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理事長
瑪莉楞楞地坐著。
已經快十一點了。深夜的十一點。
瑪莉現在的位置,是教團總部的飲茶室,同時也是接待工作上住來客人的地方。
每天晚上九點以前,飲茶室還有個女服務生幫忙供應茶點,過了九點,女服務生下班,誰都可以自由使用茶壺,沖泡咖啡或者砌茶。可說是二十四小時開放。
飲茶室如今只有瑪莉一人,按照平日習慣,早就該回房睡覺了。何況明天又得出發到東京。
然而怎麼也睡不著!
剛才離開辦公室,中山所講的一句話。像空谷迴響般地在內心中蕩漾,「不想被你嫌惡……」
我這種小孩算什麼?以他的立場來看,只不過跟女兒的年紀相仿。不,還更年輕。
我……也沒有特別對中山先生抱持著異樣的感情。
「待得太久了。」瑪莉喃喃自語。
離開吧,等這次出差回來,帶布斯離開這,再繼續我們的旅程吧。雖然布斯一定會抱怨。
在過於舒適的地方居留久了,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研修成果。這的工作或許對神只有助益,也可以作為自己留下來的藉口。
可是瑪莉真的不想離開,她無法背叛自己的本意。
腳步聲。瑪莉不願讓人看到她,匆促站起來。
「我以為是誰呢!」迎面而來的是野口,「原來是你。」
「啊,還在工作?」瑪莉瞧著野口。「令人刮目相看。」
不相信地搖搖頭。
野口一副西裝筆挺的模樣,相當像個上班族。
「心情很好。」
野口顯得有點難為情她笑著說:「以前我認為工作很傻,沒想到還滿有樂趣。」
「太好了!」瑪莉咯咯她笑了起來。「這麼晚了還有工作嗎?」
「不,昨天起我就沒做雜務了。」
「那麼做什麼?」
「嗯…「
打口尷尬地說:「重要人物的秘書……
「秘書?」
現在只是跑跑腿。等我熟悉工作,進入情況之後才正式處理業務。」
「了不起!恭喜你!」
「謝謝……都是你的功勞。」野口說,「我才能獲得理事長秘書的這個職位。」
「理事長?」
「嗯。他不常來這,大部份時間都待在東京。只是偶爾來巡視。」
「理事長……是誰?」
「你不知道?他叫做前田洋市。」
「前田……怎麼樣的人?」
「我想想看,年紀大約有五十五、六,是個溫文儒雅的紳士,蓄著鬍子。」
鬍子……讓加奈子當上教祖的,想必也是這位前田理事長吧?
「他現在在總部?」
「嗯。明天返回東京。」
「哦……」
瑪莉沉思片刻,然後突然脫口而出:「對了,有人要我傳話給你。」
「誰?」
「一位名叫浦本的警察。」
瑪莉把事情轉述給野口聽。只見他蹙著雙眉。
「我不想見警察。」
「見不見是你的自由。反正我已把話帶到了。」
瑪莉說,「晚安!」
野日三步並作兩步離去。
瑪莉正想返回房間之際,注意到有人站立在暗處,怔了一下。
「不好意。」
那個男人開口道。「剛剛聽到你們在談論我。所以沒有出聲。」
那人從黑暗中緩緩而出,在燈光照明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是個半百年紀的紳士。嘴巴上的短須非常帥氣。
這個人……
「我就是前田洋市。」
男人解釋道,「你叫做瑪莉?」
「是的,請問」
「我從中山那聽到你的事。」
前田說,「可以的話,給我喝一杯咖啡的時間?」瑪莉也想和眼前這個人談談,他或許能夠提供自己一些資料。
「那麼,我去泡」瑪莉站起來。
「別客氣,我自己來。」
前田搶先一步到爐邊,沖了兩杯咖啡。
「應該由我來做才對……」
「沒這回事。你又不為我做事,是我邀你的。」兩人靠著桌子坐下。
「中山對你讚不絕口,說你非常勤快。」
「真的?」
瑪莉胸口跳得厲害。很單純,但卻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只要中山高興。瑪莉也高興。
「我問過教祖。」瑪莉說,「發掘現任教祖的是前田先生。」
「對,是我。」
前田點點頭,這件事絕屬偶然。加奈子雖然毫無背景,但是我相信她可以勝任教祖的工作。」
「地做得相當稱職呀!」
「唔…」前田的回答有些曖昧,「事實上,信徒不斷增加,我卻十分惶恐。」
「可是我認為很棒!」
聽到瑪莉的話,前田似乎極感興趣。立刻問道:「哪裡很棒?」
「這個宗教從不對外宣傳『信者必得救』或是『信教者能夠發財』等八股廣告詞,我十分欣賞。我認為為了利益才信教是一種錯誤的想法。」
「嗯。不過我們也沒有拒絕教徒捐款,全靠信徒幫忙,才能建造這座聖地呢!」
「是的。說句老實話,總部是過於豪華一點。但這若是太寒傖了,像座破舊工廠或廢墟,恐怕也吸引不了信徒。」
「是呀!」前田微笑。
「我想請教您一件事。」瑪莉不暇思索地說。
「說。」
「或許會觸犯教團禁忌也說不定……請問。前任教祖是個怎麼樣的人?」
前田欲言又止,這話題果然碰不得。
「如果您不便回答就不要回答.我並不是很想知道,千萬別在意。」
「不。告訴你無妨。」
前田說,「但是他的名字我不能說。前任教祖是自從這個教團草創以來,即嘔心瀝血與它共同奮鬥的人,個性耿直。」
「過世了?」
「嗯。在逝世前不久離開了教團。」
前田額上擠出皺紋,難過地表示。
「方針不同。隨著信徒的急速增加,我向他建議引進現代科技管理,包括電腦化,也因為如此才建構這棟總部。然而教祖反對我的提案,他想採取更直接的方式換句話說,在各地蓋小教堂,再出教祖巡迴佈道。」瑪莉點點頭。
「這座聖地落成的時候,教祖非常生氣,因為『它只不過是在誇示財力罷了!』我沒有讓步,我說教祖若想在一年內藉著到各地佈道得到更多信徒是不可能的事。要向人們傳達你的理想有很多管道,電視、錄影帶、以及錄音帶等都是……教祖明知道我的話有道理,可是,這是與創教宗旨抵觸的想法,卻根深蒂固留在他心。有一天他終於消失了。」
「出去了嗎?」
「是的……我拚命打聽教祖的下落,當我發現他的時候,教祖已經奄奄一息了……」
「於是……」
「如果教祖尚殘留些微力氣的話,一定會指任繼承人。可惜教祖虛弱得無法開口,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現今的教祖突然出現眼前。」
「前田先生當下就作決定?」
「差不多。」前日點頭,「那時恰巧總部在召開信徒大會,教祖無論如何都必須親臨會場主持儀式,絲毫沒有猶豫的餘地,所幸其他幹部一致同意任何加奈子為教祖。」
「原來是這樣。」瑪莉贊同地說,「我認為這是個明智的抉擇。」
「謝謝。你這麼說讓我放心不少。」
前田一口飲盡變涼的咖啡,「耽擱你寶貴的時間,明天你要隨教祖同行?」
「是的。」
「那麼早點休息吧!晚安。」
「晚安。」
瑪莉彎下腰,走回自己房間。走了幾步猛然回頭,前田已不見蹤影。
與前田聊天之後,瑪莉不安的情緒平靜了許多。不,原本就不該有理由焦躁慢慢踱著步的瑪莉,暫時停止行動。
瑪莉正前方有個人。雖然只是背影。但一看就知道是誰。
中山聽到腳步聲回頭探視。
「我以為你跑到哪去了呢?」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似地說。
「我在飲茶室。」瑪莉走到中山面前問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事。」中山似乎難以啟齒。
「我想睡了。」
「啊,應該的。哎呀,我到底在說什麼!」中山懊惱地說,「總之,我做了一件喪失顏面的蠢事。」
「你是指哪件?」
「剛才的女孩那件事。」
瑪莉臉部的表情頓時失去知覺。
「這是中山先生個人的私事……和我扯不上什麼關係。」
「不,有關係。」對方立刻答辯。
「對我絕對有關係?」添加上一句:「為什麼?」
「就像我曾經說過的……」
中山有些覷意,「在你看起來或許會覺得很傻,而且我當你父親綽綽有餘。」
「中山先生……」
「拜託你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請你笑一笑!」
瑪莉望著極為難為情的中山,因他拙樸的表現而不禁莞爾。
「哇。終於笑了!」中山誇張地喊道,「這樣子我就能安心睡覺了!」
「中山先生真有趣。」瑪莉說,「明天一塊兒上東京嗎?」
「當然。怎麼樣,工作結束之後約個會?」
「可以嗎?」
「可以呀,只要你改變髮型,誰也認不出你是教祖的替身。」
「我是代替教祖跟中山先生約會?」
「才不是呢,教祖是教祖。你是你!」
「我只是個流浪孤女。」
「你是你,這就夠了。祝你有個好夢。」
「晚安。」瑪莉把頭壓得好低、好低。
中山離去又立刻折回,在瑪莉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吻了她。
然後,迅速離去。
瑪莉獃獃地,無意識地站著……渾渾噩噩地打開房門,游晃到房內,「哦!」布斯抬起頭,伸伸懶腰。「回來啦?」瑪莉似乎沒聽到布斯的聲音。
「喂。明天幾點要起床?」布斯問道。
瑪莉突然間清醒過來,瞪著布斯。
「吵死人了!」
大吼一聲,跑到浴室。
布斯被這情景嚇了一跳。
「怎麼,天使竟也會歇斯底里?」
委屈地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