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班登是為了什麼?

十、班登是為了什麼?

(班登的行為,自然是這個故事的最主要關鍵,所以才有了這一章的標題。)

齊白的確以最快的時間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已預知他要來,所以召集了各色人等,來聽他講述有關班登的事,齊白講得十分詳盡,那包括了這個故事的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和第九章中所發生的一切。

當齊白說到關於班登有很長的故事要說時,再也想不到內容竟然會如此豐富。

在聽齊白敘述的時候,所有人各有各的反應,已經擇其重要者記述下來了,無關緊要的,自然不必再提。

齊白的敘述總告一段落,他在最後,自然是有意賣了一個關子。為什麼他在泰國的一座廟中,看到了佛像,就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關鍵問題呢?我想時候每個人心中都在想,可是沒有人開口問他。

齊白連連喝著酒,良辰美景望著他,抿著嘴兒笑,神情頗是狡猾,齊白瞪眼:「兩個小鬼在想什麼?」

良辰美景齊聲道:「齊叔叔一定是在古墓中太久了,沾的陰氣太重,所以才要借酒來驅趕一下。」

齊白笑罵:「把我當死人了?班登那傢伙怎麼又會和你們泡在一起的,說來聽聽。」

他說著,向我望來,他一到,我們就逼他先說他和班登打交道的經過,所以他不知道班登在這裡做出來的事,驚險刺激,不在他和班登的交往之下。

我從十個木乃伊變成了十一個木乃伊講起,一直講到那怪東西被他冒了「原振俠的朋友」之名弄走了為止。其間自然少不了胡說、溫寶裕和良辰美景的插言,把那怪東西的可怖醜惡,形容得有聲有色,聽得齊白也不由自主,打了好幾次冷戰,雖然我知道,只的形容那怪東西,和親眼看到那怪東西相比,還差了一大截。

等到我們把經過講完,齊白不斷眨著眼,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好幾次拿起酒杯來想喝酒,但是多半是想起了良辰美景的取笑,所以又將杯子放下,終於,他問:「那個怪東西……和我與班登尋寶行動有關連?」

在聽了齊白的敘述之後,這個問題,我早已好了好多遍了。白素是在一聽到齊白要為了班登而來之後,就聯想到了「怪東西」和「盜墓專家」之間有聯繫的。

可是直到現在,齊白髮出了這樣的一問,我仍然無法給以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應該是有聯繫的,可是在哪一個環節上可以聯接起來呢?

班登——怪東西——班登——尋寶——班登——太平天國人物。

如果要列成式子的話,也只不過是幾件事都和班登這個人物有關而已,並不代表那幾件事之間有關連。

可是,這時在我書房中的每一個人,卻又都隱隱覺得,這些事既然環繞著班登這個怪人物發生,應該是有聯繫的。

然而,要找出什麼聯接起來呢?

一時之間,眾人盡皆默然,連最多意見的溫寶裕,也只是眨眼,未見出聲,因為就列舉出來的幾件事中,實在很難找出有什麼聯繫來。

齊白最先開口,遲疑著:「我有強烈的被欺騙的感覺,感到他找到我,拉我去參加他的行動,他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尋寶。」

我皺著眉:「尋覓藏寶是一定的了,『寶』的意義有許多種,不一定指金銀財寶而言。班登另有所圖。」

這時,我和齊白的猜測分析,自然都是沒有確實證據的,但是卻也決不是空穴來風。齊白說他有「被欺騙的感覺」,雖然是感覺,但以齊白的機靈和人生經驗之豐富,自然也不是平白會產生那種感覺,一定是班登在許多行為上,有著蛛絲馬跡可供人起疑之處。

所以,白素也顯然同意我們由這個方向追循下去,她側著頭,發表意見:「照他的行動來看,如果他另有所圖,應該已達到了目的。」

四個小傢伙一起叫了起來:「所以他拒絕再去潛水尋寶。」

分析推理到這裡,都十分「順利」,可是卻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了。

因為現在達到的結論是班登已達到了他另有所圖的目的,那麼,他得到了什麼呢?

齊白喃喃地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溫室裕語不驚人死不休,大聲道:「他得到了那個「怪物。」

一句話出口,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妙,連忙雙手抱住了頭,不敢看別人。別人都習慣了他的胡言亂語,並不覺得怎樣,只有齊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青少年,不免有點目瞪口呆。

可是他也沒有出言嘲笑,反倒一本正經和溫寶裕討論起這個問題來:「不可能,所有的過程,我都和他在一起,那怪東西和成人身體一樣大,他決無可能得了這樣一件東西而不讓我知道的。」

溫寶裕見有居然重視他的意見,大是高興,連忙收回意見來,連聲道:「是……是……不可能。」

白素卻一揚眉:「如果體積不是那麼大呢?班登是不是有可能,得了什麼小小的一件東西,是你所不知道的?」

齊白迷著眼,過了一會,仍然搖頭:「每次下那圓管,我都和他在一起,他要是有所得,怎瞞得過我?就算他會魔術手法,我也一樣會覺察得到。」

我自然相信齊白的判斷,他是那麼出色的盜墓人,在進人了藏寶範圍之內,他的合彩人要是有什麼異樣的動作,怎可能逃得過他那雙幾乎能在暗中視物的敏銳之極的眼睛?所以我也道:「班登不應該有得了什麼的機會。」

大家又沉默了一會,良辰美景忽然道:「有一個機會,他能得到些東西,而不為他人所知。」

齊白向她們兩人望去,大大不以為然。

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一個說話,一個做著手勢,加強語氣,言語和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看來十分有趣:「就是在圓管底部,突然有水湧出來,你們三個人急忙拉站鐵索上去的時候。」

一聽到那樣的分析,人人都發出了「啊」地一聲,我道:「那時,班登是在最下面。」

齊白點頭:「是,水突如其來,局長在上面,沒有碰到水,我先攀上鐵鏈,所以,如果有什麼東西隨著水湧出來的話,班登最有機會得到它。」

良辰美景道:「是啊,因為水一湧出來,他人已被水浸了一半,你們又急著向上攀,他在手中撈了一些起東西在手,你們都不會覺察。」

齊白皺著眉,顯然是在回想當時的情形,他想了一會:「對,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只怕沒有足夠的鎮定在水中撿拾什麼。」

胡說一直沒有表示意見,這時才道:「或許那東西隨著水湧出來,恰好浮到他的身邊?」

一人一句推測著,覺得可能性愈來愈大,齊白用力揮著手,發出「嗯嗯」的聲音:「對,當時他比我們遲了半分鐘才從樹洞中爬出來,爬出來之後,又把身子縮成一團,看來正像是在掩飾什麼。」

我失笑:「那倒作不得准,失了斧頭的人左看右看,鄰居都像是偷斧人,但十分有可能,班登是在那次意外中得了他所要得的東西。」

溫寶裕搶著做結論:「所以,他沒有興趣再去第二次了,這就是證明。」

我還有點不明白之處,就趁機提了出來:「爆炸令地面崩塌,出一個湖,那湖的面積有多大?」

齊白道:「不大,恰好是花園的一角,沒有波及任何建築物,連圖牆也沒有受影響,顯然是一早就計算好的,不但設計者是天才,工程也極巨大,很難想像如何挖了一個湖。再把湖面用將近一公尺厚的土蓋起來,那麼多年相安無事,小小的一次爆炸,立即又全湖面上的地面,一起崩陷,這……真有點鬼斧神工。」

我吸了一口氣:「古人自有古人的智慧,連金字塔秦始皇墓都造得起來,可是,那樣大的工程,所……埋藏的寶物,如果體積小得使班登可以隨身攜帶,那似乎十分難以想像。」

齊白嘆了一聲:「在泰國看到了那尊據說以前是純金的佛像之後,我陡然想到——」

他才說這裡,我也陡然想到了。

我想到了他想到的是什麼,想到了他故意沒有講出來的是什麼。」

我不禁「咳」地吸了一口氣,失聲道:「那鐵鏈,那自圓管人口處一直垂下去,直垂到底部的粗大鐵鏈。」

我這樣一叫,所有人都明白了,溫寶格直跳了起來:「雖然地面崩裂成了湖,那鐵鏈一定還在湖底,可以去將撈起來。」

胡說搖頭嘆息:「唉,你拉著它上上下下多少次?當然怎麼一點也沒有想到?」

齊白不服氣:「我講詳細的經過給你們聽,你們之間又有誰想到了的?」

白素神情苦淡:「也不過是料想而已,未必是真的。」

溫寶裕卻一副、心癢難熬的樣子,抓耳撓腮,又向各人亂使眼色,看看別人反應並不熱烈,又向良辰美景擠眉弄眼,看良辰美景的樣子,竟然大有興趣,我不禁大驚,正色道:「小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寧願你到南極去探險,到亞馬孫河去流浪,可別想去打撈那鐵鏈。」

溫寶裕道:「那不是鐵鏈,可能,極可能整條都是黃金鑄成的。」

良辰美景道:「更有可能,其中有若干節是空心的,內中藏著明珠寶玉,那是當年最富庶的東南一十五省的珍寶的精華。」良辰美景說一句,溫寶格就答一句「照啊」,連齊白都有點意動了。

我冷笑著:「你們計算過它的重量?那絕不是偷偷摸摸可以進行的事。」

白素忽然笑了起來:「我認為,整條鐵索,如果真是黃金鑄成的話,一定早已不在水底。」

連我也不知.道白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都一致神情愕然,只有齊白點頭:「我同意,整個藏寶工程,設計之巧妙,無以復加,等到地面崩塌,湖水湧上來,那是最後一步,設計者必然想到過,有這樣的變化,決不會是知道秘密的人來取寶,為了不使寶物落人外人之手,看來,圓管、鐵索都會在地底的泉眼中沉下去,不知沉到什麼地方去了,要去打撈,工程不知多大。」

聽了白素和齊白的話,溫寶裕才嘆了一口氣,連聲道:「可惜,真可惜。」

他忽然又興高采烈起來:「若然一進圓管,就能得到寶藏,那為什麼還要在管底裝那麼精巧的機關?」

齊白道:「兩個可能,一個是誤導他人,還有一個就是在管子底下,真的藏有極重要的物事。」

我點頭:「如果真藏有重要的東西,那東西已落人班登的手中。」

齊白又道:「當然是——」他講到這裡,陡然伸拳在桌上,重重一擊,憤然遭:「班登的祖上,既然得知了管底開啟的密碼,應該也知道下面藏著什麼東西,也就是說,班登早知道有什麼東西在下面,可是他卻提也未曾向我提起過。」

我嘆了一聲:「人心難測,我想他一定是知道的,而且那東西……一定有極大的吸引力,這才令得他當年放棄了當醫生,改去研究中國近代史。」

各人一致同意我這個分析,因為那簡直令一個人的生命作根本的改變,若不是吸引力極大的話,誰會作這種改變。

齊白又手緊握著拳,神情慨憤,他曾錯過了可以發現巨大藏寶的機會,也未曾見有這般難過。

問題又兜回來了,班登得到的是什麼呢?

一點線索也沒有,只是憑推測,知道那東西的體積不會太大而已。

這一晚上,由於齊白的來到,人各方面討論班登這個人,各抒已見,熱鬧之極。

等到午夜過後,齊白才恨恨地道:「這個人,還假充斯文,裝成真的對太平天國史料十分有興趣的樣子,研究為什麼太平天國首腦不畫肖像,壁畫不繪人像,故作神秘,十分可恥。」

白素想了一想:「那倒不一定是他在假裝,或許他真感到興趣,他曾問你有沒有盜過太平天國人物的墓?」

齊白倏然站了起來,又坐下,神情又駭然又錯愕:「是啊,他那樣的目的,也十分怪異,他是想知道我有沒有見過太平天國首腦人物的屍體。」

我和白素相視駭然,因為實在不明白班登想求證一些什麼。

從和他幾次相見的經過、他問的問題、他的行動來看,他彷彿是在傾全力在研究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多半和一些人物有關,那些歷史人物,是太平天國的一些首腦,而且他研究的是那些歷史人物的外形、面貌。

這真有點不可思議,對一個歷史人物,不從他的一生活動去研究評估,卻去注重他的外形,這不是匪夷所思之極了么?

我一面想著,一面思緒十分紊亂,所以接下來的那個問題,我只是隨口提出來,完全不知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問的,我問道:「你在古墓中見過不少屍體,可有見過我們形容的那個怪東西。」

齊白又好氣又笑:「當然不會,若是古墓中常有這類怪東西,那我也不必再盜墓了,想起來就噁心。」

我無可奈何笑了一下,剎那間,像是想到了什麼,但又無法捕捉得住。我向白素看去,看到她正趕著眉在思索,我知道她必然和我一樣,也是想到了一些什麼而無法將之具體化。

齊白恨恨地道:「當務之急,是要把班登找出來,諒他帶了一個怪東西,也到不了哪裡去。」

我苦笑了一下:「他不必到哪裡去,就躲在本市,幾百萬人,你怎麼找?」

齊白眨著眼:「能不能設計引他出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得先知道他會吞下什麼樣的『餌』——他對什麼最有興趣才行。」

齊白道:「我想想,就算告訴他,寶藏的秘密已揭開,他也不會有興趣的——」

白素道:「他有興趣的問題,自然是太平天國領袖的外形、相貌。」

齊白先是一怔,接著,哈哈大笑:「有了,他再滑頭,也能把他釣出來,哼哼,引蛇出洞,打蛇七寸,且看老夫手段。」

他認識溫寶裕沒有多久,居然就學會了溫寶裕的說話腔調和手勢,可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實在一點不差。

我和白素都沒有問他用什麼方法,因為那實在可想而知,班登對什麼最有興趣,自然就拿什麼去逗引他,再容易不過了。

接下來,我們又討論了一下班登的行為,把那怪東西弄成木乃伊的樣子,送到博物館去,目的是要通過胡說,讓我見到。自然又是各人都有意見,但以白素的推測最合理。白素推測他不直接把怪東西送到我住所來,是由於他也知道那怪東西的形狀太難看,怕我看了之後,大起反感之故。

可是其間又有十分難以解釋之處,班登的目的,自然不單是要我見見那怪東西,還要聽一聽我對那怪東西的意見,那麼,第一次在音樂會上見面,他就應該直接告訴我,有一個怪東西請我去看一看,看我有什麼意見。但是他卻不那樣做,卻問我為什麼太平天國的壁畫不上繪人像。

真不知道他放著正經問題不問,去問這種無聊問題作什麼。我一面說著,說到了這裡,我不禁又呆了一下,發出了「啊」的一聲.白素立時道:「在班登的心目中,太平天國的人像才重要。」

我伸手在腦門上拍了一下:「天,他……他不會異想天開到了……以為太平天國的首腦,全是像那怪東西一樣的怪物,所以才在這個問題上追猛打的吧。」

白素沉聲道:「只怕他真是那樣想。」

我張大了口,出不了聲,我們一直在找幾件事可以聯結起來之處而找不出來,剛才我提出的,雖然荒誕之極,但卻是可以把兩椿看來完全不相干的事聯結起來。

由於沒有肖像留下來,太平天國首腦的樣貌,不為人所知,而且又有不準繪描人像的禁令,似乎是有一些人,故意避免有人知道他們的樣了,為什麼呢?他們的模樣十分特別,自然是可能性之一。

但是,樣子再特別,也絕不可能特別到了和那怪東西一樣。

如果竟然是這等模樣的話,那簡直是妖魔鬼怪了,哪裡還能見人,哪裡還能公開活動?

但是,那「怪東西」,我們見到的時候,外面像是一層殼,看起不,像是一個「蛹」,真正它在離開了「蛹」的狀態之後,是什麼樣子的,也無從想像起,X光透視也沒有用,誰也不能用X光透視了一隻大鳳蝶的蛹之後,說出大鳳蝶的形狀和顏色來。

再進一步推下去,那怪東西在起了變化之後,樣子可能不至於那麼可怕,十分接近於人的形狀。

我是一面在想著,一面把自己所想的說出來的,說到這時,不但白素和齊白神情異樣,連我自己,也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

齊白頻頻吸氣:「衛斯理,你的想像力……?」

我道:「別說我想像力豐富,說我想像力豐富的人太多了。」

齊白苦笑:「我才不說你想像力豐富,我說你的想像力太怪異了。」

我也不禁苦笑:「要把那怪東西和太平天國首腦的外形聯繫起來,我的想像力可派得上用處,還有,班登一定知道這個秘密,知道曾有一些異樣的生物,不但滲進了人類之中,且曾干過一番大事——」

齊白又叫了起來:「太過分了。」

我冷冷地望著他:「請再舉另一件事,能令得一個傑出的醫生改行去研究歷史的?」

齊白的神色難看之極,求助似地向白素望去,希望白素可以說幾句話,推翻我那種簡直令人要瘋狂的、比任何瘋子所能想到的更瘋狂的想法。

可是白素卻並不說話,看來,她對我的設想,不表同意,但也難以推得翻。

我更發揮了想像力,那是事後,齊白稱之為:「全世界的瘋子的腦電波活動通過我表現出來的一種行為。」

我道:「所以他們蓄長發,長發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遮掩本來面目,他們之中也沒有人有過好下場,全是神神秘秘不知所終的。」

齊白大叫了出來:「忠王李秀成兵敗被俘,曾不知過了多少次堂,接受過審問。」

我立即道:「所謂李秀成供詞,當時就有人指出,是曾家弟兄為了邀功而偽造,那又何嘗不可以隨便弄一個人來,說這人是他?」

齊白吞了一口口水,望著我直翻眼,不是怕他會昏過去,我還可以大大發揮,因為我覺得,我已找到了主要聯結種種怪事的環節了。

四個小傢伙已經嚇傻了,他們自然未曾經歷過這種「大膽假設」的場面,連溫寶裕也目定口呆,不知所措,別提胡說和良辰美景了。

班登在他叔祖留下的資料中得到的,不單是有關藏寶的秘密,而且是更重要的有關文天天國首腦人物真正身分的秘密,他們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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