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2023.11.11。晴。

「今天是我開始在GEAR機構做見習生的日子——我不喜歡GEAR，然而，為了在政壇上向上走，我必須從那裡開始起步，為此我甚至放棄了繼續讀大學的機會。

「『凱恩主管。』我對父親說。面對他時，我很倔強，很好強——然而，我心中卻是恐懼的，在這個地方我沒有一個人可以信賴，這裡每一個人都是冷冰冰的機械，說出的都是程序一樣的話語，面對著他們的時候，我會忍不住的覺得寒冷。

「就在那時候，我看見了那個少年……那個將要被執行死刑處罰的少年。我知道他是一個叛逃的復甦者——這裡的實驗品之一。他在手術台上拚命的掙扎，眼睛裡面全是恐懼。我忽然鬆了口氣：原來，不是我一個人在害怕，不是我一個人啊……

「於是，我忽然推開門走了進去，對他說：『我可以救你啊，如果你留在我身邊的話……』

「以後，我將會在這裡殺很多人吧？那麼今天，讓我先救一個又如何呢？這裡，很寂寞。

…………

是日記。是她十年來、存在電腦絕密數據區的日記。在她下午離任之前，還來不及銷毀。或者，也是不忍心銷毀吧。

她從來沒有泄漏過哪怕一絲絲的心聲，從來都是那樣幹練而爽利、輕盈的在機構大樓中走過，手中掌握著國家最高的機密和上千人的性命。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她也從來不和人傾訴什麼，哪怕是對於他——唯一聽見她心聲的，只有這台冰冷的機器。

雪妮?愛歌。

這個女子，從來都是戴著真假莫辨的面具生活的吧？任何事情，都是經過她嚴密計劃的——她是個有野心的女子，她要讓命運沿著她設定的方向順利的前進。

然而她終究偏離了自己設定的方向，所以，她也付出了代價。

屏幕一頁頁的下滑，歲月一頁頁的從眼前翻過。那樣不動聲色平靜的日子裡，居然有過那麼多閃亮的點點滴滴，閃爍在泛黃的記憶中……猶如她的笑靨，漸漸隱沒。

從來都以為她那樣的女子是冷血的，是天生就屬於身居高位、無情的操縱者一群。身為螺子的他從來不問她的想法——既擔心對方沒有愛意，不做回應；也不知道如果對方答應了、自己究竟又能給對方什麼？他們兩個人，原本就是絕望而不可能的一對。

所以那麼多年來，他只是儘可能的保護著和自己一樣的那些超能力孩子們，暗自積累著力量，希望在某一天、能將這個魔鬼般的機構徹底的毀滅掉！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一直沒有動手實踐自己的計劃……有時候，在看見她微笑的時候，他甚至想：如果能夠永遠維持這樣…那麼，在組織中順從的活下去，也…不錯吧？

這樣的最隱秘的願望，從來不曾告訴過任何人。

終於，在她微笑著遞給他那封喜貼的時候，他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殺了她……在她離開前，自己動手，將這一切都毀掉！

「2033.5.15。多雲。

「我沒有料到No.205竟真的從陸沙手下逃出去了！那個孩子，那個才十四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打倒陸沙？不知如何對外出的父親交代……這一次的亂子，一定會驚動上層——畢竟，這個叫GEAR的秘密機構，是沒有經過議會公議而擅自設立的。發生了這樣復甦者逃脫的事情，萬一泄露了秘密，後果將極其嚴重。

「然而，我顧不上擔心這些——來到現場時，一眼看見他倒在廢墟里、全身是血，彷彿已經死了……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害怕起來，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天啊，我竟然開始覺得害怕！

「混帳啊……不是說好了永遠不離開我嗎？怎麼能夠翻悔？」

「2033.6.25。陰。

「為了不讓陸沙被處分，我對父親說：那是我的責任。他問了我兩遍，都得到了同樣的回答，忽然毫不猶豫的狠狠打了我——母親死後，那還是他第一次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反而卻覺得隱隱的痛快和喜悅。

「下午，父親把我叫到辦公室，說，和貝克家族聯姻吧，那是雙贏的計劃。

「我說……好。但我有一個附加條件：讓最高層給予陸沙正式的身份ID卡，註銷他復甦者的一切檔案，讓他成為被承認的人。

「凱恩主管看了我許久，終於點頭。要知道，接受過處分的我，已經再也無法升職了——曾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到了最高位，或許我可以給陸沙真正的自由，然而，已經不現實了。父親是有這個力量的，然而，他會借給我么？

「我已經沒有別的籌碼了……既然是雙贏的協議，那麼，為什麼我不答應呢？

「呵呵，我們都是螺子啊！都是這個冰冷的國家機器上、身不由己的螺子。

「十年來，我從不知道那個木無表情的人內心的想法——他愛過我么？哪怕只有那麼一瞬？在公寓的那一夜他擁抱了我，但這究竟是因為服從還是因為愛，又有誰知道呢？陸沙或許是恨我的吧？畢竟，是我們改變和操縱了他的人生啊……

「就要離開這裡了……臨走前，真想親口問他一句，但是每每到最後又放棄了——算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看見他能離開這裡，自由的走在陽光下。」

「我從來不曾後悔。就如母親當年。」

他再也不能看下去，用手捂住了臉，發出了受傷野獸般的啜泣，彷彿瘋了一樣的低下頭去，不停地親吻著懷裡死去的女子，喊著她的名字。

然而，她再也不能回答他。

不要……不要忘了我，陸沙。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