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挈子
婚禮當天,總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事。
時節是春,也是結婚的季節,但今天是星期一,酒店宴會廳並不十分擁擠。
K酒店宴會廳的其中一個主任澤口,覺得心情有點悠閑。昨天星期日的情形真可怕,蓋因婚禮和喜宴多達七組,而且其中幾組延遲了進行。
由於那是吸煙,總不想過分急迫,給主人家留下不愉快的回憶。話雖是這麼說,但又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一直放任下去,否則澤口也得為難。
當第七組結束時,他忍不住說:「下一組來了沒有?」
跟昨天比較,今天只有兩組,而且有兩個宴會廳,整個下午可以自由使用。這種時候,澤口也輕鬆得多。
另外一個宴會廳,今天是某公司慶祝創立幾十周年的派對,以自助餐形式進行,不需要太多人手。
也有好些員工請了假,但澤口認為這不會傷腦筋。
儘管在如此忙碌又幾乎不能請假的狀態下,澤口卻長得很胖。
假如長得太瘦又滿臉倦容的話,大概會使客人不安吧。酒店要給人「豐富」的形象才好。
關於這點,澤口的確是適合那種「形象」的人。
上午十點半。
該是從一點鐘開始婚禮的組別的新郎新娘前來的時刻了。當然,澤口是負責喜宴的,不碰婚禮的事。
澤口在門依然關著的宴會廳大堂悠閑地走來走去。
「主任。」有聲音喊。小坂浩子向他走過來。「有電話找你。」
「謝謝。」
澤口走到就近的電話,拎起話筒——從外表想象不到的敏捷動作。
「我是澤口。」
「呃,我是今天在你這裡舉行婚禮的白井。」是一個年輕的男聲。
澤口的腦海中,迅速掀起一疊眼睛看不見的名片。對,記得啦!好象要跟一個十分年輕可愛的少女結婚的人。
「是,白井先生。我在恭聽著。」
「其實是有關喜宴的膳食的。」
「是。」
「其中一份的內容,我想更換一下。」
「遵命。」
高齡人士,不能吃油膩的食物,有蛋敏感症之類的各種都有,澤口已習以為常。
「客人的名字是——」
「叫福爾摩斯。」
是外國人嗎?大概是宗教習慣的問題吧,澤口想。
「不要油炸牛舌魚,改為竹莢魚乾。」
「啊?」澤口不禁反問。
「還有,把牛扒改為牛肉忌廉湯。」
「遵命……」澤口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來。
「它是貓舌頭,牛肉湯請完全涼卻才好。」
「遵命。」
「那麼,拜託了。」
澤口掛斷電話,吁一口氣。
竹莢魚乾,以及冷掉的牛肉湯?還加上「貓舌頭」什麼的!
「就像真的貓一樣!」澤口喃喃地說,然後笑了一下,「不可能有貓出席喜宴吧!」
小坂浩子在中午以後,走進公司創立廿周年紀念派對會場,環視室內。
當然,派對是從一點鐘開始的,現在開始準備還太早了,但若不在早上先看一遍會場的話,總覺得不妥當。那是性格所致,也充分表現她的專業精神。
小坂浩子三十二歲了,外表看似三十。輪廓分明,稱得上是美女,卻有某種難以親近的威嚴。
托福,目前的單身生活還沒有打上休止符,而且,雖年輕,但已是澤口的得力助手,有能力處理宴會的事務。
如果澤口請假,或者有事外出時,浩子就等於是這一層樓的負責人。
她在空蕩蕩的宴會廳中慢慢地走著——這裡是今天的戰場。
輕微的頭暈,她停步。
累了。最近這一個月,她持續地在無休息的狀態。本來無需勉強撐的,但她不放心交託別人。又是性格使然吧。
她在附近的椅子坐下來,休息一下。
是澤口一手提拔她到今天的地步。雖然她感謝澤口,但這一年來工作得如此辛苦,也是因著澤口的關係。
不,應該說是浩子對澤口的感覺不止於感謝之念吧,否則她會辭職,不然就「跳槽」去其他向她招手的酒店。
浩子在猶豫著。
門打開,有個廿五六歲左右的青年探臉進來。
「有什麼事?」恢復工作時臉孔的浩子站起來,向他走去。
「呃……這裡有派對吧。」
「是的。下午一時開始。」
「其實,有人叫我來當接待的。」那青年有點不好意思。「我來得太早是嗎?」
「哦,是這樣嗎?」浩子微笑。「請在十二點過後來。我們會預備好接待的桌子的。」
「請多多指教。」青年稍微安心的樣子。「我不習慣這種場面,很緊張——」
「我會盡量幫你忙的。我是這裡的負責人,叫小坂。」
「我叫脅本。」深藍色的西裝很適合那青年。「那麼,我十二點再來。」
「我們恭候著。」浩子鞠躬。
青年朝電梯方向走去時,澤口從相反方向走過來。
「小坂君。」
「是。」
「今天是白井家和伊豆島家的喜宴——」
傳來「咣啷」一聲巨響。放眼看,是那青年把煙灰缸打翻了。
「對不起——」名叫脅本的青年,連忙把煙灰缸放回原處,向浩子鞠個躬,然後急急離去。
「是客人嗎?相當匆忙啊。」澤口說。「對了,關於那個喜宴——小坂君,怎麼啦?」
浩子赫然回過神來。
「對不起。我有點事擺在心上。」
「什麼事?」
「不,沒啥大不了的事。」浩子說。
浩子無意中見到脅本打翻煙灰缸的情形。
當澤口說出「伊豆島」的名字時,脅本似乎吃了一驚,回過頭來,但雙腳來不及停下,撞倒了煙灰缸。迴轉過來的臉,看起來似乎怔住了……
在聽澤口說話時,小坂浩子被一股模模糊糊的不安捉住。
女人的直覺?浩子帶著不安的心情想,今天可能會有事發生……
1
「嘩,好棒啊!」晴美說。
當然不是第一次來酒電,但這間酒店卻不常來。
「大堂變得好漂亮。」
雖是平日,但人聲的喧嘩一直沒中斷過。
「哎,哥哥——哥哥呀。」
被晴美一叫再叫的片山義太郎終於回過神來。
「什麼什麼?你叫我嗎?」
「在發什麼呆呀?是不是來得太早了?怎辦?還有一個鐘頭呢。」
「是嗎?那麼,還要好幾個小時喜宴才散席羅?」
晴美噴飯。
「哥,不必如此緊張的。只是致詞罷了,不是嗎?」
「儘管如此……白井呀白井,你對我有何深仇大恨?」
「太誇張了。啊,到那邊的茶座喝杯茶吧。」
晴美穿的是明亮的紫色洋裝。片山身上是正統的黑色西裝和銀色領帶裝束。
二人在可以望見庭園的座位坐下,叫了咖啡。片山也沉靜下來有充裕的時間去環視周圍。
「有相識的人嗎?」晴美問。
「沒有。我和白井是從小認識的,從來各自上不同的學校。他的朋友,我幾乎全也不認識。」
兩人的就職地點當然不同。
片山義太郎是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的刑警,而白井信一是外資企業的科長。
同年——即將三十歲。已經當上科長,算是了不起了。
片山有點不相信——白井信一雖然聰明,但很內向、乖巧,小時候是個愛哭鬼。而今天的他可說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跟一個普通的刑警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片山想……
他在慢慢啜著咖啡時,有個穿「踢死兔」的男人走來。
「對不起,你是片山先生吧。」
「嗯。」
「白井先生有請。」
「是嗎?他在哪兒?」
「下面的宴會廳。我來帶路。」
「拜託了。」片山站起來。「那我先去一趟了。」
「慢走。」晴美說。片山走開后,她悠然仰視天花板的獨特照明……
「那是白井為人的作風嘛。」聲音傳送晴美的耳朵。
咦,晴美回頭。一看,看到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好像也是出席喜宴的人,正在交談著。
大白天,已在喝著啤酒和摻水威士忌。
「不久就會被人殺掉的。」戴眼鏡、略胖的男人這樣說,晴美豎起耳朵。
聽見「被殺」的字眼。總不能置之不理。
「不管成績多麼好,憑他的年紀,豈能任意指使那些比他年長十幾廿歲的前輩呢?」
「而且,當著大家面前斥責人。真是可憐可嘆。」
「今天,他的部下多半不會出席吧?」
「不,岩本也受邀請了,那是白井的作風吧。」
「岩本也受邀請?」
「嗯。甚至要他致詞,他又不能拒絕。太可憐了。」
「白井那傢伙這麼大膽?居然把自己踢下台的前科長叫來致詞!」
「大概白井怕會受騷擾吧?因有許多科員同情岩本。對白井來說,他當然想早點辭掉岩本。」
「這點岩本也很堅持吧。今天他想說些什麼?」
「不曉得。如果說真心話中大概會被革職。很難的。」
「真是不幸。換作是我。啪地一拳,然後交出辭職信。」
「他真的會致詞嗎?現在被革職的話,再找工作就難啦。尤其岩本的妻子入了醫院,需要錢。」
「是嗎?那傢伙蠻慘的。」
兩人沉默片刻。
晴美悄悄吐了口氣——哥哥的好友,看來是不同類型的男性。
「聽說了嗎?關於上次研修的事?」
對話又開始了。就這時候——
「晴美小姐!」響徹整個茶座的聲音,石津刑警走過來。「嗨,我來遲了!」
晴美苦笑。石津一來,其他位子的談話就休想聽見了。
「嘩,今天比往日更美啦!」
「你辛苦啦。福爾摩斯呢?」
「咦?剛才它一直跟在後面的。」石津東張西望地看四周。
一隻三色貓,咻的跳到晴美對面的座位上。
「怎麼?你在這兒呀。」晴美說著,「噗嗤」一笑。
福爾摩斯的脖子上,綁著一個蝴蝶般的可愛紅色緞帶。
「福爾摩斯,你蠻美嘛。」
「喵。「福爾摩斯優雅地端坐著。
「那麼,我也坐這兒。」石津勉強地把大大的身體縮小而坐。他的畏貓症已治好了不少,但看來畢竟還是怕貓。
「片山兄呢?」
「去了宴會廳。」
「已經開始了?」
「不,喜宴二時才開始。」
「好極啦。」石津嘆息。「我不想吃剩菜剩飯。」
率直,乃是石津的優點。
晴美回頭看著那兩個男人。他們喝了一大口冷水,正準備離開。
結婚,未必受到所有人祝福,晴美想。
「你說什麼?」片山不由反問。
「噓!不要如此震驚吧?你不是刑警嗎?處理殺人命案不是日常便飯嗎?」白井信一說。
「話是這麼說……我是來出席婚禮的,不是來查案的呀。」片山埋怨著,又嘆息著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可不是想讓你擔心才說給你聽。」白井信一催促片山,在宴會廳的大堂走去,他們在沙發坐下。
由於客人還沒來到,會場十分安靜。
「可是,你說你可能會被殺,是怎麼回事?」片山問。
「嗯……許多人恨我。還有現實的問題——牽連到金錢。」
「金錢?」
「你知道我的結婚對象是誰嗎?」
「名字好像很特別的。呃——是不是伊豆大島?」
「是伊豆島呀。」白井笑著說。「你還是老樣子。」
片山苦笑。雖然是很久的朋友了,但白井經常是優等生,而片山基本上是發獃組其中的一個。
「她呀,非常富有。」
「哦。是不是很年輕?」
「十八歲。」
「十八!」片山嚇了一跳。他聽說女方很年輕,但沒想到年輕若此。
「她繼承了父親的遺產,擁有幾億元身家。」
對於住公寓的片山來說,「遺產」是跟他無緣的字眼。
「這麼一來,會有人眼紅羅。」
「對。有許多親戚朋友圍著她團團轉。今天主要的幾張臉孔都會到齊。」
「哦——可是,那些人不至於殺人吧。」
「不會就好了。」白井聳聳肩。「我收到恐嚇信和恐嚇電話,好幾次了。」
「恐嚇?怎樣的?」
「叫我不要跟伊豆島雅代結婚。」
「那些恐嚇信呢?」
「扔掉了。我不應該扔掉它們吧?」
「可能從中可以查的寄信人是誰——算了。還有其他恨你的人嗎?」
「有。公司的人。」
「同事?」
「應該說是下屬吧。」白井說。「不到三十歲就當上科長,我的下屬有的已超過五十歲了。這裡跟講求實力主義的美國不一樣,日本大概跟不上吧。」
「有特別恨你的人嗎?」
「岩本——以前的科長,現在是我的下屬。」
「那可是問題。」
「岩本在工作上犯了大錯,不光如此,他還蓄意隱瞞——降職,總比革職來得好吧。可是,因為其後我被提拔了,不知何時,結果變成是我把岩本的失敗向上層主管告密。」
這是經常發生的事:推測的話,變成事實傳了開去。
「那個叫岩本的,今天會來嗎?」
「來呀。我也拜託他致詞。」
「不叫他來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總之,是當事人說要讓他致詞的。」
「是岩本本人要求嗎?為什麼?」
「不曉得人家會講什麼了。」
「他會作出正常的致詞嗎?」
「不曉得。我也把事情告訴了伊豆島,無論他說怎樣的話,我們都不會驚訝的。不過,其他員工大概會喜出望外吧。」
「因此你請我來?」
「沒有別人可以信任的了。」白井有點傷感地說。「出頭、金錢、美女……即使一切都得到了,還是虛空啊。」
突然,片山覺得背後有動靜,轉過頭去。
「對不起。」那個穿著樸素的套裝,胸前扣著酒店名牌的女人說:「白井先生,有你的電話。」
「謝謝——那麼。片山,拜託了。」
白井拍拍片山的肩,快步走開。片山望著那個把白井帶去聽電話的女子的背影,心想她是何時站在自己後面的。
「出頭、金錢、美女……」晴美點點頭。「人生終究是虛空的呀。」
「你總是一下子就把話帶到一般理論方面去。」片山苦笑。「反正一切與我無關。」片山伸著懶腰說。
「咦,第三號台就在眼前咧。」晴美說,腳畔傳來「喵」的抗議聲。
「噢,抱歉,福爾摩斯,我忘掉你啦。」
好散漫,片山啼笑皆非。
「——對不起。」女性的聲音。
抬眼一看,是剛才那個過來叫白井的女子。
「什麼事……」
「我是宴會組的負責人,叫小坂,有點事想……」那女子說。
聽了小坂浩子的話后,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那麼說,那位年輕的上班族——」
「也許是我多心,不過,他好像認識那位伊豆島小姐的樣子。」
片山沉思——白井基本上是以某種保鏢的形式邀請片山等人的。
他當然並不是帶著任務而來,但若有可能發生殺人事件的話,片山就有必要以搜查第一科刑警的身份努力防止事件發生了。
「哥哥,何不見見那個人?」晴美說。
「也好。以防萬一嘛——那位男士——」
「他叫脅本。現在在準備接待。」
「知道。我和他談一談好了。」片山站起來。「剛才,你聽到我和白井先生的談話吧。」
「萬分抱歉。」小坂浩子鞠躬。「我顧忌著不敢打斷你們談話,結果聽到了。」
「不,如果這樣可以防患於未然,不是好事嗎?那麼,請帶路。」片山說。
2
縱使虛空都好,大概大部分的男人都想得到出頭、金錢與美女吧。
片山望著並肩坐在喜宴會廳正面的新郎和新娘想。
伊豆島雅代,看起來不像十八歲,說她十六歲也有人相信,給人的印象是個嬌小可愛的少女。
裹在純白婚紗里的她,嬌滴滴的,全身散發著某種令人讚歎的魅力。
「接下去,我們請新娘的叔父,伊豆島元治先生致祝賀詞。」
司儀好像是專業的,滔滔不絕地說話,反而給人冷淡的感覺。
「那個也是要注意的人物吧。」晴美向片山低語。
「噓!會被聽見的。」片山說。「他好象醉得很厲害。」
「一定是借酒澆愁。」
五十歲開外的男人,赤臉,給人好酒的感覺。他穿著禮服西裝,卻有某種邋遢的感覺。
「呃……雅代君,恭喜。」
他在口中嘟噥了一陣才開口。
片山望望那個正好坐在可以讓他見到側臉的位置上的岩本——白井的前科長。
確實,因著降職的關係,他的表情沒精打採的。他並不太老,但頭髮已白,駝著背,一點生氣也沒有。
一點一點地呷著湯的樣子,有點悲哀。
「味道如何?」
宴會廳的主任澤口過來搭訕。他不是問片山,而是向在椅子上用舌頭忙碌地喝著冷湯的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抬頭望澤口,向他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它說很美味。」晴美翻譯福爾摩斯的「舌語」。
「很榮幸。」澤口愉快地微笑。
嘮嘮叨叨的話在持續著。片山望望伊豆島元治,覺得做世人所謂的精英也真辛苦。
片山十分了解白井。他的確聰明,也有辦事能力。不過,絕對不是謀略家。
他不是那種為了出頭而把別人踢下台的男人。還有,也不是為了金錢而誘騙富家少女的機靈花花公子。
此外,被人嫉妒、有后中傷、恐嚇,甚至被狙擊,從白井看來,那樣做一點也不划算。
而且,凡是精英,工作很繁重。不能五點準時下班,回家的路上喝杯酒吃烤雞,回到家就洗澡看電視地結束一天。
精英也很難為的,作為非精英人士的片山想。
「那又怎麼樣?」突然,伊豆島元治大聲叫。片山嚇了一跳,大家都目瞪口呆。
「這女孩——等於是我一手養大的!儘管如此——太忘恩負義了!」
他在揮動麥克風,似乎已失去常態。
「來人!把他帶出去——」
「他喝醉了!」
「放開我!放開我!」
「澆水在他頭上!」
聲音四起,亂成一團。
「哥哥,你出去一下如何?」
「我?萬一挨打怎辦?」
沒出息的保鏢。
「我去。」石津站起來。「給他兩三記老拳,就會安靜下來的。」
「喂,不要!」片山慌忙說。「好吧。我們一起把他帶出去。」
酒店的工作人員都無法接近伊豆島。這時,澤口挺前說:「先生,有你的電話。」
「電話?那又怎樣?我才不怕電話。」伊豆島傲慢地說。
「很重要的事,對方說,只有伊豆島先生可以知道……」
「是?」伊豆島突然挺起胸膛。「畢竟沒有我就不行嗎?好吧。電話在哪兒?」
「要走一段路……」
「很遠嗎?電話擺到這張桌子上好了。」
「抱歉。請到這邊來——」
在澤口的引路下,伊豆島東倒西歪地走出了會場。所有人都舒一口氣。
「不愧是酒店的大將。好有辦法。」晴美讚嘆不已。
「專業就是專業。好了,這樣可以暫時安心啦。」
片山看看新娘子——他以為伊豆島雅代的叔父當眾露出那種醜態,她大概會低下頭去的,不料她正愉快地和白井談笑風生。
人不可貌相。也許,她是個相當有膽量的女孩吧,片山想。
聽了脅本的話后,他知道雅代不光是個可愛少女那麼簡單……
「你認識伊豆島雅代小姐吧。」片山說。脅本的臉色突然轉白。
「你是誰?」
「警務人員。」片山稍敷衍一下。「其實,今天隔壁的宴會廳有喜宴。他們受到恐嚇,所以正在戒備。」
「是嗎?」脅本說。「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她的婚禮是今天。」
「你參加的是公司派對?」
「是的——客人還沒到,但我容易緊張,所以先來這裡。」
就像有客人馬上要來似的,脅本連椅子也不坐,站著等候。
「你和雅代小姐是怎樣的關係?」片山問。
「嗯……怎麼說呢——曾經是戀人吧。也許只有我自己這樣想而已。」脅本有點寂寞地笑。
「她還很年輕吧?」
「是的。是個美麗的女孩。」脅本嘆息。「我無法忘記她。」
「結果是你被甩了?」
「就是這麼回事。我和她約好在銀座碰頭,她很開心地來了,劈頭一句:『我訂婚了。』。然後拚命告訴我一大堆有關她未婚夫的事……當時我因受到刺激,真想死掉。」
看樣子,他尚未從那個衝擊中振作起來,片山想。
不大受歡迎——偶爾被人愛上了卻逃避的片山,並非不能了解脅本所受的打擊。
「那麼,今天來到她隔壁的房間,是巧合?」
「當然啦!」脅本瞪大眼說。「我是受委派來當接待的。當然,我知道她的婚禮在最近舉行,但沒想到是同一天,而且在隔壁的房間。」
「是嗎?哎,彆氣餒了。我這樣問你,也是為慎重起見。」
「我懂。而且,萬一她有什麼事的話,我也無法忍受的。即使是她先生那邊有事發生,她會傷心的呀。我不希望有事……啊,經理。」
當然被稱「經理」的不是片山。回頭一看,有個表情嚴肅的男人在瞪著他。
「這傢伙幹什麼的?」
「呃,他——」脅本為難地欲言又止。
「不,我只是來問路的。」片山說。
邁步時,那個「經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小心點。覬覦賀禮的錢而借故徘徊的人,在這種地方常有的。」
好象是故意大聲講的,片山氣得冒煙。
費了一番功夫才把魚骨頭去掉的片山,心想首先不必擔心那個叫脅本的人。
被甩的人,連舊戀人丈夫的身心安全也擔心,似乎令人覺得太好了些,也許那個關乎脅本的自尊也不定。
腳畔傳來「唰、唰」的怪聲,低頭一看,是福爾摩斯在忙碌地吃著竹莢魚乾。
主要的貴賓致詞一遍后,司儀宣布新郎一同去換裝。
白井和雅代安靜地離開會場。音樂開始飄揚,所有人都鬆一口氣似的專心用餐。
「看來會平安結束吧。」片山說。
晴美威脅他說:「待會才開始。」
「對呀!」石津深表贊同。「待會才開始端上牛扒。」
片山詫異時,福爾摩斯突然抬起臉,然後尖叫一聲,衝出宴會廳。
「有事發生啦!」晴美踢倒椅子站起來,追在福爾摩斯後面。
「喂,等等!」片山也連忙站起來,石津跟著一一但遲了一點,因他把整片浸過魚汁的麵包塞進嘴巴里去,嗆得他翻白眼。
出到走廊一看,白井和雅代呆立在一旁。
「好傢夥!」
「住手!你幹什麼?」
在那裡扭打著的,是雅代的叔父伊豆島元治及脅本。
「快來人!阻止他們!」雅代喊。
伊豆島在揮動著一把閃銀光的剪刀。
「你來騷擾我們?好小子!」伊豆島掄著剪刀。
「啊!」脅本大叫,按住腿蹲下,血從他的指縫流出來。
福爾摩斯猛然撲向伊豆島。
「痛!」伊豆島縮手,剪刀掉了。片山和石津上前按往伊豆島。
「片山,抱歉——」白井說。
「這裡交給我們!你們塊去吧!」
「拜託了。」白井催促新娘。「來,請人帶路吧。」
酒店的工作人員如夢初醒,趕緊把雅代帶走了。
也有客人從會場跑出來,聚在一起看熱鬧。
「沒事沒事!已經沒事了——」
儘管片山這樣說,實際上脅本的腳在流血,被澤口攙扶著往休息室走去。
真是大騷動。
「總之,先把伊豆島帶去別的地方——」
「到這邊來。」小坂浩子說。「我們立刻叫警察來。」
「拜託了。找個房間什麼——」
「休息室空著。我會叫保安員來在旁看守的。」
被按住時,伊豆島乖乖地安靜下來。
他被帶去空房間后,有三個保安員趕來,在旁監視著。
片山和石津回到大堂時,除晴美和福爾摩斯以外,其他客人都回到宴會廳去了。
「怎樣?」晴美問。
「呃,現在叫了警察。唉,事情變得嚴重啦。」
「牛扒不知端上來了沒有?」石津不安地說。
澤口跑回來。
「他的傷勢如何?」片山問。
「已經叫了醫生,大概馬上就到……」澤口臉色鐵青的。「事情演變成這樣,萬分抱歉。」
「不,不是你的責任。」片山安慰他。「總之,必須讓喜宴順利結束才行。」
「是的。」澤口點點頭。「對了,剛才那位先生是在隔壁的會場當接待的?」
「是的。請你向他們說明內情。」
「遵命。」澤口急急走開。
「畢竟不能平安無事地結束啊。」晴美說。
「可不是。這家人真叫人吃驚。」
「不過,那個叫脅本的不是很棒嗎?為了保護以前的女友,挺身而出,甚至受了傷。」
「晤……我倒覺得他太偉大了些……」片山曖昧地說。
「哦,有什麼不滿呀?」晴美說。「懂了。他讓你覺得有自卑感,對吧?」
「胡說。幹嗎我要——」
「片山兄。」石津捅捅他。「牛扒好像端上來啦。」
小坂浩子快步走過來。
「警方人員剛剛到。」
「謝謝。我馬上去。」
小坂浩子遲疑一下,「刑警先生——」
「什麼呢?」
「因著這件事,澤口先生可能被追究責任……不,也會影響酒店的聲譽。可以不宣揚出去嗎?」
「怎可以呢?這是傷人事件。如果有殺意的話,將是殺人未遂事件。不說出來,我可能辦不到哦。」
「是嗎……」小板浩子垂下眼睛。
片山轉向晴美他們。
「你們回位去吧。我去把伊豆島交給警察。」
「好吧。福爾摩斯,走吧!」晴美說。
即使片山不說,石津也已率先往宴會廳走去了。
福爾摩斯一直坐在原地目送小坂浩子的背影……
片山把伊豆島交給警察。回到喜宴的座位坐下時,已是十分鐘以後的事。
牛扒稍微冷了,但並非不能吃。石津的碟子早已一掃而空——牛扒也來不及冷卻。
福爾摩斯在津津有味地舔著冷了的牛肉湯。
「還沒回來嗎?」片山望著新郎新娘的空位子說。
「也不是沒道理。發生那種事嘛。」
「在鎮定情緒?」
「她沒哭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了。」
「換作是你,大概歡喜雀躍吧。」
「什麼意思?」晴美用吃人的表情瞪著片山。
「啊,終於吃飽了!」石津嘆息。「晴美小姐,我們結婚時也用牛扒做菜好嗎?」
「也好。要不要立刻下訂?」
「喂!」片山臉都青了。石津紅了臉。福爾摩斯是又黑又白又褐——它本來的臉色。
「開玩笑的。」只有晴美處之泰然。「咦?有什麼——」
因為晴美見到小板浩子向他們快步走來。
「刑警先生。對不起——」她低聲說。
「怎樣?警察說了什麼?」
「不是。是很麻煩的事——」小坂浩子蒼白著瞼。
「知道。」片山站起來。晴美和福爾摩斯也跟著片山走到大堂。
換上白色禮服的白井,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上,好象十分疲倦似的抱著頭。
「白井,怎麼啦?」片山跑上前去,白井抬起頭來。
眼睛是紅的,他哭了。
「片山……」
「什麼事?」
白井用囁嚅的聲音說:「她被幹掉了。」
3
是個六張榻榻米般大的日式房間。
鋪了柔軟地毯的地面稍微高起,需要脫鞋進去。
「她應該在這裡換上晚裝。」小板浩子說。
新娘子倒在房間中央,身上依然穿著婚紗,胸前一帶被血染紅了。
片山進去,慎重地檢查,她已經完全斷氣了——
白裙上的血色太過鮮艷,反而沒有真實感。
托福,片山一見屍體就貧血的老毛病並沒有發作。
雅代的表情十分安祥。
「誰發現的?」片山問。
「我。」小坂浩子說。「因為負責替她更衣的人跑來找我商量之故。」
「怎麼說?」
「她說經過剛才的騷動后,走進這裡時,新娘表示說『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負責的人覺得不是沒道理,於是走到外面,告訴新娘說:『方便時請叫我一聲』。」
「然後?」
「然後負責的人暫時去了後面,過了一會才出來,在外面等著,但一直沒有呼喚聲。不久,新郎準備完畢,過來敲門,卻沒回應,負責人這才跑來通知我。」
「她沒立刻開門過去看看?」
「如果新娘正在更衣就失禮了嘛,上面吩咐過,不準隨便開門過去的。」
「原來如此。」
「於是,我也在徵得她先生白井先生的同意后,這才開門的。」
「開門時,就是這個樣子?」
「是的。」
「這可傷腦筋了。」片山搖搖頭。
「好不幸啊……」晴美喃喃地說。「她是準備穿那件衣服吧。」
一件可愛的粉紅色的晚裝掛在牆上。
福爾摩斯走過來,開始四處踱步。
「總之,是殺人事件,趕快報警。」片山說。
「是。」小坂浩子快步走了出去。
「片山。」一個聲音說。
回頭看,是白井。他僵著臉,表情沉重。
「白井,抱歉,發生這種事——」
「喜宴會繼續。」
「——你說什麼?」
「替我找出兇手來。兇手一定是其中一個出席的傢伙。豈能讓他安然離去?」白井的聲音顫抖。
「我明白你的心情。」
「有辦法的。我先對大家說,她覺得不舒服,而你去找兇手出來!」
「不可能的!你想一個人坐在會場正面?」
「不可以嗎?也有過那種情形的。」
「剛才的騷動之後,大家會猜到有事發生的。這個交給警察去辦就好了。」
「不行。」白井堅決地搖頭。「她可能是因我而死的。懂嗎?倘若她不跟我結婚,她可能還會活下去。難道你要我白白放過兇手嗎?」
白井漲紅了臉。片山第一次見到,向來冷靜的白井,當眾露出如此激動的情緒。
「即使兇手現在跑了,終歸跑不掉的。」
片山想儘力說服白井,但他不接受。
「我要親自逮捕兇手。請諒解,我不要警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逮捕兇手……」
說著,白井在新娘的身邊跪下。「否則她死不瞑目的……」
突然,大顆的眼淚從白井的眼睛流下。所有人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福爾摩斯捅了晴美的腳一下。
「什麼呀,福爾摩斯?」
晴美抬眼一看,見福爾摩斯往伊豆島雅代該穿的晚裝走去,「喵」了一聲。
「對啦!」晴美拍手。「我穿上這件裙子,坐在白井先生旁邊不就行了?」
「你?」片山瞠目。「不可能的!來了許多認識她的人啊!」
「總有辦法的嘛。看,這裙子不是和這頂帽子配合的么?前面擋住了。只要化妝濃一點,低頭而坐,看不出來的。」
「可是,你十八歲嗎?」
片山發現晴美的眼睛突然帶有殺意(!),連忙說:
「好吧好吧。隨你喜歡就好了。不過,必須得到白井同意才行。」
白井站起來,拿起晴美的手。
「拜託了!請務必幫忙。」
「就這樣決定啦——那麼,小板小姐,請借個空房間給我。我馬上更衣。」
「知道。」小坂浩子好象也被白井感動了,立刻點頭。「空房間多得是。我馬上叫人預備。」
她正要出去時,澤口走進來。
「剛剛聽說了……是真的嗎?」
澤口可說是仍處於震驚的狀態中,不是沒道理。單是那宗傷人事件已叫他頭痛了,何況加上殺人!
可是,不愧是酒店負責人.他立刻恢復專業的態度。
「如果有事要我幫忙的話,請指示。」
「我親自撥電話,那樣子比較好。」片山說。
實際上,要使栗原科長理解這種事態並不容易,但必須趕緊通知鑒證官和驗屍官。
「對了,脅本先生呢?」片山問。
「現在正在請人護理傷口。」澤口說。
「情形如何?」
「並不至於重傷,不過,大概暫時行動不自由吧,現在他在房間外邊。」
澤口話沒說完,脅本瘸著受傷的腿走進來。
「她真的死了?」
「很遺憾。」
「到底是什麼時間的事?她不是剛剛才進來的嗎?」他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片山看看新娘。的確,殺她的時間並不多。
「我就在隔壁的房間。」脅本說。
「隔壁?」
「是的。」小坂浩子說。「他受傷后,我把他帶去隔壁空房間。」
「那麼說,在醫生來之前,他一直在那裡?」
「是的。醫生替他診傷,然後帶他去醫務室。」
「你在隔壁的房間時聽見什麼嗎?如慘叫、爭執的聲音之類——」
「不,什麼也沒聽見。」脅本搖搖頭。「還有,很奇怪哦。」
「什麼事?」
「隔壁的房間,門是打開的,而我是面向門而坐的。」
「換句話說,如果有人經過外面的話,你應該見到才是。」
「絕對看到。可是,誰也沒經過。」
片山等人面面相覷。
這個殺人現場,離大堂和宴會廳最遠,但是不能不經過脅本所在的房間門外,否則不能來到這裡。
片山走出走廊。右手邊是長長的走廊,兩邊有門,走廊前端是大堂、宴會廳。左手邊呢?防火門關著。
這扇門呢?片山問。
「經常關著的。是從這邊開的,從另一邊是打不開的。」澤口說明。「由於宴會廳這一層也存放禮金的關係,所以做成不能從任何一個方向進來的樣子。」
「原來如此。」片山點點頭。
他拉拉門,門很重,拉不動。
「喂,石津!幫幫忙。」「好的——咦,不很重呀,不是嗎?」
是牛扒的效用嗎?石津輕鬆地把門打開了。
「我如果用力也打得開的。」片山故意說。「這樣,從對面就打不開了吧?」
「應該是的。」
「試試看。石津,你去另一面,開開這個門。」
「你想把我關在外面?」石津不安地說。
「關你在外面幹什麼?快去呀!」
「知道。」
石津嘆一口氣,走到門的另外一邊。防火門發出沉重的聲音關上后,接著傳來「咯噠咯噠」搖動門的聲音。
「看來果然打不開。」
「那麼,兇手是怎樣摸進這間休息室的?」晴美說。「能進不能出……」
「好奇妙的事。」片山的手按住下巴。
「如密室一般。」
「晤……可是在這種地方……算了,首先必須聯絡科長再說。」
片山正要走時,防火門被驚人的猛力「咚咚」地敲響。
「噢,忘了讓石津進來——吵死人啦!」
「他一定是擔心吃不到甜品了。」晴美低聲說。
「好啦,開門了。」
片山和澤口一起拉開。冷不妨石津也從另一邊推門,他嘩然滾跌進來。
「嚇壞我了。」石津癱軟地坐著嘆息。
「我才被你嚇壞了。好了,晴美,快去準備吧。客人大概在猜發生了什麼事了。」
「嗯,包在我身上。」晴美用力點點頭。
包在晴美身上的事,有時更加麻煩,不過,片山決定暫時不說。
「那麼,接下去——」司儀說,「請新郎公司的前輩岩本先生致祝賀詞。」
原來如此。「前輩」呀。片山對司儀的用詞表示欽佩。因為說「上司」或「屬下」都不恰當。
岩本接過麥克風,站起來。
在現場,以南田驗屍官對首的主要人員都來了。片山獲得栗原的許可,暫時回到喜宴的座位。
晴美一派溫順的模樣,有意低著頭坐在白井身邊。
心不在焉的是石津。
「晴美小姐,不可能就這樣做了那傢伙的妻子吧。」
他帶著認真的表情向片山投訴,片山煞費思量才能哄住他。
岩本拿住麥克風沉默片刻——客人們覺得有半個世紀那麼久。
之前噪雜的會場變得一片寂靜,像有什麼事會發生的預兆。
片山帶著祈禱的心情,希望不再有事發生就好了。
「我叫岩本。」岩本慢慢地說話了。「剛才司儀介紹說我是新郎的前輩。的確,那個沒有錯,這是司儀先生絞盡腦汁之後想出來的叫法。」
到底他想說什麼呢?所有的人都望住岩本。
「我一度是白井君的上司。」岩本接下去。「現在,白井君是我的上司。」
會場掠過一陣疑惑。
「我現在是普通職員,我以前坐過的科長位子,現由白井君坐上去。但是,我認為那是是當然的事——」岩本說明了自己企圖隱瞞工作上犯錯的內情。「所以,我完全沒有理由憎恨白井君。」
「究竟他想說什麼?」片山喃語。
「可是,公司內部傳出流言,說白井君將我的失策向上層告密,把我踢出局。」他向出席喜宴的同僚們瞄了一眼。「但我十分清楚,那個流言並非事實。」
他說下去:「反而是白井君為了挽回我的過失,儘力不讓上層知道。但是,結果上層還是知道了——是從哪裡傳出去的呢?公司職員們在下班后喝酒時說出來的謠言,正巧被在上層的其中一名部長聽見了。這件事是那名部長親自告訴我的,肯定沒錯。」
隔了一會,岩本繼續說。「白井君是憑自己的實力,得到現在的職位的。當然,我從科長的位子被趕下來了——依常識來說,我是應當被革職的。」
岩本露出歡顏。片山覺得,那是很好的笑臉。
「當時,向社長直接交涉,不讓我失業的,其實是白井君。」
與其他人一同發出驚嘆聲的片山也覺得意外。
「其他同僚都說白井君的壞話,表面上同情我,卻沒有一個人代我求情。」岩本安靜地接下去。「我心中懷有的一點芥蒂,在我從社長口中聽到那些話時,全都消除了。而且,白井君絕口不提那件事——有人批評白井君,說他故意把我安置在他下面。老實說,我這把年紀了,要我重新適應新工作,是怎麼也學不來的。做現在的工作才是最輕鬆的。」
同僚們帶著無法釋然的表情,聽岩本說話。
「有時,白井君會大聲責備我。」岩本說。「可是,作為上司,那是當然的事。倘若只有我不挨罵的話,反而使我更覺難堪吧——保持現狀就好。今天,也許我說的話跟這個場合不太相稱,但我希望大家知道,我由衷祈願白井君得到幸福。」
岩本的話結束。
響起掌聲——一點不帶勉強,發自內心的掌聲,持續了好久。
4
「喜宴馬上就結束啦。」根本刑警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呃……」片山搔搔頭。
從宴會廳傳來某個人的歌聲。片山走出大堂。
「要捉兇手,畢竟不可能吧!」
「說的也是。」
「結束后,新郎新娘要在門口送客。晴美即使不願意也會被人看到臉孔的。」
說得沒錯——也許對不起白井,但也只能到此放棄了……
「根本兄。」一個年輕刑警跑過來。「找到兇器了!」
「真的?喂,片山,去看看!」
片山帶著一起出來的福爾摩斯,跟在年輕刑警後面。
「掉在那條柱子後面。」刑警說。
片山困惑不已。
那邊是防火門的外側。
「這麼說,兇手往外逃了。」根本說。
「說的也是,可是,幹嗎丟在那裡呢?」
「而且,血都擦乾淨了。如果在這裡找到,肯定這便是兇器,兇手為何特地把它接乾淨呢?」根本搖著頭說。
片山沉吟——從丟棄兇器的地點看,兇手顯然是無意藏起兇器。
倘若真的要扔掉它的話,不如就這樣扔掉,然後可更快逃離現場。把血擦乾淨的含意何在?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
「什麼?」
回頭一看,福爾摩斯面前,有了條紋巴巴的手帕。
拾起一看,血滲透了,但量不多。
「是擦兇刀的手帕吧。」根本攤開來。「這東西好象到處都有出售,我去查查看。」
根本走開了。
「福爾摩斯,在哪兒找到的?」片山問,福爾摩斯躡足邁步。
片山跟著去看,來到現場隔壁的房間,即脅本所到過的房間。
「在這裡找到的嗎?」
原來如此。垃圾桶打翻了,裡面的東西滾落滿地,手帕好像是從這裡面找出來的。
「這條一定是脅本用來按住傷口的手帕啦。」片山失望地說。「有血黏在上面也是理所當然的嘛。不像你的作風呀。」
片山見到福爾摩斯走到凌亂的垃圾堆中,一屁股坐下。
「是嗎?即是說,在脅本之後。沒有人使用過這個房間吧。」
可是,有血的手帕,必須如此到處翻找,才能從垃圾桶中找到——換句話說,手帕是故意被塞進垃圾扔底下去的,是不是?
「喂,福爾摩斯。」片山坐在原地。「你不可能認為——是脅本做的吧?」
福爾摩斯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等於點頭的意思。
「那是不可能的。」片山說。「第一,他為了保護雅代小姐不受伊豆島傷害,自己受了傷哦。他怎會殺雅代呢?」
福爾摩斯沒反應。
「你也這樣想的,對不對?第二,他的腿被刺傷了,怎麼可能跑去隔壁,刺死雅代,打開門,把刀扔出外面呢?」
福爾摩斯依然木無表情。
「還有……沒有了吧。總之,不可能是脅本的。」
福爾摩斯沉默。
「懂吧?我也好不容易才打開那扇門的呀。」片山有點光火了。「你想,腳受傷了的脅本能打開嗎?」
旁人看來,肯定以為片山瘋了。
「慢著……反過來想可以嗎?」
片山步出走廊去看防火門。
不管正不正確,不妨反過來想,即是說,若是脅本做的話,又會怎樣?
片山覺得,伊豆島那樣襲擊雅代,有點匪夷所思。
不管醉到什麼地步,他會做那種事嗎?
不過,反過來說,托那件事的福,伊豆島不會涉嫌殺雅代。
蓋因其後,在警察來到之前,伊豆島一直被保安員看守著,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
太充分了些……
假如那是有計劃的行動又如何?即是說,他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據而故意裝成要襲擊雅代。
相對地,脅本因著被伊豆島刺傷,而不會被懷疑刺殺雅代了。
兩人互相替對方製造了不在現場證據!
「是嗎!」片山打了一個響指。可惜打不響,只是發出空洞的摩擦聲。
那是籌劃的詭計!
當時,脅本大概沒受傷吧!他只是按住腿呻吟,血是可以裝出來的。
腳受傷了,當然馬上被帶去附近的休息室。
剩下一個人時,他走進隔壁雅代的房間,用事先預備好的刀刺死她,然後走出走廊,打開防火門。
跟著他自己弄傷自己的腿——不需要太深的傷口——刀口上,當然混合著兩個人的血。
因此他必須把刀擦乾淨。
然後扔掉刀子,關好門,回到休息室,等候醫生到來……
恐怕是跟伊豆島事先串謀的。
「但是;為什麼呢?」片山對福爾摩斯說。
「喵!」
「以脅本來說,被人甩了也許很難受,可是會因此而殺人嗎?」
「喵唔,」福爾摩斯發出不耐煩的叫聲——「還不明白嗎」的意思。
片山的眼睛一亮。
「嗨,你好。」拄著拐杖的脅本走到大堂。「喜宴呢?」
「還有一點時間。」片山說。
「是嗎?她真是可憐啊。」
「可不是。你的傷勢如何?」
「沒啥大不了的。這拐杖用兩三天就可以了。」
「那就好。」片山說。「若是那樣,就有精神去警局啦。」
「去警局?」
「對呀。」
「可是,剛才已經談過話了呀。」
「不是那個。是你涉嫌殺了雅代小姐的事。」
脅本一臉困惑,問:「什麼意思?」
「開玩笑吧?」脅本說。「我是為了救她而受傷哦。」
「真的傷是後來才有的,而且——」
「而且,即使失戀,我也不至於殺了她——」
「問題就在這裡。」片山說。「我也一直沒察覺到,你說你是雅代小姐過去的戀人,這只是你說的。實際上,你根本不認識她。只是為了使我們相信那是事實,這才自稱是她的戀人的。」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脅本的臉色轉白。
片山說出脅本的做法。
出乎意料的,脅本相當脆弱,在片山極力追究下,他被責問得語無論次,終於招供了。
「現在,我們請新郎的好友,片山義太郎先生說話。」司儀說。
喜宴已到了最後階段。片山僵著臉,握住麥克風。
「呃……我是,白井君的老朋友……」
不行。這種調子怎能說那種話。
假咳一聲,片山說:「我只想對白井君說一句話。」
白井看住片山。片山接下去說:「一切都解決了——僅此。」
片山坐下。
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呆在那兒。白井站起來,開始鼓掌。其他客人猶豫不決地加入。
只有白井一個人熱烈地鼓掌……
掌聲平息后,白井說:「我要向大家陳明一件事——我的妻子雅代,等不及儀式結束,已經離開了人世。」
所有的人啞然。
白井開始平靜地述說事情的經過。
「辭職?」小坂浩子說。
「嗯。沒法子,我只能這樣做。」澤口說。「對不起。我不在時,你會很忙的。」
「那種事……」浩子垂下臉。
「好了,今天的工作。幹活幹活!」
浩子目送澤口大踏步走開的背影。
他不在的話,我該怎麼辦?待在這裡也沒意思。
她在大堂里愣愣地走著時,看到一隻三色貓坐在那裡。
「咦,你不是上次的——」浩子彎下腰摸了摸三色貓的額頭。「我該怎麼辦才好?哎,貓咪,你有什麼意見?」
貓的眼睛充滿意想不到的善意,溫柔地看著浩子。
浩子一直注視著它的眼睛。
「你在做什麼?」澤口走回來。「怎麼,這不是上次那隻貓嗎?」
浩子站起來,說:「澤口先生。」
「什麼事?」
「我有一個要求。」
「說說看。」
「我喜歡你。我想結婚。」
澤口獃獃地望著浩子。
「你——但是——」他欲言又止。「來,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他輕輕摟住浩子的肩膀。
三色貓目送他們的背影離去后,這才優雅地轉身去找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