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6 章

第 06 章

律香川住的地方就象他的衣著一樣,整潔、簡單、樸素。

他憎惡"多餘",從不做多餘的事,從不要多餘的裝飾.也從不說多餘的話。因為多餘就是浪費。只有愚蠢的人才浪費。

愚矗的人必敗亡。

屋子裡很靜,看不到林秀,只有兩個小丫頭在屋角縫著衣裳。

她們看到老伯,面上都露出吃驚之色。

老伯就像是閃電般打進了這屋子厲聲道:"你們夫人呢?"丫頭們的嘴唇發抖,過了半天才能回答。

"馬……馬房。"

英雄都愛良駒。

老伯卻是例外.他從不將馬看成玩物,馬只不過是他的工具他很少來馬房。

但馬房裡的人並不敢因此而疏忽,所以每匹馬都被養得很健"律香川的老婆來過沒有?"

"律夫人剛才選了匹快馬從邊門出去了。

老伯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錶情。

老伯突然道"馮浩"

他雖未回頭卻知道馮浩此刻必已趕來隨在他身後。

馮浩果然立刻應聲,在。"

老伯道"追,帶她回來"

馮浩沒有再問,人已飛身上馬。

馬上還未備鞍,他拉著馬鬃,箭一般竄出。

他已明白老伯的意思,老伯說"帶她回來",那意思就是說,無論死活都帶她回來"一張簡單的紙片,上面寫著:

林秀,杭州人獨女。

父:林中煙,有第一人,林中鶴。少林南宗門下精拳術。嗜賭,有妾。

母:李綺,已故。

陸漫天慢慢地將紙片交回老伯,看著老伯將它插回書籍。

這樣的書籍也不知有多少個,陸漫天總覺得,只要是活著的人老伯這裡就有他的記錄。

然後老伯又取出張紙片:

"林中鶴.父母俱故有兄一人,林中煙。少林南宗門下,嗜賭,負債纍纍多達白銀三十萬兩兩年前突然全部還清,替他還債的是"十二飛鵬幫,金鵬壇主。"陸漫天手裡章著紙片,覺得指尖逐漸發冷,就好像在拿著塊冰,老伯正凝視著他,等著他發表意見。

陸漫天乾咳兩聲,道"你認為她才是真正的姦細?"老伯道"用鴿子來傳遞機密比用鴿子來下酒好。"陸漫天道;"律香川是否知情?"

老伯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他若也參與其事,就不會讓林秀泄露口風了.狡黠貪心的女人,並不一定聰明。"陸漫天嘆了口氣,道"這麼樣說來,我們倒冤枉了他。"老伯也嘆了口氣,道"我從不知道他竟如此信任女人。"陸漫天道:"幸好他還能對付方鐵鵬。"

老伯道"不幸的是除了方鐵鵬外,必定還有很多人在大方客棧等他,萬鵬王也許早已安排好了香餌,等著我送律香川去上鉤。"陸漫天臉色變了變,突然長身面起,道:"我趕去,我們不能讓他死。"老伯道"這一次我自己去。"

陸漫天變色,失聲道"你自己去?你怎麼能親身涉險?"老伯道"每個人都能我為什麼不能?"

陸漫天道:"但萬鵬王布下這圈套,要對付的人也許並不是律香川而是你。

老伯道"那麼就讓他們來對付我,我正想要他們看看,孫玉伯是不好對付的"林秀身子貼在馬鞍上,她的人似巳與馬化為一體。

這是馬房中最快的三匹馬中之。林秀五六歲時已開始騎馬,那時她父親和叔叔輸得還不太厲害,開始的時候,他們甚至還贏過陣子,所以林秀還可以活得很好。

但以後就不對了,賭博就像是個無底的泥沼,你只要一陷下去,就永遠無法自拔。

到後來他們馬房中已不再有馬,孩子臉上也不再有笑容。

他們所有的已只剩下債務,壓得她父親背都駝了,但駝背並不影響賭博,反而更適於推牌九,擲骰子,為了一份豐厚的聘禮,林秀就嫁給了律香川。

她從沒有後悔過這件事。

律香川不但是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朋友,最溫柔的情人。他對她的柔情蜜意,使她覺得自己永生也無法報答。

衣袖漸漸潮濕。

她眼淚流下,流在衣袖上。因為她心中忽然有陣恐懼。無法形容的恐懼,彷彿已感覺到某種禍事降臨,就在這時,馬忽然倒無緣無故的倒下,好象有柄無形的鐵鏈突然自空中擊下。

林秀從馬鞍上仆了出去仆倒在地上,一陣暈眩震蕩后,她就感覺到嘴角的鹹味,帶著一絲腥甜的鹹味。

這就是血的滋昧。

她掙扎著爬起立刻忍住失聲驚呼。

她偷的是匹白馬,但現在馬身已烏黑從馬嘴織流出的血也是烏黑的,身上卻看不到傷痕毒早巳下了,只不過到現在才發作。

是誰下的毒?為什麼要毒死這匹馬?難道這一切早巳在別人預算之中?有人早已算準了她要騎這匹馬出奔?

林秀全身冰冷,轉身狂奔,剛奔出幾步,就撞在一個人身上。

這人的身子硬如鐵鏽,她倒下了。

她倒下后才看這個人,看清了這人臉上那種惡毒的獰笑。

馮浩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最誠懇的朋友,最忠誠的部下.她永遠想不到馮浩也會笑得如此可怕。

現在她已明白這一切都是個圈套也已明白是誰下手毒死那匹馬的但她還是不明白馮浩為什麼要設計這圈套來害她,也許女人大多天生就是優秀的戲子等她站起來時候,臉上已看不出絲毫驚懼憤怒之色,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道"看來我運氣不錯,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見你"馮浩凝視著她,慢慢地搖了搖頭,道:"你運氣並不好。"林秀嘆了口氣,道"我的確不該選上這匹馬的。"馮浩道:"但那時馬房中只有這匹馬是配好馬鞍的.是不是。"林秀嘆道"那時我還認為自已運氣很好,我知道這是匹抉馬。她目光轉向停在道旁的那匹無鞍馬,又道"你騎來的也是匹快馬?"馮浩道:"

林秀臉上故意露出掠訝之色,通"你是特地來追我的?"馮浩點點頭。

林秀道:"為什麼?"

馮浩道"老伯要你回去……林秀笑了笑,道:"我本來很快就會回去的,這兩天我心裡很悶所以想騎馬出來兜兜風你知道我一向很喜歡騎馬。"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道:我們怎麼回去呢?兩人同坐馮浩道看來只有如此。"

林秀慢慢地走過去,用眼角瞟著他帶著笑道"我以前倒常跟香川騎一匹馬,但卻沒有跟別人騎馬,你難道不怕香川知道會不高她忽然從馮浩身旁衝過去道:"我看還是讓我先騎馬回去.你再隨後趕來吧。"這句話還未說完,她已掠上馬背,準備反手打馬。

她的手突然被抓佳。

她的人立刻被從馬背上拉下,重重地跌在地上。

馮浩的出手也遠比她想像中快得多。林秀出聲驚呼,道"你…你怎麼敢對我如此無禮?"馮浩玲冷地望著她道"我只是不想再做戲了。"林秀道"做戲?做什麼戲?"

馮浩道"你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我也知道你想到哪裡去。"林秀咬嘴唇,忽然抬頭,目中露出憐憫之色,道:"那麼你為什麼不讓我去,香川向對你不錯,我只不過想去告訴他,要他莫要做傻事!"馮浩冷冷道"老伯要他去做的事,絕不會是傻事"林秀道"可是……這次卻不同,韓棠明明己死了,老伯為什麼還要他去殺韓棠"馮浩道"我只知道遵守老伯的命令,從不問為什麼,這次老伯給我的命令,是要我帶你回去"林秀目中又有淚流下,道:"但你可以回去說,沒有追上我。"馮浩冷冷道"我為什麼要這樣說?"

林秀道"因為。…因為我一定會報答你……

馮浩道:"你要怎麼報答我?"

林秀挺起胸,道:"隨便你,只要你讓我去見香川一面,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馮浩嘴角忽然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斜眼盯著她雪白的脖子和飽脹的胸膛,一字字道"真的什麼事都答應?"林秀的身材雖已不如末嫁時窈窕,但卻更成熟豐滿。

對這點她也一向很自傲因為她知道自己可以令丈夫滿足歡愉,雖然她的丈夫近年來需要得已沒有以前那麼多但每次還是充滿熱情。

她自己卻比以前更能享受這件事的樂趣,也更懂得如何去享有時她甚至會主動要求,甚至會覺得她丈夫的體力已不如以前。

但她並未埋怨更未想過要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求滿足,除了她丈夫外她這一生絕不讓任何別人的手碰到她。

但現在馮浩眼中淫狠的笑意卻令她不能不想到這一點。

一個女人若是為了救自已的丈夫而犧牲自己的貞操,是不是值得原諒?更重要的是她丈夫知道后,會不會原諒?"馮浩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答覆。

林秀用力唆著嘴唇,道:"我若答應了你,你讓我走?"馮浩點點頭。

林秀嘴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她將血咽下,道,"你什麼時候要。"馮浩道現在。"林秀用力緊握雙拳,慢慢地跟在他身後。

這條路只通向老伯的花園,除了老伯的客人外,平時很少行道旁的林木陰森嚴密,馮浩在一大棵樹前停下,轉過身等著.林秀慢慢地走過去,面上毫無表情,她決心將這人當做一條狗,任何人都可能被狗咬一口的。

馮浩的呼吸忽然變粗,喘息著道"這裡好不好?我保證你以前絕沒有嘗過這種滋昧。"林秀道"我不是狗……

馮浩道"慢慢你就會懂得,做狗有時比做人有趣得多。"他喘息著,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林秀的身子硬得就像是一段木頭.咬著牙,道"你最好快一點,我還急著要趕路。"馮浩的手已經從她衣襟里伸進去,接觸到了她溫暖柔軟的胸膛他手指開始用力,他的手潮濕而發抖。林秀僵硬的身子突然也開始顫斜.抖得胃裡的苦水都衝上咽喉。

她本來以為自已可以忍受,現存才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

她的手突然揮出,重重地擱在他臉上。

馮浩被打得怔住了。

林秀用力推開他,踉蹌向後退,退到另一株樹前,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胸膛哼聲道"我寧可回去,帶我回去見老伯。"馮浩盯著他目中漸漸露出了凶光.忽然獰笑道"回去,你以為自己還能回去?"林秀一怔道"老伯豈非要你來帶我回去?"

馮浩冷冷道"老實告訴你你早已註定哪裡都不能去了。林秀道"你。…你是要殺我?"

馮浩道"你早已註定非死不可。

林秀道"為什麼?"

馮浩道"因為你已註定要做替罪的羔羊。"

林秀全身冰冷,臉卻火燙。

她全身的血液都似已衝上頭部,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我答應你:"

馮浩道"因為我是男人,遇到這種機會誰都不會錯過的。"林秀突然怒吼著撲過去想去扼這人的咽喉,她平時連殺雞都不敢.此刻卻想親手將這人扼死。

只可惜馮浩的出手比她快得多,鐵一樣的拳頭已擊中她的鼻樑、她甚至連疼痛都未感到.人已倒下,過了很久很久,才能摸模糊糊燭感覺到一陣陣衝擊和痛苦。

但這時她已不能感覺到憤怒和羞辱只是不停地呼喚,呼喚著她的丈夫。

她己不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只希望自已快死,越快越好。"但她卻還是不能忘記她的丈夫

只要律香川能知道她對他的摯愛和關切,知道她為他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她死也瞑目。

律香川能知道么?

律香川面對著一碟還沒完全冷透的栗子燒雞。

喜歡吃雞,喜歡吃用冬菇和火腿燉的雞湯,更喜歡吃栗子燒雞這兩樣也正是他的拿手萊,每當她發覺他工作上有了困難,心裡有了煩惱時就一定會親自下廚燒一道栗子雞做晚餐.每當他們晚上互相滿足了對方后,第二天的早點就定是火腿燉雞湯。

多年來,這似乎已成了不變的定律,因為他對這兩樣菜也似乎永遠不會厭棄,雖然她烹調的手藝並不如她自己想像中那麼高明,但每次只要有這兩種萊擺上桌子,他總是吃吃得於乾淨凈。

這原因也許只有他自已知道。

就在十年前,他想吃一盤栗子雞還是件非常因難的事。那時他每天只要能吃飽,已覺非常幸運。

他很小就已沒有父母,一直都是跟著陸漫天長大,但一年中卻難得能見到他外舅一面。

他記得陸漫天每次回來時,不是行色匆匆,就是受了很重的傷.他一直不知道陸漫天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麼事。

直到他二三歲時,陸漫天將他送給老伯做書童后,他才漸漸知道他們做的是什麼,他自己很快也加入他們這行。

那並非因為他覺得這行新奇刺激,而是因為他自信在這一行必能出人頭地,他學得很快,而且工件時非常賣命。

他每天吃得到栗子雞,並不容易.和這段過程的艱辛痛苦,是分不開的他從來不願對任何人說起、但現用栗子雞就擺在他面前,他卻始終沒有動過筷子。這是為什麼呢?

是不是因為他心裡也有種不祥的預兆,覺得自己的地位已開始動搖?覺得危險已迫在眉睫?覺得自己已很難再看到妻子?

現在已是黃昏方剛和韓棠都還沒有露面

他們為什麼還沒是露面,難道他們的計劃己改變7難道他們知道律香川在這裡等著?

律香川確信韓棠絕不會再認得地因為他已用一種波斯葯將自己的臉染成蠟黃色還巧妙地點了一撇胡產。

這使他看來至少蒼老了二十歲,而且就像是久病末愈.他來的時候這裡已有兩桌客人現在又陸續增加了三四桌。

從他坐的地方望出去,進出大方客棧助每個人都絕不可能逃出他眼下。

大門口的燈籠已燃起。

律香川又要了壺酒,他知道自已無論要等多久都得等下去。

他並不喜歡喝酒他要酒只因為他非要不可,不喝酒的人,絕不可能一個人在這裡坐這麼久。

他更不願等人,但也非等不可。

馬車輕便而堅固。

拉車的是一流好馬,趕車的是一流好手.

車馬飛奔在路上快得令人側目。

陸漫天斜倚車廂里慢饅地嗅著鼻煙看來仿拂很悠閑,但手裡的一雙鐵膽卻不停地"叮噹"直響。

老伯凝視著他忽然問道:"你在想仟么?"

他知道陸漫天將鐵膽捏得很快時.就必定是心事重重。

陸漫天只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又過了半響,老伯也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陸漫天道;"哦?"

老伯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我們以前那段很不好過的日子?"陸漫天嘆了口氣點點頭。

老伯說的不錯,以前那段日子的確不好過。

在那段日子裡,他們幾乎隨時隨刻都有生命的危險,他們無論在做什麼,暗中都隨時可能有一根箭飛來,貫穿他們咽喉。因為他們自已也時常這樣對付別人。

老伯的眼睛發著光,又道:"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到辰州去對付言老大的時候?"陸漫天當然記得有很多事,他至死也不會忘記,言老大是"排教"的老大,幾乎完全壟斷了長江上下游木排生木排生意是件好生意.因為無論誰要將木材從長江上游運到下游,都得要言老大先點點頭。

無論哪種好生意都一定會令人眼紅。

眼紅的人雖多,卻一直沒有人敢動手。

言老大不但是"排教"的大阿哥,也是辰州言家拳的掌門人。

言家拳就是殭屍拳。

江湖中有關"殭屍拳"和"排教"的傳說,不但神秘,而且可怕,很多人都相信那並不是武功,而是種很神奇的法術。

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對抗法術。

老伯卻決心要去試一試

他們先約好言老大在八裡外某個地方見面,讓言老大確信他們在那裡然後他們就連夜趕到辰州,沖入言家,將言老大赤裸裸的從被窩裡拉出來,用四根一尺長的鐵釘釘在言家的大門上。

言老大至死只說了一切話,六個宇:"你們來得好快"快

快得出入意料之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無法抵抗這就是老伯行動的秘訣。

"快"這個字說來容易,但陸漫天一生中所見到.真正能做到這個字的人卻只有老伯一個只不過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他是不是還能那麼快?

陸漫天目光顯然帶著幾分嚴厲。

老伯卻在微笑,微笑著道"那段日子雖不好過,但現在想起來卻很有趣。"陸漫天忽然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到漢陽去對付周大鬍子的那次?

那次他們隨行動也快、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沖入了周大鬍子的埋伏。

那次他們去時一共有十三個人回來時卻只剩下兩個。

陸漫天回來后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才能坐起來吃飯。

老伯緩緩道"我當然記得,因為自從那次之後,我就決定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陸漫天道:"這次呢?"

老伯還是在笑但表面看來已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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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蝴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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