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遊者殺人
風雨前的寧靜
那天晚上,仙石直記似乎真的有點不太正常。
我們將武士刀藏好,他折回二樓自己的寢室后,就說今晚無論如何都要我睡在他的寢室里。
「屋代,我可是你的老闆,我說什麼你都得聽,所以今晚你就睡在這裡。就算你笑我也沒有關係,我今天真的覺得很不安,不知道為了什麼,心裡老是七上八下的。」
平常那麼目中無人的仙石直記竟然會這麼神經質。我雖然覺得有些可笑,但也可能受到他的影響,心裡總感到有點毛毛的。
「在同一棟房子里,睡哪裡不是都一樣嗎?況且這裡只有一張床,這樣好像不太方便……」
「沒關係,我們可以用這個。」
仙石直記將大沙發拉到房門邊,殷勤地招呼著:
「你可以睡在這裡,這裡也有棉被,今晚的氣溫剛好不會很冷……」
我睜大眼睛,呆愣地望著仙石直記沒有作聲。
這棟屋子裡的門都是朝室內開的.現存的指字會豎際在房門后,這麼一來.任何人都無法從外面開門了。
「仙石,怎麼啦?難道你是怕有人偷偷跑到你的房間嗎?
「不、不是……我只是覺得沙發這樣擺,比較方便我們躺著說話而已。」
仙石直記解釋道。
我無法猜透他這麼做的真正用意,更何況我也沒有什麼好理由來反駁他,因此只好遵照他的意思做。
我脫掉上衣,將全身裹在仙石直記借我的棉被中,
仙石直記換好睡衣后也躺到床上,雖然他說要和我聊天,卻遲遲沒有開口,只是兀自抽著香煙。
「喂!睡覺吧!」
「嗯,幾點了?」
我看看錶,現在是十點五十分,便說:
「快十一點了。」
「是嗎?那把燈關掉,我們睡吧!」
開關在我頭頂上方的牆壁上,我伸手關掉燈后,房裡頓時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我只聽到仙石直記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
心裡想要睡覺,但我卻怎麼也睡不著。
每次我一合上眼,腦海中就不斷地浮現白天所看到的景象……
繞著水池跑的蜂屋小市、手持著武士刀的仙石鐵之進、妖饒艷麗的柳夫人……蜂屋和守衛兩人的爭鬥,還有最後映在我眼裡的,就是剛才在樓梯遇到服裝不整的八千代,她那突出的乳房、肩上鮮明的紅腫痕迹……這一切都足以讓我精神亢奮,無法冷靜下來。
我無從得知蜂屋小市和八千代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蜂屋小市一定對八千代使用暴力。
但是八千代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就不是我的理解範圍了。
(八千代小姐是否被……可是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可能嗎?
可惡!蜂屋這個可惡的傢伙!)
「屋代,你睡不著嗎?」
床那邊傳來仙石直記的聲音。
「哦!我正好快要睡著了。」
我怕仙石直記藉機又要談今天的事情,所以一翻身把臉朝向門的方向,仙石直記也就沒再開口說下去。
沒多久,我覺得真的該睡了,所以盡量讓自己的腦袋不去想事情。
一直到我開始有點睡意時,卻聽見仙石直記起身的我同時也從沙發上起身。
仙石直記壓低聲音對我說,
「屋代!你睡著了嗎?我好像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
我仔細一聽,房門外的確有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穿著拖鞋一步一步爬上樓梯。
現在睡在二樓房間的,除了我們兩人以外,就只有蜂屋小市。
但是這腳步聲聽起來不像是蜂屋小市的,倒像是女人踮著腳尖怕別人聽到,輕輕走路的聲音。
只聽見那腳步聲上了樓,來到蜂屋小市的門前就停
(會不會——是八千代小姐?)
我想到這裡,心中不免興起一絲不愉快的感覺。
「喂,我們去看看。」
仙石直記沙啞著聲音說道。
我當然贊成他的提議,於是輕輕地移開沙發,打開門來到走廊。
當我和仙石直記走到轉角處時,便看到一個女人站在蜂屋小市的房門前。
「是誰?」
仙石直記試探地問道。
「啊……是直記先生嗎?」
那女人好像被嚇了一大跳,急忙將她前方的門拉上。
她叫做阿藤,是古神家頗具姿色的女傭。
「原來是你………」
仙石直記有氣無力地說著。
「你這個時候來這裡做什麼?」
「這……是這個房間的客人打電話要我送水過來……」
古神家中的每一個房間,都有電話可通女傭的房間。
「你送水來啊!蜂屋在裡面幹什麼?」
「蜂屋先生好像睡著了,所以我只好把水和盆子放在他枕頭邊的桌上,轉身出來。」
「原來如此。現在事情辦完了,你也趕快回去睡吧!年輕女孩子不要三更半夜在這裡亂走動。」
「是……」
阿藤點點頭便快步走下里。我們目送她下樓后,才又回到房間內,但此刻卻完全沒有睡意。
我打開電燈,一看手錶,時間已經是十二點過十分。
我關掉電燈想要重新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
仙石直記可能也睡不著,他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我拚命地想讓自己入睡,但心中越著急頭腦卻越清楚。
偏偏在這時我的煙痛又犯了,只好從沙發上坐了起
「屋代,你也睡不著啊!」
「嗯,想起來抽根煙,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等等,我來看看……」
仙石直記用打火機照射枕頭邊的鬧鐘,回答我:
「正好一點鐘。」
「起來走走,讓頭腦清醒一下如何?我看我們兩個都有一點興奮過度,這樣下去是沒辦法入睡的。」
「也好。」
仙石直記說著便下了床,直接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霎時,銀白色的月光傾瀉入房內,我這才想到今天正好是滿月。
我們將椅子移到窗前,靜靜地抽著煙。
這個窗戶是面向後院打開,正好可以看到圍繞在水池四周的樹林,從樹林的縫隙望去,隱約可以看見其中有一座小小的西洋式建築。
我忽然想起白天蜂屋小市告訴我的事,於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稍稍將身體向前探了出去。
就在此時,我不自覺地低喊了一聲。
「怎、怎麼了?」
仙石直記驚訝地問道。
「有人在那裡散步!」
「什麼?」
仙石直記一聽,急忙將身體往前探出,可是剛才我看到的人影此刻已經消失在樹林當中。
「沒有人啊!」
「等一下或許還會出現……你看!在那裡!」
頃刻間,那道人影又出現在朦朧的月光下,身子輕飄飄的,彷彿在雲端漫步一樣,逐漸朝我們的方向靠近。
當我看到那道人影的側臉向窗邊迫近時,不禁嚇了一大跳。
「是八千代小姐!」
「她在夢遊……」
仙石直記刻意壓低聲音說著,並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掌直冒冷汗,而且還不斷地顫抖著。
八千代依舊移動著輕飄飄的身子。
她穿著一身全白的衣服,看起來很像是睡衣;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下顎微微往上揚,銀白的月光照拂在她的身上。
「八千代小姐剛剛是去哪裡?看樣子,她好像是從對面那棟小洋房走出來……」
我一邊看著窗外,一邊忖度著。
仙石直記突然用力關上窗戶,轉頭對我說:
「屋代,睡覺了!」
雖然是在黑暗中,但我能清楚的察覺到他的不快。
仙石直記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反正是夢遊病患嘛!怎麼會有什麼目的地呢!屋代,今晚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因為八千代實在很可憐
仙石直記回到床上后就沒有再開口,不久,我也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不過,我就像是在夢境里的荒野上奔跑一般,睡得很不安穩。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
比我早起的仙石直記,已經搬了張椅子坐在打開的窗前抽著香煙。
「你已經起來了呀!」
「嗯,你睡得很熟嘛!我本來想要去外面走走,又怕會吵醒你,所以一直等到現在。喂!你也太會睡了吧!」
我下樓梳洗后,整個人感覺很清爽,昨天晚上那種昏昧沉重的感覺都完全消失了。
大約在十一點的時候,我們來到飯廳,卻沒看見半個人。
「八千代怎麼了?」
仙石直記詢問拿東西出來的阿藤。
「小姐好像不太舒服,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呢!」
「那守衛先生和蜂屋先生呢?」
「我也覺得很奇怪,今天早上一直沒有看到他們兩個人。」
阿藤皺著眉頭,露出十分不解的樣子。
「沒有看到他們?他們不是賭氣……在房間里睡覺嗎?」
沒有,守衛先生和蜂屋先生都沒有在房裡。
阿藤還想繼續說話時,庭院忽然傳來非同小可的哀號聲。
我們心中一驚,循聲衝到窗前一看——
只見四方太一臉驚恐,好像背後有鬼在追他似的,正跌跌撞撞地跑過庭院。
「叔父!怎麼了?
四方太聽到仙石直記的聲音,轉過頭來好像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卻見他兩排牙齒一直打顫,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是頻頻用他發抖的手指向庭院深處。
我們急忙離開飯廳飛奔到庭院,剛才四方太所指的方向就是樹林中那棟小洋房。
仙石直記發現之後,稍微遲疑了一下,但立即下決定朝那裡跑去,我也理所當然的跟在他後面跑著。
我們一直衝到小洋房的人口處,才放慢速度停下腳步。
正像蜂屋小市昨天所說的一樣,這棟小洋房的窗戶全都用木板封了起來。
仙石直記打開門一看,只見從入口到玄關,到處都是鮮紅色的鞋印,看起來像是拖鞋所留下來的足跡,而且每個腳印都是朝外面的方向走。
「不管如何,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說。」
我們走進裡面,只見走廊上也一樣到處是紅色的鞋印,我們順著鞋印走,最後來到了走廊右側的一間小寢室。
寢室內有一張床,床上的棉被下方伸出一雙穿著男鞋的腳,床的下方有一大攤血。而且,那雙鞋印的主人好像是故意去踩踏那攤血,弄得整個房間都是紅色的拖鞋印。
仙石直記和我傻愣了好一陣子,之後他率先恢復神智,戰戰兢兢的走向床邊。
他慢慢將手伸向沾滿血的棉被一端,打算把棉被掀開,而我則被一股莫名的恐怖籠罩住,胸口有股沉重的壓迫感,甚至還有點兒想吐。
仙石直記神情緊張地掀開棉被,赫然發現床上躺著一具駝背男子的屍體,可是誰也沒有辦法判斷他到底是守衛,還是蜂屋小市……
現場頓時瀰漫著一股詭異難辨的氣息,因為這具駝背男屍居然沒有頭……
牆上的文字
各位一定也曾經在報紙或雜誌報導中,閱讀過關於無頭屍體的相關報導,實際上,親眼看見無頭屍體是一件多可怕的事,相信大家恐怕連作夢也無法想像到。
如果以文字來形容無頭屍體有多麼恐怖的話,大約只能表達其真實情形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在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全身虛脫,必須費盡全力才能勉強支撐下去。
由此可見,人類的神經雖然脆弱,但也許比想像中強韌也說不定。
不過,這也得依照當時的狀況來決定。就如同兩個人一起喝酒,其中一個人先醉倒的話,那麼另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喝醉,一定要支撐到底才行。
當時的我就是處在這種情形下。因為我看見仙石直記已經先嚇呆了,所以我當然不能也跟著昏倒或喪失理智,太過誇張的動作。
我甩了甩頭,終於讓自己恢復些許理智。
一看見仙石直記整個人都傻掉的模樣,我不耐煩地用力拍拍他的背部說:
「仙石,振作一點!你該不會是嚇壞了吧!」
聽到我的叫喚聲,仙石直記終於勉強振作起精神,結結巴巴地問:
「屋代……糟了!事態嚴重了!怎麼辦?發生這種可怕的事情……我們該怎麼辦?」
仙石直記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喜歡惡作劇、狂妄自大、令人討厭的男人。但現在看來,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壓抑情緒、膽小懦弱的男子罷了,一旦出事,就失了方寸。
「還能怎麼辦?總之,先報警處理呀!」
「報警?你不要開玩笑了,怎麼能報警呢?這麼一來,古神家的名聲將毀於一旦……屋代,你是開玩笑的吧!除了報警以外,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你講什麼傻話!現在可是出了人命耶!而且這件事非同小可,兇手居然還把屍體的頭割下來,你不報警的話還能怎麼解決?」
「兇手把頭割下來……他為什麼要把屍體的頭拿走?」
「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兇手之所以要拿走屍體的頭,通常是為了讓人無法正確地判定死者的身分,所以……」「可是,屋代,這沒有意義啊!屍體雖然沒有頭,但身體……蜂屋身體上的那塊肉瘤,比他的臉孔更具有代表性不是嗎?」
仙石直記以沙啞的聲音叫道。
「仙石!但是……這真的是蜂屋的屍體嗎?」
「你在說什麼?看屍體的背部不就應該知道了嗎?」
「可是在古神家中,還有另一個人也是駝背呀!」
仙石直記嚇得跳起來叫道:
「你在說什麼呀!難道你是指守衛嗎?不可能,我父親沒理由殺害守衛的!」
這次輪到我嚇一跳了。
我不發語地望著仙石直記的臉,他呼了一口氣,瞪視著我的臉;我則把卡在喉嚨的痰吐了出來。
「仙石,雖然這件事有可能如你猜想那樣,可是你也不要太主觀……憑什麼認定這個人是你父親殺的?」
仙石直記避開我的視線,開始在房內踱著方步。
沒錯,你說的沒錯,這個人不一定是我父親殺的……
我到底是怎麼啦?可能是昨晚沒睡好,所以精神有點恍惚吧!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我父親殺的,那還會有誰能把屍體的頭砍斷,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你的意思是你父親做得到?」
仙石直記又反射性地把頭轉向我,他思考了一下,焦躁地說:
「屋代,你想想看,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早就被現在的社會風氣磨掉一大半的勇氣,哪還有早期日本武士那種大揮武士刀的氣魄!」
更何況,我現在一看到武士刀就全身發軟,如果我要殺人,一定不會選擇武士刀作兇器。
但是我父親就不同了。他今年六十五歲,正好生於明治二十年前後,當時日本仍是一個殺伐的時代,那時我祖父還在,他歷經維新時代的變革,根本不把殺人當一回事。
我父親就是在祖父那種教育方式一下成長的,他們的思考模式和行為部和我們這一代人不一樣,所以,如果這裡有人被殺死,我第一個聯想到的兇手一定是我父親。「
仙石直記的神情顯得十分慌亂,他一邊踱著方步,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好像怕別人會中途打斷他的話。
聽著他急促散亂的腳步聲和喋喋不休的講話聲,害我也變得神經兮兮的。
我被他弄得頭昏腦脹,連忙阻止他說:
「仙石,停下來!不要再踱方步了,如果你再走下去,現場可能會被你破壞掉,在警察來到這裡以前,我們要盡量設法讓現場保持原狀。」
「警察……喂!你非要報警不可是不是?」
「那當然!如果這件事只有你和我兩個人知道,或許還可以依照你的方法來處理,只可惜四方太也知道這件事。」
「四方太!」
仙石直記無奈地呻吟道。
「對呀!他一定到處去廣播古神家發生兇殺案,現在大概連傭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了吧!仙石,傭人可是外人哦!」
仙石直記再度發出呻吟聲。
「所以我們現在除了報警之外,別無選擇是嗎?」
「沒錯,而且要愈快報警愈好。但是在報警以前,我們要先確認一件事。」
「確認什麼?」
「確認這到底是誰的屍體。」
「你仍然認為這是守衛的屍體嗎?可是,這件西裝是蜂屋的。」
「衣服不算是關鍵性證物,兇手可以殺了他以後再幫他穿上呀!」
「不愧是偵探小說家,對任何事總是心存懷疑。好,那我們要怎麼確認屍體呢?」
「我剛剛想了一下,有兩種辦法。比較間接的一種,就是先去搜查家裡,如果死者是蜂屋小市,那守衛先生一定待在家中某處;相反的,如果死者是守衛先生,那峰屋小市也一定待在家中某處。
另外,比較直接的方式,就是把衣服脫掉來檢查屍體。「
仙石直記頗不以為然地反問道:
「就算把衣服脫掉也無從分辨呀!難道你會依據駝背來分辨他們倆的身分?」
「當然不會。但蜂屋小市有一個無法磨滅的特徵,你難道忘了嗎?蜂屋去年在『花酒廊』被八千代小姐射中一槍,如果我的猜測沒錯,傷痕應該還留在也的右大腿上。」
仙石直記目光炯炯地瞪視我好一會兒,然後佩服地說:
「原來如此,你真不愧是偵探小說家,雖然寫的東西不怎麼樣,但是該抓住的重點倒是抓了不少。
喂!不要生氣嘛!我沒有惡意,是真的很敬佩你。好,我們可用傷痕來判斷屍體是蜂屋還是守衛,這是一點,還有呢?「
我勉強將胸中的怒氣壓抑住說:
「還有就是八千代小姐,她昨晚不是到過這裡嗎?」
「八千代!可是她沒理由到這裡來……啊!你是指昨天晚上八千代夢遊的事嗎?可是,她應該不會來這裡才對呀!」
「仙石,你沒有注意到這些拖鞋印嗎?八千代小姐昨天晚上不就是穿著拖鞋……」
「你、你是說……這件兇殺案是八千代做的?」
「不要傻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一般女人哪有辦法做出這麼殘酷的兇殺案件?何況當時八千代小姐的手中根本沒有拿東西,這裡也沒有可疑的兇器。」
「兇器?」
仙石直記突然跳了起來。
「沒錯!我真的有點神智不清了。兇器……也就是那把『村正』!幸好它現在放在金庫內,所以這個人應該不是我父親殺的,唉……總之,我們現在先來檢查屍體。」
我和仙石直記設法在不移動屍體位置的情形下,將屍體的褲子脫了下來。
聽說蜂屋小市被射中的部位是在右大腿,我們仔細檢查之後,確實在屍體的右大腿上發現一處傷痕。
「這樣就可以確定這個屍體是蜂屋了。」
接下來,我們又將褲子穿回屍體身上,開始檢查房間內部,看看能否找到疑似兇器之類的東西。
經過我們一番搜索后,我意外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喂,這裡怎麼會有奇怪的字跡!」
只見床鋪右側的牆壁上,有一些很像用釘子刻過的痕迹,這些字跡從右下方斜向左上方,仔細觀察這些字,很像是英文字。
這些英文字可能是躺在床上的人,無聊時隨便亂寫的。
「到底是什麼字?看起來好像是英文字……可是要怎麼念啊?」
當時,仙石直記的態度有點奇怪,他狼狽地說:
「什、什麼?那些就先不要去管它了,我們趕緊找兇器比較要緊。」
「等一下!像這種蛛絲馬跡可能會隱含重大的意義……難道……昨晚蜂屋在這張床上等八千代小姐,卻因為一直等不到她,所以才留下這些字?」
「什麼?那他到底寫了些什麼?」
仙石直記一聽我這麼分析,便走到我身邊,同時朝牆壁望去,只見牆壁寫著一行字,看起來像是:
Yachiyo(八千代)
「唉……」
仙石直記深深地嘆了口氣說:
「看來蜂屋昨晚的確是在這裡等八千代。」
「嗯,結果八千代小姐爽約。但是到了深夜,她卻又改變主意來到這裡。」
「可能吧!滿合邏輯的。」
仙石直記此刻似乎比較冷靜了,我們又開始在屋內四處搜索。可是別說兇器,我們連任何可疑的物品都沒發現。
「屋內就檢查過了,下一步要怎麼做?」
「去察看八千代小姐的拖鞋。」
「好,走吧!」
當我們從昏暗的小洋房走出來,迎面射來的陽光讓我覺得有點昏眩,胸口感覺悶悶的,好像快吐了。
我們穿過樹林后,看到對面主屋的屋檐下站著仙石鐵之進、柳夫人以及源造三個人,他們正朝我們這邊看。
仙石鐵之進好像剛被人從床上挖起來似的,服裝不太整齊,連肚臍都露在外面,他那撮十分自傲的鬍子在微風中微微顫動著,看來似乎有點興奮的樣子。
相較之下,柳夫人這個不簡單的人物,則十分冷靜地直往我們這邊看。
仙石鐵之進不知說了什麼,於是源造朝我們跑來。仙石直記大叫道:
「源造,任何人都不準離開!你告訴我父親,等一下我會到他那裡。」
「仙石直記說完后,也沒看仙石鐵之進一眼,就直接走入屋子裡大叫:
「阿藤!阿藤!」
阿藤一聽到叫聲,便從傭人房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她整張臉像白紙樣蒼白。
當時我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阿藤的眼眶有點濕濕的。一般而言,年輕女孩聽到有兇殺案發生會覺得害怕是正常的,但是她為何會流淚呢?
「阿藤,八千代……」
「小姐還沒起床。」
「那守衛先生呢?」
「我到處都找不到他……我遵照您的指示到處都找過了,可是都沒看見他的蹤影。」
仙石直記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轉頭看我。
「屋代,守衛到底怎麼了?他因為身體有缺陷,一向很少出門的……」
「那就奇怪了……」
「阿藤,再去找!屋代,我們走。」
八千代小姐的寢室在一樓的最裡面,我們敲門后並沒有得到回應,所以我試著轉動把手,沒想到房門竟然開了。
我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貿然闖入八千代的房間。但是仙石直記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走了進去,我也只好跟進去。
八千代張了一下眼晴,不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她房裡的窗戶打開一半,桃色的窗帘隨風飄飛。微風輕拂著八千代的髮絲,她似乎睡得十分安穩。
看她睡覺的模樣,原先那放蕩、任性、驕縱的個性全都掩蓋在長長的睫毛下,真像是個純真甜美的小女孩。
我們不想吵醒她,只好悄悄地走到床邊,將她放在床邊的拖鞋拿起來檢查后,立即放回原位,然後輕聲地退出房間。
八千代的拖鞋底部果然沾到黑紅色的血污。
「再來就是金庫。」
「仙石!那邊應該不會有問題吧——已經用兩道鎖鎖上了。」
「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去查看一下比較好,你等我一下。」
仙石直記說完,馬上跑到二樓拿了鑰匙下來。
「好像沒有人動過這把鑰匙,昨晚我將這把鑰匙放在抽屜的底部,還用齒粉在上面灑了一個『S』,我剛剛一看,上面的字和昨晚完全一樣。
我們進人飯廳旁邊的書房,來到金庫前面。
「屋代,你的密碼是?」
我遲疑了一下,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
「Ya……Chi……yo.」
仙石直記望著我的臉,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開始轉動轉盤,再用鑰匙將鎖都打開后,深吸了口氣,用力將金庫門打開,只見「村正」還安然放在金櫃內。
「你看,還在吧!別神經過敏了,這個金庫沒有那麼容易被打開的……」
仙石直記似乎沒有在聽我說話,他伸手將「村正」拔了出來,一看之下,才發現武士刀並沒有完全插在刀鞘內。
就在此時,仙石直記驚叫出聲。
「怎、怎麼啦?」
我莫名奇妙地跑過去,只見刀鞘從仙石直記的手滑落到地上,他右手抓者武士刀,刀子上面沾滿了血跡……
守衛的隱私
我以前不但沒有目睹過兇殺案,甚至連殺人的兇器都不會見過。
但是當我一看到仙石直記手中那把沾滿血跡的武士刀,我不得不斷定這把「村正」就是殺死蜂屋小市,並砍走他首級的兇器。
但是,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金庫明明鎖得好好的,鑰匙由仙石直記保管,密碼只有我知道,不管是仙石直記或是我單獨一個人,根本就無法打開金庫,更不要說是其他人了。
一陣強烈的恐懼感宛如洶湧海浪般向我襲來,這種感覺比發現無頭屍體時更來得嚇人,讓我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尖叫。
我想極力壓抑住這股大叫和狂奔的衝動,卻深感困難。
這樁殺人事件真是太恐怖了!
第一:兇手為何要殺死一個駝背男子,並拿走他的頭?何況兇手根本就沒有必要取走屍體的頭,因為蜂屋小市右大腿的傷痕就足以證明他的身分了。
第二:「村正」被鎖在雙重鎖的金庫里,它何時被拿來當做兇器?
此刻,我不由自主地往難以理解的超自然現象去揣想,但一想到這裡,全身的汗毛就不自禁地豎了起來。
仙石直記也僵在原地好一會兒,目不轉暗地望著沾滿血跡的武士刀,然後他突然回過神來,好像要逃避可怕的東西一般,急忙把武士刀丟在地上。
「果然是我父親!」
被丟出的武士刀在地上彈了幾下后就靜靜地平躺在地板上,我覺得它好像是有生命似的,背脊不禁又冷了起來。
「不要亂說!」
我舔了舔嘴唇后,糾正仙石直記的想法。
「不論是你父親或任何人,他是怎麼打開這個金庫呢?你剛才不是說沒有人動過鑰匙嗎?難道這個金庫還有另一把鑰匙?」
「不可能,沒這回事。金庫本來是有兩把鑰匙,但我失手敲壞了其中的一把,所以目前金庫的鑰匙就只剩下手中這一把。」
「那金庫就不可能被其他的人打開才對。就算有人偷偷地打造另一把鑰匙,應該也沒辦法打開這個金庫……這件事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因為還有密碼在呀!我絕對沒有將密碼告訴任何人,所以,絕對沒有人可以打開金庫的門。
「然而現在的事實證明,這把『村正』就是兇器,這到底要怎麼解釋才對?
「不知道,我也還沒搞懂……但我相信應該會有個合理的解釋才對,又不是變魔術,怎麼可能金庫的門鎖著,還能從裡面拿出武土刀。所以,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才對。
我們現在都太激動了,沒辦法靜下心來好好想這件事,所以才會陷入旨點中。我覺得現在不要急著下定論,著急的結果只會使我們走人死胡同,正好陷入敵人的詭計中。
「敵人?誰是我們的敵人?」
「目前還不知道。」
「好了!不要再說廢話了,接下來我們應該做什麼呢?」
「首先,我們將武士刀再放回金庫內,因為這是重要的證物,然後我們要趕快報案。」
我看了看錶,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
「放樣不行.我們發現屍體到現在已經經過一個多小時了,再這麼慢吞吞的,只會引蘇警方不必要的臆測。總之,我們先到對面跟大家把事情仔細說清楚,你覺得怎麼樣?」
仙石直記說完,便再次將武士刀放回金庫內,重新上鎖。
這次是仙石直記自己轉動密碼轉身,也許他認為再怎麼小心也沒什麼用了吧!
接著,我們來到主屋的一間和式房,看到仙石鐵之正刺刺地盤著腿,獨自灌著冷酒。
柳夫人就坐在他身邊,像個娃娃一樣,表情冷然地織著毛線。
在這個節骨眼上,一身典雅妝扮的她竟然還能平靜地打著毛線,實在令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仙石鐵之進看到我們之後,驚恐地瞪大眼晴,仔細地觀察我們好一陣子后,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直記,被殺的人到底是誰?是守衛還是蜂屋?」
「是蜂屋。」
仙石直記冷淡地回答。
「直記,你是怎麼知道的?屍體又沒有頭……」
柳夫人從旁插嘴道,她說話的口氣,就好像在討論今晚的菜單一樣平靜。
(真不是個普通的女人。)
我不禁這樣想著。
「蜂屋的身上有特徵,我們已經確認過了。」
「什麼特徵?」
「這件事情以後再說。爸爸,屋代認為我們應該要報警。」
「當然,這可是殺人命案呀!對了,這位屋代先生是……?」
「我還沒有向您介紹,這位是屋代黃太,他是一個偵探小說家,也是我們的同鄉。
(偵探小說家……)
仙石鐵之進及柳夫人一聽到這樣的介紹,不約而同用一種怪異的表情望著我,好像在看一種奇特動物似的,而我只是默默地低下頭。
「那麼,趕塊叫源造到警察局報案。」
仙石直記走到門口叫著源造,源造馬上跑了進來,仙石直記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就回到座位上,他以一種刺探的眼神望著他父親的臉,然後吞吞吐吐地問道:
「爸爸,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仙石鐵之進張大眼睛,盯著兒子的臉反問:
「幹嘛問我睡得好不好?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沒有什麼意思……」
「直記,你要好好勸勸你爸爸才行,他最近喝太多酒了,昨晚也一直喝到十二點多……如果只是喝酒還沒有什麼,主要是他喝了酒之後的問題比較難處理。」
柳夫人頭也沒抬地這麼說著,好像是在對毛線講話似的。
「爸爸昨晚又喝酒了嗎?阿姨,昨天晚上你一直陪著爸爸嗎?」
柳夫人抬起頭來,白了仙石直記和我一眼后,又馬上將頭低了下去說:
「沒有,我只陪他到十二點。他喝酒一向沒有節制,所以到十二點我就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你爸爸好像喝醉了睡著了。直記,你為什麼這麼問?」
柳夫人說完,耳垂竟然紅了起來,當我發現這一點時,心理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
我先前已經提過,柳夫人是一個像搪瓷娃娃般的美人,五官、身材各方面都非常纖細,同時也顯得有點冰冷,這種女人常常被人冠上縱情愛欲的聯想,而柳夫人恰好也給人那種感覺。
相對於柳夫人的纖弱體型,仙石鐵之進則顯得異常魁梧,他健壯的體型和肌肉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六十五歲的人,手腕和腰部都很粗壯,淺褐色的皮膚像蛙皮般光亮,不像一般老人那麼粗糙。
這點不只是讓人討厭,甚至有種不潔的感覺。我只要在腦中想像這兩個人晚上一起躺在床上的情景,就有點想吐。
仙石直記似乎已經很習慣了,他接著問道:
「所以,我爸爸昨晚是自己一個人睡嗎!」
仙石鐵之進又瞪大眼晴望著自己的兒子,這種眼神和仙石直記喝酒時的眼神十分相似。
「直記!殺人案件和我是不是一個人睡覺有什麼關係?」
「爸爸,殺死蜂屋的正是那把『村正』,我今天早上看到那把『村正』上沾滿了血跡……」
剎那間,仙石鐵之進也不禁訝然。
過了一會兒,他才咬著牙,用力喘著氣,露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望著仙石直記,然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說道:
「這件事跟我無關,因為我不知道武士刀放在哪裡。直記,你應該是把它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對不對?」
「沒錯,不但你拿不到,照理說,應該是任何人都拿不到的……」
「那為何會有血跡在上面?莫非那把武士刀……」
仙石鐵之進又一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就在這時,四方太進來了。
「人人,真奇怪!我到處都找不到守衛……」
我心中一驚,不禁和仙石直記對望了一眼。柳夫人突然以副冷冷的態度回道:
「不可能吧!他已經好幾年都沒有出過家門。」
「這回好像真的出去了。我查看過他的房間,他的大衣、帽子、鞋子、手杖,甚至連皮箱都不見了。」
「皮箱也不見了?」
仙石直記霍地站了起來。
「仙石,守衛先生會去哪裡?他有什麼朋友或親戚……?」
「朋友?像他那種人應該沒有什麼朋友吧!頂多是到喜多婆婆那裡去……」
「喜多婆婆是什麼人?」
「守衛的奶媽。」
「那個人住在哪裡?」
我接著問道。
「作州之奧。本來喜多婆婆去年還住在這裡的,她對守衛很忠心,只是方法不對,而且太過羅嗦了,所以我就打發她回故鄉去。可是,守衛不可能到那麼遠的地方呀!」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打一通電報到喜多婆婆那裡問問看。」
仙石鐵之進將杯子放下,他好像是因為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而鬆了口氣似的。
「不錯,就這麼辦!屋代,我們去守衛的房間看一下。」
「守衛……哎!真令人想不透……」
柳夫人手中繼續織著毛線,頭也不抬地喃喃自語著。
守衛的房間在洋式建築中,位在八千代房間的對面。
這時候,阿藤正不安地站在房間前面,她一看見我們,馬上幫我們開了門。
仙石直記率先走進房間后說:
「我還沒進過這個房間呢!守衛這個人有點古怪,喜歡保有一些隱私。以前除了他的奶媽喜多婆婆以外,絕對不讓任何人進來。
去年我們打發喜多婆婆回家的時候,他很生氣,最後只好讓阿藤進來打掃房間,只不過在打掃時,他都會站在旁邊監督。
我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不像是一般有錢的單身漢會選擇的居所。
「阿藤,皮箱本來放在哪裡?」
「就在柜子的旁邊。你看!這裡有放過東西的痕迹,其他像是梳子、刷子、髮油等日常用的小東西也都不見了。」
「嗯,那他可能真的出外旅行了,可是以他的身體……」
「我想他會突然失蹤一定是有原因的。」
「屋代,你的意思是說……」
我沒有回答仙石直記的問話,當時我的眼前清楚浮現了昨天守衛將花瓶丟向蜂屋小市時,他那含著憎惡和嫉妒的表情,那張紫黑、扭曲的臉……
「莫非是守衛乾的?他真是一個陰險的傢伙,心胸比女人還狹窄,腦子裡不知藏著多少陰謀詭計,可是話又說回來,那傢伙有殺人,而且砍下人頭的膽量嗎?」
「我只是猜測罷了,可是仙石你要知道,身體有缺陷的人,一旦他積壓已久的情緒爆發出來時,那種恐怖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仙石直記原本要走出房間,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叫住阿藤:
「阿藤,櫥子上面的小柜子是放什麼東西用的?」
「我不知道是什麼,守衛先生非常不喜歡人家去碰它,我曾經不小心碰個櫥子,被他狠狠地罵了一頓呢!」
我和仙石直記一聽,不禁對望了一限。
那是一個紅木製的小櫥子,向兩邊外側拉開的櫥門上還慎重地掛著一把鎖。
「阿藤,你可以走了,有事再叫你。」
「是。」
阿藤馬上轉身離開房間。
「仙石,你想幹什麼?」
「打開這個櫥子看看。」
「不要偷窺別人的秘密!」
「有什麼關係!如果他是兇手,那就一切都要調查清楚。櫥子上掛的鎖用刀子稍微撬一下就開了,裡面放著許多我們在藥局經常可以看到的廣口藥瓶。
「什麼!都是葯嘛!仙石,守衛先生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不知道他經常在吃藥,不過,這些到底是什麼葯?」
瓶子裡面放入白色、黑色的各種粉末,除了粉末外,有些是錠劑和藥丸,還有一種燒成黑灰之類的東西。
每個瓶子都—一貼上寫了藥名的標籤,而標籤上所寫的都是我第一次聽到的藥物名稱。
我們開始逐一檢視瓶子,仙石直記在檢查當中突然發出很詭異的大笑聲,我嚇了一跳,趕緊轉頭看他。
仙石直記倏地將手中拿的瓶子遞到我的面前說:
「你看這個。」
瓶子的標籤上寫著:「蠑螈燒成黑灰」。
「我知道了,屋代,守衛這傢伙的性能力不行,不……還不到無能的地步,只是功能滿虛弱的。」
以前家裡偶爾會有一些包裹寄來,他每次一收到包裹就顯得特別興奮,然後慌慌張張地拿去藏起來。這些葯其實都是一些春藥、催情劑之類的。「
秘密約會
事件的發展愈來愈複雜了,古神家所有的人就像印壞的粗糙三色版似的,雖然基本的色彩出現了,卻又覺得十分怪異,而其中就屬守衛這號人物最令人困惑。
當我們在他房間的小櫥子里發現各種春藥及催情劑時,我一方面替他感到悲哀,另一方面也覺得有點噁心。在那堆並列的春藥中,我可以感受到守衛這個男人無可救藥的焦躁和邪念。
「喂!出去吧!這些東西讓人覺得噁心。」
「噁心?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這可是身為人類,尤其是年輕男人最不希望被人發現的秘密,我總覺得有些噁心……」
「不會吧!」
仙石直記很不以為然地望著我的臉。
其實他自己一定也對這個發現感到很驚訝,所以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說出尖酸刻薄的話。
「守衛真是……唉……光是看到這些,連神明都知道他要幹什麼……唉!真是可悲!」
仙石直記用力將小櫥子的門關上后,仍不斷地喃喃自語著。
「喂!我們走吧!」
我們走到門口時,不禁嚇了一跳而停下腳步,因為八千代就站在門外。
她應該是剛剛起床,只在睡衣外披了件淺桃紅色的披風,頭髮散亂地披散在肩上,而且還若無其事地穿著「那雙拖鞋」。
「八……千代,你……剛睡醒嗎?」
仙石直記好像被魚刺梗在喉嚨一般,結結巴巴地問。
「嗯,我睡過頭了。」
八千代似乎還沒完全清醒,一雙惺松睡眼在我們臉上游移不定,接著朝我們出來的門望了望,口齒不清地問:
「直記,你到這個房間來做什麼?」
這時,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好像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
「嗯……我們來調查一點事情。」
「調查事情?直記,我哥哥怎麼了?」
「八千代,阿藤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阿藤不知怎麼了,眼睛哭得腫腫的。直記,昨晚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八千代露出不安的表情,仙石直記和我又不約而同地將眼光落在她腳上穿的拖鞋。
接著,仙石直記簡單地說:
「反正是發生大事了,警察應該很快就會到這裡來。」
「警察?」
八千代的眼中突然露出一絲困惑的眼神。
「直記!」
「總之,在警察到達這裡以前,我們還是要先討論一下。八千代,你趕快換一下衣服,我們在飯廳等你。」
八千代花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梳洗完畢,她換上昨天下午所穿的便服出現在飯廳,但臉色卻像白紙一樣慘白。
「直記……」
她站在門口,露出不安的眼神望著我們問:
「我……昨晚……又夢遊了嗎?」
仙石直記和我都悶不吭聲,但這種沉默卻更強烈地代表著肯定的意思,八千代臉上的不安神色因此更為濃厚了。
「還有……我的拖鞋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有黑色的污點在上面呢?那是血……嗎?」
八千代一步一步躡腳走過來的同時,又以低沉、沙疑的聲音提出一連串的問題。
「八千代,你也注意到了嗎?」
「嗯,剛才換鞋子的時候看到的。直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昨晚我到底做了什麼?」
「八千代,你昨晚是不是和蜂屋約在那棟小洋房見面?」
「我和蜂屋先生?」
八千代張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反問。
「我們約在小洋房見面?沒有啊……」
「八千代,現在不是談面子、講身分的時候,如果你昨晚和蜂屋有約,請坦白告訴我。
我再問你一次,你昨晚有沒有和蜂屋約在小洋房的房間里見面?「
八千代望著仙石直記的臉,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我沒有和蜂屋先生約在小洋房碰面!絕對沒有!蜂屋先生怎麼了?小洋房那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蜂屋被殺了,死在小洋房的一個房間內。」
「兇手還把蜂屋先生的頭砍下來帶走了。」
我又補充一句。
這個駭人的訊息對八千代的衝擊實在太大了,她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反應,只是張著嘴,獃獃地望著我們一陣子,接著左右搖晃了兩、三下,整個人重重地跌倒在椅子上。
「你們是說……蜂屋先生被殺了?」
我和仙石直記默默地點了點頭。
「兇手還把他的頭帶走?」
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再次默默地點點頭。
八千代深思了一下,目光輪流在我們的身上停留了一下,她突然又想一件事,喘著氣問道:
「那、那……那我哥哥又怎麼了?」
「我們也正覺得奇怪,所有人從今天早上就一直沒有守衛先生的身影。」
八千代臉上不安的表情愈來愈濃,她一邊拉扯著手帕一邊抖著身體說:
「你剛才說兇手把頭拿走了,既然屍體上沒有頭,那有沒有可能是哥哥……」
「我們也考慮過這一點,但我們檢查過屍體,確定是蜂屋沒錯。」
「怎麼確定的?你知道蜂屋先生身上有什麼特徵嗎?」
「知道,那個特徵不就是你給他的嗎?就是去年在『花酒廊』射擊的那個傷痕,現在還留在蜂屋的右大腿
「啊!」
八千代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經過好一陣子的沉默后,才喃喃自語道:
「那就沒錯了,被殺的……真的是蜂屋先生。」
「是的,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可是八千代小姐……」
我從旁插嘴說道:
「你剛才怎麼會認為被殺的可能是守衛先生?」
八千代聽我這麼一問,很快地瞄了我一眼,同時露出憤怒的表情,她故意不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轉向仙石直記說:
「直記,我剛才肯定地告訴你,我並沒有和蜂屋先生約在小洋房見面,這是實話,可是……」
「可是什麼?」
我的身體向前靠了過去,然而八千代仍然無視我的存在,還是對著仙石直記說道:
「昨晚有人約我在那棟小洋房見面,但是這個人不是蜂屋先生,而是我哥哥。」
仙石直記眉毛倏地往上揚起,眉宇之間透出的憤怒和嫉妒一閃而過。
八千代仍以若無其事、毫無抑揚頓挫的聲調說著:
「當然,我沒有打算赴那個約會。叫我和自己的哥哥幽會,我連想都覺得不舒服。
最近哥哥變得有點奇怪。自從蜂屋先生來了以後,他就變得很粗魯,以前他總是戰戰兢兢地看著我的臉色,現在他的態度卻奪得十分強硬,而且動不動就發脾氣
「守衛那傢伙是什麼時候約你的?」
仙石直記好像在說一件很骯髒的事,露出一臉的不屑。
「昨天,昨天他不是和蜂屋先生吵架嗎?就在吵架之後不久,他說如果我不去.他就會殺死蜂屋先生……」
我和仙石直記吃了一驚,不禁又對望了一眼。
八千代依然用平淡的語調繼續說著:
「當然,我不認為他真的會這麼做,不管他平時的行為再怎麼怪異,都不可能會去殺人才對。
他像個任性的小孩般糾纏不清,我是因為受不了,才勉強答應他的邀約。不過開始,我就沒有打算履行那個可笑的約定。「
「你們約在幾點見面?」
「十二點整,在小洋房見面。昨晚晚餐后,就只有哥哥一個人留在飯廳,我從二樓下來時,他又不斷地警告我如果不守約定,他就要殺死蜂屋先生……
我現在這麼一想,才感覺到哥哥當時的眼神和平常有點不同,只是我那時並沒有注意到這麼多,只想趕快離開,所以就隨便答應他,然後,我就去睡覺了。「
「可是,就因為你心裡十分挂念著這件事,所以在深夜時分,才會夢遊到那裡去。」
八千代迅速轉過身來,以憤怒的眼神直瞪著我說:
「我、我真的去了嗎……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今天早上起床時,我的頭很痛,就和以往發病時的情形一樣,那時我就擔心自己是否又夢遊了……可是,直記,我真的到小洋房去了嗎?」
「嗯,我很肯定。因為昨晚我和屋代確實看到你在那裡走動,而且在蜂屋被殺的現場,到處都留著你的拖鞋痕迹。」
「嗯……」
八千代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張失去血色的臉,就像劣質的紙張一般乾燥而泛黃。
「顯然我昨晚真的到那裡去了,而且還在血水裡走來走去,真可怕!我自己根本不知道……直記,你相信我的話對不對?夢遊是我的老毛病了……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患了這種病也是沒辦法的事,警察來的時候,你就照這樣子告訴他們吧!」
仙石直記黑著一張臉,很沉重地說著。
「可是,八千代小姐……」
此刻,我又從旁插嘴問道。
「蜂屋先生知道你和守衛先牛秘密約全的事嗎?」
八千代回答:
「不知道吧!我不記得曾告訴別人那個可笑的約定。可是,難道我哥哥會……」
「八千代,你昨夜送晚餐到蜂屋的房間時,蜂屋對你做了什麼事?」
八千代驚恐地皺起眉頭,滿臉鄙夷地說道:
「他是個禽獸!令人討厭的禽獸!只要一有機會就撲上來,還好我冷不防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所以,蜂屋先生被殺是他活該,可是……我仍然無法相信他真的被殺了!這是真的嗎?還有哥哥到底怎麼了……「
八千代漸漸有些語無倫次,她的眼中失去了光芒,嘴角成變成紫色,用力抓著椅子的扶手,就這樣暈厥過去。
無情的指證
不久,附近派出所的警察來了,而警政署及調查局的辦案人員因為當地的交通十分不便,來到命案現場時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
除了刑警以外,新聞記者也蜂擁而至,古神家一時之間被進進出出的人群弄得喧嚷起來。
古神家的成員和相關人也都—一被叫到負責偵辦案件的刑警面前,進行嚴密的偵訊。
我也不例外,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況告訴他們。
為了正確的傳達整個事件,必須讓對方了解古神家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家族成員中充滿詭異的氣氛,但是要清楚說明這整件事,卻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的。
搜查課長是澤田警官,他可能也是偵辦這個案件的負責人,在聽完證詞之後,還對我們抱著諸多的懷疑。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你只是想告訴我你是個局外人對不對?」
澤田警官個子不高,但是身體健壯,臉上滿布著刮過的鬍渣。然而他卻不會讓人感受到警政署那些人常有的傲慢、虛偽,講話的態度也還算客氣。
「也可以這麼說。仙石是我念書時的同學,至於古神家的其他人,我都是昨天才第一次見到的,不過蜂屋先生是例外。」
「你和蜂屋先生很熟嗎?」
「也沒有很熟,只是一般作家和畫家之間的來往而已,我們偶爾會在一些新作發表會上相遇,兩人遇到時,自然會互相寒暄幾句。」
「這麼說來,對蜂屋先生而言,你倒真是個局外人了。你認為兇手是失蹤的守衛先生嗎?
「嗯……」
「聽說古神守衛昨天好像和蜂屋小市大吵了一架,而八千代小姐則是他們發生爭執的導火線,是不是?」
「這件事是誰說的?」
「仙石直記啊!其實我之前就問過古神家的傭人了,後來只是向直記先生求證而已。所以兇手是守衛先生,他的殺人動機是因為嫉妒蜂屋先生,你認為這樣對不對?」
「嗯……」
我支支吾吾的,沒有做正面回答。
澤田警官凝視我好一會兒后,終於露出微笑說:
「你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好像不贊成我這樣的推論。屋代先生,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的看法,同時也希望你能將自己的看法講出來,讓我們參考一下。
我仍然保持沉默,過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做了以下的敘述——
其實,我也沒有完全反對這樣的推論,也許守衛先生真的是兇手。我只是認為,不論兇手是誰,這件事並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單純。
「這話怎麼說?」
澤田警官仍是面帶微笑,催促我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嗯……其實我有很多理由,最直接的一點,就是屍體沒有頭。就算是守衛先生一時情緒激動而殺死蜂屋先生,也沒有理由要將他的頭砍下來呀!」
「說的有理。」
「兇手把頭砍下來並且帶走,這不是一件很輕鬆的工作。姑且不論這是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兇手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這不能看作是一件臨時起意的兇殺案件。」
「你這麼說很有道理,還有其他的看法嗎?」
「或許你會認為我這麼推論,只是出於偵探小說家的妄想,認為我刻意以複雜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但是不論怎樣,我認為這不是兇手因為一時衝動而犯下的罪行。我相信整個事件應該不是這一、兩天臨時起意的。
首先,蜂屋先生會到古神家來……基本上,我就認為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守衛先生是一個駝背,同樣是駝背的蜂屋先生又來到這裡,我覺得這其中必定有些不尋常之處。「
「所以,你認為這個事件是一個頭腦非常好的人所策劃的?也就是說這是個精心策劃的殺人事件。」
「沒錯,因為八千代小姐還曾經收到恐嚇信……」
「什麼?恐嚇信?」
澤田警官突然把身體往前探近,我突然感到有些後悔。
因為仙石直記好像還不打算將這件事說出來……但是,說了又何妨呢?
我轉念想,反正警察早晚都會知道這件事,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麼不妥,因此我就將前幾天仙石直記告訴我,八千代去年收到三封恐嚇信的事情說了出來。
澤田警官聽得興味盎然,還不時地用手撫摸著下巴,好像在思考些什麼。
「原來如此,果真是很可疑的一件事。你是因為這樣才到這裡來的?」
「嗯,正是,仙石知道我是寫偵探小說的,所以才找我過來看看。一般人通常會以為偵探小說作家應該也具有書中名偵探的敏銳觀察力,所以他才會請我來。」
澤田警官撫摸著下巴濃密的鬍渣,仍然露出微笑說道:
「你現在所說的話,很具有參考價值。因為先前發生了這些事情,所以這不可能是一樁臨時起意的兇殺案,然而……」
澤田警官皺著眉頭,接著說:
「依照你現在的說法,不論兇手是誰,都應該是有所圖謀才會這麼做,而他所針對的對象不是古神家就是仙石家,可是被殺的人卻是和這兩家都沒有深切關係的蜂屋小市,這不是有點奇怪嗎?」
「沒錯,我也覺得有點解釋不通,所以我猜……」
「你猜是什麼?」
「我不能說,我說了恐怕又會被笑說是偵探小說家的幻想。可是,我總覺得兇手可能不只是要殺死蜂屋先生,或許蜂屋先生的死只是恐怖殺人事件的前奏曲而已……我有這種預感。
我不自覺將心中的猜疑在澤田警官面前講了出來,同時背脊也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警方對我的第一次詢問就到此結束。
在我接受偵訊其間,其他的刑警也到犯罪現場——小洋房進行詳細的調查工作。
另外,警方為了解剖屍體以查證確實死因,將屍體運走了。
至於驗屍的結果,我是在第二天才從報紙上得知的。
報紙上寫著:蜂屋小市被殺死的時間大約是午夜十二點前後,這是根據屍體的僵硬程度、屍斑的狀態及胃部剩餘的食物所做的判斷。
那天晚上,八千代拿食物給蜂屋小市是十點左右的事。
蜂屋小市好像只吃了一半,其餘的食物仍留在房內,蜂屋小市的胃內殘留的正是那些食物,經過大約兩個小時左右的消化過程。
蜂屋被殺的時間約在十二點左右,除了兇手之外,最後一次見到他的人是女傭阿藤。
阿藤在蜂屋小市的要求下拿水去他的房間,那時候正好是十二點左右的事。
她對當時的情況說明如下:
「因為蜂屋先生打電話要求我拿水過去,所以我就帶著水去他的房間,但是他當時好像睡著了,我聽到呼吸的聲音,所以我確定他那時還活著,因此,我將水瓶放在枕頭邊的桌上,正要悄悄離開房間時,還遇到直記先生及屋代先生……」
阿藤拿去的水瓶仍然擺在蜂屋小市房內枕頭邊的小桌上。奇怪的是,蜂屋小市一滴水都沒有喝,難道他等阿藤出去后,就立即離開房間到小洋房去,結果在那裡被殺了不成?
但這樣一來,還是無法解釋那把武士刀——「村正」上所遺留的血跡。
我們將『村正「放入金庫的時間大約是十點半,照常理來說,沒有人能取得」村正「去殺人,所以」村正「上的血跡應該是在我們放入金庫前所留下的,那就一定不是蜂屋小市的血。
若不是他的血,又會是誰的呢?
後來根據鑒識組的調查,武士刀上的血型和蜂屋的血型相同……
現在最著急的人就是我了,因為我本來沒有打算在古神家待太久的。
我雖然是仙石直記所輕蔑的三流小說作家,但在戰後資訊記濫的時局,像我這種三流作家仍有不少工作,若要在這裡停留較久的時間,一定要先將一些事情交代好。
所以我要求澤田警官讓我回家一趟。
「可以啊!你就回去一趟,處理好事情再來。」
澤田警官很爽快地答應了。
當天晚上,我回到雜司谷的古寺后,立即和各雜誌社聯絡,處理好相關事情后,我在第二天過了中午回到小金井,此時蜂屋小市被解剖過的屍體已經送回來了。
蜂屋小市沒有親戚,所以那天就由他的兩、三個友人、仙石直記、我以及八千代將屍體帶到火葬場,當晚照例有個守靈儀式。
不料,在那之後又出事了!
蜂屋小市告別式結束的第一天,住在作州之奧的喜多婆婆因為收到仙石直記的電報,驚慌之餘,千里迢迢地趕來古神家。
喜多婆婆外表看來只有六十五、六歲的樣子,因為長年在古神家工作,所以完全沒有鄉下人的土樣子,不論氣質或服裝都很稱頭。
她在仙石鐵之進及柳夫人面前聽仙石直記說完事情始末后,很冷靜地反問道:
「你是說,守衛先生殺死這個叫做蜂屋小市的男人,然後躲了起來。」
雖然她的語調十分平淡,仍然可以讓人感覺到她話里所隱藏的反駁意味。
「目前警方是這樣推斷的,他們也正在調查守衛先生的行蹤。喜多婆婆,守衛先生真的沒有到你那裡去嗎?」
喜多婆婆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以犀利的目光環視著眾人,然後才冷冷地說: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守衛先生不會殺人的,他根本就是被害人,而殺死守衛先生的就是你!是你!還有你!還有你……
喜多婆婆伸手依序指著仙石鐵之進、柳夫人、仙石直記、八千代,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不寒而傈的感覺湧上心頭。
大家可能都被喜多婆婆的舉動嚇了一跳,所以靜靜地不作聲。過了一陣子后,仙石直記才發出乾澀的笑聲。
「不要胡說八道!剛才我不是說過,屍體的右大腿上有遭受槍擊留下的傷痕嗎?所以,屍體是一個名叫蜂屋小市的駝背畫家……」
「不對,就是因為大腿上有傷痕,更可以確定那具屍體是守衛先生。」
喜多婆婆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更加奮力地一字字說著:
「守衛先生在去年夏天買了一把手槍來玩,結果一不小心射中自己的右大腿,只要讓我看一眼屍體,就算沒有頭,我也可以立即判斷他到底是不是守衛先生!」
手槍失蹤了!
喜多婆婆所說的話好像一顆炸彈似地丟向我們每個人心中,正因為這個衝擊實在太大了,我全身的肌肉都變僵硬。
喜多婆婆眼中含恨地直盯著在場的眾人說:
「我不知道那個叫什麼蜂屋的畫家右大腿上是否有槍傷的痕迹,如果真的有彈痕,那這件事情就更加詭異了。
他們兩人同樣是駝背,在同樣的部位又有同樣的槍傷……反正這其中一定有很密切的關聯。沒錯,一定是這樣,這是一個可怕的陰謀,而設計這個可怕陰謀的人就是……「
這時,喜多婆婆又伸出瘦削細長的手,依序指著仙石鐵之進、柳夫人、仙石直記、八千代,並尖聲叫道:
「主謀就是你、你、你!還有你!」
雖然喜多婆婆連續兩次當著他們的面指控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反駁。
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喜多婆婆所說的事情實在太令人吃驚;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沒有人有勇氣和喜多婆婆目前的氣魄相抗衡。
仙石鐵之進瞪著大眼晴,寬厚的胸膛在敞開的衣襟下急速地上下起伏著。
仙石直記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怒氣,情緒勉強保持鎮靜,但嘴角仍然不自禁地抽搐著。
八千代則面如死灰,目光獃滯、混濁;一向冷靜的柳夫人,此時也蹩緊眉頭,用力咬著嘴唇。
「喜多婆婆!」
我冷靜下來后,清了清喉嚨問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守衛先生的大腿上真的有槍傷的痕迹?」
我挺身向前,喜多婆婆冷冷地看著我問:
「你到底是誰?和古神家又是什麼關係?」
「我是仙石的大學同學。」
喜多婆婆發出冷哼聲,不屑地皺著鼻頭,帶著不懷好意的眼神瞪視我一陣子,然後說:
「你說你是直記先生的朋友,那麼你大概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難道這件事你也份?」
我碰了一鼻子灰,卻又無法對她生氣。
這個喜多婆婆如此「死忠」地維護著守衛,發生在守衛身上的事情讓她半瘋狂狀態,說起來也真是可憐啊!
「你怎麼說都沒有關係,我只要知道守衛先生身上是不是真的有槍傷所留下來的痕迹?」
我再確認一遍,喜多婆婆卻憤怒地叫道:
「我幹嘛要說謊!我憑什麼說謊,剛才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守衛先生在去年夏天買一把槍來玩,不小心被子彈射中大腿,就在這個位置,那個傷痕……
喜多婆婆隔著衣服指著自己的右大腿,而那個位置正好和屍體上的傷痕位置一樣。
「可是……」
仙石直記此時終於回過神來,他一面舔著乾裂的嘴唇,一面往前跨一步說:
「為什麼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件事?為何發生那麼嚴重的事,我們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到?」
「因為是我幫他掩護的。守衛先生的手槍沒有執照,如果讓你們知道,又不知道會怎麼為難他了,所以我和守衛先生商量好,決定不把他擁有一支手槍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如果你們認為我在說謊,可以去問問內藤醫生,當時是他幫守衛先生取齣子彈的……「
「這麼說來……去年夏天,守衛先生真的有一段時間走路是一跛一跛的。
柳夫人插嘴說道。
「當時我問他怎麼一回事,他只說是腳踝扭到而已,還讓我看他綁著繃帶的部位,那個時候……」
「沒錯,為了怕被你們發現受傷的真相,所以守衛先生還特別在腳踝綁上繩帶來掩飾。」
「可是,守衛先生為什麼要弄支手槍來玩?」
仙石直記說出心中的疑問。
他在問話的同時,腦中不知在思考著什麼事情,說話的聲調顯得有些遲疑。
喜多婆婆正面凝視著他,諷刺地說:
「當時,表面上他是跟我說他害怕會有強盜,現在想起來,或許是因為他身邊有比強盜更令人害怕的人。
我想守衛先生一定很清楚,在這個家裡有人比強盜更讓人害怕……唉!要是當時我知道這一點,就不會把他的手槍拿走。「
「是什麼型式的手槍?」
「什麼型式?我這把年紀的人哪會知道是什麼型式的槍,反正是那一種可以放在手掌內,小型精巧的手槍,守衛先生說那通常是女人用的……」
「然後呢?肯把手槍拿走後怎麼處理?」
我不禁追問著。
「我把它藏在自己房間柜子的抽屜里,可是……」
「可是什麼?」
「後來手槍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不見了,我本來以為她守衛先生拿去的,就跑去問他,不料他卻告訴我他並沒有拿走。
我曉得他有什麼事都不會隱瞞我,所以手槍一定是被其他人拿走的,而且就是這四個人當中的其中一個,你、你、你……絕對是這四個人的其中一個!
喜多婆婆又用她細小多骨的手指指著現場四個人的鼻尖,我則因為猛然想起一件恐怖至極的事而隱隱顫抖著。
守衛的手槍,一定就是去年秋天八千代在「花酒廊」槍擊蜂屋小市時所用的那一把。
雖然八千代是個好玩、開放的女孩,但年輕女孩到隨意取得手槍畢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想,從喜多婆婆櫥櫃抽屜里取走手槍的應該就是八千代。
可是真實情況到底是如何呢?
這麼一來,兇手把屍體的頭取走,就幾乎無法分辨身份了,因為蜂屋小市和守衛兩個人都是駝背,又在同一位置有槍傷。
這真是巧合嗎?還是另有什麼恐怖的計劃正在暗中進行?
或許八干代在「花酒廊」射擊蜂屋小市,只是這次殺人事件的前奏曲。
我感到一種異常森冷的妖氣直逼而來,於是不自禁地轉過身去,試探地望著八千代。
仙石直記心中一定也和我有同樣的想法,他正用一種要吃人的恐怖眼神注視著八千代的側臉。
八千代沒有任何反應,她仍然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望向不知名的遠方,一股森冷、妖媚的氣息籠罩著妖艷的她。
喜多婆婆那雙狡猾的眼睛探視我們臉上的表情后,又露出冷笑。
「我不知道你們心裡現在在想些什麼,反正你們這些人是不可能想什麼好事的,那是你們家的事,和我無關。
鐵之進先生,我要在這裡住一陣子,直到親眼看到殺死守衛先生的兇手被找到為止,沒有找到兇手以前,我絕不會離開這裡,可以嗎?「
我回頭看了看仙石鐵之進,想知道他會作怎樣的回答。仙石鐵之進卻異常冷靜地回答:
「當然可以,隨你高興住多久都行,不論被殺的是那個笨蛋畫家還是守衛先生,若你能憑自己的觀察力查出誰是兇手,就好好地幫我揪出來吧!這樣一來也可以洗刷我的嫌疑,呵呵呵……」
仙石鐵之進說完,表情十分不自然地笑了起來。
夢遊的人
喜多婆婆的出現,以及她那番爆炸性的無情指證,不但讓我們所有人不寒而傈,也使警方感到極度緊張。
澤田警官臉色蠟黃地趕來,我們又—一被叫到他面前,再度進行複雜的偵訊,但無論他怎麼問,這些疑點仍然無法找到答案。
先前我們連想都沒想到守衛的大腿上也有那麼一個傷痕,若是知道的話,我們就會對屍體進行更謹慎的檢查,也可以提供警方更多的線索。
但是,我們一直不知道守衛的右大腿上也有同樣的彈痕,所以認為大腿上有槍傷的人一定就是蜂屋小市,因而忽略了觀察傷痕的特徵及詳細位置等問題。
不過這也不能說完全是我們的疏失。事到如今,警方雖然很後悔那麼快就將屍體火化,但幸好他們留下了屍體的詳細照片,其中辨別屍體身分的唯一線索——大腿上的傷痕,也特別放大處理。
警方重新將這些照片拿給蜂屋小市受槍傷住院時的主治醫師,以及幫守衛治療過的內藤醫師看,希望他們確定這具屍體的真正身分。
後來我看了報紙的報導才得知,警方這些嘗試都沒有辦法獲得具體的結論,因為那件事情都已經隔了半年。以至更久了,醫院和診所不可能保存所有患者患部的照片資料,醫生的記憶也很模糊,所以沒有人敢肯定地做出結論。
由兩位醫生不置可否的暖昧態度看來,可知蜂屋小市和守衛的彈痕位置真的很相近,而且連傷口的外形也很相像。
其中,只有喜多婆婆一看到照片就立即斷定那具屍體是守衛,她不斷地解釋說,從駝背的體態以及大腿上的彈痕,都能非常確定那個人就是守衛。
警方似乎也十分為難,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喜多婆婆的證言。因為喜多婆婆很疼愛守衛,她一味地對仙石父親、柳夫人及八千代心懷恨意,只要能對他們不利,說不定任何沒有根據的證詞她都說得出口。
此外,守衛和蜂屋小市的駝背體態實在非常相似,不只我們,就連其他的傭人也都承認這一點。
關於喜多婆婆對於守衛的傷痕是否真的記得那麼清楚,也實在是令人懷疑,因為那個部位除了醫生以外,應該不太可能輕易讓其他人看到才對。
不論守衛和喜多婆婆的主僕關係有多麼親密,也不可能隨便讓她看到。更何況守衛的傷勢痊癒之後,即使是喜多婆婆,應該也沒什麼機會見到才是,所以警方對於她的說法持保留的態度。
因此那具屍體不能斷定是蜂屋小市,也不能貿然推斷是守衛的。
結果,沒有人知道死者的真正身分到底是蜂屋小市或守衛,「彈痕」這條線索的出現對於案情仍然沒有幫助,一切還是一團謎。
警方對於這樁殺人事件的意外發展究竟持什麼看法,我也不甚清楚。但是在喜多婆婆出現后,我們都可以感覺到警方對這樁事件的處理,採取更謹慎的態度。
澤田警官在詢問我們時,一直想從我們的供詞中找出破綻,我們都注意到他眼中那抹不時閃現而過的懷疑神色。
喜多婆婆出現后第三天,我、仙石直記以及八千代三人難得在沒有警察監視的情形下,在洋式建築的飯廳內喝茶。
「我受不了了!我覺得好恐怖,沒辦法再待在這個家裡面了。」
八千代說完后,突然用力將茶杯放在杯盤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仙石直記和我都嚇了一跳,轉過頭去看著她。
只見八千代用力甩了兩、三次頭,好像要把心中湧現的恐懼和疑惑甩掉似的,她無助地望著我們,幾乎崩潰地說:
「警察在懷疑我!不但警露懷疑我,連你也是!還有你也是!」
說完,八千代和喜多婆婆一樣狠狠地瞪著我們,又繼續叫道:
「你們都在懷疑我!不要裝了,這兩、三天,你們都在偷偷地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每次我要問你們事情的時候,你們也都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我快要受不了了!」
八千代說的是實話,最近我甚至不敢正視她。
自從喜多婆婆揭露了那件駭人的事實以後,我心中對八千代的懷疑與日俱增。
無論如何,八千代和這件事一定有很密切的關係,否則就無法合理說明「花酒廊」那件槍擊事件。
我猜,那件事絕對不是因為八千代喝得爛醉臨時起意的,而是先前就開始精心策劃的。
不過,我相信八千代應該不是主謀,就算她不是共犯,也應該是被人利用的一顆棋子,這是無庸置疑的。
此時,我希望仙石直記能質問八千代,可是不知為什麼,仙石直記好像很害怕去觸及這個問題。他最近還一直刻意避開八千代,但是在八千代不注意的時候,仙石直記望著她的眼神卻又充滿了一抹殺氣。
「你看!你又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既然那麼懷疑我,為什麼不直接問我?我不喜歡被人用懷疑的眼光直盯著,我真的受不了了!」
「八千代!」
仙石直記就像被魚骨梗住喉嚨一般,低聲斥責道。
「不要那麼大聲、那麼激動,小心隔牆有耳,現在這個家到處都有聽壁腳的人,呵呵呵!」
仙石直記自嘲似的發出低沉笑聲,然後將身體靠向八千代問道:
「八千代,我問你,『花酒廊』的事……」
沒想到八千代竟然嚇了一跳,身體也顫抖著。
「那是偶然發生的,還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
八千代的眼晴頓時失了神,茫然地望著前方。沒一會兒,她又將視線移回仙石直記的臉上。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現在想起來,那好似也不是偶然發生的,一定是某個計劃中的一部份……」
「八千代,我不了解你的意思,槍擊蜂屋的不就是你嗎?」
「是我用槍射擊蜂屋先生的沒錯……」
「那你還說得這麼曖昧不清。」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八千代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夢囈一般。
「八千代,你說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仙石直記不自覺地提高聲調,但他馬上察覺自己說聲,低沉的聲音說: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難道你還想對那件事有所隱瞞嗎?還不快把事情說出來,為什麼會發生那件事?」
八千代仍然神情茫然地望著仙石直記,她的外表看起來好像很冷靜,但是雙手卻不斷地用力拉扯著手帕,似乎快將手帕扯破。
由此可見,她的內心其實正在掙扎著。
直到她的神情稍微平靜一些時,八千代終於開口道:
「那天有人告訴我,說當天會有一個駝背男子出現在我面前,而那個駝背男子就是神秘信函照片中的駝背男人……我聽了之後氣得全身發抖,嘴裡不自覺地念著殺死他!殺死他!
奇怪的是,那個人又叫我不能殺死那個駝背男子,如果殺死他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難處理,只要給他一點教訓就好。他叫我用槍射擊駝背男子的大腿,在他身上留下一個烙印就好……說完后,那個人就給了我一把槍。「
我和仙石直記不禁又對望了一眼。
「那個人到底是誰?」
八千代沒有回答,雙眼茫然地望著遠方。
「八千代小姐,莫非……是守衛先生?」
八千代靜默了一會兒之後,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和仙石直記又不約而同看了彼此一眼,一股恐怖的感覺湧上心窩。
「八千代,你知道守衛的右大腿上有彈痕嗎?」
「我當然不知道呀!直記,你不也是聽了喜多婆婆的話后,才知道這件事的嗎?
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麼會知道,雖然我們和哥哥住在同一個屋子內,卻好像陌生人一樣。所以,當哥哥要我射擊那個駝背男子的右大腿時,我根本沒想過這麼做會有其他特別的意義,只不過沒想到我會這麼剛好真的射中了他所說的部位而已……「
仙行直記靜靜地望著八千代的臉好一會兒,終於將身體挪向前問:
「八千代,這麼說來,守衛知道恐嚇信函和照片的事咯?」
「知道,是我告訴他的。」
在那一瞬間,仙石直記的臉上充滿如火焰般的嫉妒和憎恨神色,到現在我還無法忘記他當時那種教人看了不寒而傈的表情。
他可能以自己是唯一知道八千代的秘密的人而暗自高興著,但其實八千代信任的不只是他一個人。尤其是仙石直記最輕蔑的守衛,竟然也知道八千代的秘密,這更讓他妒火中燒。
然而,八千代並沒有注意到仙石直記的情緒變化,她突然露出畏怯的目光。
「警察現在一定也在重新調查『花酒廊』的槍擊事件,到時候,他們就會發現蜂屋先生遭槍擊的事件,並不是一個女人酒後亂性那麼簡單。接著一定會開始追查那個女人,說不定很快就會發現那個女人是我,怎麼辦?戰不能再待在這個家了!我要逃!我一定要逃離這裡。」
就因為八千代是這麼一個任性的女人,所以她對生死的驚恐程度也比別人強烈。
她說完就趴在桌上哭了起來。就在此時,仙石直記的身體突然隔著桌子探向八千代,並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了一些話。
八干代聽了之後,整個人突然彈跳起來,連忙轉頭看向飯廳門口,霎時,她整張臉失去血色,慘白到了極點。
只見喜多婆婆像個石像一般,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但是在她那毫無表情的臉上,我可以明確感覺到她心中正充滿了復仇的慾望。
也就是在那一晚,我又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當天晚上我失眠了,八千代下午所說的話一直在我的耳邊索繞,不停地敲擊著我的腦細胞。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越焦急就越睡不著,只覺得房內的空氣很混濁,幾乎快讓我無法呼吸。
於是我只好離開房間,下了樓梯,穿過上次和仙石直記一起經過的走廊,打算到庭院去走走。
我在庭院散步了好一陣子,耳中沉重的迴響卻仍然沒有散去。
月亮高高掛在天際,庭院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很亮,我不知不覺地朝向仙石鐵之進拿著「村正」追逐蜂屋小市的那個水池走去。
我一邊走,心裡一邊揣想:這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事件!不論死者是蜂屋小市或是守衛,活著的另一個人到底怎麼了?
不管他們當中誰是兇手,那種駝背的體態都很容易引人注目,絕對無法永遠躲起來的。
但是,這個人到底在哪裡呢?
一想到這裡,我不禁停止腳步,有好一陣子無法移動,心臟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著,連呼吸也變得非常急促,有種快吐的感覺。
當時,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難道這兩個人當中有一個不是真的駝背,守衛或是蜂屋小市這兩人有一個人假裝是駝背……
守衛的駝背是不容置疑的,因為他不可能欺騙從小一起長大的仙石直記和八千代那麼久。
至於蜂屋……我對蜂屋小市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戰後突然竄起的畫家.書風特殊,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更沒有人知宿槍戰前的生活如何。
我曾經聽說蜂屋小市認為自己的身體很醜陋,所以入浴時絕對不讓人看到,縱使是和他關係匪淺的女子,也不曾看過他的裸體。
想到這裡,我不禁手腳發冷,身體似乎一瞬間由沸點降到冰點。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我轉過身去,看到水池的對面有人,那個人在朦朧月光的照拂下,正以輕飄飄的步伐朝我走來,那種走路的樣子使我聯想到那天晚上出來夢遊的八千代。
但是,我可以確定水池對面那個人絕對不是八千代。
隨著距離愈來愈近,我很清楚看到他是一個男人,他所穿的睡衣上系著細細的帶子,衣領的部份向外掀開
(啊!那不是仙石鐵之進嗎?)
仙石鐵之進以近似飄浮的步伐向我靠了過來,他空洞無神的眼睛直視著前方,看起來有點茫茫然。
雖然他已經來到我前面三尺的地方,卻仍然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全身冒著冷汗。
最後我鼓起勇氣,一轉身站在他面前,雙手在他的眼前揮動著,然而仙石鐵之進只是稍稍減緩他的腳步而已,不久又輕飄飄地繼續前進。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仙石鐵之進也是一個夢遊者!
斷頭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仙石直記對於八千代是仙石鐵之進的骨肉不知有什麼想法?
同一家人中如果有兩個夢遊者,就可能和遺傳有關,所以仙石直記會懷疑八千代是他父親的骨肉,也是有理由的。
仙石直記知道自己的父親會夢遊,所以在發現屍體后,他才會質問仙石鐵之進昨夜是否睡得很好,又問棚夫人是不是一直陪著他,他十分介意這些事情。
當時我無法了解他質問仙石鐵之進這些問題的意義何在,還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仙石直記當時一定是擔心他父親又夢遊了,並在夢遊中犯下罪行。
仙石鐵之進也明白兒子在擔心什麼,而他對自己的行動也沒有信心,所以才會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姑且不論這件兇殺案是不是仙石鐵之進在夢遊時犯下的……我一直到現在才知道仙石鐵之進是一個夢遊者,而八千代也有相同的病症。
八千代的生母柳夫人從以前就被人說了很多閑話,直到現在,她跟仙石鐵之進之間仍維持著曖昧的關係,所以仙石直記認為八千代是他父親的骨肉,也不是全無道理。
我對古神家這種亂七八糟、複雜至極的關係感到非常厭惡,但我仍想知道夢遊中的仙石鐵之進要去哪裡。
只見仙石鐵之進沿著水池邊飄然而行,很明顯的,他的步伐和那晚八千代的樣子幾乎完全一樣。
他的臉微微朝上,雙手則稍稍向後方垂下,整個人好像漫步在雲端,也許這就是夢遊者的特徵吧!
仙石鐵之進繞過水池,走到後面的庭院,我透過樹木之間的縫隙可以看到那株小洋房就在眼前,不知道他是否會去那裡。
如果是的話,那麼這件兇殺案可能就是他犯下的。雖然我覺得有點可怕,仍然忍不住想要跟蹤他一窺究竟。
今晚又是朦朧的月夜,微風吹動著仙石鐵之進的衣擺,夜果那求偶般的凄厲叫聲繪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終於,仙石鐵之進來到小洋房的旁邊,但他好像沒有看到那棟建築物似的,直接朝樹林里走去,就這樣飄飄然地繼續前進。
他的目的地似乎不是小洋房。
(那麼,他到底要到哪裡去呢?)
當然,我不知道夢遊者的行動是否像常人一般具有意識和目的。但是,如果夢是潛意識的表現,那麼夢遊者的行動應該也有一個誘發的動機吧!
仙石鐵之進經過小洋房的旁邊時並沒有逗留,反而一直向前走,這表示前面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他所在意的。
小洋房的後面本來是一片草地,現在草地上蔓生的雜草已經冒出新芽。
隨著四季流轉,雜草也漸漸回復春天的生機,可是依它蒼綠的程度看來,應該可以讓人聯想到此刻是盛夏時節。
在雜草地的對面就是武藏野的自然森林,類似井之頭公園裡的杉木到處林立著。湧泉池包圍著自然森林,可以看到池面隱隱泛著水光。
仙石鐵之進穿過這片雜草地,走進了自然森林。
曾聽說酒醉不亂性這樣的說法。一個人喝醉酒之後,竟然還能夠往目的地前進,這實在很不可思議。
在酒醉清醒后,他們會懷疑自己是怎麼安全回到家裡的,而且對於中間的過程完全沒有記憶。這是因為人在爛醉的狀態下,還存有最後的理智來指引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夢遊大概也是基於相同的道理。他們輕飄飄的步伐看來很危險,卻能在夢遊的狀態中保有一絲理智,順利地行進而不會跌倒;但是在他們醒過來的同時,一切記憶也跟著消失。
這麼看來,「夢遊」會不會是一種雙重人格的表現呢?
仙石鐵之進依舊飄飄然地穿過自然森林,沿路的雜草雖然不是長得很長,中間卻有一片灌木叢。
他走進灌木叢中,白色的睡衣映著穿過樹林間的朦朧月影,就像染上奇異的白斑一樣。
最後他走出自然森林,來到湧泉池邊。
我到古神家這座宅邪的時間不久,後來又因為發生了兇殺案件,行動上處處受到限制,這回還是第一次走剛這裡來。
當我一眼看到湧泉池時,也不禁沉醉於池邊的美麗景色中。
湧泉池在規模上當然是比不上井之頭,甚至比善福寺的水池還小,但是論幽遂寧靜,則遠遠凌駕前兩者之上。
圍繞在水池周邊的杉樹樹枝錯綜複雜地伸到水池上方,因此有半個水池籠罩在樹影下,而剩下的另一半在朦朧的月光映照下,透出像白絹一般的光芒。
仙石鐵之進來到這裡,步伐突然放慢,他歪著頭好像在深思什麼似的繞著水池邊緩緩走動。
過了一會兒,只聽見他赤腳走在沙粒上的沙沙聲。
他像是受到池內某種東西的吸引,眼睛一面望著水池,一面深思地走著。
不久,他繞過了大半個水池,突然停下腳步,好像在想什麼事似的。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樹影下面,因此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身影,更別說他臉上的表情了。
撲通……撲通……
我蹲在暗處,幾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臟像撞鐘般猛烈跳動的聲音。
我完全無法預料事情會就此結束,還是即將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全身因為緊張而綳得死緊,神經也像刺謂一樣敏銳。
這時,我忽然聽到撲通一聲,接著就看到水面上的彼紋在月光下擴散開來。我猜想可能是池裡的鯉魚跳出水面的聲音。
這個聲音似乎也在仙石鐵之進昏沉的腦中投入細小的波紋,他受到影響開始緩緩踏出一步,繼續慢慢地前進。
這個水池的形狀有點像葫蘆,是由一個較大的水池和一個較小的水池共同組成,較小的水池大約只有五坪或十坪的大小,在兩個水池交接處有一座小土橋,正好將兩個水池區隔開來。
仙石鐵之進來到小土橋上方后,一動也不動,他的眼神像被釘子釘住般,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水池。
寂靜的夜色中,只聽見漏漏的流水聲。
這時我才注意到,這個小水池才是真正的湧泉池,泉水是由這裡湧出后,穿過土橋下方注入大水池裡。
仙石鐵之進靜靜地望著水池,沉思了一會兒,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來到橋下,他一點也不擔心會弄濕衣擺,直接嘩啦嘩啦地走入水池中。
湧泉池並不深,高度不及一個人人的膝蓋,池底鋪著漂亮的玉川石。
仙石鐵之進來到湧泉池的最內側,那裡有一個大約一丈高的假山,假山底部培疊著五、六塊石頭,泉水就從石頭縫中冒出來。
他將石頭一塊一塊地搬開,然後看著石頭搬開的地方。
我的心臟還是跳得很快,胸部有些氣悶,我真擔心心臟隨時會跳出來。
(他到底在做什麼?
石頭搬開后可以找出什麼嗎?)
突然間,我好像聽見仙石鐵之進的口中發出微弱的聲音……
但我也不是很確定,可能是我以為他會發出聲音,也可能是我太緊張反而有些耳鳴、產生錯覺,把其他聲音當成是仙石鐵之進的聲音了。
就在我以為聽到仙石鐵之進發出聲音后沒多久,他突然將手中的石頭用力投入水中,發出很大的聲響,隨即便起身,啪答啪答地涉過水,朝我所在的位置匆匆走來,於是我急忙躲了起來。
仙石鐵之進的步伐仍是輕飄飄的,並沒有發現躲在暗處的我,就像踏雲般通過我的前面。當他經過我面前時,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的眼神茫然、嘴巴微微張開,除了一般夢遊者特有的茫然表情外,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不久,仙石鐵之進就穿過自然森林,消失了蹤影。
我等到看不見仙石鐵之進的蹤影后,才從暗處出來。
當時我心中有一股衝動,想趕快去了解一下仙石鐵之進剛才到底在做什麼。
因此我也從土橋下方走入池中,池底湧出來的水幾乎讓我站不穩,可是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我把這些置諸腦後,鼓起勇氣來到假山邊,並且將仙石鐵之進移動過的石頭一個一個拿起來看。
每個石頭都有一面長著青苔,摸起來滑滑的,感覺非常噁心。
一個、兩個……當我搬起第三塊石頭時,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變成了石頭一般僵硬,全身的血液像冰塊一般凝固了。
事後想起來,那時的我甚至忘記要怎麼呼吸……
我看見石頭下面有一顆人頭,人頭的臉都朝上,微張的眼晴好像在瞪著我看。
這實在太恐怖、太恐怖了!
那一瞬間,我一定是失神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好像曾夢見過這種場面,耳邊隱約傳來一陣聲音——
這只是夢!現在醒來的話就沒事了……
我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完全沒注意到有人走到我的身後,那個人還將手搭在我的肩上。
那時候,我幾乎是彈跳著轉過身來,但手還是沒放開拿起的石頭,因為放下石頭的話,一定會傷到底下的人頭。
搭我的肩的是腦袋不太靈光的四方太,他像野獸般用力喘著氣,從我肩后朝石頭下方望去。
四方太的力道很大,我的肩膀幾乎被他壓碎,不禁隱隱作痛。
四方太一定是跟著仙石鐵之進來到這裡,而我先前竟然完全沒發現。
「我、我不知道……難道那個人……」
我已經嚇得有些語無倫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一定是鐵之進先生,是他把人頭藏在這裡的,要不然他怎麼可能會知道這個人頭的藏匿處?」
四方太瞪著人頭好一會兒,突然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是守衛的頭!」
我現在仍在懷疑,四方太是如何認出那個在昏暗中,看來已經半腐爛的人頭就是守衛的頭呢?
變換舞台
很明顯的,古神家所發生的殺人事件,絕對是經過周詳計劃的。
像惡魔般的主謀者似乎具備了偵探小說家的編劇才能,各種新的線索都間隔著適當的時間出現,當案情開始陷入膠著之際,就會有新的線索跑出來刺激大家的腦部。
喜多婆婆的出現是這種情形,發現這個恐怖人頭也是如此。
目前發生在古神家的一連串事件就像波狀的颱風來襲,一個衝擊出現后,漸漸恢復平靜,接著又有下一個衝擊出現……每回都像要把古神家吹垮似的,弄得每個人心頭一陣紊亂。
我本來只想先把這個恐怖的發現告訴仙石直記一個人,但是四方太的嘴不牢靠,一刻也閉不緊,事情因此變得更難處理。
四方太陌噪地到處對人說這件事,將近天亮時分,所有人都集中到和式主屋討論這件事,每個人都顯得非常焦躁不安。
仙石直記聽完我的說明后,立即和源造兩人去看湧泉池裡的人頭,然後留下源造在那裡監視。
當他回來時,慘白的臉色幾乎和死人沒有什麼兩樣。
仙石鐵之進似乎還沒醒悟,他聽到四方太的話,也只是搔了搔頭,還沒感覺到真正的恐怖之處。
平常過於一本正經的柳夫人,此刻顯得有點慌亂,一雙眼睛不安方地到處亂飄,使她的臉看起來更加陰險。柳夫人突然睜大的黑眼睛,把狐狸般的陰險性格硬生生地逼了出來。
這個時候,只有喜多婆婆一個人坐著冷眼旁觀這一切。
她雙眼微閉,冷冷地、刻薄地審視所有人的臉。和喜多婆婆相較之下,其他人都顯得十分狼狽不安。
「鐵之進先生,原來是你……是你把頭顱藏起來的,要不然你怎麼會知道守衛的頭被藏在那裡?是你!你殺了守衛!」
四方太猛地站起來大罵道。
這個智商不足的男人平常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也因為他智商不足,所以不懂得控制情緒,當然不會考慮到後果。
「霸道的傢伙!無情義的人!人面獸心……可惡的東西!」
四方太不斷用力跺著腳,揮舞著拳頭,卻沒有真正動手的勇氣。
「怎麼樣?你瞪我,我也不會怕你!你以為你殺了人我就會怕你呀……哼!沒有人學怕你的,守衛是你的主人,而你竟然敢殺害主人,你還是不是人呀?」
不管四方太說什麼,仙石鐵之進都不作聲,他只是不斷地歪著頭,好像希望自己能從記憶底層搜尋出一些蛛絲馬跡。
「仙石!」
我望向仙石直記說。
「那個人頭真的是守衛先生的嗎?」
仙石直記沉著臉,點了點頭。
「這麼說,死者真的是守衛先生了,那蜂屋先生到底去哪裡呢?」
「不要管蜂屋了,他和這事兒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時,角落突然傳來喜多婆婆尖銳的叫聲。
喜多婆婆半閉的眼瞼下那道銳利的目光,像針一樣射向仙石鐵之進及柳夫人,然後又轉向仙石直記說道:
「蜂屋只是一個稻草人、一個幌子,他只不過是你們混淆整個事件所使用的道具,是你們為了殺害守衛先生所設下的陷阱。鐵之進先生、柳夫人、直記先生,是你們三個人殺了守衛先生,我知道,一開始我就知道!」
喜多婆婆的聲音雖然尖銳,語調卻很平靜,一句句鏗鏘有力的言詞好像在宣判罪狀似的。
這個老太婆驚人的氣魄,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爸爸!」
仙石直記設法讓自己不去理會喜多婆婆的話,他講話的聲音聽起來像魚骨梗在喉頭一般。
「你為什麼會去那個水池?你本來就知道那裡有人頭嗎?」
仙石鐵之進眨了眨眼睛回答: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我真的有走到那個水池裡嗎?」
「鐵之進先生,你不要裝蒜!看到你在水池中搬石頭的,除了我以外還有這個人,他叫……啊!對了,屋代先生……屋代先生也看到了,你不要再裝蒜。還有,你的睡衣也是證據,你自己看看……下擺全濕了!這就是你走進水池的證據!」
四方太拍著膝蓋大聲叫著。
「爸爸,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如果真的是夢遊的話,不記得那些也是正常的。可是你在夢遊的時候無意中在石頭下發現人頭,這個理由實在說不通,爸爸,你是不是先前就認為人頭可能藏在那裡?」
仙石鐵之進似乎被搞得有點混亂,眨了眨眼說:
「這麼說來,也許是吧!讓我想想最近的事。
我一向是很愛面子,不喜歡讓人看出我的慌亂,所以在發生事情以後,我一直強作鎮定,可是我也是個普通人,發生了那麼嚴重的事,當然會受到很大的衝擊。我日都在想那件事,想那個沒有頭的屍體,到底兇手把頭拿到哪裡去了?
我一直想著,人頭十分引人注意,所以兇手一定不會拿到很遠的地方,何況這個屋子很大,可以藏匿的地方很多,所以我早就認為兇手一定是把人頭藏在這裡的某個地方,我先前真的是這麼猜測的。「
仙石鐵之進喘了一口氣后,又接著說:
「因此我在心中揣想:如果我是兇手的話,我會把人頭藏在哪裡?古神家有很多地方可以藏,可是我想到的地方警察都已經檢查過,既然檢查過了,就不會在那裡。
最後,我想到水池中石頭的下面,我很久以前就知道那重疊的石頭下面,有一個差不多一個人頭大小的凹陷。我不禁想著:那個地方真是個藏人頭的好地方,而且警察根本沒有去搜查那個地方。「
仙石鐵之進稍微停頓一下,又繼續說著:
「我因為自己想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藏人頭的好地方,覺得很得意,也很興奮。不過這都是我自己胡亂猜測的,因此就帶著好玩的心態,想自己去那裡查證。何況知道石頭底下有一處凹陷的人,應該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兇手是不可能知道的……
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有點愚蠢,可是又真的滿想去確認一下。其實我一直很在意這件事,水池的石頭下面……水池的石頭下面……這句話不時地在我耳邊回蕩著。
昨晚我會夢遊到那裡去,大概是這個原因吧!但是我沒想到水池裡真的有人頭……真的嗎?你們沒有騙我?「
「本來就是真的,這還假得了嗎?人頭是你藏的,所以你才會跑去看人頭就在石頭底下……」
四方太又大聲叫嚷著。
「這根本是不打自招!鐵之進先生,你剛才說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石頭一面有凹陷,這麼看來,到那裡藏人頭的一定是你,除了你以外沒有別人。」
四方大激昂怒罵之後,喜多婆婆冷靜的分析整個案情,她一停下來,現場突然一片鴉雀無聲。
這時,阿藤正好進來。
「嗯……」
阿藤不安地望著大家,有些欲言又止。
「我找不到小姐……」
「八千代不見了?」
仙石直記猛轉過身去。
「是的,小姐的枕頭邊還放著這個……」
仙石直記從阿藤手中將桃色的信封搶了過來,那是八千代的留言,裡面這樣寫著:
我要逃走了,沒有人相信我所說的話,不但別人不相信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我要逃走,我要躲起來……
請不要找我!反正你們也找不到我……
八千代
仙石直記看完信后,和我對望了一眼。
八千代逃走了,這樁殺人事件的舞台也因此轉移到古神家的舊領地——岡山縣的山間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