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少林寺。
二月末的嵩山,雖尚有清寒料峭,卻已芳草遙看,透出一派脈脈春色。
暮鼓晨鐘,清磬如玉,消受這林中的天外清福。這本是神仙境地,不染塵埃,幾月前在此召開的武林大會,也未能在少林寺威嚴的大門上留下一絲塵埃。
苦、集、滅、道,聖諦本如塵,亦不染塵。
五更風輕,嵩山上一片寂靜,唯有寺深處佛龕上的明燈,透出絲縷光華,撕破這夜的明凈。
夜,太過寧靜了。
三人聯袂坐在少林寺的山門前,山門高大,映得他們是那麼的渺小。他們衣衫襤褸,鬚髮蒼蒼,竟是三位落魄的老人。
他們臉上盡皆露出一絲笑容,佛龕的微光穿透層林山翳,將這微笑映的那麼清晰。
諸山無語,等待一縷光華的降臨。
傳說佛陀臨寂滅的時候,臉上也掛著這樣的微笑。
這一笑,將破盡眾生之苦。
三人一動不動,這微笑就如塵埃,隨天光而散入青山朗月中。
月落日生,一縷清輝自東天透出,宛如天地破顏的微笑,布滿連綿群山。禪唱也在這一瞬間響起,驚醒長夜的寂寞。
那三人依舊一動不動,任天地之微笑如天雨香花,落滿全身。
終於,山門吱啞一聲,沉重地打開了。一個還有些稚氣的小沙彌探出頭來。他惺忪的睡眼落到這三人身上,臉色立即驚變。
震驚,欣喜,敬慕,惶恐,一齊出現在他的臉上。他顧不得再開門,急忙向寺內奔去。
他認識這三人。幾月前的武林大會,他隨著師傅前去,遠遠見過這三人一面。就是這一面,令他畢生難忘。
那宛如青松古柏般的出世風華……
他奔得很急,疾驟的腳步聲踏破了天地的微笑。
這一刻,松濤搖曳,晨霧變得那麼蒼白。
悠然地,少林寺的鐘鼓一齊響了起來,金紅兩色的袈裟不住在寺中翻動,凡執事的僧侶全都彙集在大雄寶殿之前,在方丈曇宗的帶領下,虔誠而肅穆地向寺外行去。
這是少林寺最高的迎賓禮節,名曰「萬佛朝宗」,自少林寺建立起,只出現過七次,就連當代武林盟主楊逸之,都未曾受過如此高的禮遇。
又有誰比武林盟主的地位還要尊崇?
少林寺十八金身羅漢親自將寺門敞到大開,曇宗謹嚴地行至三人面前,執弟子之禮,道:「少林寺闔寺弟子,躬迎敷非、敷疑、敷微三老大駕。」
所有的執事僧侶全都躬身行佛禮,轟然山呼道:「少林寺闔寺弟子,躬迎敷非、敷疑、敷微三老大駕!」
少林寺人全都按照最高禮儀的規格,躬身至膝,等著受禮之人答拜。
這「萬佛朝宗」之禮儀鄭重無比,乃是將對方看成是宗主、佛王,受禮之人不動,這些僧人是萬萬不敢動的。但那三人受此大禮,卻寂然無聲,安然端坐,竟似完全沒將闔寺僧人放在眼裡一般。
尚在行著無上大禮的少林僧人心裡齊齊一沉,念及這三人縱橫江湖的威望,一時惶惑無比。
敷非三老乃是同胞三兄弟,三歲開始習武,十歲成就已在一流高手之上,十四歲並肩闖蕩江湖,四處尋人比試,塞北江南,卻從無一敗。
難得他們行俠仗義,肝膽照人,武功又高得出奇,所以江湖上人送了個「武中聖皇」的名號給他們。由於這個名號,黑道白道上的奇俠怪人,都來找他們比試,卻沒有一個能勝過一招半式。他們天資極為聰穎,不論什麼武功,只要在他們面前施展一遍,那就一見便會,一會便精。比試的人越多,學到的招數就越繁,到後來,天下武功,幾乎盡在其掌握,更融會貫通,創出了一門驚人的武功。終於在江湖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眾人都欲得之而甘心,那一番連環大戰,直可驚天,從此奠定了三老無上的江湖地位,令群邪盡皆懾服。
後來武當掌門亢倉子愛才,以武當秘笈相誘,將其招攬至武當門下,不再在江湖上生事。但三人只用了四年的時間,就將武當派內外八十一種秘笈全都修鍊精通,而且還練成了除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丰外再無一人能夠練成的「三花聚頂」神功。
傳說此神功修成之後,萬毒不侵,萬刃不加,萬劫不壞,乃是天下最強的內功。三人嫌此功太過厲害,無人能夠招架,未免有些沒意思,竟然從不施展。但他們此時的修為已出神入化,無所不能。
在嵩山武林大會上,武林盟主楊逸之、華音閣主卓王孫、吳越王三位超凡脫俗的高手聯合,也不過在因緣巧合之下,險勝了他們半式。
江湖耆老評論,若三花聚頂出手,卓楊等人當無勝算。
他們便是敷非、敷疑、敷微三老。
他們所代表的,已不僅僅是三個習武之人,或者是武當派,他們代表的,是整個武林正道,他們已成為正義的化身,白道的中流砥柱。他們是江湖中唯一不敗的、完美傳說.
曇宗一顆禪心沉了沉,暗道:「難道少林寺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三位武中聖皇,以至三人齊來問罪么?」
良久,三人仍然一言不發,曇宗額頭忍不住冒出了一絲冷汗,跟著越冒越多,涔涔而下。
溫暖陽光下的嵩山,蒙上了一層肅殺。
那開門的小沙彌習禪日淺,尚無耐心,忍不住悄悄看了敷非三老一眼。他猛地失聲驚叫道:「不好……他們好像死了!」
曇宗身軀轟然一震,手中旃檀念珠無聲碎裂,散了一地。他卻也顧不上,猛然抬頭,就見三老面容如生,微笑尚在,但目中的神光,卻如神龍潛藏,不見了絲毫蹤跡。
他再也顧不得禮數,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敷非的手腕,他的手在接觸到三老的一瞬間,立即僵直,他死死盯著三老,緩緩跪了下去,跪拜在三人面前。
諸僧面容肅穆,緩緩念動往生真言,梵唱之聲,布散滿整個嵩山之巔,永無止息。
一騎奔命般自寺中衝出,直掠西南而去。
千里之外的武當山,此時正是仙鶴飛舉,一派祥和。但隨著這一騎捲入,真武殿上,大鐘倉皇響起。
然後,全部道士棄觀而出,直奔少林寺,不留一人。任祖宗基業,門派重地空懸,所有人眾,一齊北上!
千里之遙,只用了三天。
眾人趕到之日,三老仍然微笑端坐在寺門之前,除了曇宗方丈觸過一指之外,絕沒有人敢動三老分毫。他們對三老的尊敬使他們不敢有絲毫褻瀆,更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武當三老死在了少林寺門前,一個不慎,那就是滅門之禍!
這三天,曇宗率領著闔寺僧眾,端坐在山門之前,不眠不休地頌經。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大恐慌。
武當三老竟然死了!
神仙一般的武當三老竟然死了!
此後,誰再來做正道的領袖?
誰還會是天地間不動的砥柱?誰會在狂瀾面前挺身而出,讓正道群雄安心?
而且他們還是死在少林寺門前!
武當千餘道士一奔到嵩山山頂,立即全都跪伏在地,齊聲念頌道德真言。
武當掌門清銘道長以首頓地,深深不起。良久,他咬牙道:「三老是怎麼死的?」
曇宗茫然搖頭道:「老衲不知……」
刷的一聲響,只有一聲響,一千多名道士,一千多柄劍,結成茫茫的劍浪,齊刷刷出鞘,盡皆指向曇宗。
森然劍氣潮湧而出,曇宗不由一窒!
一千多人雙目盡皆血紅,清銘咬牙道:「今日武當傾巢而出,就沒打算活著下嵩山!我再問你一遍,三老是怎麼死的!」
寒光砭人,那不是劍芒,而是悲憤之氣,是侵天蝕地的悲,玉石俱焚的憤!
曇宗神色大變!他早料到三老之死對武當打擊至深,但也沒料到武當竟不惜兵戈相見,追查真相!
武當名列天下大派之二,僅在少林之下,實力決不容小覷。而且天羅教屠戮中原,盡滅少林而屠武當,武當保留了部分元氣,門派實力已超過了少林,此次含憤而來,若當真決一死戰,少林絕非其敵。
何況,兩派若是開戰,正道也便算是顛覆了。
曇宗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心念電轉,卻在這一千多柄劍的逼迫之下,一個念頭都想不起來。何況他於此事也是茫然,卻是如何想去?
清銘咬牙道:「今日拼著武當滅門,也要血洗少林,為三老祭奠!」
千柄長劍霍然交擊,冷光驟起!
曇宗厲聲道:「慢著!道兄就算殺我,也要等一人到來再說!」
清銘冷冷道:「武當與少林百年交誼,尚且不顧,還等什麼人?」
曇宗道:「楊逸之!」
楊逸之!這三個字一出,彷彿清音法咒,清銘忍不住臉色一變,那千柄長劍,也不由得一窒。
武林盟主楊逸之。
上次武林大會上,他是僅能抗衡武當三老的兩人之一;當年異族番僧瘋狂屠戮中原,也是他一葉扁舟,踏波江上,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天下武林的危亡。
三老隕落,也許正道的中流砥柱,便是斯人。
清銘揚起的手,終於沒能揮下去,他臉頰抽搐,顯然內心也在劇烈掙扎著,良久,方才恨恨道:「瞧在楊盟主的面上,暫且容你們多活片刻。就算盟主親臨,你們若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我一樣會拼個魚死網破!」
說著,武當道人盡皆趺地而坐,頌經之聲大起,再也不管少林僧人。
曇宗與少林眾僧對視一眼,知道再說什麼也沒有用。當此之時,只有靜心等候楊逸之的到來。或許借著他那無上的武功以及武林盟主的威望,能夠震懾當場,還少林寺一個公道。
同時,他們不由得心中暗思:究竟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武功,能夠殺得了敷非三老?而此人將三人屍體擺放在少林寺山門前,顯然是想嫁禍少林寺。有這樣的人物跟少林寺作對,少林寺難道又要遭受一場劫難么?眾僧想到此處,都不由得心下驚恐,忐忑不寧。
當此之時,也只有等著楊逸之到來了。
山路杳然,卻再也沒有半個人影。
天色漸漸沉了下去,少林僧人心情越來越忐忑,而武當道士卻越來越按捺不住,眼見一輪明月又從東天上升起,清銘首先按捺不住,厲聲道:「少林僧人,你們究竟想拖到什麼時候?推說武林盟主楊逸之,卻怎麼不見楊盟主半點影子?」
曇宗也是心急如焚,三日前飛騎報武當之時,也同時遣人報知了楊逸之。如此大事,盟主絕無不來之理,卻又為了什麼而耽擱了呢?
難道堂堂武林盟主,竟然畏禍遠遁了不成?
清銘一聲大喝,雪冷長劍再度結立,漫漫向少林逼了過去。曇宗兩條長長的壽眉垂下,面作愁苦之色。一干年輕和尚被逼了這幾日,早就心中不滿,紛紛大喝道:「難道我少林寺就怕了你武當不成?人不是我們殺的,只管向我們羅唣什麼!」
說著,紛紛掣出戒刀,就要交戰。曇宗心急如焚,他知道,只要一個壓制不住,這就是毀滅武林的大戰!
少林武當各是百年大派,這兩派若是打起來,必定不死不休,就算一方取勝,另一方也勢必元氣大傷,再也無法恢復。正道雖然號稱九大門派,但去了武當少林,實力弱了一半有餘,再也無法抵擋華音閣。
百年俠義正道,豈不是就此滅絕了?
萬萬不可!
黃袍滾滾,雪浪翻湧,兩派刀兵,眼看要交接到一起。曇宗長嘆道:「道兄!但願我之死,能讓你明白少林是清白的!」
說著,他猛地一聲大吼,整座嵩山都為之一驚!
此乃方丈運轉最純正的禪功,做佛門獅子吼。
山巔眾人,都不由矍然一驚,曇宗精純的佛門真氣,自這一吼噴薄而出,化成一道怒涌的山泉,瞬間衝破了十二重樓,跟著炸開。
卻是曇宗方丈凝聚功力,甘願震碎經脈而死,以死明志!
眾僧大驚,齊聲道:「不可!」但這變故起於電光石火之間,要救卻哪裡來得及?
眼看這道勁氣已然橫掃進曇宗經脈,猛地,遠山處傳來一聲悠然的嘆息:「方丈何須如此?」
那清冷方起的月光忽然暗了暗,彷彿漫天月華都被收了起來,化成一道晶亮的長虹,直貫入曇宗的顱頂百會穴中。曇宗一聲悶哼,沸騰炸裂的真氣如遇寒冰,猛然沉寂下來,而新生的真氣又沸騰而上,兩者糾纏不定,頓時身子都要裂開。
就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如白雲出岫,自山腰升起,漫天月華在他衣袖間閃耀不定,宛如攏了萬點流螢,攀雲步月之間便飄至曇宗面前,一指輕輕點了在他的眉心。
這一指,因曇宗之大犧牲而顯菩提妙相。
一切愁、苦、憂、懼全都寂然不生,隨著這一點而化為平、安、喜、樂,定住飛騰的毒龍,清凈無為。曇宗方丈只覺自己的真氣重新恢復平靜,那獅子吼自然消散,不由得大袖飛舞,拜了下去:「楊盟主!」
菩提碎散,一道血光自曇宗眉心騰上,沖入來人指內,將他極為清俊的面容映出一片血影紛亂,他抖手驅退萬種碎影,緩緩舉袖咳血。
白衣落落,如與嵩山融為一體。而他身周的一道光華盤繞隱現不定,伴著衣帶翻飛良久,才緩緩落下。
曇宗知道楊逸之將方才那震碎經脈的狂霸之力盡皆引到了自己體內,以自己之體承受了方丈爆體的大戾氣,心下感動之極,長揖道:「少林永感盟主大德。」
楊逸之扶起曇宗,他的笑容宛如淡淡的晨曦,在風中徐徐化開:「方丈多禮了。晚輩本要早來,只是斯事實在太過重大,所以多約了幾個人,不由就來晚了。」
說著,他轉身,緩緩向敷非三老拜了下去。
清銘見楊逸之救助少林,本要發作,卻見楊逸之禮拜三老,也只有忍住,跪倒答謝。
楊逸之禮節甚謹,拜完敷非,再拜敷微,跟著拜敷疑。清銘的耐心漸漸維持不住,忽然,山道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峨嵋,崆峒,華山,崑崙,九華,青城,鐵劍七派的掌門,正匆匆行上山頂來。這七人,本有閉關的,有重傷的,有多年不見客的,要請動他們,可實在不容易。楊逸之竟在三日之內走遍大江南北,將他們全都請了出來,所費的艱辛又豈是片刻間所能說盡的?
當然,只有三老身死此等大事,才能夠將他們驚動。
七人匆匆上山,顧不得跟曇宗、清銘見禮,盡皆跪拜在三老面前。
墨雲低垂,一線晨曦也被壓製得如此黯淡。
清銘閉口不言,他知道,此時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七掌門多受過敷非三老大恩,江湖中的大恩,只有用生命去報。
此時便是報恩之時。
七掌門緩緩起身,峨嵋掌門守溫師太兩道長眉豎起,一字字道:「三老死在少林寺門口,少林難辭其咎!」
少林僧人一齊大嘩。七位掌門齊齊跨上一步,跟清銘站在一起。這一站,便表明,峨嵋,崆峒,華山,崑崙,九華,青城,鐵劍這七大派,生生死死,都將與武當一起,絕無半點動搖。
那氣勢不由令整個少室山為之一窒。
少林絕沒有獨抗八大派的實力!
楊逸之淡淡的話音此時傳了過來:「眾位且聽我一言。」
清銘冷笑道:「正要聽聽盟主是站在哪一邊的!」
眾掌門一齊轉身,盡皆面對著楊逸之。
肅殺之氣如初春寒風,撲面而來。
楊逸之面上的笑容不變,只是多了一點嘆息:「三老乃是神仙中人,少林寺中,又有誰能殺得了他們?」
清銘一呆,跟著冷笑道:「三老光明磊落,怕的是陰謀詭計、暗中算計的小人!」
楊逸之道:「我方才借拜祭之際,已仔細看過,三老是被人用掌力生生擊斃的,並非死於暗算。」
清銘怒道:「難道我們都是瞎子不成?但三老所修習的乾天神掌乃是當世第一神功,又有誰能用掌力將他們擊斃?顯然是中了小人的暗算,這掌力,怕不是三老死後再施於其身的!」
楊逸之嘆道:「既然如此,諸位有沒有看到三老耳後有一道極細的劍痕?」
九位掌門人臉色一齊大變,急忙衝上去查看,良久,他們陰沉著臉,退了回來。清銘胸口怒氣翻湧,厲聲道:「原來如此……三老竟先受了如此劍傷!」
楊逸之道:「少林寺習掌法、習刀法,卻不習劍法,所以,三老絕非少林寺中人所殺。」
武當掌門尖聲厲嘯道:「這你不說我也知道!當世能用劍法殺三老的只有一個人!」
眾人心中都是一凜,當日嵩山之上,武林會中,曾有兩人聯手,用劍敗過三老一招。
這也是數十年來,三老所僅有的一敗。
其中一人,便在眼前,就是楊逸之。但眾所周知,楊逸之用的是風月之劍,無形無跡,絕不會留下劍痕。剩下的那一人……
卓王孫!
華音閣主卓王孫!
一念到這個名字,眾人心頭都不由得一緊。三老之死,卻原來是卓王孫出手!那就無怪乎他將三老屍首放在少林寺門前了。
他不是嫁禍,而是在示威。
華音閣主絕不屑用嫁禍這等伎倆。但武林大會上,正道對華音閣諸多不利,傷月玲瓏,又間接令吉娜夭折,難道卓王孫是將這股怒氣遷到了三老身上么?
想到此際,眾人心頭都不由得一涼。
清銘牙關緊咬,大呼道:「眾人可是怕了華音閣主?嘿嘿,當日諸位受三老大恩時,所說的誓言,可曾記得?」
守溫師太長眉挑動,緩緩道:「不為其敵,便為魚肉。華音閣雖強,就奪了貧尼這條命去便是。道兄,峨嵋願與你同去。」
崆峒,華山,崑崙,九華,青城,鐵劍掌門也一齊道:「身本如塵,道義如山,吾等也隨你同去。」
清銘突覺一陣感動自心底興起,道:「咱們這就為義而死,但不可棄了道統,免為千古罪人。元松,你率著眾弟子回武當,我們幾位老骨頭前去華音閣!」
元松大驚,楊逸之微微皺眉,道:「耳後劍痕,只說明三老並非少林所殺,但亦不能斷定兇手便是卓王孫……」
清銘猝然轉首,一字字道:「楊盟主若是不能為正道主持正義,那就請回吧!」
楊逸之無言,清銘轉身,與另七派掌門攜手大叫道:「咱們這就殺上華音閣,以身殉義!」
說著,大踏步下山而去。三老之死,實在對他們打擊至大,江湖連遭變故,天羅教、華音閣連番橫行武林,讓這幾位耆宿早就心懷鬱悶,此時卻是怎麼都忍耐不住了。
曇宗長嘆道:「諸位掌門,且等等老衲!」
他知道,雖然借楊逸之之力,將此過節解釋過去,但敷非三老乃是死在少林寺門前,此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如何,武當派是無法完全原諒少林的。
於是他也只有全力參與這場遠征,或許能得到其他掌門的諒解。
華音閣並不遠,只在山間。
但亦在天上。
楊逸之皺眉,袍袖微動,已擋在眾人面前:「且慢。」
清銘盯著楊逸之,冷笑道:「江湖傳聞,楊盟主曾進過華音閣,若是盟主心中還有半點江湖道義,就請帶領我們殺進華音閣,找那卓王孫報仇雪恨。盟主若是怕了春水劍法,那就請回去吧!」
楊逸之輕嘆道:「諸位就沒想過,兇手若不是卓王孫又如何?」
武當掌門大聲冷笑道:「那就請問盟主,還有誰能以劍殺得了敷非三老?」
楊逸之沉默。是的,還有誰能殺得了敷非三老?
只除了卓王孫,無所不能的卓王孫!
只是,卓王孫又何必殺敷非三老呢?以他之驕傲,天下尚且不放在眼中,何況是三個老朽之人?
楊逸之不明白,所以,他只能輕輕嘆息。
或許,是他不願意相信這樣的結果吧。
七日,千里跋涉。
楊逸之的確知道入閣之路,他走的,也的確是入閣最正確的道路,因為他也想找到卓王孫,問清楚這一切。
他要問,在武林大會盟誓之後,卓王孫為何還要開這樣的殺戒?
但他忽然發現,正確的道路,已不正確。
他們已陷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到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楊逸之臉色一變,腳步立即止住,身上一襲白衣宛如定在空中,再也不動分毫。
九大掌門也感受到了那無形的重壓,不由止住腳步,盯著楊逸之,問道:「怎麼了?」
楊逸之皺眉道:「如果我猜的不錯,我們已陷身華音閣的太昊清無陣中。此陣主殺,只怕我們的處境已凶多吉少。」
傳說中,四天勝陣分四個方位拱守著華音閣,據說從未有人能破陣而入。
四天勝陣中最詭秘、最惡毒的就屬西方太昊清無之陣——那由上古奇獸鎮守的蠱毒之陣。
眾掌門臉上變色,道:「太昊清無陣不是在華音閣周圍么?我們連華音閣的影子都沒見到,怎會入了陣法中?」
楊逸之道:「此地已屬華音閣邊境,而我們陷入太昊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卓王孫已知道我們來此,因而擴大了法陣。」
清銘冷笑道:「如此更說明他心裡有鬼,諸位道兄,咱們衝殺出去,跟他拼了!」
說著,他身形化為一條青影,劍光閃動,向陣中捲去。那散漫的山光中忽然響起了一聲清叱,一道劍光驟然亮起。
那道劍光,竟然是黑的,漆黑如墨。
劍光才閃,周圍那些看去普普通通的樹木叢中,忽然暴起了數點黑光,直沒入劍光中。頓時那劍光宛如狂龍般炸了開來,凌空一個翻卷,墨浪般滾滾而下,直轟在清銘劍尖之上!
這一劍沛不可御,宛如一座漆黑山嶽壓了下來,清銘長劍彎折,真氣差點逆流。一時只覺兩耳中嗡嗡做響,眼前一片昏黑,,竟然目不可視、耳不能聽!
清銘一聲大叫,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倒沖而回。只這一交手,便吃了大虧。
只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九大掌門無故闖入華音閣禁地,想做什麼?快些撤去,閣主大量,便不追究,否則,格殺勿論!」
清銘氣沖腦顱,哇的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大叫道:「你們閣主是個卑鄙小人,既然敢殺敷非三老,就連我們一齊殺了好了!」
那聲音冷冷一笑,道:「你竟敢辱及我們閣主,那便是死罪,該當受三陰照魂蠱之苦。」
說著,聲音消失,再不響起。突然,周圍的山水樹木全都一暗,空中無聲無息地懸起了萬點燈籠。
那是漆黑的燈籠,宛如鬼魂般靜寂地懸浮空中,那煌煌白日忽然變成了暗夜,而這燈籠,就是暗夜中的妖魔。燈籠三三成堆,樣式極為怪異,臃腫漆黑,三隻抱在一起,就像是蜷縮在母體中的胚胎一般,不住妖異地扭動著,滴下粘稠的液體。風吹過,淡淡腥香味傳來,卻如縹緲的虹彩,結成瑰麗的桃花瘴,將眾人圍在中間。九大掌門臉色不由得劇變。
他們都是絕頂高手,自然看清楚,方才助長黑色劍光的黑氣,便是從這等燈籠中竄起的。那黑氣分明是太上異蠱,只兩三道便讓那劍光如此茁壯,此時萬點高懸,縱然身懷絕世的武功,又如何抵擋?
那些燈籠不動,眾人也都不敢移動分毫。
三陰照魂,將他們緊緊困住。
飄飄渺渺間,九條淡淡的人影自三陰幽光中顯出,宛如地獄的幽魂般,懸浮在萬千冷光之中。湖光山色被三陰照魂燈的暗光一照,便宛如煉獄景象一般,這九條幽魂,更如煉獄妖鬼化身,九大掌門無不是經多見廣、心志堅定之輩,此時也不由都是一凜。
九條人影緩緩飛了過來,那朦朦朧朧的面容逐漸清晰。待到九位掌門看清楚他們的面容之後,不由都是驚噫出口!
九大掌門是何等人物?這太昊清無陣雖凌厲無比,九大掌門小心以待,但也不怎麼驚惶。怎的這九條人影一出,向不假顏色的九派掌門,便齊齊動容呢?
只因幽光淡淡下,那九條人影竟然生得跟九大掌門幾乎一模一樣!
縱然有細微的差別,九大掌門本人能看的出,但他們都是深居簡出之輩,門下弟子跟別人就未必能看的出了。
若是九大掌門死在此處呢?
若是這九條人影走出太昊清無陣,走出華音閣呢?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將他們當成是九大掌門?
是不是九大門派都會拜他們為領袖?
正道是不是從此就由他們領導?
眾掌門想到此處,不由儘是一凜。他們激於敷非三老被殺的義憤,感於三老恩義,本挾性命而來,沒想要活著走出華音閣。但此時,他們卻絕不能死!
他們不能讓正道因自己之死而隕落!
難道卓王孫殺武當三老,就是為了將眾人引到此處一網打盡,兵不血刃地將正道統於御下?
這實在是條極毒辣的計策!
清銘厲聲道:「卓王孫!你好毒辣!」
但他絕不敢再出手,饒是如此,這聲大喝也已激動了那層層三陰照魂之燈,黑氣漂移,群燈一齊晃動,一陣難聽的嘶啞之聲自燈籠中衝出,化成飄飄渺渺的氣勁,向眾人圍擊過來。
楊逸之臉色一變,雙手展開,袍袖飛舞,一縷若有若無的光華自袖中飛出,將眾掌門一齊護住。他這才一出手,那些三三一簇的燈籠便微微搖動,中間彷彿有什麼活物蜷曲騰動,似要裂體而出。
楊逸之手腕微沉,縈身光華明滅不定,面色卻更顯蒼白。
他雖然玄功浩淼,卻也無法以一人之力對抗這幽微霸烈的太昊清無陣。
更何況,他數日前為救曇宗所受之內傷還未痊癒。
然而,方才他也看到了那九人之影,他心中的震驚絕不比九大掌門小,是以他決不能讓九大掌門死於此地!
不但如此,他還要追查真相,還江湖一個清白!
是否,他要以生命突破這個奇異霸道的陣法?楊逸之手心白光閃動,一如他心中不定的波瀾。
突然,一聲悠悠的嘆息自陣深處響起,一股強絕的力量忽然飛出,千絲萬縷般捲住了楊逸之的手腕,帶著他向陣深處投去。
九大掌門一齊驚呼,欲施救援,卻哪裡來得及?眼見白影一閃,楊逸之身形已遠。
楊逸之並沒有抗拒,也沒有驚惶。因為他已知道那聲嘆息來自何人。
也因為,他見到了隱在陰暗影里的眸子。
他的心頭湧起了一絲悵然,他忽然想起了華音閣中,他接過「心月」之劍時,心中的感慨。
鑄劍之情,相知之義,讓他永遠記住了這雙眸子。
也記住了這個名字,樓心月。
樓心月也凝視著他,穿透陣法中萬點暗翳,她又見到了那一襲永不沾染的白衣。
那是天邊的月,水中的光,如玉的溫存,入骨的相思。
月華如水,每一次凝望都是天長地久。連落寞都那麼長,用盡歲月都無法收拾。
於是只留下悠長的嘆息:
「我本控不住你,你卻為什麼要故意被擒?」她咬了咬嘴唇,轉過身去。她怕再多面對他一刻,就會忍不住說出那句永遠無法問出的話:
或者,你是來看我的?
楊逸之緩緩一揖。無言。
最難消受,卻又不得不受。只有無言。
「我要見卓先生。」
樓心月目光猝然一盛,投向楊逸之。
楊逸之的目光並沒有看她。
她知道,這個男子的目光,只有天地才能留的住,而她,只不過是天地間的一抹流雲而已。所以她咬住嘴唇,緊緊咬住那點殘紅。
那是昨日的妝,已殘。只有齒間咬出的那一縷腥咸,依舊鮮艷如新生之花。
她緩緩抽下簪子,沾起這點嬌紅。秀髮如雲般垂下,垂在她蒼白的容顏上。銀簪刺在眉心,輕輕地,無比柔情地畫出一點新妝。這便不讓紅殘。
「你可知道,你們此去絕無半點勝算?」
楊逸之默然。
「太昊清無之陣已經發動,你或者尚有一線離開之可能,但自顧尚且不暇,萬難救九大掌門脫困。而早在三天前,本閣天晷、雲漢兩司的部眾已暗中向九大門派進發。沒有掌門坐鎮的九大門派本就群龍無首,不堪一擊,更何況你們也看見,九大掌門的替身業已選好。一旦他們死在陣中,整個武林……」
楊逸之打斷她:「所以,我才要見他。」
樓心月霍然抬頭,怔怔望著他。
他的目光投向遠天,卻依舊沒有看樓心月。
月光照耀下,他的容貌清婉如水,但眉宇間透出的決斷卻是如此堅定,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樓心月沉默良久,終於幽幽嘆息一聲:「西去有山名御宿,在山頂最高處,有花名露微,每年只在早春之時,盛開一夜。當此夜,朗月照耀,露重霜微,閣主便獨自飲酒花間。」
「此夜月出,正是露微花盛開之時。」
樓心月手中銀簪輕顫,新妝已成。
楊逸之微微一揖,緩步西行。
他忽然之間,又有些悵然,他該在此刻西去么?
紅影依稀,盡皆被三陰暗影擋住。
這無比鮮艷的新妝,卻又有誰能看?
銀簪兩折,無論多新的明媚,若無人賞便已殘。
西去有山名御宿,在山頂最高處,有花名微露,每當盛開之時,閣主便飲酒花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那是蒼蒼茫茫的寂寞,又有誰能知曉?
楊逸之緩步上山,心情卻前所未有的沉重.
兩年前,洞庭之上,番僧遮羅耶那瘋狂屠戮中原武林,是他縱一葉扁舟,隻身而來,對決宛如神魔的異族高手。
那一次,他沒有猶豫。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所作是對的。
然而這一次呢?
江湖中最大的浩劫或許就要從今夜開啟,而他空有高絕的武功,卻不知,如何才能力挽狂瀾,如何才能救天下蒼生於水火。
那輪明月漸漸自東天升起,將幽光灑滿他全身,照得他的白衣宛如月華本身般清冷。
江湖多難,他應該振作的。
他的身形這才快起來,彷彿與月光溶為一體,縹緲直上。
直上山頂。
樓心月沒有騙他。
當此夜,朗月照耀,露重霜微。
初生的芳草在山頂鋪開一層厚厚的錦茵,卻又被夜露打濕。
芳草之上,一株花樹映月婆娑。
枝葉扶疏,花卻只有一朵。
微露之花,孤絕傲世,不與群芳同倫,不與俗子同賞,只盛開在人跡渺然的山林中。
只開一夜,便已枯萎。
正因如此,這一夜才會如此燦爛,盡情炫盡風華。
卓王孫獨坐花下,遙望在半空正徐徐盛開的露微花。花枝搖曳,彷彿也在感嘆紅顏何幸,能於寂寞深山中,得知己之賞。
於是,露微之花開得更加絢爛,彷彿要將終年的寂寞,都在這一刻補償。
卓王孫束髮披散,青衣微敞,半倚在花樹下,一任夜露落了滿身。
他手中握著一尊紫光流溢的琉璃盞,杯中珍珠紅、琥珀濃,映出一輪緋紅的明月,可以想見杯中佳釀的芬芳。
但他卻並不飲。
朦朧月色將他宛如太陽般光彩逼人的容貌點染出些許柔和,讓他看去不再如暗夜的王者,恣意張揚著那足以撼天動地的殺意。
這一刻,他彷彿只是醉卧花下的名士,在初春月夜沉醉在這孤芳綻放的美景中。
然而楊逸之知道,這不過是表像而已。
琉璃盞中的酒色返照,隱約可見他那雙如瀚海般深沉的眸子。
只是,那雙眸子中竟然沒有一絲溫度。彷彿如此天地大美,也不足以讓他動容。
雖然驚鴻一瞥,但楊逸之知道,眼前這個人,依舊是那個站在高處,俯瞰塵世,執掌著生殺予奪的王者。
他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聲嘆息打破了月色的寧靜,一陣入骨的寒意彌散開來。
卓王孫沒有回頭。但他盞中的美酒卻已盪開道道漣漪。
一時,山巔雖然仍是春月照耀,霜露沾衣,但香氣飄來卻已徹骨。
月涼如水,每一枚綻放的花瓣,彷彿都被這攝人的寒意凍結,花瓣雖如故,花心已枯萎,化為紛揚殘雪,緩緩飄落。
楊逸之的臉色並未有分毫改變,他輕嘆道:「我相信,武當三老絕非你所殺。」
卓王孫沒有看他,只輕輕轉側著手中的琉璃盞,目光停佇在杯中返照的一輪明月上。
他冷冷道:「那你為何而來?」
這句話說得極輕,並未帶上絲毫情感,但那股寒意卻更濃,春色頓時化為嚴冬般肅殺,那朵盛放的嬌顏都在他身後無聲戰慄。
花露如血。
或許,一字回答不對,就會是天下無盡浩劫的開端。
但這一次,楊逸之卻並沒有絲毫遲疑,淡淡道:「我並非為你而來。」
卓王孫將酒盞從眼前挪開,斜瞥著楊逸之,嘴角挑起一個譏誚的笑容,一字字道:「你——為——誰?」
楊逸之斷然道:「天下。」
卓王孫微閉的雙眸突然睜開,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似乎要將他看透。
然而,楊逸之只是淡淡地站在花樹前,整個人在盛極的月華下,卻彷彿早已澄澈如水,並無絲毫雜質。
卓王孫道:「何為天下?」
楊逸之仰望皓月,朗聲道:「當日你我嵩山頂上之一諾,便是天下!」
卓王孫握盞的手立時頓住。
他再次打量楊逸之,這個一直如魏晉名士般謙謙如玉的君子,這個彷彿永遠遊離於江湖之外的隱士,而今竟是如此的執著、堅決地站在他的面前,對抗他本不可一世的力量、氣度、智慧、風儀,以及一切的一切。
卓王孫注目手中的杯盞,久久無語。他披散的長發就在夜風中幾度揚起,又徐徐落下。
這座山,仍在太昊陣中,在他的掌控之下。
若他出手,這便是楊逸之的絕境。
然而,他有肅清江湖的力量,有摧折萬物的殺氣,但卻折服不了此人,折服不了此人的天下。
楊逸之看著他,緩緩道:「天下不能坏於三人之死。」
卓王孫不答。
楊逸之道:「所以,武當三老絕對不該是你所殺!」
卓王孫冷笑:「不是我,又是誰?你的『天下』會相信么?」
楊逸之踏上一步,注目卓王孫道:「你若說,我會信。」
他的話音十分誠懇,但卓王孫卻只拂袖冷笑道:「你卻代表不了你的天下。」
楊逸之道:「若得你一諾,當以三月為期,還你清白。也還天下清白。
卓王孫大笑:「你的天下於我何用?」他揮袖遙指山下太昊陣:「三月後,天下已在我掌中。」
此語並不高聲,但卻已驚動天上之人。
卓王孫衣帶未束,袍袖翻飛,宛如滅世的神魔,即將揮劍而起,割裂中原。
林間夜露簌簌落下,卻似乎為這升騰的殺意攪碎,砰然暴散,在兩人中間炸開一團團彩霧。
楊逸之巋然不動,一字字道:「我只相信,天下亦在君之心中。」
夜露突然凝結,滿天狂舞的殺氣,也因這句平凡的話,而如春水般徐徐化開。
卓王孫注目手中酒盞,神色隱藏在散發的陰影下,看不出變化。
嗆然一聲輕響,卻是他在拔劍。
一道劍光如騰蛟起鳳,裂空而出,卓王孫持劍在手,冷冷道:「玄都劍仍在此。」
殺名人而用名劍。
天下共知,此乃卓王孫的習慣。從未改過一次的習慣。
第二個習慣,便是殺人後當葬此劍於地而去。
玄都劍,正是當日嵩山一戰中,卓王孫為武當三老準備的名劍。
劍仍在。
——這已是最好的辨白。
楊逸之默然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風露凄迷,不知何時,山中的寒意已經點點消散,一切又已回復了春夜的靜謐。
卓王孫依舊獨坐花下,手中半握一尊琉璃盞。
他臉上漸漸浮起一個笑意,這個笑容讓他整個人頓時變得和煦而可親,他輕輕轉側杯盞,道:「三月後,當邀楊盟主共飲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