕歸還無望。」
凌壯志聽得渾身一戰,面色大變,俊面精光閃射,神情痴獃的望著緩緩合上眼睛的白髮道姑顫聲問:「前輩您您,這話說的可是真話?」
白髮道姑木然不動,既不搖頭,也不頷道。
凌壯志心神恍惚,靈智間似有所悟,但也有更多的迷惑,這時見白髮道姑閉目不語,因而,自動的惶聲說:「晚輩來恆山之前,曾在黃山天都峰上,遇到葉大俠的髮妻雙劍無敵『黛鳳』張雲霞」
盤坐在石床上的白髮道姑,面色愈形慘然,一顆接一顆的晶瑩淚珠,由合閉的鳳目中簌簌滾下來。
凌壯志在更多的迷惑中,已經瞭然白髮道姑的身份———就是他前往恆山凌霄庵要找的那位前輩。
但,他由於心情激動,過分驚喜,淚珠也一顆接一顆的滾下來。
終於,他興奮而流著淚,泣聲低呼:「前輩,弟子凌壯志僅遵先師遺命遙遙萬里,遠來恆山凌霄庵,特來向前輩詢問先師的身世姓氏和他一生坎坷遭遇。」
說罷,深揖膝落地,伏身跪在地上。
白髮道姑微合的鳳目中,淚珠滾落的更激烈了,久久才顫聲問:「是你一人前來嗎?」
凌壯志伏跪在地上,含淚恭聲道:「還有娟師姊!」
白髮道姑身軀一戰,倏然睜開充滿淚水的鳳目,驚喜的急聲問:「娟兒呢?」
凌壯志無言答對,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終於囁嚅著說:「弟子和娟師姊分途前來,娟師姊性想必尚未到達。」
白髮道姑似是曾經在愛河裡受過折磨的人,深知小兒女的心意,這時一聽,立即驚異的問:「怎麼,你兩人在鬧氣?」
凌壯志一直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白髮道姑秀麗面龐上,立即掠過一絲憂慮神色,她悄悄地暗然搖了搖頭,接著強自平靜的和聲說:「來,到床前來,我有話問你。」
凌壯志恭聲應是,叩首起身,取起身邊的那對精緻的銀筆,低著頭,躬著身,緩步向屋前走去。
這時,天光已經大亮,太陽仍未升起,寒意特別濃。
剛至門前,即聽白髮道姑親切的說:「進屋內坐吧!」
凌壯志進入門內,發現床前數尺大小的空地上,尚分左右橫放著四個薄團,但他不敢就坐,於是恭身說:「前輩面前,那有弟子的座位?」
白髮道姑一指地下的蒲團,親切的說:「你坐下來,我有許多話問你。」
凌壯志躬身應是,即至床前未位薄團,盤膝端正坐好。
白髮道姑似乎非常關係凌壯志的娟師姊,因而,一俟凌壯志做好,立即有些興奮、激動,而鳳目卻含著淚水的親切的問:你是怎樣找到你娟師姊的?」
問話之間,鳳目中淚光閃動,但,她的唇上,卻掛著一絲慈祥而欣慰的笑。
凌壯志見白髮道姑第一句便問娟師妹而不問恩師何時去世,因而斷定她與娟師姊間的關係,較之與恩師尤為密切。
但,這時他已無暇去探思這個問題,急忙微一欠身,恭聲說:「弟子下山的第二天,便在卧虎庄『金刀毒燕』阮陵泰的後花園中遇到了娟師姊」
白髮道姑面色一變,不由急聲問:「她可是前去為她父親報仇?不知她怎的知道阮陵泰那老賊就是殘害她父親的仇人?」
說話之間,略顯蒼白的秀麗面龐上,充滿了驚異、欣慰,和悲戚的混合神色。
凌壯志搖搖頭,繼續說:「不,是在卧虎庄的後花園內,那時娟師姊正在一座精緻小閣上撫琴」
話未說完,白髮道姑面色大變,脫口一聲輕啊,不由忿怒的顫聲問:
「她她怎的和那老賊住在一起?照你這樣說來,她定是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弱女!」
說話之間,滿臉悲忿,也充滿了失望之色。
凌壯志立即分辯說:「不,娟師姊不但武功高絕,並且機智過人」
於是,他即將與鐵鉤婆萬綠萍,入卧虎庄的事,逐一詳細敘述,說到另一白衫少年將阮陵泰擊斃時,白髮道姑忍不住驚異的插言問:「竟有這等事?
你可查出那個白衫少年是誰?」
凌壯志這時已知道了自己的授藝恩師,就是失蹤一十九年的『朱腕銀筆』葉天良,因而恭謹的頷首說:「弟子已經查出來,就是恩師的第二個女兒葉小娟。」
白髮道姑一聽,不由瞪大了眼睛,驚異的失聲問:「你說什麼?」
凌壯志看了白髮道姑過分吃驚的神情,心知有異,即將在黃山天都蜂發現葉小娟的經過,又說了一遍。
白髮道姑,聽了凌壯志為了證實葉小娟是否就是娟師姊時,曾經點暈葉小娟察看她的酥胸一事,僅默然搖了搖頭,沒有任何錶示。
但,她對凌壯志如何發現宮紫雲就是娟娟的事,非常注意,因而,一俟凌壯志說完,立即迫不急待的問:「你是怎樣證實你師姊的身份?」
凌壯志將至馬鞍山「羨仙宮」殺女淫賊「金艷娘」,遇晉德大師和宮紫雲,不慎中了「綻舌牛毛透心針」昏倒於地,復至南峰療傷,發現胸前暗記的事又說了一遍。
為了敘述怎的知道金艷娘隱居在馬鞍山,只得將展偉鳳贈扇,復至石門鎮遇展偉明的事告訴給白髮道姑。
白髮道姑聽了這些曲折湊巧的事實,似是已明白了凌壯志宮紫云何以鬧氣的原因,於是霜眉一蹙,問:「你娟師姊可是因此與你鬧氣?」凌壯志俊面一紅,只得羞愧囁嚅著又說出與秦得苓的一段事情,加之與薛鵬輝的不可理喻,一渾猛憨傻的展偉明直呼妹夫,以及中途巧遇鐵鉤婆母女等造成宮紫雲忿然離開他的原因。
白髮道姑聽了凌壯志這番補充,如霜白的修眉早已蹙在一起,臉上憂鬱之色,顯得愈濃重了。
凌壯志不敢多言,只是滿腹委屈,一臉痛苦的垂手端坐薄團上。
久久,白髮道姑才眉頭略展,黯然搖搖頭,接著平靜的說:「你沒有作錯,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也許你娟師姊尚不能了解你的苦衷,也許她太喜歡你了,因而,忍受不起這多美麗的少女,奪走她唯一的心愛的師弟,也是她心愛的丈夫,終身的伴侶。」
凌壯志一聽,立即正色激動的表白他的心跡,說:「前輩,弟子對娟師姊的一顆心,惟天可表,弟子如將來如有違背師命,辜負娟師姊,天神共鑒」
白髮道姑未待凌壯志說完,急忙搖手阻止他說下去,同時,在她憂鬱秀麗的面龐上,立即現出一絲欣慰慈祥的微笑,她親切的說:「你的確是個好孩子,這些話你娟師姊聽了定極歡欣,不過,世事不可預卜,凡事必聽天命,絲毫勉強不得。」
說著,一揮手,又催促說:「快去庵門接你娟師姊來見我,這兩天前來我處聽道的本庵弟子們,個個神色似有隱憂,我斷定庵中必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是你娟師姊早到了。」
凌壯志一聽「娟師姊早到了」不由恭聲應是,急忙由蒲團上立起來,但他對峰頂上的廢墟,感到十分迷惑,因而不解的問:「前輩,峰頂上的那片殘塌寺院」
白髮道姑立時會意,因而解釋說:「那是百年前的凌霄庵,至於峰上凌霄庵慘變的經過,俟你娟師姊來后,我自會講給你們聽。」凌壯志恭聲應是,深深一揖到地,將銀筆放好在蒲團上,辭過白髮道姑,轉身走出屋外。
前進尚不足一尺,驀聞白髮道姑叮囑說:「見到你娟師姊時,切不可立即告訴她你師父的真實身世。」
凌壯志停步轉身,恭謹的望著石屋內的白髮道姑再度頷首應是后,繼續向竹林外走去。
這是一件極離奇,極坎坷複雜的人間悲劇,凌壯志在此興奮、激動、驚喜而又紊亂的心情下,他雖有超人的智慧,也難理出這中間的迷離頭緒。
這時,他只是一心想見到分別多日的娟師姊,並儘快的知道恩師過去的坎坷遭遇。
他快步走出翠竹林,舉目一看,雄偉的庵院,巍峨的殿脊,尚在數百丈外的雲松間,於是展開輕功。直向庵院馳去。
太陽已經升起,柔和的陽光照滿了綠谷鮮艷、油綠、清新悅目,加上晨風飄送的陣陣誦經聲,令人頓覺心曠神怡。
一陣飛馳,已到凌霄庵後院牆外。
舉目一看,紅牆高約兩丈,牆頭上綠瓦閃閃發光,左右一望,雲松相遮,看不見多長多遠。
凌壯志看罷,不便越牆進入,只得沿牆向右疾馳。
繞至右牆角,視線突然廣闊,始知凌霄庵是建築在谷底斜坡上,三進大殿形成梯次下降。
凌壯志轉身之處,距離第一進大佛殿,至少尚有數百丈,那座高聳巍峨的三洞大山門,遠遠看來,宛如一座小型牌坊。
再向前看,一道寬約數十丈的青石大道,在茂密的巨松遮蓋下,直達一裡外的陝窄谷口。
凌霄庵的這項建築工程,實在太艱巨浩大了,看得飛馳中的凌壯志不停的搖頭讚歎不止。
沿著庵牆疾馳,瞬間已達三洞高大的山門前,庵前青石鋪地,打掃的異常清潔,兩尊石獅守在左右,三座大門俱已打開了,型式和峰巔上的舊山門,毫無兩樣,全庵唯一不同之處,就是立在山前,仰首可看到第三進大殿的巍峨殿脊。
正中一方巨匾,赫然三個金漆大字——凌霄庵。
凌壯志看了這三個金輝閃閃的金漆大字,內心感到無比親切,就像見了多年不見的好友、故人。
他走上門階,舉目一看,只見數十丈外的巍峨大殿內,金碧輝惶,佛幔分垂,香煙氳氤繚繞,百盞琉璃油燈齊明,無數灰衣尼姑,捧著經卷,正由大殿內肅靜的走出來。
這些尼姑中,有老,有少,也有中年,老年尼姑,多披朱紅袈裟。中年的多披橙黃,年青尼姑中,僅有少數幾人披著淡黃袈裟。
看他們這樣肅靜有序的走出大殿,分向左右檐下角門走去的情形,知道她們晨課剛剛完畢,正在紛紛離去。
凌壯志心中不但對凌霄庵感到無比親切,就是對大殿內肅靜走出來的老少三代尼姑,也同樣的感到無比親切。
他望著那些眉清目秀,面貌姣好的年青尼姑,臉面上,不由綻出一絲謙和的微笑,他覺得來的正是時候。
他為了表達這座佛門清靜聖地的虔誠敬意,首先抖彈了一下白緞銀花長衫,緊緊髮髻上的黃絲儒中,重新懸正腰間的銀劍,左手撫在銀絲劍柄上,舉步向大殿階前走去。
紛紛走出大殿的年青尼姑們,乍然看到山門外走進來一個白衫佩劍少年,俱都冷冷地投來厭惡的一瞥。
凌壯志秀眉一蹙,心中十分不解,他不相信進入空門的尼姑,對男人是厭惡的,但為了詢問娟師姊是否已經前來,他依然向大殿前走去。
大殿階上的年青尼姑們,隨著凌壯志的前進,紛紛停身止步,俱都呆了,無數亮晶晶的眸子像天上的繁星,一齊望著大步前進的凌壯志。
她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世間竟真的有像「觀音大士」座前的「善才童子」那樣俊美的少年人物。
他們覺得善才童子,只是一個泥塑的人俊,而持劍進來的白衫少年,卻是一個英俊瀟洒,面如溫玉的年青郎君。
他那修長人鬢的秀眉,閃閃生輝,令人心跳的眸子,俠直的膽鼻,塗丹般的朱唇,適中的身材,撫劍而來,充滿男孩子醉人的磁力。
殿階上所有的美貌年青的尼姑們,俱都神情痴獃,香腮綻笑,妙目閃爍著誘人的生輝。
凌壯志看了這情形,感到萬分迷惑,他自己也鬧不清這瞬間轉變的兩種表情,因而腳下的步子,頓時慢下來。
驀聞一聲沉喝,徑由大殿內傳出來:「還不快些退下去。」
所有神情痴獃的年青尼姑一聽,俱都大吃一驚,同時,個個羞急垂頭,雙頰緋紅,急忙向大殿左右角門走去。
應所有年青尼姑紛紛走避的同時,大殿內十數橙黃袈裟的中年尼姑,擁著三位朱紅袈裟的老尼姑出來。
三個老尼姑,個個面帶慍色,目光炯炯的望著凌壯志,十數中年尼姑,俱都滿面怒容,一臉不屑之色。
凌壯志看得心頭一震,他不知道犯了什麼清規,因而急忙停止腳步,驚異的望著來勢洶洶的三個老尼姑。
這時,整個凌霄庵一片寂靜,大殿左右角門下,圍滿了面目姣好的年青尼姑,俱都驚異的望著殿前,個個目閃驚急似乎都在為那個白衫佩劍的英俊少年人擔心,因為,她們武功高強的三位掌殿,六大執事和四大監院,勢必要嚴懲那個少年人。
十數中年尼姑,和三位掌殿老尼,俱都在凌壯志身前七步處,有序的排列站好,由正中一位慈眉慈目的老尼姑,首先宣了聲佛號,接著怒容沉聲說:
「本庵位此絕峰深谷,早與外界隔絕,施主等近日三翻五次前來干擾本庵清靜,穢言調戲本庵弟子,如今小施主又佩劍而入,目光閃爍,嘴哂情笑,心存邪念」
凌壯志恭謙而立,聽得只皺眉頭,愈聽愈不堪入耳,愈聽愈鬧不清是怎麼回事,只得拱手一揖,同時謙和的說:「小生凌壯志,江南金陵人,萬里前來貴庵,探詢先師故人,老師太且莫誤會,小生這廂有禮了。」
說罷,躬身一揖,深深到地。
三個老尼聽得慈眉微蹙,十數中年尼姑,個個相互觀見,擁在左右角門的年青尼姑們,俱都竊竊私議。
正中老尼姑,看了左右兩個尼姑一眼,神色略顯緩和的問:「小施主意欲探詢的尊師故人,不知是本庵哪一位?」
凌壯志頓時語塞,他沒想到老尼姑有此一問。這時又不便說出庵后竹林石屋內的白髮道姑,因而,略一遲疑,恭聲回答說:「先師故人,小生已經訪到,現在特來向師太請問,近一兩日可有一位身穿紫裳,背插長劍的少女,前來貴庵訪人?」
三個老尼姑見凌壯志回答遲疑,閃爍言詞,誤以為他捏造事實,因而,俱都冷冷的搖搖頭。
凌壯志滿腔親切的熱情,卻遭到如此冰冷的待遇,心中不禁有氣。
但看了三位老尼姑,俱都慈眉善目,面帶祥和,又不像是刁鑽難逗的人物,因而不便發作,只得再度恭聲問:「既然三位師太沒有看到,想必是娟師姊尚未到達,小生就在庵上等一半日」
右邊瘦削的老尼姑,未待凌壯志說完,立即拒絕說:「本庵與世隔絕,從不留客庵內,加之近日時有不肖之徒前來生事,愈加不便接待男賓,小施主如要等候令師姊,就至山門以外等吧。」
凌壯志聽了老尼姑的話,再和庵后石屋的白髮道姑說的話加對照,知道三個老尼姑確有苦衷,只得謙和的說:「既然如此,小生就至山門外面等候,方才冒昧進庵,失禮之處,尚請三位師太見諒。」
說罷,躬身一揖,轉身向山門走去,頭也不回一回。
來至山門以外,沿著寬大石道前進,走至數丈外的松林前沿,即在路旁置有石凳的一株巨松下停下身來。
凌壯志坐在石凳上,覺得非常舒適,游目一看,左近樹下,置滿了這種石凳,想必是為進香善男信女休息之處。
他轉首看了一眼凌霄庵,由山門直達殿前,早已沒有了人影,庵中的尼姑,想必都去進早餐了。
一想到早餐,他自己也感到飢腸轆轆了,於是,即在腰內取出小袋食,匆匆吃了些乾糧滷肉。
枯坐等人,是件最令人焦急難耐的事,尤其被等的人,即沒事先約好,又無固定到達日期,更加令人心神不定。
凌壯志孤獨地坐在石凳上,兩手撫摸著白金劍鞘,和銀絲劍穗上的那顆鮮紅艷麗的大珍珠。
他想到由昨夜到現在,這一連串的奇巧遭遇,實在令人不敢相信世間意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他記得恩師臨終時,曾說到達凌霄庵,自會找到深悉他身世的人。
如今果然找到了那位白髮道姑,心想,難道恩師能未卜先知?
他又想到峰巔五塌大殿石壁上的人形劍法和佩在腰間的穹漢劍,這些問題,只有問那位白髮道姑前輩才能知道了。
但,青面紅袍釘心判,他是怎樣發現壁上的那套劍法呢?想到釘心判聽說阮陵泰被葉小娟擊斃了那份震驚神色和他說的狠毒惡言,這時想來,釘心判是誤以葉小娟就是娟師姊了。
想到葉小娟,凌壯志再度迷惑了,據恩師「朱腕銀筆」葉天良說,他僅有一個心愛的妻子,但已因難產去世,而方才的白髮道姑,也如此說,可是雙劍無敵「黛鳳」張雲霞,卻隱居在黃山天都峰了。
既然恩師只有一個親生女兒,娟師姊胸有暗記,當然是恩師的愛女無疑,但葉小娟又是誰的女兒呢?
根據白髮道姑的神態言語看來,她與恩師葉天良間,必有一段不平凡的關係,而她那份關心娟師姊的情義,尤令他頗費思解。
一想到娟師姊,高雅嫻靜、國色天香的宮紫雲的倩影,便立即浮上他的腦際,因而,他忍不住焦急的立起身來,游目四盼。
轉首一看,雙目倏然一亮,修長的劍眉,立時蹙在一起了。
只見三個勁裝中年人,俱都腰插一對精鋼判官筆,正沿著右前牆,向著庵門健步走去。
正中二人,黑面膛,禿眉吊眼,橫飛的鬍鬚,一身紫黑勁裝,滿臉的兇橫之氣,看來已有四十多歲了。
左邊一人,身材肥胖,肚大如鼓,上穿敞胸藍布大褂,下著寬腿黑布長褲,雞蛋大的肚臍眼,露在外面,胸前生滿了黑毛,令人一看,就知是個兇狠之徒。
右邊一人,身穿銀緞勁裝,白凈面孔,二十八、九歲,細眉小眼,尖尖睛額,一臉的狡猾神色,一望而知決非善類。
打量間,三人已到庵門前,他們相互遞了一個淫邪眼神,徑自走了進去。
凌壯志看罷,心中會意,嘴角立即掠過一絲冷笑,於是,手撫劍柄,英挺瀟洒的也向山門走去。
方才那三個老尼姑和十數執事監院,似乎早知三個惡漢必來,這時一見三人入門,立即由大殿內,滿面怒容的迎出來。
三個勁裝惡漢,一見十數尼姑出來,立即彼此相對一笑,神情充滿了邪惡之色,隨之一字橫立在寬大甬道上。
三位老尼姑和十數執事監院等人,也依序立好,依然由正中霜眉覆上的老尼姑,沉聲說:「三位施主,一再前來本庵胡纏,未經許可,到處走動,並穢言調戲本庵弟子,貧尼雖苦口相勸,三位依然去而復返,今日貧尼等,萬萬不能放三位施主進去。
三個惡漢一聽,立時相互看了一眼,接著仰天發出一陣輕蔑的哈哈狂笑,三人同時縱聲大笑,聲勢也極可觀,頓時震得殿檐積塵飄落,十數尼姑變顏變色,一群年青尼姑,紛紛在大殿角門內,驚急的探首外看。
凌壯志立在山門一角,看到秀眉一蹙,心中雖然有氣,覺得這時尚不宣插手,多事有時返遭人譏。
三個惡漢之中,以黑臉禿眉,一臉橫飛鬍子的那人,內功較為深厚,其次是肚大如鼓和那個奶緞勁裝白面孔的青年。
正中黑臉禿眉的惡漢,首先微笑,輕蔑的朗聲說:「大爺『飛鬍子判官』,在黑道闖了二十年,一向隨心所欲,從沒有人敢阻攔大爺的好事。」
左邊肚大如鼓的惡漢,也歉笑朗聲說:「二爺『大肚子判官』,今日硬是要進去樂上一樂。」
右邊白面孔的惡漢,小眼一瞪,也傲然說:「三爺『銀點子判官』,今日要進去選最漂亮的一個。」
十數尼姑一聽,俱都氣得面色發白,擁擠在大殿角門的年青尼姑們,個個惶恐,大驚失色,三個面色鐵青年老尼姑,只氣得渾身微抖。
未位圓臉的老尼姑,不由怒目沉聲斥責說:「爾等出口穢言,侮辱佛門弟子」
話未說完,驀聞大肚子判官,輕蔑的望著圓臉老尼姑,一臉邪笑,說:
「了空,你跑到後殿養養你的老精神吧,你的頭髮都白了,一臉的皺紋,你還擔心二爺會選上你?」
了空師太,氣得立即閉目合什,連宣佛叫,不停的低呼罪過。
面目清瘦的老尼姑,立時慈目閃光,厲聲說:「爾等須知貧尼師姊『了塵』師太、曾與令師『釘心判官』有過一面之緣,爾等再敢胡言亂語,定將真情報於令師得知」
話未說完,三個惡判官,同時輕蔑的仰天大笑了。
立在山門一角的凌壯志,恍然大悟,原來這三個腰插判官筆,綽號俱是判官的惡漢,竟是「釘心判」三個劣徒。
俗語:「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師,必有其徒」看來這句話果然言之不虛。
凌壯志有心挺身而出,將三人逐走,又覺得無此必要,難道三位高師太還不能將三個惡漢制服。
心念間,三個惡判官,同時收斂狂笑,望著面目清瘦的老尼姑,得意的朗聲說:「了塵!這話你昨天說,三位大爺也許怕那老鬼,乖乖離去,哈哈,昨夜老鬼已死,今後山陝一帶,遠至塞外,都是三位大爺的天下了。」
說此一頓,仰面哈哈一陣大笑,飛鬍子判官,斜著吊眼睛,望著正中白眉覆眼的老尼姑,得意的傲然問:「了塵,今後你的凌霄庵,就是三位大爺及時玩樂的行宮了。」
說罷,三個惡漢,再度樂不可支的哈哈笑了。
了塵師太,頓時大怒,霜眉飛張,目射冷電,震聲厲聲大喝:「三個孽障,還不快退出庵去。」
三個惡漢那裡肯聽,反而笑的更厲害了。
凌壯志看得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挺身走過去。
就在這時,數聲嬌叱,黃影閃動,三個身披淡黃袈裟的年青尼姑,徑由大殿內,仗劍飛身撲出來。
凌壯志看得暗自心驚,他確沒想到凌霄庵的三代弟子,居然有如此精湛的輕身功夫,那三位老師太的功力如何,也可想而知。
只見三個年青尼姑,俱都生得柳眉俏目,花容雪膚,如果三人都是蓄髮的姑娘,定是三個不太庸俗的美人。
三個年青尼姑縱至三位師太面前,同時扣劍躬身,要求說:「弟子等願拿這三個狂徒!」
三個惡漢一聽,未待了塵師太回答,卻搶先哈哈笑著說:「三位小師傅來得正好,三位大爺今天就選你們三人吧!」
了塵師太略一沉思,寬大袍袖一揮,毅然沉聲言:「你三人可要小心了,切忌妄開殺戒。」
說著,和了凡、了空兩位師太,及十數執事監院,急步退至殿階前,了塵師太將「切忌妄開殺戒」六字,說的特別鄭重。
凌壯志聽了,不同感慨的搖搖頭,心說:「對付這些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武林敗類,如不嚴懲如何能收殺一儆百之效。
這時,大殿階上已立滿了俏麗美貌的妙齡尼姑,俱都神色驚懼,暗含憂急的望著場中的三個持劍的年青尼姑。
三個年青尼姑,一俟師太等人退至殿階,三人同時轉身,一聲清叱,振腕挺劍,分向三個惡漢刺去。
三個惡漢本就沒把三個年青美貌的小尼姑看在眼內,加之再聽了老師太的法諭,愈加宅無忌憚了。
師兄弟三人,抱著與美女拆招的心情,不悄撒出腰間的判官筆,三人一聲邪笑,揮掌迎了上去。
三個年青尼姑,身法雖然輕靈,劍術火候不足,加之釘心判的三個惡徒,俱是久走江湖的綠林大盜,見識廣,經驗多,出手穩准,遇險沉著,雖是一雙肉掌,尚能維持個不敗之局。
但,立在山門一角的凌壯志卻看得清楚,時間一久,釘心判的三個惡徒,勢必被迫的使用兵器,因為,三個美貌尼姑的劍法,逐漸犀利。
果然,一聲清脆嬌叱,三個美貌年青尼姑的劍法,同時倏然一變,三個惡漢頓時相形見拙。
驀聞「飛鬍子判官」一聲暴喝:「兄弟,滾吧!」
所有的尼姑一聽,俱都神色一喜,目光同時一亮——只有凌壯志暗吃一驚,面色立變。
就在飛鬍子判官喝聲甫落的同時,三個惡漢就地一滾,反手撤出腰間的判官筆,頓時之間,殿前方圓數十丈內,儘是滾滾筆影。
三個年青美貌尼姑,頓時驚得花容失色,劍法遲慢,三個師太和所有的尼姑,俱都驚呆了。
就地翻滾的三個惡漢,得意的哈哈大笑,白凈的面孔的惡漢,鐵筆一挺,直點對方青年尼姑的下陰丹田。
年青尼姑,大吃一驚,滿面通紅,一聲驚呼,飛身暴退——
凌壯志頓時大怒,義忿填胸,心頭倏起殺機,大喝一聲:「鼠輩住手—
——」
大喝聲中,飛身前撲,白影閃處,凌壯志已卓立場中。
三個惡漢同時挺身躍起,三個年青尼姑,紛紛退回大殿階前。凌壯志飛眉如劍,目射冷輝,俊面上充滿了殺氣,註定三個惡漢,緩步逼去。同時沉聲斥責說:「你這三個該死的武林敗類,居然擾亂佛門靜地,穢言調戲清修弟子,如讓你等活在世上,不知要有多少婦女毀在爾等的手裡。」
說話之間,緩緩逼近,右手輕按銀劍啞簧,寒光閃處,嗆郎一聲清越龍吟,穹漢寶劍已握在手中。
三個惡漢一見,立被凌壯志的懾人氣勢震住了。
「飛鬍子判官」年齡較長,世故較深,首先一定心神,強自哈哈一笑,故意望著三位師太,輕蔑的朗聲說:「三個老尼姑,難怪今天態度突然強硬起來了,哈哈,原來請一個年青英俊的小白臉保鏢凌壯志勃然大怒,暴喝一聲:「鼠輩閉嘴——」
暴喝聲中,飛身前撲,手中穹漢劍,順勢揮出石壁人形劍中的正反三劍,千百寒鋒中,響起絲絲懾人心神的劍嘯。
三個惡漢被迫的同時舞筆相迎,只覺森森劍氣,寒光逼人,不知劍勢虛實,立被逼得手忙腳亂,紛紛向後急退。
凌壯志停身橫劍,左手一指「飛鬍子判官」,厲聲說:「你身為師兄,領導胡為,在下本應殺你三人除害,為免血污佛門凈地,暫饒爾等一條活命,趕快滾吧!」
「飛鬍子判官」三人橫行黑道多年,仗著青面紅袍釘心判的一點惡毒聲名,多年來尚未栽過如此大的跟頭。
如今,釘心判已死,正是他們三人的天下,今天的事如被傳揚開去,三人那還有臉在山陝一帶黑道上混。
心念至此,拼了老命也要爭回這個面子。
凌壯志見三人神色遲疑,知他們有意一拼,於是冷冷一笑說:「你三人體想再施『滾地龍』那種難登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在下昨夜在峰嶺破殿前,已領教過爾等惡師的這項絕技了,只可惜,他的銀筆掃不住在下『穹漢劍』的峰利。」
說著,即將手中的穹漢劍,虛空揮了兩揮,刷刷連聲中,幻起兩片耀眼銀弧,暴起一陣嗡然嘯聲。
「飛鬍子判官」三人一聽,俱都驚得面色大變,冷汗油然。
了塵師太等人,雖然感激凌壯志路見不平,拔劍相助,但她們也深怕凌壯志年青任性,暴怒殺人,染污了這塊佛門靜地。
因而了塵師太,趁機開導三惡合什宣了聲佛號慢慢的說:「三位已入歧途,希望及時悔悟,速速退出本庵,自今以後,改面革新,從良向善,成為完善之人」
「飛鬍子判官」三人那裡聽得進耳去,不由同時暴喝一聲:「老尼婆閉嘴,三位大爺和這小子拼了。」
大喝聲中,飛眉瞪眼,各揮判官筆,向著凌壯志瘋狂撲來——
凌壯志殺機早起,只是不願在佛前殺人,既然三惡自己找死,那裡還想到其他,一聲冷笑,飛向前——
身形疾進中,默運「青罡功」,功貫右臂,力透劍身,頓時青芒暴漲盈尺,光華耀眼刺目,大殿階上的所有尼姑,俱都不敢注目直視。
三位師太一見,面色同時大變,驚得脫口宣了一聲佛號。
佛號聲中,殿前暴起一聲震耳大喝,刺目光華翻滾處,青氣蒙蒙,絲絲懾入劍嘯中,幻起無數飛旋白影。
就在這時,右側殿脊上,驀然想起一聲焦急沉喝:「志兒不可殺人———」
但,凌壯志殺機已動,施展的劍魔「烏依狂徒」橫霸武林的「太虛九劍」,連環三劍揮出,六支鐵筆齊飛半空,他想再收勢已來不及了。
劍光過處,暴起數聲凄厲刺耳的驚心慘叫,鮮血激射,人頭橫飛,「飛鬍子判官」三人屍體,旋即栽倒在大殿階前,頓時灑滿了鮮紅血漬!
凌壯志停身橫劍,轉首一看,頓時嚇呆了,急忙一定心神,雙手扣劍,也惶急的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