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淺見光彥十二月中旬打電話約野澤光子出來,照例把見面地點定在平冢亭。
平冢亭位於淺見和野澤兩家之間,是平冢神社的茶館。據說神社供舉的神是源義家,至於為什麼叫平冢神社,個中緣由淺見也不清楚。
淺見的母親雪江寡婦很喜歡吃平冢亭的飯糰,所以母親覺得不舒服的時候,淺見必定會買一些飯糰作為禮物帶同家。
淺見和光子在平冢亭會面,並非出於什麼特別的考慮,而且飯糰店門前的氛圍也不適合表白愛意。對此,光子也心領神會。不過,她覺得自己和淺見的交往已經超越了男女的關係,所以不論在什麼場合見面,都不可能陷入愛河。
淺見和光子都已是三十三歲的大齡青年,兩人家離得不遠,從小學到中學一直一起去上學。畢業后,近二十年兩人未通音信。碰巧的是光子做家教的地方就是淺見家。而且,在光子的姐姐捲入一樁殺人案時,淺見幫忙破了案。於是兩人的交往又重新開始了。
在光子的印象中,少年時代的淺見光彥是一個可愛、老實、不起眼的男孩子,她根本無法想象當年的男孩就是現在這個人稱「名偵探」的淺見。
自明治維新以來,淺見家四代人都在政府做官,可謂官僚世家。哥哥陽一郎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東京入學法律系后,進入政府機關工作,現在年僅四十歲就已經身居警視廳刑事局局長的要職,堪稱精英人物。和哥哥相反,淺見從三流私立大學畢業后,總找不到如意的工作,作為有名門之稱的淺見家的一員,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掉隊者。
但就是這個淺見光彥現在成了名噪一時的神探。光子深深地感到僅憑兒時的樣子根本無法真正了解一個人。
野澤光子畢業於一所名牌女子大學,連皇族的子女也在那裡上學。可是畢業后她既沒有就職於一流公司,也沒有結婚,至今一直做家教,成了一個專職打工者。憑自己做家教的經驗,光子認為,父母覺得不可救藥的孩子,只要方法得當,就能使其迅速發揮出個人的潛力,所以淺見的才能突然發揮出來,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淺見光彥和野洋光子都還是獨身,兩人從孩提時代就被同學戲稱為「光光組合」,分別二十年後的偶然相遇和相似的經歷,使兩人覺得彼此還真有些緣份。
光子一點都不覺得淺見沒出息,當然不是因為兩人之間的這種緣份,而是因為她覺得找不找工作,結不結婚是個人的自由,與別人無關。
她這麼想,一方面出於自己不服輸的個性,另一方面也表明她認可淺見的才能。在姐姐的事件中,淺見出眾的推理能力令光子敬佩不已,而且,在這件事中淺見所體現出來的善良的本性,也令光子刮目相看。
現在重新認識淺見,光子覺得他是個蠻不錯而且很英俊的男士,為什麼世上的女同胞放著這麼好的青年不去追求呢?真是令人費解。由於光子並未標榜什麼獨身主義,所以約會這天,她半認真地想,必要的話和淺見結婚也是可以考慮的。
完全出乎光子的意料,在平冢亭約會要談的事是邀請她去參加一個宴會,而且是在箱根的豪華別墅舉行的豪華宴會,所以一向沉穩的光子心情顯得非常激動。
「人家說必須要攜同伴前往,所以我決定邀你一起去。」淺見用一點也不講求方式的生硬語氣說。雖然這種口氣可謂是淺見的特色,但就不會用讓女孩子高興一點的措詞嗎?光子不滿地想,於是故意很平淡地說:「我不合適,找一位更年輕漂亮的小姐不是更好嗎?」
「哎呀,要有那樣的小姐,不就沒問題了嗎。可眼下,我能拜託的只有你了,你也知道我的脾氣。」
「你說的也有道理。」
這一點光子也有同感,同為長期的專業打工者,彼此肯定有些同病相憐的感情。
「而且,這份請柬有些古怪。」淺見為了吸引光子的注意說,「請柬上寫著類似殺人案的預言之類的東西。」
「什麼?」光子成了好奇心的俘虜,「怎麼回事?」
「來,你看看這份請柬。」
淺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這個信封看上去並不出奇,只是常見的請柬的樣式。
光子展開對摺的請柬,印刷在厚厚的紙上的內容也很普通。
謹啟:首先恭祝各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一九八×年已近尾聲,新年將至,值此辭舊迎新之際,按往年慣例吾欲舉辦新春宴會,時值歲末,諸位必事務繁多,如能拔冗惠臨吾將備感幸甚。
請諸位當日務必攜伴同往。諸位之食宿已安排妥當。如能蒙您於寒舍遊憩一晚,吾將不勝榮幸。
在這段措詞一般的文字後面是宴會的時間和地點,時間是昭和六十×年十二月二十日,地點是神奈川縣足柄下郡箱根町。從地圖來看會場似乎設在位於湖尻的主辦者的別墅。
在印刷體的這部分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但問題出在後面圓珠筆寫的部分上。
淺見先生,久仰您神探大名,此次冒昧致函相邀,甚感失禮。可是仍盼您能出手相助,雖覺此舉不妥,還望諒察。
吾出此言,事出有因,全都在於一年一度吾宅之新春宴會。前年、去年連續兩年在宴會之時突發可疑之猝死事件,警方亦頗感棘手。雖感今年未必會再次發生此類不幸事件,然如萬一突發不測之事,只有向與會諸位致歉,此宴會也將止於今年,以後不再舉辦。吾已是年過花甲之人,舉辦新春宴會乃吾餘生之惟一慰藉,懇請體察吾之苦衷,鼎力相助,了卻吾殘生之心愿。
恕吾冒昧,您此番行程之報酬,吾當另行寄送,請務必笑納。如覺此報酬微薄,不合您意,定將按您所願,儘早悉數補齊奉上。
「就為這事,送來了一百萬日元。」淺見若無其事地說。
「一百萬!」光子驚叫起來,「太厲害啦,做偵探這麼賺錢呀!」
「哪兒的話,要都這麼幸運的話,大家豈不都想當偵探了,這個人不懂行情。」
光子又看了一遍宴會主辦人的姓名。
——東京都大田區田園調布×街×號
加堂孝次郎
「加堂孝次郎,好像是一個曾經很紅的演員吧。」
「是的,直到十五六年前還是一位活躍在影視圈的大牌明星呢?」
「是嗎,難怪連我都知道他的名字呢。他現在過著隱居生活嗎?」
「不,似乎不能稱之為隱居,他經常作為特邀嘉賓出席一些談話節目,而且他還擁有強大而潛在的實力。聽說憑藉其強大的財力,連政界和商界都可以撼動,這位老人打個噴嚏整個影視圈都會感冒。在大家都很忙的年底,把召集一流的明星開宴會作為惟一的愛好,這事情本身電顯示了加堂的實力。雖說不是什麼很好的興趣,不過對於一位很有錢卻余時無多的老人來說,想要心情愉快地度過餘生,其心情還是可以理解的。」
「哎喲,你講起話來怎麼老氣橫秋的。」
「因為我們遲早也會有老的時候,這並非完全與己無關呀」
「話是這麼說……但是,他肯出一百萬日元,是不是真的可能有生命危險呀?」
「或許吧。」
「那,怎麼辦?接受邀請嗎?」
「那要看你的意思了,如果你同意,我就接受邀請。」
「我……」說了一半,光子猶豫了,雖然和淺見一起出席宴會很有吸引力,但一旦有生命危險就……淺見看出了光子猶豫的心情,於是說:
「即使發生了殺人案,被殺的也不可能是我們。」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我們和出席宴會的人沒有任何利害關係,最豐要的是我們和參加宴會的人從沒見過面。」
「不過,要是無差別地亂殺人呢?」
「哈哈哈,不會有人故意到一個宴會上來亂殺人的。你想想,既然是殺人,那一定有相應的殺人動機。」
「但去年和前年的猝死事件不是還沒有解決嗎?這樣看來我們不是也可能被殺嗎?」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為慎重起見,專門通過哥哥的關係調查了一下,發現這兩件事不是作為命案處理的。」
去年、前年事件的梗概如下。
首先是前年的事件。死者是P電視台的製片人,加堂的女婿后藤明弘。許多人看到在宴會的高潮時,他說感覺不舒服走出了大廳。之後,再沒人見到他。第二天早晨,有人在別墅後面的涼台下發現了他的屍體。
死因是頸骨骨折。
涼台位於懸崖向外突出的部分。從涼台邊緣到崖底大約有十五米,掉下來的話必死無疑。后藤好像是掉下來當場死亡的。即使不是當場死亡,捧下來后無法動彈,在寒冷的冬夜呆上幾個小時也難保不死,人們認為他失足是由於心臟病發作導致神志不清,在靠近涼台的扶手時上身翻過扶手跌落崖底致死。
涼台的扶手有八十厘米高,正常狀態下,不可能越過扶手而摔下來,但是那天晚上,后藤已經醉了,而且心臟病發作,好幾個人看到他走出大廳時,臉色發青,手捂著胸口。
雖然他的直接死因是頸骨骨折,但實際上,也可以說其死因是心臟病發作。這是比較普遍的看法。后藤早就患有輕度心絞痛,這成為病死說的根據,最終此事被作為一般性的死亡事故處理。
去年的事件也是事故死亡,但情形卻和前年大相徑庭。死者是加堂的秘書丸山敏雄(五十五歲),這次也發生在宴會的最高潮。當時,丸山握住了樂隊演奏用的增音器的電源導線,正巧那段導線絕緣皮已經剝落,結果丸山被電擊身亡。丸山向前伏倒在大廳的地板上時和被運到醫院后,其死因都被認為是心臟病發作。
實際上,丸山因為身體肥胖愛出汗,醫生很早就提醒他要注意心臟。大概他想把散在地上的導線整理到牆邊去,用微微出汗的手握住了導線掉皮的部分,結果被電流擊倒。一般情況下一百伏的電壓電不死人,但對丸山脆弱的心臟卻是難以承受的衝擊,從這個角度看,只能算丸山倒霉。警方也曾介入此事,調查了一。下樂隊成員是否有工作過失致人死亡的嫌疑。
由於沒有證據表明導線絕緣皮本來就是剝落的,又無法排除演奏舞曲時,跳舞的人通過導線時踩在上面損壞絕緣皮的可能性,最終警方的調查也不了了之。
至於為什麼丸山用手去握導線仍然不清楚,或許是注意到散亂的導線,想要弄整齊吧,不過至今這只是推測。
「但是,在兩起事件中,如果懷疑的話並非沒有可疑之處。」淺見說。
「后藤明弘也可能是被人從背後推下去的,丸山則不是偶然握住了剝皮的導線,而可能是有人設計安排的。」
「但是,反過來說,也可能像警察所斷定的那樣,什麼都沒有,僅僅是意外事故。」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的,所以這封信可以說是加堂老人杞人憂天的產物。」
「僅僅因為過於擔心,就花一百萬日元!」
光子又看了一眼請柬。
「宴會的會場是他位於箱根的住所,而且靠近湖尻,說不定是可以俯視蘆湖的別墅。」
「大概吧!」
「那就去看看吧。」
雖然光子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但仍表裡不一地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