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殺人事件
大貫警部系列之典型殺人事件篇
第一章
「這是最常見到的案件嘛!」
雖然只是一句最普通不過的話,可是有時也會有反作用的。
原本已進入半睡眠狀態的大貫組長突然睜大了眼,說:「什麼意思?」
「啊?!」
井上刑警跟隨大貫組長辦案還不到兩個禮拜,所以還無法捉摸到大貫組長的脾氣。聽他在問了,就很正經地點頭回答說:「被殺的人叫做松阪浩哉,是位評論家。」
「評論家?哪一方面的評論家?」
「好象各方面都行。常在婦女雜誌上發表他的隨筆。」
「評論家這種人最靠不住了。」大貫皺著冒頭,一副曾深受其害的神情。
「嗯,說得也是。」井上帶著愉快的語調繼續接著說:「這個松阪雖然在婦女雜誌上發表『夫妻的相處之道』,可是他卻到處風流,我看他們夫妻兩人也經常口角的樣子。」
「所以,大概就在那種情況下被殺了吧!」大貫不以為然地下了評斷。
「松阪是在自己家裡的工作室里被殺的。松阪在自己家的空地上蓋了一棟工作室,好象就在那兒寫稿的樣子。大門也是另外加上的,可以直接從外頭進入,所以不只是工作方便而已,要悄悄地帶情人回家偷情也是很方便的。」井上喘一口氣,打開筆記本繼續說道:「事情大概是這樣子的。──松阪昨晚十點左右就進去工作室。據說他都是在這個時間開始寫稿的。然後,大約十二點左右,家裡的一個人聽到似乎有人進去工作室的樣子。不曉得是誰,可是他聽到計程車的聲音,大門──是工作室的──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今天早上,他太太用完早餐,往工作室那方向看,窗帘開著,這表示他還在寫稿;若是窗帘拉上則表示他在睡覺,不要打擾他,這是他定下的暗號。今天早上因為窗帘沒拉上,所以太太就撥內線電話過去。可是卻沒有人接。她覺得很奇怪,就穿過庭院,往工作室走去。結果,就發現丈夫被殺了。死因是──」
井上一口氣地報告到這裡,往大貫那方向瞄了一眼,他愣住了。大貫兩手塞住耳朵,好象正在冥想而被打擾似的模樣。
井上推了推他的手肘。
「嗯?」大貫把手從耳朵上放下來說:「說完啦?」
「說完?!……您並沒有在聽嘛!」井上愕然不已。
「辦案的禁忌是預先下判斷。」大貫一副認真的表情,「剛才,你說這常有的嘛!可是,站在我們的立場來說,即使是這種常有的案子,也該拋棄一切的偏見或先下判斷,要把它當作像是從未發生過這種案子那樣,從頭調查起。所以,我才把耳朵塞住,不聽你的報告啊!」
井上眨眨眼說:「那您叫我不要說不就得了!」
「我不會禁止部下自由發言的權利!」大貫繼續他自己的發言,「讓你自由地發言,而我為了不聽,就只好塞住耳朵了。這是很有理論性的。」
這個時候,井上才了解為何學長們一聽到自己被分配到大貫組長手下工作時,眼中所流露的同情眼神。
在巡邏警車尚未抵達現場時,我們先來介紹這兩位主角吧!
井上安弘今年二十五歲,是警務處搜查一課的新來刑警。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雖然他的缺點是太過於正經,可是仍不失為一位正直的年輕人。
和井上比較起來,大貫可以說是相反典型的人。硬是找出共通點的話,那就是──同是人,同是男人罷了。
不過,這並不是說大貫愛偷懶,其實任何案子只要一經他插手了,就會很熱心地去辦案,只不過是那種熱心常和一般所謂的熱心截然不同而已。
周圍的人常嘆息地說:「如果他能不幫倒忙的話,就阿彌陀佛了!」
從這句話,你就可以想象出來大貫是個怎樣的人了。
外表看起來就是五十歲左右的體型──腳短短的,挺個啤酒肚。雖然動作遲鈍了些,可是在他那不笨的臉上,卻有著敏銳的眼光,不,倒不如說是多疑的眼光來得恰當。
這一天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從巡邏車的窗子可以看到蔚藍的天空。
「真是好天氣!」為了打破車上沉悶的氣氛,井上順口說道:「在這麼好的天氣里卻發生兇殺案,真是倒霉!」
大貫瞪了他一眼,說:「你怎麼了?難道你研究過殺人事件及天氣的關連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
「那麼就安靜點,不要亂說話。」
這麼一來,井上也只得閉口不語了。他們倆現在的情形,可說是最最普通的上司及部下的關係。
松阪家位於幽靜住宅區中,很顯眼的一棟建築物。
「哇!真豪華。」
從巡邏車下來時,井上忘卻不愉快的心情而讚美著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築物。
井上馬上連想到自己那間六、七坪大小的公寓,相較之下,自己那間房間就像是豬舍了。而大貫呢?拿自己所住的破爛住屋比較起來的話──「這邊土地比較便宜。」他不服輸地強辯著。
松阪家是一棟很時髦的白色建築物,主屋大得幾乎將周遭的土地都包圍了,工作室是從主屋的另一角延伸出來的平房。巡邏車就停在工作室的大門前。
「這裡是工作室。」井上胸有成竹地說:「換句話說,案發現場就是這裡。」
「我們進去吧!」
大貫打開大門。──說是一間工作室,卻像是豪華公寓的設計,玄關也非常寬大。門打開,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官出來,說:「總局來的人嗎?」
井上回答說:「是搜查一課的。」
「辛苦您們了。」
「現場是這裡嗎?」
「是的。」
他們兩人進入房間。
房子是西式建築,有六、七坪寬。在屋內的一角,擺著一張厚重而寬大的書桌及一張皮椅,大概就是用來寫稿的地方吧。若是沒有那些設備的話,這間房子會是一間很舒適的起居室。
專為客人來訪而設置的沙發柔軟舒適,旁邊小桌上擺著高級的威士忌酒。
「我是N警局的白井。」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刑警帶著疲倦的神情走來。大貫省略了招呼,唐突地問道:「屍體呢?」
「哦!在這邊。」答了腔,白井刑警打了個大呵欠:「昨晚忙別的案子很晚才睡,今天早上又被案子吵醒……」白井抱怨似地解釋著。
屍體橫躺在桌子下方,──矮短、平凡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著睡衣。
「嗯!」大貫看著屍體,問道:「死因呢?」
「胸膛一刀。」白井回答說:「還沒找到兇器。」
大貫拉下臉沉思。白井不理他那難看的臉,繼續說明他的發現:「我想大概是和女人分手的糾紛吧!煙灰缸上有煙蒂,上頭留有女人的口紅痕迹,被害者在女人這方面似乎很有一套,不曉得是哪一個女人乾的就是了。」
井上看大貫一句話也沒說,慌張地取出筆記本說:「那,那麼,有沒有目擊者,或者是任何線索?」一邊說還一邊從口袋中拿出筆,匆忙之間,手一滑,筆掉了。
「雖然探聽到一些消息,可是尚未找出嫌犯。」
「找得到嗎?」大貫突然插進這一句話,剎那間,白井愣住了。
「什麼意思?」
「不必探聽了!」大貫肯定地說道。
「可是,組長──」
「還不懂嗎?!這是自家人殺的啊!」
大貫以嚴肅的語氣斷定說。井上驚愕得連筆都忘了找。
「您說……兇手是自家裡的人?」
「沒錯!」
「怎麼知道呢?」
「你在注意哪裡啊?」大貫不耐煩地說:「你看看,被害者是穿著睡衣喔!到工作室來工作會穿著睡衣嗎?明明是被害者準備上床睡覺了。換句話說,不是在這裡被殺的。是在主屋被殺,然後搬到這裡來的。」
「可是──」
「而且,能用兇器一刀刺進心臟的女人,會忘掉染上口紅的香煙嗎?那根煙只是為了要掩人耳目。」
「您所說的我都知道,可是……」井上吞吞吐吐地不敢說。
白井咳嗽一聲,說:「那個……睡衣的事。」白井見井上不敢言語,他只好說了。
「怎麼樣?」
「那沒什麼好奇怪的。」
「怎麼說呢?」
「這裡也有睡覺的房間啊!」白井說明給他聽,「那個門的後頭就是寢室。據說松阪的習慣是稿子多的時候,中途會先睡一下,然後再起來工作。」
「原來如此。那就沒什麼疑問啦!」井上鬆了一口氣。
特地想出來的推理被推翻了,大貫有點不甘心地問道:「可是,工作室里有寢室,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不是說他們夫妻兩人常為了女人的事在吵嘴嗎?可是,在這種地方有一張床,要帶女人回家不是最好的安排嗎?但是,他太太會允許他如此做嗎?」
聽大貫這麼一說,井上覺得這才是正確的疑問。大貫眼睛一亮,擊著手掌心說:「一定是這樣的!──原來如此,差一點就被騙了。」
「什麼?」
「是誰說這裡是寢室的?」
「那是……太太說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貫胸有成竹地點頭說:「真是高招。」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組長!」
「還不懂嗎?嘿!大概也只有像我這樣自由思考、沒有偏見的人才想得出來吧!」大貫得意洋洋地說著,「這裡有寢室很奇怪,所以說這兒是沒有寢室的。」
白井指著門說:「可是,眼前就有──」
「有床,對吧?可是你怎麼知道那張床是不是以前就有的呢?」
「那是──」
「太太說的?!如果他太太是兇手的話,她所說的就全是謊言。穿著睡衣被殺,然後搬到這裡來,可是他的穿著總是會令人生疑,所以才再搬一張床過來,把這裡布置成寢室的樣子的!」
「搬一張床有那麼簡單嗎?」
大貫想了想,問道:「主屋有誰在住?」
白井回答說:「太太跟兒子、女兒三個人,兒子在念大學。」
「那麼,三人都是共犯。」大貫立刻下命令說:「喂!井上,將主屋徹底地搜查一遍,一定會發現兇器的。」
「組長!」井上大吃一驚地說:「沒有搜索令啊!」
「沒有時間去拿那搜索令什麼的了!再回去拿的話,兇器被處理掉了,怎麼辦呢?」
「可是──」井上拚命阻止,他可不想和大貫一起被革職。
「可是,如果什麼都沒找到呢?」
「那更好辦了!」
「怎麼說?」
「那一定是有人拿出去處理掉了,那一定會有人發現的,還不是跟自白一樣。」
井上還是覺得大貫的想法行不通。可是,大貫卻不管他,說:「我要過去那邊。」
出了庭院,「咦,沒有靴子。──借一下這雙涼鞋。」
穿上涼鞋,就辟哩啪啦地穿過庭院往主屋走去。白井目送著他走遠了才對井上說:「你們組長的想法真幽默啊!」
「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啊?」
顏色鮮艷的地毯上,攤著一堆衣物:洋裝、毛衣、裙子、絲襪,甚至連內衣也散置在地上。
松阪由利子直瞪著井上,生氣地說:「這就是搜查?變態、窺視狂!」
由利子是松阪的女兒,今年十八歲,大學一年級。
「不是我做的。」井上無辜地解釋。
「不管是誰做的,反正就是警察乾的。」
「那是……」井上勉勉強強地點頭,「要不要我幫你收拾?」
「住手!不要碰它!」
由利子幾乎已陷入歇斯底里狀態了。
「都臟掉了!內衣要全部丟掉重買了。」
「很抱歉!」
由利子稍微平息了怒火,坐在床上──被單被抓開,底墊整個翻過,如果這樣子還算是床的話──看著井上說:「在懷疑我們嗎?」
「不,不是的。這只是──為了慎重起見,形式上的而已。」
「這樣子還只是形式上而已?!」
被她這麼一問,井上無法說明上司搜查的方針。
「算了。」由利子聳聳肩,不在乎地說:「說不定被你們猜中了也不一定。」
「什麼意思?」
「說不定兇手就在我們當中。」
「怎麼有可能!」井上眨眨眼,說:「可是,有人說半夜有訪客啊?!」
「我哥說的話你最好不要相信。」由利子很瀟洒地說著。
「怎麼說呢?」
「我哥是出了名的說謊者。」
井上懷疑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這像是兄妹之間應有的評論嗎?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哥哥殺死父親的羅?」
「我哥哥?」由利子張大眼晴,然後笑著說,「我哥哥才沒有那種膽量呢!」
井上還是無法了解由利子口中的哥哥松阪浩一郎。
「那他為什麼要撒謊呢?」
「那你得問他本人才知道羅!」
井上覺得好象被戲弄了似的,心中有些不快,可是還是忍耐住,正經地說:「我會問的。可是,你為什麼要說兇手是在家裡面呢?」
「我可沒這樣說喔!我只不過說不一定而已。」
「但是,那『不一定』應該有所根據吧?」
「因為父親一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啊!」
井上瞪大了眼。
「對──對你的父親──不可以講這麼過分的話。」
「哎呀!你上過公民道德課啊?」由利子嘲弄似地笑著說。
「不管父母再怎麼不對,也要尊敬他們,不可造次!」
「你有完沒完!好象電視廣告!」由利子皺著眉頭,「想尊敬他也沒辦法尊敬啊!」
「這怎麼說呢?」井上急忙地拿出筆記本,突然想到剛才丟了原子筆,「對不起,能不能借一支筆?」
「可以啊!」由利子拿給他一支K金鋼筆,「我媽媽早就和父親感情不合了。父親亂搞女人也是一個原因,主要是我媽媽有男人。」
「男人?」
「是的。他叫做河村敏男,比我媽小十歲,自稱是個畫家,可是我看他根本沒在畫畫。他的目的是從我媽那兒要錢花用罷了!」
「那不是半斤八兩,不分上下嗎?」
「沒錯啦!可是,我媽想跟我爸離婚。」
「要跟那個叫做河村的──」
「她想跟他結婚。可是,我爸風流是風流,他絕對不答應離婚。還不是因為他在寫那些夫妻相處之道這類的文章,如果執筆本人鬧離婚的話,那不是會砸招牌嗎?!」
「說的也是。」
「所以啦!我爸一死,媽就安心了。既可以省下離婚手續,又可以得到家產。」
「原來如此!」井上似乎不太習慣使用這種高級的筆,寫得別彆扭扭的。「那麼,你哥哥呢?」
「好象需要一筆錢吧!不太清楚要做什麼。」
「我再問他好了。」
「我想大概是女孩子的什麼開刀手術費吧!」
「手術費?哪一位身體不舒服啊!」井上一臉認真的表情。
由利子不由得地笑出了聲,「討厭!你是在調戲我是不是?」
「什麼?」
「收拾善後嘛!」
「哦!我懂了。」井上理解似地點頭,「現在的人真的很不得了。」
「對呀!又偷偷地做,不便宜喔!」
「整理成大垃圾丟出去不就得了?」
由利子睜圓了眼睛,說:「你身為刑警的人居然說出這麼過分的話?!把嬰兒裝在垃圾袋裡?」
井上愣了一會,終於知道她在指什麼之後,狼狽不堪地說:「不,我不是那種意思,我沒想到是那種收拾善後……所以……」
「你很可愛耶!」由利子愉快地說著。
「那個……那麼,你也認為父親死了最好,是不是?」
「你還沒結婚嗎?還是在室男嗎?」
「請,請你告訴我理由……」
井上拚命地保持平靜緩緩地向後退,因為由利子一步一步地往他這邊移近來了。
「我就喜歡像你這樣類型的男人。」
「你、你、你也需要錢嗎?」
由利子冷不防地抱住井上,嘴唇湊了上來,「嗯……嗯……」
井上雖然想繼續查問,卻無法言語。就在這時候,門突然「碰」地一聲被打開,門口站著白井刑警。
「那個……組長好象有話要跟你說。」他說著說著卻張大了眼,「很抱歉你正在忙著……」
下了一樓,就看到大貫站在客廳中間;如同進出舞台中央的主角,眺望著每個人的臉。
「組長,有什麼……」
「你在上面幹什麼?全部的人在等你一個!」
「對不起,在問由利子許多的事,所以──」
白井故意地咳嗽幾聲。
「算了!你坐在那兒!小姐,你也坐下來!」大貫以傲慢的語調命令著。
沙發上已坐著剛守寡的未亡人松阪笑子;臉上塗了五顏六色,打扮得很時髦,一點都不像是剛喪夫的人。還有浩一郎,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
「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線索呢?」笑子問他。
「沒錯!」大貫得意洋洋地回答她,「我剛剛又把現場搜查一遍。當然啦!我的部下應該都已做過徹底的搜查。可是我這個人呢!不自己親身調查過是不會安心的!這種精神才是當個優秀警官的條件。」
井上不耐煩地真想說:在這種場合還在作什麼宣傳廣告!
大貫滿面春風地說:「因而,我在沙發下面,發現了一項被疏忽遺漏的重要線索。」
最後這一段他提高了音度,你可以想象成這一段是正在吹喇叭時的那種音度。
白井悄悄地對站在身旁的井上說:「好奇怪!」
「奇怪什麼?」
「我們在搜查的時候,絕對沒有那種東西。這可不是推卸責任。是真的沒有那東西啊!」白井雖然壓低聲音但卻很肯定地說:「如果那種東西掉在地上的話,我們不可能沒看到才對啊!」
「到底他找到什麼?」
白井正要回答這問題時,大貫開口說話了:「我發現的東西就是這個。」
大貫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用手帕包著的東西,然後打開讓大家看。
井上一看不自覺地發出聲音。大貫得意洋洋地拿出來的東西是剛才井上滑落掉的原子筆。
第二章
井上躲在電線杆後頭偷看。──大貫腳步不穩地晃到右邊,又盪回左邊,只走幾公尺也足足花了五分鐘之久,可說是超低速了。
理由很簡單,大貫已經徹底地醉了。大貫會酩酊大醉的情況只限於一種,就是用他人的錢喝酒的時候才會大醉特醉。
今晚付酒錢的不是別人,正是井上。
「從今以後要請你特別給予指導。」其實心裡根本不是這麼想,「今天晚上我請客。」
一說出口,大貫如飢餓的魚拚命地咬著餌不放。大貫的字典里沒有客氣這兩個字。一家喝過一家,井上喝到臉色發青的時候,已經第三家了,這才踏上歸途。
付了酒錢,井上的錢包里只剩下夠坐電車的一些錢,可是,他還是忍了下來。
一切都是為了那支原子筆。
大貫把那支筆當做寶貝似地慎重地放在胸前口袋中。因為是自己發現的重要線索,所以在未交給警局監識指紋之前,不交給別人,就放在自己的身邊。
「一定要想辦法拿回來。」井上下定決心,所以才自掏腰包請大貫喝酒。
計劃等大貫喝醉了,睡倒在路邊的時候,才上前去拿回原子筆。
可是,搞到現在,井上有些後悔了。
為什麼那時候不說:「啊!組長,那是我剛才掉落的,很抱歉!」呢?
可是,畢竟那時候沒有說這種話的氣氛。井上尚在驚愕之際,大貫已問松阪太太說:「太太,你先生是不是很講究他所用的東西呢?」
「對啊!他是高級品主義者啊!」
「這就對啦!」大貫滿意地點點頭,「可是,這支筆正如你們所看到的──是很便宜的東西,可以說是在超級市場中打折買得到的便宜貨。」
井上一聽,才回過神來。的確,那支筆是便宜貨。可是,也不必說得那麼過分啊!
「來拜訪松阪的人,會用這種便宜貨嗎?雜誌社的人?──不錯,雜誌社的人是常常會帶著筆記文具之類的。可是,筆記文具對他們來說,相當於武士所使用的武士刀。」這句話是誇大了些。「他們會用這種便宜貨嗎?絕對不會的。他們絕對不會用這種便宜貨!那麼,到底是誰用這種東西呢?」
是個便宜貨、便宜貨,井上被說得不敢說出那便宜貨正是自己的東西。而且,「大概是窮學生,或流浪漢之類的人在用的吧!
大貫又再加上這麼一句,井上更不敢說出來。至於說流浪漢需要用原子筆,那就太不合情理了。可是,大貫是順著講話的氣勢隨口亂編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席話的結論是扯到哪裡去了。
「松阪先生有這種朋友嗎?」大貫又詢問太太。
可是未亡人笑子搖搖頭,說:「嗯,好象沒有。」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是外面的人了?」
發問的人是浩一郎。井上第一次聽到浩一郎的聲音。雖然已是大學生了,可是那說話聲調像極了小孩子撒嬌的聲音。
「由種種跡象看起來是的。」
大貫把搜查家宅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大貫的頭腦裡面一有新的想法,以前的想法就像在聽電唱機一樣,後頭的音一出現,前頭的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不是看到半夜有人來工作室嗎?」
「不,不是看到,只是聽到而已。」浩一郎回答說,「那時候只聽到計程車停車的聲音,然後是對面的大門打開了而又關上的聲音,只有這樣而已,所以我才認為大概有誰來過了吧!」
「沒有聽到大聲地吵鬧嗎?」
「沒有。」
「嗯,──不過,沒關係,只要等這原子筆上的指紋一查出來,馬上就可以知道兇手是誰了。」
他似乎已經忘記他說過兇手是家裡的人之類的話。井上想接下去說出事實的真相。
「實際上,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正想說下去的時候,突然腦中閃過一種可怕的想法,如果一說出那支原子筆是自己的東西,那大貫不就會把我當成犯人嗎?那時候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於是井上噤口不言。
所以,井上決定不說,計劃把大貫灌醉之後,再取回那支筆。
深夜的道路上,幾乎已經沒有行人。可是,大貫仍然是前進三公尺後退兩公尺的慢速度。
「還不快倒下去。」
井上等得不耐煩地發牢騷。就像應了井上所詛咒的,從街道的陰暗處,突然跑出來一個人影,手上拿個東西往大貫的頭頂上一打。「碰」地一聲,大貫腳步踩了兩、三步就倒下去了。井上卻被眼前的景像嚇得愣住了。等到那個人影在大貫的口袋中找東西時,井上才回過神來。
強盜!──身為刑警的職業意識立即浮現,馬上就從電線杆後面跑出來。
「喂!你在幹什麼?」
那個人影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井上一看清來人,也被嚇了一跳。
「是你──」
「咦,是你啊!刑警先生!」
劫路強盜居然是松阪由利子。
「那麼,你也覬覦那支原子筆羅?」井上不經思考地問她道。
「嗯!」由利子點點頭之後,覺得不可思議地說:「『你也』……,另外還有人也想得到這支筆嗎?」
「不,不是,沒有那種人。」井上慌張地否定,「只是言語上的修辭!」
他們兩人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而大貫尚睡在路旁。
井上身為刑警本來應該逮捕由利子的,可是這麼一來,就不得不解釋自己為何要在大貫後頭的理由了。而且,井上想知道由利子為什麼覬覦自己的原子筆,所以,暫時先不逮捕她,聽她說完理由再視情況而定。
「為什麼要偷這種便宜貨的原子筆呢?」井上問她說。井上模仿大貫加上了「便宜貨」這種字眼。
「那是……能不能只當做在這裡說的話,不要告訴警方?」
由利子和白天一樣,仍然很有魅力,只是氣勢上稍微弱了些。
「可是,我身為刑警……」
在井上躊躇的時候,由利子突然握住他的手,靠近說:「拜託啦!我會報答你的。」
「我知道了!請你不要再向前,好嗎?」
「好極了!你真是個好人!」
「可是,你要說老實話,不能騙我。」
「嗯!當然了。」由利子率真地點點頭,「這支筆大概是我男朋友的。」
「你男朋友的?」井上訝異地問道。
「對啊!那個組長不是說,會用這種便宜貨的大概是窮學生嗎?我一聽就突然想到了。」
「那麼,你是有一位窮學生的男朋友了?」
「貧窮也不是那個人的罪過,只是他太用功了,沒時間打工賺錢。」
「他叫做什麼名字?」
由利子猶豫了一下,回答說:「叫做大津秀一。」
「大津先生的原子筆為什麼會掉在殺人現場呢?」
「我沒有說一定是他的呀!平時我也沒注意到他用什麼樣的原子筆。」
「這樣說是沒錯。可是,你怎麼會認為這是他的呢?」
井上在正常的狀態下,還是會問些像樣的問題的。
「那是因為……昨晚他曾到過我爸爸工作的地方。」由利子回答他說。
「去做什麼?」
「他去跟爸爸說想和我結婚。」
「半夜裡?」
「因為我爸爸白天幾乎都不在家,所以我才叫他晚上去工作室找爸爸。」
「他去了嗎?」
由利子聳聳肩,說:「大概吧!實際上去了沒,我不太知道。因為他要跟我父親一對一的談話。」
「那麼,浩一郎所聽到的計程車聲音,是大津所搭的計程車了?」
「不是。」
「怎麼說呢?」
「他不可能有錢搭計程車的。」
「原來如此!」井上點頭道,「這麼說,你是想大津會不會因為婚事被反對,一氣之下而把你父親殺了?」
「不是!你在胡說八道!」由利子生氣地說:「他才不會殺人呢!我只不過怕有個笨蛋會把他當做犯人罷了。所以才想把原子筆拿走。」
「比方說笨蛋警察?」
「對!」
井上噗哧一笑,「你真是坦白得可愛!可是,還是有必要問問大津他本人。說不定他是兇手啊!」
「嗯!我也知道。我也正想問他看看。現在就去,怎麼樣?」
「這種時候?」
「有啥關係!反正學生都是夜貓子的,他一定還沒睡。」
「好吧!那你帶路吧!」
「那位組長怎麼辦呢?」
井上沉思了一會兒,把他叫起來的話,不曉得他又會亂說什麼。
「算了,就讓他睡吧!睡覺的人最討厭被吵醒的。」
井上獨斷地作了決定之後,催促由利子走出咖啡店。當然啦,付帳的人是由利子。因為井上的錢包里就只剩下電車錢而已,怎麼夠付咖啡錢呢?
井上心裡慶幸道:虧得那組長亂七八糟的推理,才會跑出一個叫做大津的男人。雖然是亂七八糟的推理,還是有它的好處的。
由利子叫了輛計程車。說了目的地,車子一開動,由利子就問說:「知道那輛計程車了嗎?」
「咦?計程車?」
「昨晚,兇手搭的那輛計程車啊!應該調查過了吧?」
「嗯,對,當然調查過了。可是,還沒找到那輛計程車。」
「車子太多了吧!」
「對啊!」
「那香煙上的口紅呢?今天的科技不是說有一點點的唾液就可以分析血型嗎?調查得怎麼樣了?」
「你知道很多嘛!」井上笑笑,一語帶過。
實際上,是有做那方面的調查,可是井上卻不知道結果怎麼樣。
擔任指揮大權的大貫轉來轉去地,大概也忘了那檔事了。
原本這件案子只是典型的感情糾紛犯罪。女人與丈夫的糾紛,說不定是為分手而起的糾紛;這麼單純的事件,大貫一個人在那兒攪和,把案子變得這麼複雜。
「啊!是那一棟公寓。」由利子說道。
下了計程車,呈現在眼前的是常見到的二樓公寓。
「幾號呢?」
「不知道,我們都是這兒分手。」
「有信箱,查查看就知道了。」
看過入口處一排一排的信箱名牌之後,由利子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奇怪!」
「怎麼了?」
「沒有他的名字啊!」
沒錯,井上也一起看過了,是沒有叫做「大津」的人。
「記錯了公寓吧?」
「開玩笑,我的記憶力很好的。」
「可是……還是他和人家同居呢?」
「我沒問過他,可是……」由利子左思右想地說。
「把管理人叫起來問問看吧!」
「這麼晚了!」
「我是警察啊!」
「濫用職權!」
管理人是位老頭子,他板著臉走出來。
「警察?有什麼事?」
「有位叫做大津的學生住在這裡,能否麻煩你告訴我們他住在哪一間房子?」
「大津?沒有這個人。」
「不可能。」由利子理直氣壯地說:「他是住在這裡的。他是大學生,一個人住──」
「這裡住的都是夫婦。」老人冷淡地說:「沒有學生住在這裡。」
「可是──」由利子沒話可接。
「會不會最近才搬走呢?」
井上一說完,老人吃吃地笑出聲。
「最近?什麼時候的事呢?我在這裡已做了十年喔!」
由利子表情一變,捉著井上的手臂,說:「我們走吧!」
──兩人一出公寓……。
井上看了由利子一眼,當場傻住了,她正在掩面哭泣。
「怎,怎麼了?」
井上還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情變化。
「風砂吹進眼睛了嗎?還是肚子痛呢?」
「我,被騙了!」由利子抽搐地說著。
「咦?」
「我們都是在公寓前分手的,他都不請我進去,也不准我打電話或寫信。原來是因為他沒住在這棟公寓里。」
「你是說他欺騙你?」
「對呀!我笨嘛!」由利子啜泣地說:「我相信他是苦學的學生,所以我常拿錢給他。他一定是想從我這兒得到錢。大學、名字,一定都是捏造的。」
「好了、好了,冷靜點。」
井上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哭笑不得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不習慣與女性打交道。
「這先別管,回家吧!讓家人太擔心不好。」
「不要,我不要回家!」一說完,由利子熟練地抱住井上。
「不,不要這樣子。我是刑警喔!」
「抱我嘛!」
「和案件的關係者有特別的關係的話……」
「拜託!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
「可是,這對刑警來說,仍然是不太好的……」
「搞出這種事,老闆不知要怎麼說呢?」井上說道。
「要處罰的話,我來擔當好了。」
「不行,那會造成困擾的。」
「為什麼?」
「我們兩個都有錯啊!要處罰的話,我也有一份啊!」
兩人躺在床上談話。
兩人找的是最近的旅館。
「你真是個正經的人!」由利子笑著說,「那一位也真是一絲一苟,嚴厲得要死。」
「對不起!」
「咦,算了!還滿好玩的。」
「不是這個意思。」井上靦腆地搔搔頭,「事實上,我沒帶錢。」
「是我引誘你的,我來付,不要擔心。」由利子笑著吻井上,「要不要衝個澡?」
「好啊!」
說做就做的井上,就從床上起來進入浴室。沖個熱澡,整個人都出汗。一出來,就看到由利子全裸地站在鏡子前梳頭。
井上急忙把眼光移開──不,正確地說的話,只把臉轉開,而眼睛仍注視著由利子的背後。
「嗯,我想,」井上想把話題扯回案子上頭,「大津秀一大概昨晚沒來吧?」
「不要再說那個人的事!」由利子尖叫地說,「下次他再打電話來的話,還是跟他見面,然後再把他推進池塘里。」
「女人好可怕!」
「當然羅!這樣你才曉得背棄女人,會發生怎樣的事。」
「你不知道來你父親工作室的女人是誰嗎?」
「嗯,我爸的女朋友太多了。」她想了一會兒,「最近,新交上的一個好象叫做千草真弓。」
「千草真弓?」井上對這名字似乎很熟悉,好象在哪兒聽過這名字。
「是個演員啊!常出現在電視連續劇上。」
「啊!想起來了,我見過她。」
「那個人有一次擔任電視節目的司儀,我爸爸以客人身分出席,然後就認識了。」
「原來如此。她還很年輕吧?」
「才二十七、八歲吧!她正是我爸爸喜歡的那種類型。」
「有沒有聽說他們最近相處得不太好之類的話呢?」
「不知道。我爸是沒定性的,不會跟一個女人長期交往下去的,所以他很會挑選分手的時機。而且,幾乎每一次都是心平氣和地分手,沒有發生過後遺症。」
「你是說這次跟往常不一樣?」
「有那麼一點感覺就是了。」由利子說完就進浴室洗澡去了。
井上打個大哈欠之後,用手捏自己的臉頰,想證實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痛,痛……」原來不是夢。
「可是,身為刑警的人……」井上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第三章
「組長,身體狀況還好吧?」井上一進入病房,馬上開口問道。
大貫人躺在床上,頭上誇張地包了繃帶。
「是你啊!」
「氣色還不錯嘛!」
「受傷的人不是你啦!盡說些風涼話!」大貫一臉不高興地說著,「調查得怎樣了?」
「有線索了。」
「怎麼說?」
「犯人大概是千草真弓。她是松阪最新的愛人,可是最近松阪冷淡了她,兩人之間似乎相處得不太好。案子發生的那一天,兩人在餐廳發生口角,有目擊者。在案發的時間內,千草真弓沒有不在場證明,殘留在煙灰缸上的香煙口紅痕迹,好象也是千草真弓的。」
託大貫入院之福,調查才得以很順利地進行。可是,本性善良的井上卻沒有說出口。
大貫沉著臉聽著井上的報告,井上說完之後,他開口說:「你是個笨蛋嗎?」
「啊?」
「不用說也知道啊!」
「怎麼說?」
「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
「哪一點?」
「偷襲我的這一件事!」大貫生氣地吼叫,結果引起頭痛,痛得他猛按頭喊:「痛,痛,……」
其實醫生早就說過不用再包繃帶了,搞不懂他為什麼還是堅持要包繃帶。
「可是,組長──」
「你知道嗎?兇手想殺我!換句話說,兇手知道我已掌握真相的線索。」
「可是,他沒有殺你的理由啊?」
「只為了偷一支便宜貨的原子筆,用得著拿鐵器來打我頭嗎?!分明他有殺人的意圖嘛!」
井上拚命地忍住不笑出聲。大貫所說的「鐵器」,實際上只不過是一條法國麵包而已。
「那個叫做千草還是什麼草的人絕對不是兇手。因為她不知道我的推理。」
「說不定偷襲組長的人和殺人犯不是同一個人呢?」
「胡說八道!世界上有那種把人打昏了,不偷錢包只偷一支便宜的原子筆的傢伙嗎?」
井上一聽,心中咋舌不已。早知道當時連錢包一起拿走好了,省得他現在還大作文章。
「那支筆一定是兇手的東西。」大貫懊惱地說著:「指紋出來了沒有?」
「出來了,可是,都與那一家族或有關係的人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了。也不可能有把那指紋拿來與井上的指紋核對的道理。
「可是,兇手知道我帶著那支筆。照理說,兇手應該是家族裡面的某一個人。
井上不禁啞然!
「組長!前些日子,您不是說兇手是外面的人嗎?」
大貫有點窘迫,無言以對。可是,他又馬上恢復傲慢的態度:「這就是你不行的地方!」
「有什麼不對嗎?」
「那只是讓兇手安心的手段啊!」
井上愕然得說不出話來。反正,他總是有理說。
「那麼,今後的搜查方向是……」
「他太太叫什麼來著?」
「笑子。」
「對了!調查她及兒子、女兒有沒有殺死松阪的動機?」
「都已經調查過了。」
「說來聽聽。」
井上就將從由利子那兒打聽來的事情、笑子的愛人、浩一郎需要一筆錢等事告訴他。
「嗯!做得不錯。那女兒呢?」
「由利子不會殺人的,」井上信心十足地說:「我可以保證!」
「你又不是第一次保證了!」大貫不客氣地回他一句,「──算了,先調查那笑子的愛人的不在場證明吧!」
「是的。」
「那……」大貫掙扎著起床:「我跟你去好了。」
「組長,不行啦!」井上慌張地阻止他:「你要安靜地休養,要不然傷口會惡化的。」
井上想讓大貫再躺回床上睡覺。若是大貫一跟來,不知道又要演變成怎樣的案件。
「不,不行!」大貫是人家愈阻擋他愈要做的人,「我負有神聖任務的。」
井上看這情形是擋也擋不了了,就站在一旁,冷眼地看他換穿衣服。
「就是這裡!」井上看著嶄新的門牌,說:「他叫做河村敏男。好象是剛搬過來的樣子。」
河村住的這棟公寓是剛剛完成的建築物,大貫嗤之以鼻地說:「一定是松阪的太太買給他的。」
井上按下電鈴,過了一會兒,傳來男人的聲音:「來了!」
門一打開,伸出一張骯髒的鬍鬚掩蓋了下半部的臉,來人相當地魁梧。他目光銳利地注視著井上及大貫說:「若是推銷物品,抱歉!我不買。」
一說完就想關上門,大貫看他如此模樣,心中一火,大吼道:「我們是警察!」
河村敏男一愣,隨即回過神來請他倆進去,一入室內,大貫劈頭就問:「這間房子是松阪太太買給你的吧!」
「對呀!」河村很爽朗地回答:「這間公寓是松阪太太給我的禮物。」
大貫一臉不屑一顧的神情,一邊看雜亂無章的室內,一邊問說:「你靠什麼吃飯?」
「我是畫家!」
「可是,我沒看到畫啊?!」
「我的作品不多,沒有靈感是不畫的。」
「賣得出去嗎?」
河村矯飾地說:「天才是不被那時代所評價的!」
哇!好哪!他和組長真有得斗!井上在內心竊笑著。
「天才不被評價是沒錯,可是,沒被評價的不一定全是天才吧!」
難得大貫能說出如此漂亮的諷刺話。河村滿臉通紅地說:「你是專程來諷刺我的嗎?」
「松阪被殺那一晚,你在哪裡?」
河村聽完這句問話,神情慌張失措,可是,又馬上笑了笑說:「你懷疑是我乾的嗎?」
「那一晚你在哪裡?」
「我不太記得了。──嗯,大概是在酒吧里喝酒吧!」
「在哪一家?」
大貫一邊問,順便對井上點一點頭,說:「記一下!」井上馬上拿出筆記本來,才記起手頭上仍然是沒筆,靦腆地對河村說:「抱歉,能不能借支筆?」
「當然可以啊!」河村滿臉意外地去拿來一支筆,「這個可以嗎?」
他拿了一支K金鋼筆給井上。井上一接過那支筆,覺得很面熟,好象在哪兒見過似的,一邊回想一邊記下河村所說的那家酒吧。
「懷疑我是兇手嗎?」河村雖然不在乎地問著,可是眼睛卻閃過一絲不安的神情。
「和松阪太太有很深的交情吧?」
「那是……反正她先生也不在意吧!他自己也是亂搞得很。」
「可是,他卻沒有離婚的意思。松阪太太不是為這件事很著急嗎?」
河村苦笑著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我倒沒那種意思。」
「為什麼不想和她結婚呢?」
「她是很照顧我,我也從她那兒得到不少好處。比方說這棟公寓也是她買給我的,可是,若是要跟她結婚的話,那就免談了。」
「嗯,那就打算跟她分手了?」
「沒有。只不過拒絕和她結婚罷了!」
「什麼時候拒絕的?」
「兩、三天前吧!她也了解,搞個什麼結婚的,對彼此都太麻煩,也都約束了彼此嘛!」
井上無法了解河村說話的含意。
一走出河村的公寓,大貫若有所感地說:「他說得也對!和那種中年女性談戀愛,還真費周章呢!」
「那位太太會就此罷手嗎?」
「說不定會殺掉這傢伙呢!」
「那麼,要不要派人保護他呢?!」
「管他的!那種吃軟飯的傢伙被殺了也沒關係!」這種話不像是出自警官口中的話。「不過,還是先查查他的不在場證明吧!」
「現在就去酒吧嗎?」
「現在去太早了。哪有這麼早營業的!」
「那麼,現在要做什麼?」
「我們去見見松阪的兒子浩一郎吧!」
難得大貫有這麼清醒的時候。
「我母親正好外出,」一副弔兒郎當樣的浩一郎坐在沙發上說:「有什麼事嗎?」
「有點事想請教你!」
「我?」浩一郎一副懷疑的神情,「可是,兇手不是知道了嗎?不是那個叫做千草真弓的女演員?」
大貫覺得不可思議地問他說:「你怎麼會知道那件事?」
「由利子說的啊!」
井上緊張地悄悄擦拭額頭上的汗。他對由利子所說的事已傳到浩一郎的口中了。
「是這樣啊?──可是,還沒有正式認定她是兇手啊!」
「是嗎?」一副誰是兇手都無所謂的語氣。
「你使人家大肚子的女孩子叫做什麼名字?」
浩一郎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地,整個臉脹得通紅。
「可惡!一定是由利子說的!」
他似乎不善於撒謊的樣子。
「說吧!」
「有關係嗎?這和那案子又扯上什麼關係了?」
他問得沒錯。可是,大貫斷然地說:「有沒有關係是由警察來決定的。能否請你說出她的名字呢?」
語氣雖然客氣,卻帶有威脅的成分在。這時候的大貫說他是刑警,倒不如說是流氓還來得貼切些。
「花尺……美香。」
「孩子已經打掉了嗎?」
浩一郎沉默不語地點頭。
「錢從哪兒來的?」
「借來的。」
「跟誰借的?」
「由利子。她很節儉,存了一筆錢。利息還滿高的。」
「曾經和父親討論過這件事嗎?」
浩一郎爽快地點頭。「有。可是,我沒有殺他。」
「就在那一天晚上嗎?」
浩一郎稍稍猶豫了一下,過不久就一副認命的表情,聳聳肩說:「我爸爸去工作室之後,過一會兒我也過去了。大概是十一點左右吧!」
「然後呢?」
「我就對他說美香有孩子的事,請他借我一筆手術費啊!我想他自己在女人這方面滿行的,應該會借我才對。」
「可是他不肯借你?」
「嗯。他說,和女孩子玩玩可以,可是搞出孩子來是你自己倒霉,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他這麼說,我也很生氣──」
「就殺了他?」
「沒有!」浩一郎慌張地從沙發站起來:「有和他吵嘴……可是……我沒有殺他……」
「吵完架之後呢?」
「我就回房間了!我還能去哪裡啊!」
「嗯!可是還是令人難以相信!」
「是真的嘛!」
「那時候,你父親有沒有說了什麼話?比方說誰要來之類的?」
「嗯……有,說了一句:『我在等女朋友,你可以走了。』」
「沒說女朋友的名字嗎?」
「沒有。我也沒那個興趣問。」
浩一郎又回復為那個沒有精神、弔兒郎當的年輕人了。
「我真服了他!」大貫一走出松阪家就感嘆地說道:「世風日下,現在的年輕人太亂來了。」
「他看起來不太像會撒謊的樣子!」
「你怎麼會知道?」大貫又在發揮他那獨一無二的彆扭脾氣。井上心想這下子又慘了,不過為時已晚矣!
「你要好好記住!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的細節都要帶著懷疑的眼光去看它。這就是身為刑警這種行業最辛苦的地方!」
井上心中不平地說:你不這樣做是不會快樂的!抱怨歸抱怨,他還是嘆氣地說:「那麼是否要再去調查那叫美香的人呢?」
又增加了一件麻煩事!
「嗯!──等等!」
大貫陷入沉思。井上心臟緊縮不已,他這次不曉得又想到什麼了。
「對啦!如果沒錯的話,那就真相大白了!」
「什麼?」
「那個叫做美香的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浩一郎的……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
「那麼,是誰的呢?」
「松阪的啊!老爸的孩子啊!」
「不可能的啦!您怎麼會想到那裡去呢?」
「這可說不一定喔!」大貫又發表他自己的理論:「這麼一來,就可以解釋浩一郎一生氣就把父親殺掉了。」
「可是,組長……」井上忍耐不住地說:「目前已有一條線索看出千草真弓涉嫌,從那條線索去調查,如果調查不出結果的話,再從別的方面下手,好不好?如果像這樣瞎子摸象亂猜測的話,千草真弓是否是兇手似乎不重要了嘛!」
井上這一番道理,對大貫來說是不具任何意義的。
「你照你自己所說的去做好了!」大貫一口回絕他的提議:「喂!叫計程車!我們去那家酒吧看看。」
河村所說的那家酒吧距離松阪家搭車只不過十分鐘的路程。
老闆娘大約四十歲左右,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她認識河村。
「發生案件的那一天晚上啊?河村先生是在這邊喝酒的。」
「幾點到幾點呢?」為了過濾兇嫌,大貫只好無聊地問著。
「嗯,跟往常一樣,從十一點喝到深夜三點吧!」
「死亡推定時間是一點至兩點之間,這麼一來,河村是有不在場證明了!」井上安心地說道,這樣就少一個涉嫌者了。
「這當中有沒有離開過?」
「只上過洗手間,沒有離開這裡過。」
「是嗎?」
這下子大貫似乎也得死心了。可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老闆娘又多嘴說了一句話。
「裡頭有樓梯可以通到外面!」
「樓梯?通往哪兒的樓梯呢?」
「來我們這兒好象非搭計程車不可,其實,我們就在松阪先生家的正下方呢!」
「正下方?」
「對啊!他那兒是高台地方,從他那地方就可以看到我這兒了。」
「有樓梯可以通往那兒嗎?」
「有是有,可是很陡,都沒有人在用了。」
「你帶路吧!」
「請往這邊走。」
店內的洗手間旁邊有個後門,從那兒一出去,呈現在眼前的像是峭立的懸崖。當然不是個天然懸崖,只不過是開發山坡住宅區所造成的陡峭坡地而已。從下頭往上看,的確可以看得到住家。
老闆娘指著上頭的一棟建築物說:「這一棟就是松阪先生的家。」
「原來如此。」
「為什麼在這種地方會有樓梯呢?」井上不解地問道。因為這狹窄陡峭的樓梯就像是附在懸壁上似的,走起來太危險了。
「以前,公車只行駛到下面的馬路上,對住在上面的人就很不方便,所以才造了這樓梯當作捷徑。可是現在公車也開到上頭去了,這樓梯就很少有人使用了。偶爾只有那些深夜晚歸的人才會走。可是走這樓梯也很累人的,太陡了!」
走起來的確很累人。階梯不算少,要一口氣走到最上頭是不可能的,中途一定得休息喘口氣才行。
「嗯!可是從這兒爬到最上頭再回來的話,會像是剛上過洗手間的神情嗎?」大貫自言自語地,突然看了井上一眼,說:「喂,你做做看!」
「啊?做什麼?」
「假設河村從這兒到松阪家殺人的話,他會花多少時間?你示範一下看看。」
井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地說:「走,走這樓梯到上面,然後再……?」
「是嗎?」
井上連深呼吸尚未做完,大貫又加上了一句:「用跑的,而且盡量地趕快趕回來!」
「嗯!」大貫捧著一大杯啤酒,滿足地點頭。可是,那種滿足的神情不像是只因為有了這一大杯啤酒。
「怎麼樣?河村有可能受笑子之託而將松阪殺死。照這種往返的時間看來,他的不在場證明並不明確。笑子當然有殺丈夫的動機,浩一郎也一樣,自己的愛人被父親染指而興起報復的念頭。可是,誰是兇手呢?」
他好象在玩猜謎遊戲似地。
「可是……組長……」井上一邊喘氣一邊說著:「如果……河村是兇手……的話……他……可以參加……奧林匹克……了!」井上斷斷續續地說完,看來爬那樓梯上去再下來的確不簡單。
「什麼!理論上的推理會乎邏輯就可以了。」大貫獨斷地說著:「可是,還有一點遺憾。」
「是什麼?」
「那個由利子小姐也應該有某些動機才對。」
「由利子小姐──她不是那種會殺人的人。」井上一臉鄭重地替她辯解。
「你懂什麼?喂!拿個可以寫的過來。」
「啊!」井上往口袋裡一找,「啊!沒帶在身邊。」
「什麼!你真散漫!」自己沒帶卻佯裝不知。「老闆娘,借一支筆,好嗎?」
「好的!」
老闆娘拿來一支普通的原子筆。
井上突然想起河村的那一支K金綱筆,覺得那支K金鋼筆跟那個傢伙不太相配。一支K金鋼筆!自己也好想有一支K金鋼筆,可是……。
井上想拿起桌上的水喝時,突然一個情景閃過腦海:「K金鋼筆……。對了!」
由利子也有一支同樣的K金鋼筆!
河村有一支和她相同的K金鋼筆。這會是偶然嗎?
有一支K金鋼筆當然不是很稀罕,可是河村手上的那支筆會不會是由利子的呢?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由利子和河村又是什麼關係呢?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嗶──嗶──」的響聲出現,井上才回過神來,慌忙地按下呼叫器。
「那是什麼?」
「電話呼叫器。能不能借一下電話?」
「可以啊!」
「我是井上。──是的,組長也在這兒。──啊?現在……在休息,有事嗎?──什麼?是誰?」井上提高八度音喊著:「知道了!馬上趕往現場──啊!我們就在這附近啊。」
井上掛掉電話往大貫的方向走去。大貫慌忙地開始喝酒,中途走掉,不喝完太浪費了。
「什麼事?」
「殺人!」
「殺人?在哪兒?」
「在松阪家的後面……」
「就在這附近羅?」
「要我們馬上過去。」
「可是,我們正在忙松阪的殺人事件啊!」大貫發出牢騷之聲,「喂!松阪家又有誰被殺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松阪家的人。」
「是誰啊?」
「調查松阪被殺現場的白井刑警!」
第四章
松阪家的後面有一小片空地,好象要建房子似的,已打上地樁,周圍也已圍上鐵絲網。可是,鐵絲網早已面目全非,大概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將鐵絲網弄壞,得以自由出入到裡頭去玩。
當大貫及井上飛奔而至的時候──飛奔而至是稍稍誇張了些,是搭計程車趕來的。到達時巡邏車及救護車已停在那兒,周圍也圍了些看熱鬧的人在嘰嘰喳喳的。
「喂!屍體在哪裡?」
「大概在那邊吧!」井上指著空地里堆積著木材的地方說道。因為有幾位像是刑警的人站在那兒。
「我們是總局的人!」井上對著他們說道。
有位刑警轉過頭來,他曾在松阪被殺現場調查過,所以認識大貫和井上,一見他們來了,馬上說:「啊!抱歉,還麻煩你們走一趟!」
「白井先生是你們那邊的刑警吧!上一次調查松阪被殺的案子,他也在場。」
那位刑警點點頭說道:「是的,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他是位好前輩。」
白井仰卧在地上,眼睛睜開,嘴巴也稍微張開,一副很驚訝的表情,臉上沒有半絲恐怖或痛苦的神情。
胸膛一片血紅。
那位刑警說:「好象是刺傷致死,可是現場周圍找不到兇器。」
大貫注視著屍體,然後蹲下來搜查死者的口袋。
「嗯?」
他皺著眉頭,從內口袋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信封上也染上了血跡。
井上靠過去問道:「是什麼東西?」
「這是……」井上也愣住了!──是大鈔!
「大概有一百萬喔!」大貫猜測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大貫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快速地瞄了瞄周圍一眼,其它的刑警不知在忙什麼地走來走去,都沒注意到他們兩人。大貫一縮手,將那信封放進自己上衣的口袋內,井上吃驚地說:「組長!你在幹什麼?」
「噓!安靜點!」大貫瞪了井上一眼,「交給我來辦就是了!」
「可是,那筆錢是──」
「這件事只有天知、你知、我知而已。知不知道?」
「不!不能這麼做!」
「你指什麼?」
「那樣子的話,算是侵佔金錢啊!」
「笨蛋!你以為我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可是──」
「來這兒!」大貫捉著井上的手腕離開屍體橫躺著的地方。
「喂!你曉得這錢是什麼錢嗎?」
「嗯……」井上左思右想地說:「大概不是上司給的薪水吧!一定是額外賺來的。」
「沒錯!白井一定知道某些事!」
「某些事?」
「殺死松阪的線索啊!他一定知道兇手是誰。」
「那他為什麼不說呢?」
「為了錢啊!他一定向兇手勒索了。」
「什麼?!」
「不要那麼大聲!」大貫比他更大聲地說道。
「白井先生會做出那種事?」
「所以才會來這個地方啊!將兇手叫出來說:『如果要我不說的話,拿一百萬來!』」
「兇手就拿一百萬來了?」
「然後交給白井。白井就很高興地將那信封放進口袋裡,兇手趁他不注意時刺死他。」
「原來如此!」井上覺得大貫的推理,只有這一次像話。「真是不像樣的刑警!」
「可是,這件事絕對不能公開發表。」
「怎麼說呢?」
「這種事被大眾知道了,一定會影響到警察的形象和威信。一發表的話,雜誌、報紙一定都會發表文章攻擊我們的。」
「那我們要怎麼做呢?」
「只有湮滅證據才行。就把白井當做是調查案子,因公殉職就好了。」
井上還是無法贊成他的做法。「組長的心情我了解,可是……。」
「怎麼樣?」
「可是,隱瞞這件事情還是不太好吧!」
「我不會隱瞞這件事的,還是會向上級報告的。」
「可是,警官也是人啊!有時候還是會犯錯的。我覺得要有覺悟接受批評,然後發表──」
井上看大貫一直瞪著他,這才死心地閉口不言。
「交給我來辦!懂了沒?」
「是!」井上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他拿大貫沒轍。只好先將這件事擱下不管,將箭頭轉向殺人事件上。
「會在這種地方碰面,看來兇手是松阪家的人羅!」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大貫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可是……」井上不解地問道:「白井先生究竟知道什麼事呢?」
「我怎麼會知道呢?」難得大貫會這麼坦率地回答。
「如果我們跟在旁邊的話,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這就是你還太嫩的地方。你要把眼睛睜大去搜查才行!」大貫傲慢地教訓著井上。
「反正,還是有必要去見見松阪家的人。」
「沒錯!我要讓兇手措手不及,露出狐狸尾巴來!」大貫眼中流露出快樂的光芒。
「我要控告你!我絕不容許你這樣侮辱我!」松阪笑子氣呼呼地吼叫著。
大貫慌張地安撫她說:「太太,不要生這麼大的氣嘛!沉著些!」
「把我當成兇手!我要告你誹謗名譽!」
「我並沒有那樣說──」
井上忍住笑意看著大貫如何安撫笑子。突然注意到由利子在對他使眼色。
他走到走廊下,等了一會兒,由利子也出來了。
「你的組長真有一套!」
「他就是那種人。」井上笑著說。
「可是,好恐怖喔!」由利子一本正經地說:「那位叫白井的刑警真的是被我們家裡的誰殺掉的嗎?」
「嗯!也不是這麼說啦!」
「上一次滿愉快的。」由利子微笑地說:「我想再見你一次!」說著就將兩手圍上井上的脖子。
「可是,還是不太好吧!我身為刑警而發生那種事情──」
「真固執!可是,你就是這一點可愛!」
一說完,就將嘴唇湊了上去,不讓井上再往下說。井上心想,只是接吻這種程度,在職業道德上應該還可以允許吧!所以他也沒拒絕由利子的親吻。
「今晚可以見面嗎?」由利子在他耳旁細語。
「那可不好吧!」
「那時候已經下班了吧!」
「是沒錯,可是……」
「那就在上一次的旅館見面。嗯,好不好嘛?」
由利子那嬌媚的笑臉有著無比的魔力。可以與上司的命令相抗衡。
「我知道了。」井上投降地點頭,「哦,對了!」
「什麼?」
「那支筆還在嗎?」
「幹嘛?」
「不是那支筆,是上一次跟你借的那支K金鋼筆還在嗎?」
「啊!那支筆啊?給人了,怎麼突然問起那支筆呢?」
「啊,沒有什麼,隨便問問而已……」井上曖昧地回答。──河村手上的那支筆果真是由利子的。
可是,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對啊!井上自問自答,求個心安。
井上回到客廳,看見大貫還在安撫笑子。
「請不要生這麼大的氣。絕不是要把你當作兇手──」
「可是,現在你不是這麼說的嗎?」
「所以,才向你道歉,請不要再生氣。」
看來大貫也敵不過女性的歇斯底里症。
隔天早上,井上一邊打呵久一邊上班。昨晚──太棒了。
上一次是因為知道被那叫做大津的人騙了,在衝動之下委身於我。可是這次不一樣!井上充滿自信地想著。
「您早!」井上向大貫打個招呼,大貫只是哼的一聲,算是回答吧!
「怎麼了?」
大貫怏怏不樂地回答說:「還能怎樣!還不是那個老太婆乾的好事!她居然到上司那兒告我一狀。真他媽的!」
「松阪笑子?」
「是呀!她說沒有證據就把她當作兇手看待之類的話,托她之福,我被嚴重警告。」
「那真遺憾了!」
「你去她們家走一趟。」
「幹什麼?」
「替我去道歉!」
「我不要做那種事!」
「這是命令!去吧!」
一聽到「命令」兩字出口,井上不由得嘆氣。
「知道了!」
念頭一轉,說不定可以見到由利子也不一定……井上搭計程車前往松阪家,大概是昨晚長時間裸露,有點受到風寒,想流鼻涕。就從口袋中拿出手帕擤鼻子。
「嗯?」
手帕上有血。流鼻血了嗎?──可是,又沒有。手帕上的血是一滴一滴的,而且早就干凝了。
井上把裝著手帕的口袋翻過來一看,口袋底一片凝固的血跡。他愣然不已,過不久,他整個臉上發紅……
「咦,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前來開門的是由利子。
「能不能出來一下?」
「可以啊!反正今天我也不想去學校,等我一下。」
兩、三分鐘之後,由利子換了件衣服出來。
「要去哪裡?」
「坐上去再說。」
井上把由利子推進在等候的計程車內,等他自己也落座之後才對她說:「去大津秀一的公寓。」
「什麼?」由利子睜大著眼,「你在胡說什麼?他──」
「我知道他不在哪兒。可是,我需要走一趟那間公寓,請你帶路,好嗎?」
由利子不可思議地看著井上。不過,既然他這麼說了,也只好帶他去羅。由利子聳聳肩告訴司機目的地。等計程車行駛到目的地的附近時,由利子看著窗外說:「嗯……應該是在這一帶。是那一棟嗎?……不對!」
她搖搖頭說:「這一帶相似的公寓太多了,我搞不清楚是哪一棟了。」
「上一次你就知道,而且又是在晚上。」
「那是……」由利子無話可對。
井上對司機說:「請靠邊停。」
下了計程車,兩人在路旁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最後井上開口說:「根本就沒有大津秀一這個人,對不對?那間公寓也只是隨便選的。反正根本就沒大津秀一這個人,隨便一棟公寓都可以。湊巧你知道這一帶公寓很多,所以才帶我來,對不對?」
「有個朋友住在這裡,我來過幾次。」
「可是特地選好的公寓,要再找一次卻找不到,這太說不過去了吧!」井上說到這裡,把口袋翻過來給她看,「你看,有血跡!」
由利子心頭一驚。
井上見她不語,繼續以沉重的語氣說:「當我發現這個的時候,才了解那白井刑警知道了些什麼。在我跟你親吻的時候,白井闖了進來,就在那時候,他看到你在我的口袋裡放進東西。」
由利子仍然沉默地低著頭。
「是你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可是,在你還沒有處置掉那兇器時,警察就進來搜查房子了。所以你只好把兇器藏在身邊,可是若是要檢查身體的話,那就會露出馬腳,所以你就想出一個辦法,如果可以的話,把兇器放進一個笨蛋刑警的口袋內。」
由利子抬起頭欲言又止,又低下了頭。
「所以才抱住我。很技巧地將兇器放進我的口袋,然後要在我尚未注意到口袋的時候拿回兇器處置掉。所以,你就跟在我後頭。很不湊巧,我有我的理由而跟在大貫組長的後頭,你跟得很不耐煩了,就跑出來毆打組長,偷那支原子筆作理由,然後製造一個假愛人。不管怎樣,一定要將我口袋內的兇器拿回去就對了。你又怕直接誘惑我的話,會引起我的疑心,所以就編造一個故事,假裝被愛人騙了,在受騙的刺激下而委身於我。然後,在旅館的房間里,趁我在沖浴的時候,將那兇器取回丟棄掉。到底你使用的兇器是什麼?」
「錐子。我將把柄拿掉而可以把錐子握在手中。」
「就像小型錐子一樣──白井刑警向你勒索一百萬,你也用錐子把他殺掉羅?然後再重複演戲,為了將兇器處置掉,在走廊抱住我,把兇器放進我口袋,然後在旅館取回它。可是,很不湊巧這次沾在錐子上的血跡沾在我口袋裡。」
「上一次是用冰擦掉。這一次的錐子較大,無法洗掉。」
井上沉默地看著由利子一會兒。「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父親呢?」
「我想和河村結婚。我知道他是媽媽的愛人,可是那沒關係,我知道他也只是為了錢才跟媽媽在一起,而且他也打算跟媽媽分手。可是,我爸爸他……」
「他不贊成?」
由利子猶豫了一會兒,說:「他想染指河村!」
井上困惑地問:「什麼意思呢?」
「我爸是同性戀者!」
「怎麼會呢!」
「是真的嘛!他偶爾會搞女性關係,可是最近都是找男的。邀請女人吃飯只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
這麼說來,像河村那種男人說不定也是同性戀者之一羅!
「那麼,那天晚上……」
「我爸把河村叫過去,說要談論我跟他的婚事,可是我仍然不放心,就偷偷地先藏在工作房的寢室里,想偷聽他們的談話。果然不出我所料,爸爸想對河村……」
「所以,你就生氣了!」
「是的。我就衝出去拿起桌上的錐子,對著父親刺過去。──然後我叫河村快點回去,我留下來收拾現場,安排成像有女人來過的樣子,千草真弓的口紅湊巧跟我的一樣,所以就想拿她當替死鬼。」
「可是,河村有不在場的證明,那怎麼解釋呢?」
「我們付錢給那老闆娘叫她做假證明的。他好象跟那老闆娘也有交情的樣子。」
「現在還是愛他嗎?」
由利子靜靜地搖著頭。
「當我發覺自己殺死了父親之後,腦子突然清醒過來。那種人只不過是靠著女人吃軟飯而已,而我卻為了那種男人……殺死了兩個人,我真的很笨!」由利子對井上微笑地說:「不銬手銬嗎?」
井上咽了口水說:「最好是你去自首,說不定可以減輕刑罰。」
由利子搖搖頭說:「一個人上警局去被逮捕很不是滋味。可是,若是被你逮捕的話,我心甘情願。」
井上心痛地嘆氣道:「走吧!」
「有點精神好不好?好象是你被逮捕似地。」由利子笑著對他說。
「我說得沒錯吧!」大貫滿臉得意地搖晃著椅子,「兇手一定是那家族的人,我早就覺得那女孩子怪怪的羅!」
井上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仔細想想,如果照平常的方法來調查松阪被殺案件的話,說不定由利子就巧妙地逃脫過這罪嫌。就是因為大貫無理地搜查住家,使得由利子走投無路,自己留下線索。
這麼看來,大貫亂七八糟的推理還有它想不到的功用呢!
可是,若沒有他那亂七八糟的推理,由利子也不會去殺第二個人。──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再來說「可是」、「如果」也是挽回不了任何事了。
「喂!井上!」一位同事走到他旁邊,「松阪由利子的口供已經問完了,可是她說曾交給白井一百萬圓,我們在現場卻沒有發現啊!」
井上看了大貫一眼,大貫連忙大聲地說,「啊!對了!事情太多忙得都給忘記了!」一邊虛張聲勢地說,一邊從抽屜里拿出信封放在桌上說,「就是這個!」
井上覺得大貫想故意地隱藏那筆錢,不,不是故意,而是絕對存了壞心!
「怎麼了?井上!臉色不太好喔!胃痛嗎?」
「沒有啊!」
「刑警這行業啊,本來就是多操心的職業!」大貫悠哉地吐著煙霧說:「可是,你也做得滿愉快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