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2節

她知道流硃以往的一切,也知道這個女子六年來苦苦追尋的是什麼。

蕭憶情當年在殷家滿門被滅的時候出手救下了這個孤女,也就是為了利用她身負的鑄劍絕學。而如今,當年的誓約也已經到了完結的時刻了。

她今天來到吹花小築,其實也是奉樓主之命,在流硃走之前來點數劍的數目——對於鑄劍師的離去,蕭憶情似乎沒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但是,南宮家的無垢公子,似乎是真心想娶你過門的。」阿靖輕輕嘆息了一聲,手撫摩過架子上鑄好的一排排絕世好劍,「你記得他來樓中,第一次看見你時候的眼神吧?」

「他是我仇人。」忽然間,流硃咬著牙打斷了她,一字字重複,「他是我仇人。」

她手裡拿著那支劇毒的金釵,放在眼前看著,彷彿說服自己似的不斷重複:「他是我仇人——他是我仇人!」

然而,這樣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句說到後來,卻帶了一種欲哭無淚的顫音。

嘆息了一聲,阿靖不再說話,悄然離去。

門內,女鑄劍師仍然低聲不斷的重複著,忽然間終於忍不住掩面痛哭。

六年前的那一幕就如烙入鋼鐵的字,伴隨著灼熱和刺痛,刻骨銘心。

滅門之日,才十三歲的她被母親塞了一卷書,拚死推出窗外,獨自踉蹌地奔逃。她知道塞入懷裡的是族裡的《神兵譜》,記載了龍泉殷家百年來鑄劍的所有心得。

她手腳並用地爬出了欄杆,落到花園的草地里。

背後傳來扭曲嘶啞的叫聲,那是親人們臨時前拚命掙扎出的最後一絲聲響。聽著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卻不敢回頭,咬了牙只是拚命的往外奔,想逃離那個屠戮中的血池。

「囡囡,快逃……記住,遲早有一天,要用親手打造的利劍刺入仇家心口!」

母親最後的囑咐在耳畔回蕩,十三歲的她穿越花園的蔥蘢林木,跌跌撞撞,眼睛里全是對死亡的恐懼。報仇,暫時是來不及去想了;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才能奔出這個修羅地獄,逃脫那些殺戮和血腥。

花園的後門已經在望。

然而,在穿過那一叢開的正盛的金枝雀花的時候,她長長的頭髮忽然被花枝絆住!

她哽咽著,一邊顫抖,一邊奮力撕扯著平日細心養護的秀髮。然而豐美的長發死死的絞在了花枝上,束髮的金鈴隨著她每一次用力的扯動發出清脆的響聲,彷彿死神的嘲笑。她心驚肉跳地頻頻回顧,望著一步步縮小搜索圈子的敵人——南宮世家的人,已然在屠戮了她滿門之後開始清掃現場。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她扯著長發,滿臉是淚的顫抖著,腦海里一片空白。

忽然,身邊的樹叢忽然簌簌一動,有一個人悄然走了出來。

「啊——」她脫口驚呼出來,聲音到了一半就被劍光截斷。

「唰!」忽然,手上一空,只留滿把的斷髮。

劍光收回的同時她驀然回頭,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旁邊,執劍望著她。劍的那一端,是千萬絲纏繞在枝上的青絲,還有她被削為兩段的束髮金鈴索。

她怔住了,望著這個悄無聲息從花間走出來的少年——他是誰?

然而,她聽見他張了張口,只說了一個字:「逃!」

來不及多想,她只是失神的站起,拚命踉蹌著跑了出去。

幾個月後,她在顛沛流離中遇到了聽雪樓的靖姑娘,被她帶回了洛陽,並見到了傳說中的聽雪樓主,與他訂立了契約。

牡丹花盛開的季節里,她成了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隱姓埋名地居住在吹花小築,為那個人中之龍鑄造出一柄又一柄的殺人利器,刺殺諸侯豪傑,平定武林四方。

作為代價,聽雪樓也為她打聽到了當年她家被滅門的種種細節,包括,那個放走她的少年的身份。

他叫南宮無垢,南宮世家的嫡長子。

他當年只有十六歲,然而卻已經是跟著長輩們一起衝殺在江湖上多年,為南宮世家躋身江南四大家立下了汗馬功勞。而那一次滅除龍泉殷家的行動,他,也是骨幹之一。

不久后,聽雪樓一統江湖,掃平了南北。江南四大世家裡,霹靂堂雷家被滅,姑蘇慕容家遠避海外,金陵花家棄武從文——只有臨安南宮家卻安然無恙,順利地成為聽雪樓在南方的最大分舵,執掌了長江以南的半壁河山。

而那個花樹下的少年,已然在六年後成為武林里赫赫有名的一方霸主。

如果……他本來就是仇家那一方的人,為什麼在那個時候,他要對她說那個字呢?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心底,很久很久以來,她一直都在不停的問自己——漫天的血色湮沒了過往所有的記憶,然而花樹下那個少年的眼神彷彿烙印一樣刻在那裡,從血池中清晰地浮出來,靜靜望著她。

那個眸子彷彿是漆黑的,深不見底,沒有絲毫的喜怒,望著青絲凌亂、顫抖著哭泣的自己,輕聲地說了一個字:逃。

他放走了她。但,他依舊是她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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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樓之鑄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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