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某年某月某日某城某處發生的故事
(這個標題很可能招人罵,那麼多「某」,未知數還是代名詞?是故作神秘還是在玩什麼花樣?無論如何,請稍安毋躁,標題畢竟只是標題,甚至是可有可無的。)
某年某月某日。
某城市某處。
「某處」是一幢十分巍峨輝煌的巨宅,純中國式,古色古香,已經有超過五百年的歷史,不但在過去的歷史上,大宅的主人全是煊赫一時的人物,就是一直到最近,雖然大宅的輝煌已大不如前了,棟樑上的彩繪褪色了,牆上的白粉剝落了,有相當多處的磚牆倒塌了,荷花池乾枯了,花園中的迴廊雕花早已東倒西歪沒有一幅完整,草木也未經修剪有年,和野草一起在急取陽光和營養。
大堂上原來的陣設,消失無蹤,一塊大匾,也黯然無光,而且裂成了好幾片,有一兩片還不見了。雕花的窗欞,全都成了一個個破洞,只有整個結構的氣氛,還是十分懾人。
它現在的主人,也是一個官員,那個官員的頭銜是「局長」,而且.不是冷衙門,是這個「某城」的「國家情報局局長」,十分當時得令,炙火可熱,權勢甚大的一個人物,這個情局長五十齣頭,在這樣職位的官員之中,堪稱「年輕力壯」,再加新上任,自然有志要在任上干出一番大事來,須知身在官場,前途便無止境,局長之上還有無數比之更高的長,可以供局長一步一步或是作三級跳升上去的。
作為「情報局長」,在工作上要有成績,自然是要破獲一些對國家安全不利的案子,才能顯出情報局長的辦事能力來,
只可惜這樣的事,卻由不得局長作主,硬是沒有人破壞安全,局長雖然精於羅識罪名,但總也不能滿銜去把人抓來,就按上罪名——有一個時期,居然是可以的,所以局長也很懷念那個時期,不過這種懷念,他藏在心中,不是很敢在人前透露,甚至一個人獨處之際,也深藏不露,這才是作為一個情報局長的好材料。
情報局長選擇了這所巨宅作住所,有著一個特別的原因,表面上,只是說巨宅雖然破落,但氣派猶存,和他的身分還是十分相稱。
他並沒有佔據整座巨宅,而只是據有了東南的一個角落。那角落有七八間房間,還有一個院子,更可以從這個院子,通到一個荒廢了的大花園中,那個大花園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管點,可是卻一直沒有人打理,所以自情報局長住進來之後,也自然而然,成為他局長大人的勢力範圍。
這一點,也是局長的私心。
局長是一個十分工心計的人——若非如此,斷乎不能以五十齣頭的年齡,就擔任了這麼重要的職位。
他當官,一直都沒有離開這個城市,所以對這個城市的歷史,知道得十分詳細,他又是本地人,自小,他就有一個十分秘密的願望,要進入這所巨宅。
這個願望,他從來也未曾和人提起過,而使他有這個願望的,是一個年紀老得看起來實在無法再老的老頭子。
時間又得向前推若干年。
(所以,這一節的標題上用了「某年某月某日」實在十分合理,因為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根本難以確定。在這一節故事之中,空間始終是在某城,環繞著這所巨宅,但是時間忽前忽後,變化多端,難以確定。)
把時間推到精明能幹的局長只有十一歲那年。他自小就聰明過人,所以,十一歲那年,已上中學,從家裡到學校的路相當遠,家境又不好,所以只好走路,那所巨宅旁邊的小巷,是一條通路,也就成為他這個少年每天至少經過兩次的地方。
小巷子是在巨宅之中硬開出來的,十分奇特,所以巷子的兩旁,都是高牆——屬於巨宅的高牆。少年(那時當然還不是局長,雖然他將來會當局長,但現在自然也只好稱他為少年)經常可以看到,有一個老得不可以再老的老人,用十分緩慢的步子,在巷子中踱步,從巷子的一頭,踱到另一頭,立即轉身,又踱回來,再踱到這一頭。
所謂「老得不能再老」,自然是一個十一歲少年眼中看出來的印象,在一個十一歲的少年人眼中,三十歲也是老了,何況這個老人,據說已過了九十歲,那真是不可想像的老,滿面皺紋,手伸出來,看起來也不像是人的手——人手怎麼會那麼可怕呢?褐色的皺摺下,好像有許多條蚯蚓在蠕動。
本來,他也沒有什麼機會看到那老人的手的,那天,他在老人的身邊匆匆經過,那老人忽然伸手把他攔住,那突如其來的行動,令他嚇了一跳,老人的嘴都肩了,口中只怕一顆牙齒都沒有,說出活來,自然也含糊不清,可是他還是起勁地說著:「好好念書,念出個狀元來,住進那大宅去。」
他眨著眼,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老人向他湊過來,呼呼地噴著氣,有一股霉壞的氣息自他口鼻中沁出來:「這大宅,你知道有誰住過?」
大宅在城中那麼出名,他自小在城中長大,自然知道,立時說了出來。老人忽然長嘆了一聲,搖著頭:「我是沒見到,可是我相信那個人見到的,也相信他所說的。」
他聽得莫名其妙:「那個人是誰,他說了什麼?」
(本來,又可以把時間再向前推上幾十年,看著老人是少年時的情形,但只怕這樣一來,太複雜,容易糾纏不清,所以還是聽老人說說算了。)老人道:「那個人,是……他把我養大的。」
少年局長不禁吐了吐舌頭,這對他來說,這近不可思議,老人已經那麼老,「那人」比老人還老。
老人像是明白少年人的意思,一面嘆息,一面道:「那人早已死了,他一直告訴我,他住過那大宅了,後來被趕了出來,幸好避得快,才保了性命,可是他知道道,這大宅子一處地方,藏著無數的財寶。」
少年忍不住喝了一下倒采:這大宅中藏有無數財寶,那是這個城市中最吸引人的傳說之一,人人皆知,而且每一個人聽到至少一百個不同的有關財寶數字多寡的版本。
有的說花園裡整座假山都是金子打的,那得多少金子,好幾千石。
(結果是在亂的時候,花園裡所有的假山全都給敲開來過,金子欠奉,石頭全部。)
也有的說是大宅的柱子,都是空心的,裡面全藏著龍眼大小的珍珠和各種各樣的翡翠寶石,不計其數,比古代傳說中四海龍王的水晶宮裡的還多。
(結果是亂的時候,幾乎每一根柱子都叫鑽了不少洞,但結果是除了木屑多外,什麼也沒有發現。)
諸如此類,有關這所大宅的藏寶傳說,不計其數,也是從小就聽慣了的。這所大宅之所以會有那麼多藏寶的傳說,倒也不是沒有來由的,因為這所巨宅,曾作為掠奪了大半壁江山的首領的府邸一切的傳說,自然全部因為它有過那麼非凡的一個主人而引起的。
不過傳說多了,也就再難引起人的興趣來了,而且到那時候,不論是什麼人進城,只要是有勢力,可以把這所巨宅,在一個短暫時期,併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的,無不惑於藏寶的傳說,將巨宅徹底搜查過。其徹底的程度,在經歷了數十次類似的搜查之後,大抵是什麼角落處藏著一枚繡花針,也早被找出來了。
這,所以藏寶的傳說,就更引不起人的興趣了。
少年人一面喝著倒采,一面揮著手,就得離去,可是那老人卻把滿是皺紋的臉,湊了過來:「他不但住過那大宅子,而且經手藏過寶物,經手藏寶的人,全叫——」
老人說到這裡,現出了詭異絕倫的神情來,昏黃的眼珠之中,閃爍著一種妖異的充滿了鬼氛的神采,作了一個砍動的手勢,不但口中發出令人毛髮為之直豎的「卡察」一聲響,而且,他瘦得可怕的手,動作居然快疾萬分,一下子就砍在少年人的脖子上。
那一下,當然一點也不重,可是由於一切配襯得十分令人心悸,少年人不禁直跳了起來,伸手向自己脖子上用力搓著,一時之間,真好像自己的頭,已叫砍了下來,連雙腿都嚇得有點發軟。
這一下動作,對他來說,印象深刻之極,所以他不但當時就集中精神,聽那老人講他的故事,而且日後,翻來覆去,思考老人的故事,等到他思想愈來愈成熟的時候,思考得愈來愈多,終於,無可避免地,他整個人都沉浸達了老人的故事之中,對老人所說的故事,確信不疑,並且下定了決心,要使老人的故事中的所提及的一切財寶,得到被發掘的機會。
當時,他只是一個手摸著被手掌砍下來的地方雙眼發直發楞的少年,和後來威風八面的情報局長自然大不相同,但一切卻全是從那時開始的。
老人盯著他,重覆著:「財寶,金子、寶石、銀子根本不入流,全在那大宅中,將財寶藏起來的人,當夜被拉出去砍頭,砍到了他,刀鈍了,只砍了一半,把他當死人端倒在地上,他爬起來,撿回來了一條命。等到砍人的也死了,世上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藏寶的秘密。」
老人一口氣講到這裡,口角積聚的涎沫,泛出奇詭的泡沫,看來像一隻不斷在發聲的癲蛤模。
老人胸口起伏著:「他臨死,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我……他說,不知道這個秘密,絕找不到藏寶的所在,那財寶,真是堆積如山……眼還不能多看,多看了,會叫寶光把眼睛耀瞎了。他把秘密告訴了我,我就是世上唯一知道寶物藏在哪裡的人了。」
少年人突然打了一個噎,一個問題想問而沒有問出來間,就被阻了下去,那老人已搶著說下去:「就在那大宅中,在高牆後面。」
少年人心中罵一句:廢話。不過他還是趁機把剛才沒有問出的那個問題,問了出來:「老爺子,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把財寶弄出來啊?」
老人像是早知道少年會有此一問一樣,少年人話才出口,他就長嘆了一聲,那「唉」地一聲,悠悠不絕,餘音鳧鳧,雖然少年人不識愁滋味,但是一聽,也就知道這老人的心中,實在愁苦非凡。
老人在嘆了一聲后,才道:「小娃子,你以為什麼人都能有財寶的嗎?那宅子本來住過什麼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麼多寶貝,全是各處搶掠來的,已經歸他所有了,藏得又那麼好,可是結果怎樣?死得無影無蹤,能帶走一分一毫嗎?像我這種命,沒有還好,有了,嘿嘿,說不定就惹禍上身了。」
少年人對於這種宿命論自然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懂,所以他翻著眼:「那你知道了秘密有什麼用?」
老人用力眨著眼睛,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知道了秘密之後,多少年了,一直睡也睡不安穩,唯恐在夢裡泄露了秘密,一直想要對人說,但是又找不到人告訴,福薄的人,告訴他,是害了他啊。」
少年心有點動:「我……福夠……厚嗎?」
老人陡然一伸手,用他那鳥瓜一樣又冷又硬的手,抓住了少年人的手腕,攫著少年人,一直向外走去,直來到了巷子口。
那時,恰好是夕陽西下時分(烏衣巷口夕陽斜),金黃色的夕陽光暉,照不進巷子。在巷口,一出了高牆的範圍,卻燦爛無比,滿滿地映著少年的身上,老人又伸手抬了抬少年的下顎,令他面對著陽光,少年自然而然微眯著眼,在他眼中看出來,是一大團紅得如血一樣的夕陽。
老人口中哺哺自語,說了好些話,少年都聽不懂,什麼「天庭太窄,少年運自然差些,可是,啊,啊……仕途得意,一帆風順,愈險愈高,真是……今兒個可算是找到人了。」
少年的臉上,被夕陽餘暉照得暖烘烘,他心急地問:「到底怎麼樣?」
老人反手向高牆一指:「好,有朝一日,你會成為這大宅的主人。」
少年一聽,哈哈大笑起來,雖然他心中根本不信那老人的預測,但是卻也十分高興,能作這巨宅的主人,這真是太美麗的想像了。所以,他一面搔著頭,咧著嘴笑著,一面想說些話,許些願來報答那老人,想了半晌,才道:「要是真能,我就邀你一起來掘藏寶。」
老人搖著頭:「那時,我只怕早已化成枯骨了。嘿嘿,嘿嘿,嘿嘿……」
他接連冷笑了六七下,笑得少年遍體生涼,忍不住問:「寶藏究竟藏在什麼所在啊?」
老人哺哺地道:「就在大宅裡面,除非知道秘密,不然,再找也找不到。」
少年感到喉嚨有點發乾,還想再問,老人已經道:「我會告訴你,在我臨死之前,我會告訴你。」
少年翻著眼,一句話在喉嚨口打了一個轉,又吞了下去。那句話是:「我怎知你什麼時候會死?」
誰知道老人忽然又嘆了一聲:「唉,我現在就快死了,來,我告訴你。」
老人說著喘著氣,退了幾步,又退進了巷子中,背靠著高牆站定。
少年人湊了上去,在那一剎那間,老人的眼中有異樣的光采閃耀,少年人也不覺得他的身上有霉腐的氣息發出來。不論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大量的財寶,總是極度震撼人心的。雖然對一個貧窮無知的少年人來說,大量財富意味著什麼,他可能一無所知,但是自人類發明了財寶以來,人類的生命便興之結合在一起,成為生命的遺傳因子的一個內容,幾乎每一個人,都遵照這種遺傳因子中密碼所規定的對付財富的規律在展開他的行為。
少年人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十分劇烈,老人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所以他不得不努力湊近耳朵去,自老年人口中呵出來的難聞的熱氣,令得他的耳朵發熱,他終於聽到了自那老人口中吐出來的。斷斷續續的幾句話——那有關巨宅中蘊藏著巨量財富的秘密。
老人果然在說出了心中的秘密之後,就身子靠著牆,慢慢向下滑去,直到從倒在地,再也不動了。少年人有點不是很聽得懂,又俯身連連問了幾遍,可是斜陽映在老人凝止不動的眼珠上,反射出可怕的、奇詭的金黃色的光芒來。
少年人沒有見過死人,但這時卻也意識到了死亡,他連退了幾步,背脊重重撞在高牆上,然後,他夢初醒似地發出了一下叫喊,疾奔了出去。
沒有人知道他的一生中有過一段這樣的經歷,他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可是自那之後,他卻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在金山銀山寶石之中,說不完的光輝燦爛。
自那以後,歲月如流,又經過了許多年月日,經過了炮火連天.屍橫遍野的戰爭,經過了瘋狂當道、血流成河的變易,經過了樂聲悠揚、飛黃騰達的變遷,終於老年人的話實現了,他的官位大得足夠使他住進了這所巨宅,他可以實現多年來的夢想了。
他十分沉得住氣,這是他辦事的原則,沒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他不會做。他知道,在他處身立命的社會中,財富雖然有意義,但是意義不夠巨大,而在這個社會以外的廣闊天地之中,財富才能發揮巨大的力量,可以使他一生中餘下來的日子,比神仙更快樂,比帝皇更逍遙。所以他的準備,包括了他一旦發現了巨宅中的寶藏,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利用他的職權,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以一種極秘密的方式,到達他要去的目的,在那裡,開始嶄新的生活,而他原來所隸屬的社會,再也沒有法子找得到他。
一切都準備好了,那是他在搬進了這個巨宅之後第二個月的時候,那天晚上,他帶了一些簡單的工具,到了巨宅荒蕪了的花園的一角。
花園很大,又是荒蕪了許多年的,再加上在晚上,深秋的寒風吹上身,本來應該很涼了,可是他卻覺得渾身發熱。經過了一個乾涸了的大池,他來到了那株大柳樹的旁邊。柳樹十分大,姿態也極其怪異,有一個粗大得三個人也抱不過來的樹墩,枝條、樹榦都從這個樹墩中抽出來,夏天的時候,柳枝披拂,足可以遮幾十個人的蔭。
深秋時分,月色清涼,光禿的柳枝仍然在隨風擺動,但看來就像是一些不知年華老去、已經雞皮鶴髮的老婦人,仍然在懷念自己的老婦人,仍然在懷念自己的少女時期而在曼舞,境況格外令人覺得凄涼。
他站在大柳樹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耳際又響起了當年那老年人貼著他耳雜所講的那些話。多少年過去了,他不知多少萬遍背誦過老人貼著他耳雜所講的那一番話,這時有意回想,自然更是一字不誤。
老年人的聲音乾澀之中充滿了興奮:「所有的奇珍異寶,都埋藏在極深的地下,只有一條通道可以通下去,那通道的人口,是在一株大樹的中心,一株活的大柳樹的中心,誰能想到得?」
柳樹在被移植過來,壓住通道人口時,被挖空了樹心。柳樹挖空了樹心,仍然可以活下去,一樣可以長得很好,樹榦也會愈本愈粗大,可是挖空的部分,一直是那麼大小。」
「隨你怎麼找好了,隨你派多少人,在宅多少里院子里去找好了。誰會把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剖開來瞧瞧呢?誰會想到,寶藏的入口,要由大樹中心通下去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柳樹將近兩百年未,樹皮上起了一個又一個大疙瘩,一點也沒有損壞過,可知秘密一直未曾被人發現,他甚至於不想急於發現寶藏——確知可以發現寶藏,慢慢享受一下發現寶藏的經過,那是至高無上的樂趣。
在事前,他曾詳細研究過柳樹生長的過程,柳樹喜歡大量的水,木質相當松,年輪約一到一點五厘米,從種下起,到如今,算他一百八十年,也不過二十公分左右,原來可能有十公分。
那就是說,他帶來的利斧和利鋸,不必多久,就可以弄開樹榦,看到樹中心的空心部分了。而到砍出一個足可以供他鑽進去的洞時,他就可以進入藏寶的所在。
興奮使他的體力發揮到淋漓盡致,每一斧砍下去,發出的聲音激蕩人心,他為自己的幸運而慶欣,因為一切天時地利人和,配合得妙到毫頭。他如果不是在這個官位上,即使官位再高,也無法利用職權把大量財寶運出去,他自己也難以脫身,但現在他的職權範圍如此之廣,就像是為了要使他在發掘寶藏之後隨心所欲而設的。
他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不是有神祗,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的話,那麼這個神,一定一直站在他的一邊。
當晚,他一直砍到了深夜,在砍深了約莫三十公分之後,他用電筒一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樹榦中,果然是空心的。
他繼續砍著,直到他的手可以伸進那個洞去為止。
然後,他用雜草將樹墩掩蓋起來,準備明晚再來繼續工作。
一連六天,到了第七天晚上,他已經在樹墩上弄出了一個足可以供他落下去的洞,他上半身先探進去,在電筒的照射之下,他看到那個洞十分深,像是通向地獄一樣。他本來還有點擔心,樹根盤虯,會把原來留下的通道堵塞住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又得費周章。
當年的設計人真是天才,在樹根部分,有寬大的鐵管,阻止了根部的蔓延,他甚至看到,鐵管的一邊,有粗大的鐵鏈懸著,可以供人攀緣而下。
他心跳得劇烈無比,雖然他一直有信心,相信那老人所說的一切是真的,但是他真正進入了神秘和古遠的傳說境地這中,那又不大相同了,那種無可捉摸的、前所未有的經歷,足以使人興奮得忍不住想大叫特叫。
他從弄開的洞中,鑽了進去,把電筒咬在口中,雙手拉著鐵鏈,鐵鏈極粗大,一環扣著一環,一直垂向下,向下再看去,不知道有多麼深。
他一直向下垂著,和手臂一樣粗大的鐵鏈,也一直垂向下,至少垂下了五十公尺,才到了近頭,在下垂的五十公尺的過程中,一直是在一個直徑約莫一公尺的圓管之中,深人地底之後,他感到有點氣息急促,一直到了腳踏實地,電筒的光芒可令人眼睛都睜不開來,那是那老人說的,可是現在,什麼也看不見,只是身在鐵管之中。
一定另外還有出路的,他變得瘋狂起來,在鐵管中撞著、跳著,不論他撞向任何方向,發出的聲音都是那麼結實,證明鐵管之外,就是泥土,不會再有別的出路,也就是說,沒有寶藏。
他在管子的底部,坐了下來,整個人像是在飄飄浮浮,他不想哭,可是眼淚卻像是泉水一樣涌了出來,多少年來的美夢,在以為一定可以實現時,卻幻滅了。那是什麼樣的打擊!
他像是一個夢醒了的人,也像是一個已死了的人,他不知道在管子底部坐了多久,才沿著鐵鏈,向上爬去,當他從樹榦中爬出來時,天色已然大明,幸好廢園中沒有人,也沒有人看到他。
自那晚之後,他每天都落到管子之下,他堅信,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在一株大樹中挖空,又留下那麼巨大的鐵管,寶藏的入口處,一定地鐵管中,只不過他不知道秘密何在而已。
他開始咒罵那老年人,該死的老年人,只知道第一道入口,不知道進一步的秘密。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他用盡了方法,可是鐵管看來只是鐵管,除了有一跟粗大的鐵鏈之外,什麼也沒有,也沒有額外的通道。
他算是一個神經十分堅強的人,在經受了這樣意外的打擊之後,他居然還可以如常地工作,他日常工作十分繁忙,也包括了會見外國來賓,雖然有時,那是什麼性質外賓團,他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