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情惑(3)
陸漸又驚又喜,呆了呆,顫聲道:「是,是我,阿晴……」搶到禪房,門未上鎖,他猛力一推,不料那門被一股大力從內抵住。陸漸情急間,忘了「不可借力」的訓誡,以「大須彌相」猛力撞出,不料那門只一晃,姚晴卻發出一聲慘哼。
陸漸心急,還想再撞,谷縝拉住他,沉聲道:「不要莽撞,這裡面有古怪。」陸漸愕然收勢,谷縝撫摸那門,露出奇怪神色,說道:「你也瞧瞧。」
陸漸伸手摸去,但覺門扇上似有一股極大的潛力,稍一運勁,手指便被潛力彈開。
谷縝繞著禪房轉了一圈,說道:「這股潛力密布禪房四周,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莫非房裡有人守衛?」
忽聽姚晴有氣無力道:「沒、沒人守衛,這、這潛力是我的真氣。」房外二人吃了一驚。谷縝道:「難道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這個法子是風部神通,名叫『清風鎖』。」姚晴虛弱道,「左飛卿將我的真氣引到這禪房四周,布成屏障,你要救我,須得先破去我的真氣,但我真氣一破,勢必送命。如此一來,左飛卿不費一繩一鎖,便可讓我自牢自困。陸漸……你這傻子,方才一撞,害死我啦……」說著中氣不足,輕輕咳嗽起來。
陸漸驚道:「阿晴,你受傷了?」姚晴氣道:「都怪你這傻子……」陸漸愧悔交迸,忙道:「好阿晴,你怎麼罵我都成,但而今怎麼才能救你呢……」姚晴呸了一聲,道:「我若知道,早就出來了,還用你救么……」
陸漸無言以對,瞪著谷縝道:「你一定有法子,對不對?」
谷縝苦笑道:「不是我誇口,不管鐵鎖銅鎖,明鎖暗鎖,只消是有形有狀、有模有樣的鎖具,我一根烏金絲在手,均能打開。但這『清風鎖』以真氣為鎖,看不見,摸不著,分明是一種武功,你也知道,說到武功,小弟的見識有限得很……」
忽聽姚晴冷笑道:「陸漸,你別信他,他賊頭賊腦的,定有法子,你先狠狠揍他一頓,揍到他想出法子為止。」
陸漸愣了一下,谷縝卻大笑道:「好毒的婆娘,你這叫公報私仇。」
陸漸奇道:「你和阿晴從沒見過,談何私仇。」谷縝笑道:「你還不知么?她就是……」姚晴驀地喝道:「臭賊閉嘴。」谷縝道:「閉嘴也成,那你還揍不揍我?」姚晴啐道:「算你厲害。」
谷縝臉上帶笑,心中卻甚焦急,眼看成功,誰知左飛卿竟留了后著,發愁間,忽聽有人輕笑道:「要破清風鎖么?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陸漸、谷縝回頭望去,卻見仙碧不知何時,來到二人身後,姚晴忽地恨聲道:「是你?」仙碧笑道:「姚師妹,你好。」
姚晴冷哼一聲,道:「拜你所賜,我好得很,你這一風一雷兩條狗腿子,好不忠心,任我如何設法,都逃不過去。」
仙碧嘆道:「當日我為求自保,使出絕智之術,亂了令尊的神志,委實抱歉,但你若要報仇,儘管沖著我來,為何要打傷同門,盜走秘笈畫像?」
姚晴冷哼一聲,道:「這還不簡單?我盜走《太歲經》,便是要學會裡面的神通。至於盜走祖師畫像,更是明白極了,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只需我湊齊八幅畫像,便可無敵於天下,將你們這些八部高手殺得乾淨,再放一把火,燒了那座西城,讓你們也嘗嘗毀家滅族的滋味。」
這一番話怨毒之深,聽得房外三人毛骨悚然。仙碧沉默半晌,忽地嘆道:「姚晴,你入魔了。」
姚晴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是呀,我是魔女,你卻是菩薩,要麼怎地那樣好心,給我解毒,還救我性命?換了是我,斬草除根,在姚家莊就該將我殺了。怎麼?你後悔啦?現在還來得及,今日不殺我,終有一天,我會先滅地部,再毀西城。」
陸漸忍不住道:「阿晴,你怎麼這樣說話?」姚晴冷冷道:「我怎麼說話了呀?是不是說了你的仙碧姊姊兩句,你就心疼啦?」陸漸又羞又急,吃吃地道:「我,我……」仙碧皺了皺眉,忽道:「陸漸,不要說了,你先放她出來。」
「胡說八道!」姚晴冷哼道,「他一個傻子,又怎麼救我出來?」
陸漸也道:「是呀,我糊裡糊塗的,怎麼能放她出來?還是仙碧姊姊大顯神通的好。」
「我沒這能耐。」仙碧搖頭道,「這裡的四人中,要破這『清風鎖』,非你的『補天劫手』不可。」
陸漸吃驚道:「補天劫手?」仙碧道:「我來問你,天可補么?」陸漸沉吟未決,谷縝已笑道:「天者清虛,無來無往,無殘無缺,既無殘缺,如何彌補?」
「不然。」仙碧搖頭道,「天也有殘缺縫隙,只是常人感覺不到。」谷縝「咦」了一聲,道:「難不成陸漸感覺得到?」
仙碧道:「正是。」因向陸漸道,「『清風鎖』的道理近乎天道,看似渾成,其實也有縫隙。你且用雙手虛按牆壁,以劫力感知壁上真氣,找出真氣流轉的間隙,出手切入,真氣受阻,『清風鎖』便算破了。」
陸漸大喜,正要動手,忽聽姚晴冷冷道:「陸漸你別上當,這女人好生歹毒,她要借刀殺我呢。」陸漸吃驚道:「什麼?」姚晴道:「她說得天花亂墜,但誰又知道真氣受阻,會有什麼後果?倘若真氣受阻,我便死了呢?」
陸漸聞言一怔,卻聽姚晴續道:「我若死了,她必然會說,因為你本領不濟,還沒感知真氣縫隙,便倉促出手,故而弄巧成拙。如此一來,她既不用擔上殺我的名聲,又可讓我死在你手裡,叫我九泉之下,也不甘心。」
陸漸想了想,搖頭道:「仙碧姊姊不是這樣的人。」
「仙碧姊姊?」姚晴冷哼一聲,「叫得好甜呢!這麼說,你是寧肯信她的鬼話,一心害死我了……」說到這裡,嗓子一啞,微微帶上哭腔。
陸漸驀地一咬牙,揚聲道:「你放心,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陪著你。」
那屋子裡一陣沉默,過了片刻,姚晴一字字道:「好,你要出手,須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陸漸道:「你說。」姚晴澀聲道:「我若死了,你務必要殺了仙碧這賤人,給我報仇。」仙碧不待陸漸答話,微微笑道:「你放心,你若死了,我自盡以謝。」
陸漸聽得這話,更無遲疑,雙手隔了寸許,虛按門扇,劫力湧出,一時間,他清晰知覺出禪房四周的真氣,有如道道水流,縱橫交織,間或幾道真氣交匯處,果真若有若無,露出絲毫間隙。
剎那間,陸漸雙目陡睜,右手食指點向門扇左側一處間隙。一指點中,毫無阻塞,門上真氣卻被他手指一阻,陡然斷絕,陸漸食指輕輕前送,嘎吱一聲,禪房門戶洞開。
谷縝一摸牆壁,笑道:「妙極,『清風鎖』變成『無風鎖』了。」陸漸更是驚喜交集,飛身搶入,但見室內幽暗,隱隱可見一名女子盤膝而坐,陸漸望著那矇矓形影,眼眶倏熱,顫聲道:「阿晴,你,你還好么?」一聲未畢,眼淚已流下來。
「哭什麼。」姚晴冷冷道,「你過來。」陸漸拭淚上前。姚晴又道:「我雙腕各有一枚銀針,你拔出來。」陸漸依言屈身,摸到她手腕處,果有兩枚寸許銀針,刺入要穴,針尾一條細絲遠遠拖出,沒入地下。
陸漸才拔出銀針,姚晴便一躍而起,但她被囚已久,身子虛弱,雙腿一軟,又坐下來,陸漸將她扶住,但覺她身子溫潤,有若一塊暖玉,軟綿綿靠在自己肩上。
「你呆著作甚?」姚晴忽地輕聲喝道,「還不扶我出去?」
陸漸還過神來,只覺此情此景有如夢寐,恨不能今生今世就這樣扶著她,永不分離,然而轉念一想,自己劫奴殘生,性命不過兩年,若是執著於這分愛慕,豈不誤了姚晴的終生。
想到這裡,他輕嘆一口氣,將她扶起,卻聽姚晴道:「你嘆氣作甚?」
陸漸心如刀割,強笑道:「沒什麼?幾年不曾見你,心中許多感慨。」姚晴心細如髮,聽出他這話較之方才淡漠許多,不由微感氣惱,方要呵斥,忽覺眼前一亮,已至門外。
借著天光,陸漸望向懷中佳人,數年不見,她已出落得越發秀美,有若盛放牡丹,不只美貌勝過當初,更添了幾分傾倒眾生的風韻。
陸漸心跳難抑,又怕剋制不住慾念,情火重熾,只瞧一眼,便掉過頭去,卻見谷縝笑嘻嘻望著自己,一臉促狹,不由得面紅耳赤,幾乎抬不起頭來。
仙碧目視二人,眼神忽而凌厲,忽而猶豫,終於又柔和起來,輕輕嘆道:「姚師妹,你將《太歲經》和畫像留下,我放你離開,至於家母那裡,由我擔當。」
姚晴冷笑道:「假仁假義,我才不領你的情。再說,《太歲經》和祖師畫像本就不在我身上,怎麼給你?」
仙碧變色道:「難道左飛卿拿到了?」姚晴露出一絲鄙夷:「他若拿到,怎麼還會將我關起來?只怕早就向你邀功去了。」仙碧鬆了口氣,道:「我便知道,以你的心機,不會將那兩樣物事帶在身邊的。」
姚晴不置可否,一掠鬢髮,淡然道:「陸漸,我站累了,你小心扶著我,讓我在門檻上歇歇。」
陸漸扶她坐下,躬身之際,忽聽姚晴在他耳邊低聲道:「在你內衣左襟里有一個小袋,取來給我。」陸漸伸手一摸,但覺左襟鼓起一塊,還有寸許長一條破口,恰可探入食指。
陸漸驚疑不定,探入破損處,從內扯出一個細絹小袋,袋中盛滿米粒大小的圓珠,陸漸大感糊塗,正想詢問,姚晴又道:「別作聲,偷偷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