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練兵(2)
陸漸審視陣勢半晌,遲疑道:「大哥,這竹子……」戚繼光道:「這竹子正是從二弟那根竹子化來,遠守近攻,十分好用,是這陰陽陣的門戶,缺它不得,我給這大竹起了一個名字,叫做狼筅,狼是兇狠之物,筅是掃帚之意。」
「好名字。」谷縝拍手道:「就用這如狼似虎的大掃帚,將那些倭寇盜賊一掃而光。」
戚繼光含笑點頭,王如龍卻是不耐煩,高叫道:「公子爺,快挑一件兵器,大夥開打。」陸漸搖頭道:「我先不用兵器試試,看這陣法有多大威力。」
喚作旁人,王如龍必然當他拖大,陸漸這麼說,他卻打心裡覺得應該,尋思:「應該,用兵器的,還是金剛傳人么?」當下問道:「戚大人,這一陣怎麼算贏?」戚繼光笑道:「你打中陸兄弟就算贏。」王如龍哈哈大笑,驀地大喝一聲,搖動狼筅,直撲陸漸。
陸漸見兩根狼筅掃來,伸手欲撥,身下風聲忽起,卻是那兩名刀牌手滾地而來,揮刀橫斬自己雙腿。陸漸才知道狼筅兇猛,卻是虛招,為得竟是掩護刀牌手的偷襲,當即縱身躍起,雙腳齊出,踢向兩面盾牌,雙手一分,呼呼兩拳,將那狼筅分開。
驀地銳風撲面,兩桿長槍紅纓如血,翻起斗大槍花,分刺陸漸上下兩路。陸漸避開長槍,眼見狼筅用老,收回不及,當即縱身搶入兩根狼筅之間,不料刀牌手趁他閃避槍勢,早已縮回,盾牌前頂,擋住陸漸前進之勢,刀作劍用,從盾下探出,刺向陸漸胸口,陸漸受阻遇襲,屈指兩彈,奪奪兩聲,正中刀脊,刀牌手虎口疼痛如裂,若非陸漸手下留情,木刀必然脫手。
陸漸情急間用上大金剛神力,心中暗叫慚愧,驀地眼前光閃,腳底風生,兩隻鏜鈀上下共來,陸漸向後一仰,雙腳蜷起,一個盡頭凡在半空,好勝之心陡起,沉喝一聲,雙拳左右送出,兩道凌厲勁風如山如城,向眾軍頭頂壓來。
他本以為拳勁一出,眾人勢必難擋,故而出手之際,還留了一半功力,只想打倒眾人作罷,不料他方才跳起,王如龍喝一聲:「分。」陣勢忽變,以兩支狼筅為首分為兩隊,左右掠開,陸漸拳勁走空,擊中沙石,漫天揚塵,眾軍士閃避之際,卻已穿到陸漸兩側,狼筅、盾牌齊出,封住陸漸躲閃方位,四支尖槍則從竹枝間穿出,左右襲來。
這一下變化凌厲,陸漸躲閃不及,情急中使出天劫馭兵法,雙臂一圈,纏住四條長槍,方要奪下,忽見刀牌手進如疾風,翻滾上前。陸漸心念疾轉,「我若奪槍取勝,不能看出陣法優劣,但這一下逼得我使出天劫馭兵法,當真厲害。」當下放開長槍,翻身閃開雙刀,不料狼筅、鏜鈀已經繞至身後,兩前兩后,犄角殺來,狼筅舞開,竹枝漫天,猶如長雲下垂,尖城突起,陸漸竟被鬧了個手忙腳亂,幾被乘虛而入的鏜鈀掃到。
一時間,旁人只見陸漸身法飄忽,如鬼如魅,動轉之際,令人不及轉念,陰陽陣幾次將被擊破,不料那陣分合變化,一忽兒轉為兩隊,一忽兒分為三隊,一忽兒正面橫衝,一忽兒分進合圍,筅以用牌,槍以救筅,短刀救長槍,鏜鈀則如刺客殺手,每每突出傷人,五種兵器攻守循環,奇正相生,每每於不可能處生出奇妙變化,避開陸漸的殺招,更生凌厲反擊。
眾將士瞧得眼花繚亂,心中更是忐忑,既不願陣法被破,又敬服陸漸神通,唯恐他被掃著,損了一世威風。故而眼望雙方攻守,心也隨之起伏不定,患得患失。
戚繼光知道陸漸功夫了得,起初害怕苦心創出的陣勢被他輕易擊破,見此情形,真有不勝之喜,便在點將台上揮灑指點,與谷縝談論陣法,說道:「此陣的兵器有五般,長短有如陰陽,數目比擬五行,槍金,筅水、盾土、刀木、鏜火。用之得法,如五行之相生,絕不可破,用不得法,則如五行相剋,不攻自敗。這其中的生克變化,一言難盡。這五般兵器均為雙數,為的是驟遇強敵,可以中分為陰陽兩儀,一剛一柔,左右犄之,繼而應變三材,合而圍之,敵人陣腳聳動,則覷其虛弱,三才歸一,並而攻之。」
谷縝點頭道:「陰陽三才五行之變,人人知道,但自古以來,活學活用的人卻沒幾個。」說到這兒,他笑了笑,說道,「戚將軍,恕小子多嘴,這陣法雖好,名字卻不佳。」
戚繼光一愣,道:「怎麼不佳?」谷縝道:「陰陽二字太過籠統,不知道的人聽起來,還當戚兄是算命先生,畫符道士,豈不是天大誤會?」戚繼光不由大笑,說道:「那麼你說該取什麼名字?」
谷縝道:「我看此陣中分兩翼,開合不定,猶如飛禽展翅,乘風翱翔,不妨就以禽鳥命名,禽鳥之名,包含陰陽雌雄的有兩個,一是鳳凰,一是鴛鴦,將軍方才說了,美觀則不實用,實用則不美觀。鳳凰鳥中之王,毛羽華麗,此陣樸實無華,貴在實用,二者可謂不相干,依我之見,此陣就名鴛鴦陣,鳥雖平凡,情意卻很深長。」
「好名!」戚繼光拍手道,「從今往後,這陣法就叫做鴛鴦陣吧。」
說話間,陸漸已看出鴛鴦陣的優劣虛實,大舉反擊,大金剛神力施展,一拳一腳,勁力當空,軍士略被拂掃,便是足下踉蹌,搖晃不穩,忽聽咔嚓一聲,一根長槍被陸漸掃中,破空而出,戚繼光濃眉一揚,高叫道:「李同先,你隊東邊策應。」
一個高大漢子沉聲答應,率本隊結成鴛鴦陣,逼近陸漸。兩支小鴛鴦陣左右穿插,奇正合變,立時化為一個大鴛鴦陣,無形輪迴,虛實不定,陣法威力強了一倍。
陣法變強,陸漸亦強,神力奔騰間,隱隱透出金剛法相,拳掌間更帶上「天劫馭兵法」,斗不多時,左手一圈一橫,將兩根狼筅絞在一處,倉促間無法分開。戚繼光見狀,再調一隊,親自指揮,一時間,只見三隊鴛鴦陣兩前一后,成三才之勢,一合一分,再變兩儀。
陸漸越斗越覺心驚,但覺身周兵器影影綽綽,飄忽不定,數十般長短兵器按五行,相應相生,與自己的「天劫馭兵法」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天劫馭兵法」因為「補天劫手」,能將幾十般兵器融合如一,當成一件兵器運用,眼下這些兵刃卻是憑藉「鴛鴦陣」的奇妙變化,長短相應,五行相生,也能融合如一,發揮意想不到的威力。
陸漸不料這軍陣妙用至斯,一時間竟被那陣法圈住,束手束腳,施展不開,心頭一急,發出一聲長嘯,「大金剛神力」與「天劫馭兵法」同時運轉,轉身之際,奪下一根狼筅,旋身一掃,逼開身周軍陣,長竹一搭,又奪下兩根狼筅,方要橫掃,刀牌手早已滾地殺來,陸漸待其降至,忽如長箭離弦,縱起兩丈,兩隊刀牌手收勢不及,撞在一起,咔嚓之聲不絕,木盾中刀,頓時粉碎。
陸漸身在半空,六七根狼筅長槍或掃或刺,衝天而來,陸漸手中狼筅盤旋,下方狼筅、長槍均如鐵針向磁,被他吸走,唯有王如龍憑藉神力,奪回狼筅,呼呼呼舞得猶如一陣旋風,勢要迫得陸漸不能落地。
戚繼光見狀,正想再調人馬。陸漸忽將狼筅在王如龍筅端上一點,翻身飄落陣外,舉掌喝道:「大哥,夠了。」戚繼光聞言揮手,遣散諸軍,嘆道:「這陣法還是閑不住你。「
陸漸搖頭道:「這陣法已然十分厲害,只有兩個破綻,若能補齊,即使如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戚繼光道:「什麼破綻?」陸漸道:「一是使狼籠的的軍士力氣不足,如龍兄之外,都是兩人一籠,進退變化不靈活,不能全然發揮狼籠威力。二是少了弓弩、鳥統,若能在陣法中加入弓箭鳥統,我方才身在半空,勢必成了靶子。就算僥倖擋開箭矢,下方的狼籠長槍也應付不了。」
戚繼光沉吟道:「氣力是天生的勉強不得。」陸漸笑道:「大哥,氣力的事就交給我吧。」戚繼光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轉身向眾軍士朗聲道:「這位陸兄自今日起,擔任我軍教頭,大家可都服了么?」軍士們對陸漸武藝十分佩服,聽得這話,不勝驚喜,齊聲答道:「服了,服了」歡呼之聲,震天動地。
當日,陸漸,谷嗔各領其職。陸漸鑒於「三十二身相」並非人人能練,自己劫力在身,方能履險如毅,尋常軍士易出偏差,沉思良久,從「三十二身相」中變化六式:騎龍式、勾開式、架上式、閘下式、中平式、蕘步退式。這六式姿態簡易,心法明了,既是鍛煉神力的內功,亦是攻守進退的招數。他想好招式,才從軍中挑力大之輩,一併傳授。狼籠本為「鴛鴦陣」之門戶,一切變化均因這件兵器展開,一旦由兩人一籠變成一人一籠,全陣攻守進退、越發凌厲。陸漸又以「天劫御兵法」推演揣摩刀盾、鏜鈀、長槍的招式,精簡變化,去蕪存菁,與狼籠六式相配合,至此,「鴛鴦陣」兩儀相合,五行相生,再無破綻。陸漸出身寒苦,與眾軍士身世相近,性情相投。當下日夜住宿兵營,與士兵大鍋同食,大被同眠。眾軍士見他身為教頭竟不辭勞苦,與自己同甘共苦,心中更生敬意,無不努力習練武藝。如此專心練兵,與谷嗔不免疏遠,這一日,陸漸偶爾想起,去看谷嗔,不料帳中空無一人,詢問衛兵,才知谷嗔這些日子不在營里。陸漸心中納罕,但軍務繁忙,轉頭工夫,又將此事放下。
這日傍晚,陸漸正與戚繼光操練陣法,忽聽牛角馬斯,轉眼望去,營門前行來大隊牛馬。正覺奇怪,忽聽見一聲朗笑,一名白衣騎士越眾而出,笑嘻嘻的正是谷嗔。他向二人招手致意,隨後揮舞馬鞭,指點民夫卸下貨物。戚繼光上前查看,卻見貨物中盔甲兵器,無所不有,均是鍛鑄精良,有的馱運營帳,更有數百口龐大木箱,拆開看是排排儘是簇新鳥統、火藥鉛彈。
戚繼光、陸漸瞧得眼花繚亂,只懷疑自己正在做夢,方要上前詢問谷嗔,又聽見牛馬嘶叫,轉眼一瞧,但見數十輛牛馬打車,拖拽弗朗機火炮,納炮管烏黑油亮,令人望之膽寒。打車后還有數百匹駿馬,健壯高大,鞍轡俱全。
谷縝御完貨物,方才下馬,笑吟吟走了過來,說道:「還有五十艘快艦,停在海邊,不能駛來。」戚繼光皺眉道:「谷老弟,這些……都是你買的么?」谷縝笑道:「是啊,夠不夠?」戚繼光道:「夠是夠了,但這些物事價值驚人,當人我不過給了你二百兩銀子,就算在生意場上周轉幾百年……」谷縝笑道:「戚將軍,記得你我約法第一章么?」戚繼光道:「記得,你讓我不問銀錢來歷。但這麼多的軍械糧草,匪夷所思,倘若不知來歷,戚某敢……」谷縝笑道:「約法兩章第二章,但凡買來,無不笑納。戚將軍可是答應過的。將軍以誠信治軍,豈可自食其言。」
戚繼光方知谷縝事先料到今日,早已設下圈套,一時間當真無可奈何。但瞧這些軍心糧草,有如雪中送炭,足可武裝一支無敵大軍,戚繼光心中一喜,便將疑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次日,谷縝在營外搭起一座茅屋,長住在內。自茅屋搭建之日起,便不斷有人拜訪,來得人均是富商打扮,排場極大,屋前雕車競駐,道上寶馬爭弛,金翠耀目,羅綺飄香,進出茅屋,絡繹不絕,相望於道,神秘萬分。
戚繼光以下,營內官兵無不好奇,有人趁來客沒走,前往探看,卻見來客在旁,神色恭謹,谷縝坐在案邊,左手撥打算盤,右手書寫帳簿,口中說笑不禁,見到來人,還抬頭招呼,舉酒屬客,雖然一心數用,卻能面面俱圓,賓主盡歡。
陸漸也覺奇怪,詢問谷縝,谷縝卻顧左右而言他,胡亂說笑。陸漸知他行事自有城府,既然不說,必有緣故,當下也不多問,一心協助戚繼光練兵。但自谷縝返回之後,軍械物資任由戚繼光調度,永無匱乏,自此之後,戚家軍兵甲火器、馬匹戰艦特精,不特冠絕江南,更是甲於天下。
光陰荏苒,轉眼已至八月,這天士兵放假回家,營中冷清。三人恰好無事,谷縝邀戚、陸二人泛舟江上,喝酒說話。其時明月高懸,濤聲在耳斷岸聳持,層林蕭疏,三人喝得耳熱,說笑不離本行,論起兵法。谷縝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消說,用兵之要,首在資糧。楚漢交兵,漢高祖百戰百敗,始終不曾困絕,全部因為關中安定,蕭何轉運資糧,饋餉不絕,今日敗北,資糧若在,明日又成一支大軍。項羽梁道卻為彭越、英布所斷,資糧匱乏,雖然百戰百勝,但亥下一敗,則永不復器也。」
戚繼光連連擺手,說道:「谷老弟此言差矣,兵以義動,用兵之要,首在道義。聖人言:『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資糧雖重,卻為利也。將士眼裡若只有利,那麼有利則戰,利盡則散。項羽用兵如神,但生性暴虐,所過殘滅,坑殺秦軍二十萬,盡失人心,故而一蹶不起,自刎了事。高祖約法三章,民心所向,故能屢敗屢起,終有天下。唯有仁義之師,方能由弱變強,先敗后勝。自古名獎,戚某最服岳武穆,岳家軍『餓死不擄掠,凍死不拆屋』,那是何等了不起。」
谷縝道:「戚將軍這麼說,若無資糧,難道要將士們拿著竹槍木棒、餓著肚子打仗?」
戚繼光道:「古人揭竿而起,竹竿尚能打仗,何況木棒竹槍?」
谷縝大笑,問陸漸道:「你以為呢?」陸漸道:「我以為戚大哥說的對,唯有為天下百姓而戰,才能理直氣壯,心中無愧。」戚繼光拍手笑道:「說的好,好一個心中無愧。」
談笑間,忽然見岸上一燈悠悠,飄忽而來,須臾便到近處,一個生硬的男子嗓音道:「谷少爺在么?」
谷縝揚聲道:「誰找我?」那燈火猝然一亮,一時間,燃起十餘支松脂火把,照得河岸形如白晝。三人定眼望去,只見河岸上左右兩隊跪著八名胡人,均是金髮碧眼,赤裸上身,手足佩戴粗大金環,銀腰帶上鑲嵌紅綠寶石,在火光下閃閃發光。
八人肩頭,扛著一座檀木步輦,輦上斜倚一名胡女,黑髮如墨,肌膚升學,面上籠著輕紗,露出一雙碧藍眸子,嫵媚流蕩,勾魂奪魄,四周分立十多名隨從,也是胡人,手持火把,男女皆有。
戚繼光與陸漸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胡人,均感奇怪。谷縝卻似盡在意料之中,笑道:「各位找我,有什麼貴幹?」輦上胡女瞧著他,好一陣目不轉睛。谷縝笑道:「美人兒,你這樣瞧我做什麼?挑情人呢?還是相老公?」
那胡女咯咯咯掩口直笑,半晌嘆道:「東財神果如傳言,少年輕狂,還生的一張俊臉,迷死人不償命呢。」
谷縝莞爾道:「迷死了你,我可捨不得。」胡女嘻嘻一笑,翻身下輦,雙手捧著一個鑲滿寶石的金匣,冉冉走到岸邊,說道:「我奉主人之命,請足下本月十五,前往江西靈翠峽一晤。」
谷縝起身撐船,來到岸邊,接過匣子,瞧也不瞧,嘩啦一下丟在胡女腳前江中。胡女眼神大變,錯步後退,一時間,只聽得江水中嗤嗤有聲,似有細小銳物射出,片刻方盡,借著火光瞧去,那方江水已如墨染。
戚繼光與陸漸均是變色,陸漸喝道:「好奸賊,這匣子里藏了暗器。」涌身欲上,谷縝卻將它攔住,笑道:「雕蟲小技罷了,那婆娘也就這點出息。」
那胡女強笑道:「主人聽說你擅長開鎖,本想考一考你,瞧你如何打開匣子,既能取到請柬,又不觸動毒水機關,卻沒料到你竟想出這等法子。只可惜,這麼一來,匣子里的請柬可就毀了。」
「不會」谷縝微微一笑,「請柬若毀,那就不是你家主人了。」那金匣子經江水一淘,毒水散盡,露出本色。谷縝方要去撈,陸漸搶先一步,伸手撈起,但覺入手極沉,竟是純金,匣面雕刻人物鳥獸,惟妙惟肖,精巧絕倫。
陸漸劫力所至,匣中情形已然盡知,轉向谷縝說:「匣中機關失效,再無古怪了。」谷縝笑道:「那是自然,那婆娘當真殺了我,可是一樁虧本買賣。」當下揭開匣子,只見其中躺著一方白金請柬,撥如蟬翼,上有數行血紅字跡,陸漸定睛一瞧,忽地倒吸一口涼氣,敢情這紅字竟是許多顆粒均勻的紅寶石鑲嵌而成,請見四周,各鑲一粒祖母綠,每一粒都環繞綺麗花紋,細微精妙,似透非透,也不知以何種法子雕成。
僅這一匣一柬,已然價值連城。谷縝目光掃過請柬,笑道:「除了金銀,就是寶石,幾年不見,那婆娘還是恁地俗氣。」說罷合上匣子,向那胡女道,「告訴你家主人,谷某按時抵達,不見不散。」
那胡女笑道:「那麼妾身告辭。」谷縝到:「不送。」胡女坐上步輦,八名胡人扛輦起身,隨其遠去,火把漸次熄滅,僅剩一點火光,搖曳不定,隱沒在冥冥夜色里。
谷縝雖然不說,陸漸也猜到幾分,望著來人去遠,忍不住問道:「谷縝,那是西財神的信使么?」谷縝笑了笑,說道:「那婆娘被我抄了後路,沉不住氣啦。」
陸漸奇道:「你怎麼抄她後路?」谷縝道:「這還不簡單。那婆娘來我中土搗亂,我便去她西域搗亂。這兩個月里,她在波斯的牲口死了一半,天竺的香料船沉了十艘,那婆娘損失不輕,不得已約我會面,做個了斷。」
陸漸又驚又喜,恍然道:「無怪你這些日子總是會見富商,竟是為了這個。」谷縝微笑點頭。陸漸說道:「你既能在生意場上對付她,何必再去見她?」
谷縝搖頭道:「她錢財吃虧,糧食卻在手裡,方才請柬上說了,我若不去,她便燒個乾淨,這女人說道做到,不是玩的。」說到這裡,目視戚繼光,半帶笑意,「戚將軍,我軍能否開往江西?」
「老弟何出此言?」戚繼光皺眉道,「若無朝廷聖旨,本軍決不能擅自離浙,調往外地。」谷縝笑道:「這個容易,我已經請了一道聖旨,這兩日也該到了。」戚繼光愕然片刻,笑道:「谷老弟說笑么?」谷縝笑笑,再不多說。
次日上午,戚繼光練兵之時間,忽聽說胡宗憲自杭州派人帶人聖旨。戚繼光趕往大帳接旨,聖旨大意為,倭寇自閩北竄入江西,肆虐猖獗,水陸不通,命戚繼光即日率義烏新軍弛往援江西,蕩平此寇。同時還有胡宗憲手諭,命戚軍火速赴援,不得羈留。
戚繼光心中吃驚,送走傳令將官,將所接聖旨看了又看,璽印俱真,絕無虛偽
他思索片刻,派親兵請來陸漸、谷縝。二人入帳,戚繼光將聖旨手諭付與二人過目。陸漸也覺驚訝,谷縝卻只是微笑。戚繼光踱了幾步。驀地嗆啷一聲拔出劍來,盯視谷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谷縝笑道:「我姓谷名縝,戚將軍不認得我了?」話音未落,眼前寒光閃過,劍尖抵住咽喉,寒氣刺骨,只聽戚繼光沉聲道:「元敬待友以誠,但絕不以姦邪為伍。」
谷縝望著長劍,笑吟吟的,眼睛也不眨一下,戚繼光見他如此鎮定,亦覺遲疑,此時陸漸按下長劍,說道:「大哥,我以性命擔保,谷縝絕非姦邪之輩。」
戚繼光冷道:「他若不是姦邪,豈能一介白身,左右朝廷,調動兵馬?」陸漸也覺不解,目視谷縝。谷縝拿起聖旨,笑嘆道:「戚將軍真是法眼如炬,不好糊弄,這聖旨么,的確是我費盡周折,花了三萬兩銀子,向皇帝身邊的司禮太監買來的。」
「果然。」戚繼光面沉如水,「你到底有何逆謀,若不說個明白,今日大帳之中,必要血濺五步。」
這一兄一弟陡然鬧翻,陸漸大皺其眉,說道:「谷縝,你到底如何謀划,都告訴戚大哥吧。」谷縝瞧他一眼,嘆道:「我之所以買來聖旨,乃是為了一件大事。只因要做成這一件事,非得保有三則,要麼無以成功。」
陸漸道:「你說哪三則?」谷縝扳指說道:「一則是敵國之富,二則是絕世神通,三則是素練精兵。財富有我,神童有陸漸,至於素練精兵,非得戚大將軍手下這支新軍不可。」
戚繼光將信將疑,說道:「這三則條件如此苛刻,到底是什麼大事?」谷縝道:「陸漸,還是你說吧,眼下我說,戚將軍未必信得過我。」
陸漸點點頭,將江南飢荒的緣由說了。戚繼光如聞天書,好不驚奇,但他深信陸漸,見他如此鄭重,心知此事必然不假,一時收好長劍,負手沉吟。谷縝又道:「敵國之富對付的是西財神,絕世神通對付的是對方高人,至於素練精兵,則是應付皖、贛、閩、粵四省寇匪。三者缺一不可。」
戚繼光道:「若是真的,的確不可思議,但事關天下安危,元敬義不容辭。」目光一轉,注視谷縝道:「你行的事固然不算壞事,但行事的法子,卻很不對。」
谷縝笑道:「我生平嗜好就是讓壞人做好事。人說狼子野心,養虎為患,我卻偏愛養虎蓄狼,利其貪慾,為我出力,這些司禮太監平素糊弄皇帝,無惡不作。這回多虧有我,不但得了銀子,還做了好事,積了陰德,一舉三得,利人利己。嘿嘿,又說到利了。戚兄是正人,行事道義為先,區區是商賈,凡事利字當頭,那是改不了了。」
戚繼光本想趁機訓導這位小友,喻之以德,不料谷縝擅長詭辯,三言兩語,竟將他想好的說辭堵了回去,一時無可奈何,只得放棄說教之念,愁眉苦笑。
谷縝又道:「事貴隱秘,為防敵方知我計謀,我三人分開行走。我和陸漸先走,戚將軍率軍後行,我給戚將軍一幅行軍地圖,十五之前,務必趕到地圖標示之處,盡量晝伏夜行,不要大張旗鼓。」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幅地圖,交給戚繼光,戚繼光展開一瞧,乃是一幅江西地圖,上有硃紅色的行軍線路,皺眉瞧了一陣,說道:「二位放心,我整頓兵馬,準時趕到。」
谷縝哈哈大笑,伸出手掌,戚繼光亦是一笑,與他雙掌互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