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兇手也惘然
1
「令妹怎麼樣啦?」相良坐在受理櫃檯,一見片山就問。
「托福,沒什麼了,不會留下後遺症。謝謝你的關心。」
「哪兒的話。發生這種情形,我也有責任……」相良搔搔頭。「萬一令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都會內咎的。」
他把晴美當成家族的一份子似的。
「休息兩三天就沒事的。她說抱歉不能早日上班。」
「你有個好妹妹!」
「是嗎?」片山苦笑。「對了,我想知道一下,從兩年以前開始來這裡講課的講師有幾位,可否請你查一查?」
「好的。給我十五分鐘時間。」
「拜託!還有,昨天那個教室怎樣了?」
「檢查完畢就上鎖了。要不要看看?」
「好。」片山直接奔去晴美送去急救的醫院,所以沒看到現場。相良從櫃檯下面的抽屜拿出一串鑰匙,選出其中一條來。
「就是這條鑰匙。」
「謝謝。鑰匙是誰保管的?」
「所長和我。這束鑰匙通常放在這個抽屜里。」
片山繞過櫃檯內側,窺察那個抽屜。
「很不容易看出是抽屜呢!」
「那是故意這樣製造的。」
「昨晚的兇手是否拿到這串鑰匙?」
「大概是吧!除非我和所長是兇手,那又不同。」相良笑著說。「不過,沒有尋找的痕迹,其他抽屜都關得好好的。也許兇手知道鑰匙擺在這個抽屜里吧!」
片山依照相良的指示來到烹飪教室。鎖匙洞里還有取指紋用的白粉。沒有使用鐵絲之類撬開的形跡。看來兇手是偷到鑰匙,不然就是手上有配匙。
進到了裡面,還有些微沖鼻的臭煤氣味。片山開始厭倦了。連晴美都險些喪命,他又興起辭職的念頭。但是必須等這些案子解決以後才說。
一連串的案子錯綜複雜。替金崎澤子報仇的兇手,以及對抗兇手的兇手,把警方搞得團團轉。
一切起於兩年前金崎澤子被殺,然後是誤殺德田律子,山室、大町、泉田連續被殺,以及殺害涼子及晴美未遂……沒有一樁獲得解決。似乎捉到線索,中途又被切斷了。
也許先找出包起金崎澤子的男人團體比較好辦。但是即使知道是誰,依然不容易替金崎澤子和德田律子立證。刺殺涼子的買兇死了,現在唯有寄望能夠找到謀殺晴美的物證。
最大的困擾是不知道殺死山室、大町和泉田的兇手是誰。涼子的告白不可信,這個可從不是涼子下毒毒死泉田的點看出來。
除了誰是兇手的問題之外,還有「怎樣殺」的問題。山室被殺時,當時靠近他的位置的聽眾全部經過調查,完全找不出動機,也跟金崎澤子沒有任何關連。
大町的個案不難。但他用打字機打出的三個字母──LYS,究竟什麼意思?是不是指出兇手的死亡傳訊?抑或他的手指偶然碰到?
然後是泉田。怎樣把砒霜放進他的紅茶里?照晴美所說的話,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若是自殺,卻找不到包砒霜的紙或容器。此外,又從泉田的公事包找到練習題的複印本,表示他準備上課。如果存心自殺,何必預備講義?
結果是一無所知。片山不由嘆息。他伸手碰到口袋裡的信封,裡面有福爾摩斯爪上黏著的汽車漆料──這是目前唯一的「物證」。
「對了,當時福爾摩斯在場!」片山自言自語。福爾摩斯應該看到襲擊晴美的男人。即使沒有看到他的臉,若是直接再見到他,一定可以感覺出來。
片山回到櫃檯。相良說:
「查到了。這是做過兩年以上的講師名單,有些現在已經不幹了,我還是列在裡面。」
「謝謝你的幫忙。」
總共七個人的名字,比預想中的少。片山記下名單,離開文教中心。
回到警視廳,片山先把漆料交過去分析,然後前往目黑的S公寓。
「又是你呀!」土井絹子仍舊是睡意惺忪的臉。「小貓咪呢?沒來啊!有何貴幹?」
她說了一大堆無聊的話,才把片山請進去,點起香煙。
「那個相機怎樣了?可以借給我嗎?」
「不可能的。」
「吝嗇鬼!別忘了,你的薪水是我們繳的納稅錢!」
「有一事相問。上次你把你跟金崎澤子合拍的照片送了給我是不?那是誰拍的?」
「嗄?」
「不是你,也不是金崎澤子。有第三者按快門。他是誰?」
「那是……啊,那是自動裝置的……」
「那個相機沒有自動裝置!」
土井絹子氣忿忿地說:「好吧,我說!是泉田那老不死!」
「哦。泉田常常去找她嗎?」
「是吧!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
「後來你就跟泉田……」
「在她被殺之後。他來我的酒吧喝酒,然後帶我來這裡……」
「泉田先生也真可憐。」片山漫不經意地說。土井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不曉得嗎?」
泉田被殺是昨天下午的事。像土井這種晨昏顛倒的人,也許根本不看報紙。
「昨天下午,泉田先生與世長辭了。」
土井絹子驚愕的張大嘴巴。「不會的!」
「很遺憾,是真的。他喝了有砒霜的紅茶。」
土井緩緩吐一口氣。「真的嗎?自殺?」
「好像是他殺。還不清楚。你曉得他會為什麼事有自殺的動機嗎?」
土井躊躇一會才說:「他……他很懦弱,外表看不出來吧!他曾內咎地說過,金崎澤子被殺是他們造成的……」
「他們?是不是指共同包起金崎的那班人?」
「你倒消息靈通。是的。只是他沒什麼錢,所以出錢最少。他說其他三個都是每個月來五次,而他只有兩次什麼的大發牢騷哪!」
「其他三個?你知道是誰么?」
「不知道。他說答應過絕對不能講。」
──四個人包起金崎澤子。那麼,剩下一個而已。
「泉田有沒有提起殺死她的是其中的哪一個?」
「他也不曉得,因此大家互相猜疑的樣子。」
「你有見過其他三個的任何一個來找金崎么?」
「沒有。我不喜歡理人閑事的!」
「全體集合了!」片山說。栗原抬起臉來。
「哦?總共七個是嗎?」
「是的。他們都在埋怨說自己非常忙碌。」
「我應該講些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讓福爾摩斯分辨他們的臉孔。」
粟原勉勉強強的站起來。「是些什麼人物?」
片山把記事本遞過去。栗原逐個逐個看。
「唔。和尚?和尚教什麼?」
「般若心經。」
「和尚多愛女色。可疑!」栗原淡淡地說。「還有呢?美容體操老師?常年接觸女人身體,是色情狂也不足為奇。舞蹈宗師?宗師嘛,肯定喜歡玩女人-!詩人?最會花言巧語追女人!吉他手。借口個人指導,對學生手多多。法語教師。法國人的人生目標還不是騙女人?最後是書道家。捉筆難,捉女人的手就容易啦。唔,這個也可疑!」
「照你這樣說,每個都是色情狂了!」片山不由噴飯。
「不。有一種職業的人絕對不是──警視廳的廳長!」
片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對等著的福爾摩斯招招手說:「跟我來。」
片山和福爾摩斯走進一個幽暗的小房間。拉開窗帘是個大窗,可以看到鄰室的模樣。那是一片魔術鏡,從對面望過來是一面鏡子。隔壁房間集合了那七名講師。栗原走進去,開始親切地跟他們聊天。不見聲音,不曉得他在說什麼,只知他講得很快,不讓對方有插嘴的機會。
「我們很像電台的唱片騎師!」片山暗笑。「福爾摩斯,好好觀察吧!告訴我,他們之中是誰偷襲晴美?」
福爾摩斯把前肢搭在窗框上,伸頭去看隔壁房間。它的眼睛逐個遂個的追蹤七個男人的臉。
片山目不轉睛地注視福爾摩斯的神情。「怎樣?知道是誰了嗎?」
看過一遍之後,福爾摩斯回到椅子上,抬頭瞟了片山一眼,然後在椅子上蜷成一團,閉起眼睛。
「結果還是不行?」栗原愁眉苦臉地說:「我可冒了一身冷汗哪!」
「對不起。」片山搔搔頭。
「他們嘮嘮叨叨的回去了!」栗原苦笑。「沒法子啦,名偵探也不是萬能的!」
「唉!」片山嘆一口氣,俯視旁邊的福爾摩斯。
「咦,福爾摩斯也來探病?」晴美從床上坐起來。
「已經醒了?」片山巡視病房一圈。「石津那傢伙呢?他說過好好看守的……」
「他在呀!」晴美說。
「片山兄!我在這兒!」
聲音從下面傳來,石津像爬蟲似的從床底下爬出來。
「你在下面幹嘛?捉蟑螂?」片山看得眼都大了。
「不,小心起見。一有敲門聲就迅速躲在這裡,趁來者不在意就衝過去。」
「趁其不在意是不錯……可是,床會被你弄壞哦!」
「沒關係。我又沒有上床!」
「什麼!」片山大怒。石津慌忙分辯。「不,不是那個意思。我發誓,沒有動過晴美小姐一根手指!」
晴美吃吃地笑。「哥哥,這個人膽子小,你別嚇他了!」
「他敢亂來,我叫福爾摩斯咬他!」
石津趕快退到房間角落去。
「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晴美說。
「是嗎?那就好。」
「發現什麼了沒?」
「真丟臉!」片山苦笑,把七名講師請來給福爾摩斯辨認的事講述一遍。
「這樣的。不過,福爾摩斯也會有不懂的事呀。」
「我知道。」
「那麼還有什麼不服氣?」
「唔,怎麼說呢?」片山稍為沉思。「看它的樣子不是不知道,而是知而不講。」
「你想得太多了。」晴美笑著。
片山盯著腳邊閉目養神的福爾摩斯,覺得它對這件事似乎裝著漠不關心的樣子,變回一隻普通的貓。難道純屬巧合?當然她對搶救晴美的事幫了大忙,可是對其他事情的進展表示不關心,為什麼?它不是普通的貓啊!
「這個傢伙好像同情金崎澤子,幫她完成復仇心愿,因此明知兇手是誰也不表示意見,不是嗎?」
「福爾摩斯,真的嗎?」晴美凝視它。它什麼也不答,僅僅沉默著打呵欠。
2
晴美在星期三出院,星期四開始上班。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復原,只是擔心文教中心的情況。繼命案之後又煤氣中毒,中心成為新聞界的談論目標,她認為學生的缺席人數必然不少。
事實令她訝異不已。不但學生沒缺席,而且新的報名人數增加。居然有些年輕的女學生用羨慕的語氣說:
「聽說你遇到驚險事故,不要緊了吧?」
搜查方面依然沒有進展。漆料分析的結果,雖然找出車子的種類,可是不屬於那七名講師任何一個。大概兇手是使用租車吧!至於調查那七個講師的人際關係,也因他們借詞侵犯個人隱私權而無法順利進行。
另一方面,刺殺涼子的流氓身份已經揭曉,可是查不出是誰買兇叫他做的。殺死山室、大町、泉田的兇手還是捉不到。雖然涼子殺山室和大町的可能性存在,但在她恢復意識以前根本無法確定。
德田律子被殺不過十天。通常兇殺案的搜查有時需要花幾個月甚至幾年時間,現在的情形特別在於還會有犧牲者出現。換句話說,那是包起金崎澤子的「第四個男人」。加上他可能是殺死德田律子和意圖謀殺涼子的兇手,造成事態更加複雜。
「身體怎麼樣?」快十二點時,相良出來說。
「已經生龍活虎了。」晴美微笑。
「不要勉強自己,疲倦了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關係。這裡沒有我不行啊!」晴美故意一本正經地說。相良笑了。
「對啦,戶村老師昨天來過電話,把課挪到今天。」
「今天才星期四呀。」
「他說明天很忙,沒有空。」
「有沒有通知學生?」
「我已經通知了。請放心。」
「對不起。」
「還有,兩點半鐘那課的學生說他沒空,今天缺席。」
「知道了。」晴美記下來。適時十二點的鈴聲鳴起,學生陸續走出來。幸子也出來了,把手放在晴美肩上。
「加油吧!正在擔心萬一你請長假怎麼辦。」幸子露出美麗的笑顏。「一起吃午飯好嗎?」
「辭職?」晴美的視線從碟子轉到幸子身上。「為什麼?」
「發生這麼多事,雖然學生人數不減,畢竟是這個中心的不名譽,不管原因若何,終歸是主管的責任。」
「可是所長你何必引咎辭職……」
「也不是什麼悲壯的決意,只想趁此機會離開吧了。」
「真的嗎?」晴美不滿地說:「假如所長辭職,我也不想幹了。」
「不要激動!」幸子安慰她。「若是這樣,理事長一定會說:『像你這麼能幹的人,辭職了多可惜。請你無論如何做下去。』你不妨假裝為難,最後要求加薪水!」
幸子說完大笑,繼續用餐。晴美覺得心情沉重起來。
戶村貞夫抱著吉他箱走到櫃檯前面。
「你沒事了吧?」
「啊,戶村老師。多謝你的關心……」
「幸好不是大礙。對了,我把上課時間改到今天,有沒有哪個學生來不了?」
「有一個。兩點半的佐佐木小姐。」
「那真抱歉。我會找個時間替她補補課。」說完,戶村突然想到,「那麼,從兩點半起有二十分鐘空檔-?」
「是的。」
戶村想了一下,抱吉他箱擺在櫃檯上說:「替我保管一會,我去打個電話。」說完坐電梯下去,五分鐘后又到回來。
「記得嗎?上星期有個女孩來這裡叫我在她吉他上面簽名。」
「嗯,我記得。」
「後來,她抱自己演奏的錄音帶寄來了。彈得不錯,當然技巧還不夠,不過素質很好。我想過好好指導她一次。剛好今天下午兩點半有空出來的時間,我打電話叫她來了。」
「知道了。」
「這是特別服務,不收學費的哦,請你閉起一隻眼睛。」
「好。等她來了,我帶她去教室。她叫什麼名字?」
「高野禮子。還有,恐怕別的學生撞見不太好,可否請你調用別的教室,不用老地方?」
「我找找看,有空教室就不成問題。」
「拜託啦!」
望著戶村的背影,晴美覺得他人真好。其實,戶村也在那七名講師裡面。山室、大町都是和靄可親的好好先生,可是卻是用錢包起金崎澤子的無恥之徒。真是「人不可貌相」的實例。戶村會不會也是那樣?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晴美喃喃自語。
「怎麼啦?突然討厭起男人來啦?」幸子的聲音。
「不,沒什麼。」
「有心事?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沒有男朋友。」
「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怎會沒有男朋友?」
「啊……一言難盡……」晴美說不下去。
「對不起。我問得太多。」
「不。」晴美搖搖頭。「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想請你把這個交過去給理事長。曾根出去了。而你病剛好……」
「沒關係。那麼,只要把這封信交過去就行啦?」
「還要理事長的答覆。也許花一點時間,你就等一等吧!」
「好的。啊,對了。」晴美把戶村託付的事告訴幸子。
「曉得了。我叫相良來這裡,你跟他解釋吧!」
晴美把事情告訴相良后,拿著要送的信封下樓。一出電梯就發現石津站在眼前。
「晴美小姐,你要出去?」
「我去送一點文件。你去上面?」
「不,我的工作是保護晴美小姐。」
「不必啦。」
「不行!這是令兄的命令!」
「那是在醫院時講的話呀!」
「可是,他沒說解除命令呀!」
「強詞奪理!」晴美笑了。「那就一塊兒走吧!」
「遵命!」
二人走進高樓大廈的「山谷」中。風和日暖的好天氣。
「你一直陪著我,不生氣么?」
「直到命令解除為止,我都陪在你身邊!」石津認真的說:「但願這個命令,一輩子都不解除。」
晴美沉默著走路。這人是直性子。可是,目前的她根本不想談戀愛或結婚。
高野禮子在下午兩點鐘抵達S大廈。
戶村說,從兩點半起個人指導她二十分鐘。究竟這是現實還是幻想?她到現在還不敢確信。
她怕太早到不太方便,先在一樓的咖啡室打發一點時間,於兩點二十分才上去四十八樓。受理櫃檯坐的是另一位中年男人。她覺得有點膽怯不敢上前時,男人先喊住她:「你是高野小姐吧?」
禮子點頭。他又說:
「戶村老師交代過了,他還在上課,請你到別的房間等他。」
聽他這麼一說,禮子安心下來,原來不是幻想。男人從櫃檯繞出來說:
「排隊等老師改時間上課的申請人很多,讓人知道你是特別受指導的話不太好,所以請你去別的房間。」
「是。對不起。」禮子覺得心裡發熱。想不到戶村老師那麼細心安排,她的靈魂都快飛上天了。
「那麼……請問,我應該怎樣酬謝他?」
「哦,這是純粹一番盛意,不必了。」男人微笑著說。「請跟我來。」
禮子帶著做夢的心情跟在男人背後。
「哪裡有空房間呢?這裡不行。這裡也有人要用。這裡空著!」他在門口看看預定表。「啊,三點開始使用。那麼學生都會來。去那邊吧!」
禮子一直跟在男人後面找空房間,一直在走廊上繞來繞去。
「不巧都滿了。不如在這裡吧!這是來賓用的會客室,暫時不會有人來。」
「可以嗎?對不起。」
很窄的房間,一套沙發就佔滿了空間。從窗外有艷陽照進室內。
「太陽很刺眼,我把百葉簾放下來吧!」
男人把綠色的百葉簾放下。「可以了。唔……可能超過兩點半哪。戶村老師教學很認真,經常把時間壓后的。」
「我會等他……」
禮子單獨下來時,她抱自己的吉他從箱子拿出來,開始調音。難得接受戶村的指導,總不能把時間花費在調弦。調好音后看看錶,已經兩點半了。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禮子緊張起來。門打開,出現的是剛才那位男人,端茶進來。
「不必太緊張。喝杯茶吧!」
「好。」禮子喜歡對方的周到。茶的味道不怎麼樣,但她覺得口渴,一口氣喝光了。頓時神經緩和下來。
兩點三十五分。兩點四十分。禮子開始坐立不安。難道戶村老師忘記了?否則就是原本的學生來了?到了四十五分,她已經絕望。原來還是一個夢。對戶村老師來說,自己算什麼……
走廊又有腳步聲,開門進來的還是櫃檯那個男人。
「咦,老師還沒來?」男人露出訝異的神情。
「會不會是前面那位學生拖延時間……」
「不,前面那位已經回家了。奇怪,老師會不會在教室里等?你帶著吉他跟我去看看。」
「好。」禮子把吉他放回箱子站起來。
「他明明說是在這裡的。先去看看吧!」
他們在走廊上轉幾圈,來到一間寫著「吉他」的教室前面。從兩點五十分開始上課的學生,已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
「裡面怎麼沒有吉他聲?」
男人輕輕敲門進去。一個跟禮子剛才所在的會客室一般大小的小房間,只有兩張椅子和樂譜架,無甚情趣。不見戶村的影子。
「去了什麼地方?」
「也許走錯房間了。走去對面看看吧!」
禮子又跟著男人繞到走廊對面方向去。怎會走錯呢?又不是拍電影,實際上,她覺得很近會客室。男人敲敲會客室的門。「戶村老師,你在嗎?」然後推門進去。
「老師在這裡!啊,老師!」
男人突然發不出聲音。禮子跟著進去。戶村貞夫手裡抱著吉他,全身軟綿綿的沉在沙發里。禮子的吉他箱掉在地上,雙手掩住嘴巴。戶村張開嘴巴,眼球外突,臉色變黑……他的脖子上有一條細繩深深吃進去。
「不好啦!」
男人拉起百葉簾。明媚的陽光照在戶村的身上,照出那張慘死的臉,灼傷了禮子的眼睛。禮子暈了過去。在她意識模糊之中,她知道那條吃進戶村脖子的是吉他弦。
片山帶著沉重的心情,俯視戶村的屍體。
「終於第四個也死了……」
南田驗屍官忽忽忙忙的趕到。
「又有一宗。這裡應該改名,叫做『新城市殮房』!」
沒有人想笑。南田迅速的診斷一番說道:
「他殺。勒死的。手法乾淨利落,只要一分鐘就足夠,死後頂多一兩個鐘頭。」
預定於兩點半結束的課程實際上拖到兩點三十七八分。相良和高野禮子發現屍體,是在兩點五十分。戶村老師在短短的十分鐘內被幹掉。
「南田先生,死亡現場是不是這裡?」
「呃,沙發上有失禁的痕迹,確實是在這裡被勒死的。」
高野禮子在這裡等到兩點四十五分。換句話說,戶村是在相良和禮子離開這裡到教室去找他不著,之後到回來的五分鐘之間被殺的。
「這麼說,這是有計劃的行兇了。」片山說。
晴美辦完事回來,聽說發生命案,一直傻愣愣的坐在櫃檯里發獃。
「戶村想替那女孩上課,以及相良他們與他走岔錯過也是巧合。看來兇手時常來這裡,一有機會就採取行動。」
「可是,未免太巧合了!」
「不然還會怎樣?世上多的是巧合。」
「說的也是。戶村老師把星期五的課調到今天,正是巧合的事。」
「真搞不懂。難道兇手天天來這裡?否則怎會那麼湊巧給他下手機會?」
「這麼說……很可能是這裡的事務員!」
「太過份了!」晴美狠狠地瞪片山一眼。「你講誰?」
「譬如說……相良先生!」
「相良先生?」
「山室被殺時他在。除了大町之外,泉田被殺時他也在,這次又在!」
晴美盤起胳膊說:「可惜哥哥的推理錯了。山室老師被殺時,相良在放映片子期間,一直在我身邊。一結束他就回到放映機前,然後開燈。我很熟悉他的腳步聲,他絕對沒有時間跑到禮堂前面去殺山室!然後是我泡紅茶給泉田老師的,相良一步也沒靠近過。今天也是,他不是一直跟那位姑娘在一起么?他有百分之百的不在場證明!」
聽晴美如此為相良分辯,片山立刻啞口無言。可是,從不到五分鐘的偶發性行兇機會之點來看,他肯定兇手必然是經常來這裡的人。
另一個可能性是戶村命案與其他三宗命案毫無關連。然而畢竟太過偶然了!
電梯的門打開,石津闖了進來。
「你死到什麼地方去啦?」片山一見他就大罵。
「他是我的保鏢!」晴美代她回答,片山眼都大了。
石津一本正經地說:「那天的命令還沒解除之故!」
「哥哥!他是為我擔心,你別生氣嘛!」晴美這麼一說,片山只好沉默不語。
「對了,片山兄!剛才我去了總署,白漆的分析結果出來了。果然是租用汽車,車款是白色的藍鳥!」
「知道是誰租用的嗎?」
「好像是戶村貞夫。」
「果然是他……如果早點知道的話……」
「那麼,想殺我的是戶村老師?男人真是不能貌相!」晴美嘆氣不已。「不過,報仇到此結束啦!」
「片山兄!戶村被殺的現場在哪兒?」
「會客室。」
「那是前些時候審訊所使用的地點。」石津說。晴美插嘴:「不同方向的房間!」
「不同方向?」
「對,會客室有兩個,東面和西面。裡面的陳設完全一樣。我們買了兩套相同的沙發。」
「什麼!」片山探出身子,眼睛發亮。「會不會是高野禮子等候的會客室,跟戶村被殺的會客室不同一處?」
「不同?」
「對呀!這樣相良就有可能殺戶村了。他先叫禮子在其中一個會客室等候,再把戶村帶去另一間會客室。他把戶村勒死,然後去找禮子一起到教室,最後回去殺死戶村的房間。高野禮子第一次來是不?她沒發覺是不同的地方!」
「不會吧!因為……」
「不管怎樣,把那女孩叫來,讓她看看另一間會客室的樣子。」片山緊張地說。
高野禮子站在東面的會客室門口,有點膽怯地窺望內部情形。
「怎樣?最初你是不是在這裡等戶村老師?」片山問。
「我……我不太清楚。」禮子怯懦地說。
「好好看一看。進來,坐下。怎麼樣?」
「又好像是這裡。可是,實在太像了……」
禮子四周觀望,突然看到窗子。她站起來走到窗邊,眺望外面。片山也往外看。窗子正面對著最新的六十層摩天大廈,擋住視野。
禮子回頭對片山說:「不是這個房間。」
「為什麼?」
「我進來時,窗外的陽光直射進來。我記得我說刺眼,那位相良先生就替我把百葉簾放下來。而這裡是東面,那邊的房間才是!」
「是嗎?」片山泄氣之極。還以為自己猜到真相!
就在此刻,晴美跑了進來。
「哥哥!醫院來電話,金崎涼子陷入病危狀態!」
「看她能不能夠頂到今晚了。」醫生說。
「有沒有希望?」
「很少!只有依賴她的年輕和體力決勝負!」
「可能性有多少?」
「十比一。也許是一百比一。總之希望很微……」
片山回到候診室,把醫生的話轉告晴美和石津。
「那麼年輕就死掉的話……太不應該了!」石津的臉上布滿愁雲。
「也許有得救呢!」晴美說。「起碼,我要把她姐姐的仇敵都討伐了的事告訴她!」
「她的父母呢?」
片山搖搖頭。「聯絡不上。居所不清楚,實在可疑。」
福爾摩斯坐在晴美腳邊,線雕刻一般閉起眼睛紋絲不動。這時,阿尊慢吞吞的進到候診室。
「喲,阿尊!你瘦了!好可憐哪!」
福爾摩斯張開眼睛。阿尊走到福爾摩斯面前,駐足凝視對方。宛如靈犀相通的情人再會一樣,一切盡在不言中,彼此以眉目傳遞心事。
石津也忘了自己怕貓,獃獃的看著眼前的光景。
福爾摩斯突然決然的舉足邁步向前,並且回頭望片山。片山從它的眼神,看到那種異樣的光芒。
「好,我們走!石津,拜託你善後!」
片山在福爾摩斯後面追趕過去。
3
「這個時間集合大家,真是抱歉!請隨便坐吧!」片山說。
四十七樓的「M地產」禮堂,布置就跟山室被殺時一模一樣。八米厘的放映機上有菲林,正面的黑板前面有銀幕。
晚上,將近九點。禮堂里,除了片山和石津,還有晴美、竹森幸子、相良和曾根,以及福爾摩斯。
「現在要幹什麼?」曾根說:「是不是解推理之謎?」
「正是如此!」
「真的?我不曉得警察也會幹這種事!」
「有點特別的事吧!」幸子說:「請開始吧!片山先生!」
「好。關於這一連串的事件,動機起於兩年前在目黑S公寓發生的金崎澤子命案。」
片山把兩年前的事件梗概,以及山室、大町、泉田、戶村等四個男人輪姦金崎澤子,然後共同把她包起的事解明。幸子聽了大為震驚,臉上失去血色,一直抿唇不語。
「我不曉得是誰殺死金崎澤子的。」片山繼續說。「不過肯定是他們四個發生爭執而犧牲了她。現在再也問不出是誰幹的了。然後,澤子之妹涼子姑娘想要替姐報仇,想出知道四個男人名字的辦法,即是用「金崎澤子」的名字報名所有課程。料想不到,他們做出在公寓姦殺她的卑鄙手段──我想那是他們買兇所作出的行為。他們本身並非那般瘋狂的犯罪者。但實際上,被殺的不是涼子,而是她的表妹。涼子九死一生,躲在別的地方暗中實行計劃。可是……」
片山停頓一會才說:「實際上,涼子不可能殺死他們四個。起碼在泉田的紅茶里放砒霜、勒死戶村兩件事,物理上絕不可能。」
幸子驚訝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涼子在星期日,被他們雇來的兇手刺傷入院。」
「啊!」
「涼子故意叫我出來,自供說山室和大町是她殺的。那是因為她受真正的兇手牽制的緣故!」
「真正的兇手?他是誰?」
片山躊躇片刻才說:「相良先生!」
一瞬間的沉默。晴美忍不住喊一聲:「哥哥!」
「確實,不管哪個場合看相良先生都不可能殺人。可是不會完全沒辦法。因此我才不斷的思考他的詭計。」
片山飛快的瞥福爾摩斯一眼。其實是它想出來的!
「先從最初的山室命案說起。吾妹亦曾證詞,相良在放映開始時就站在她身邊,直到放映完畢,他立刻去開燈……這樣看來,他沒機會殺山室。實際上,放映結束后只有二十秒時間,要殺山室近乎不可能。由於漆黑一片,連自己都看不見,若想一刀刺中山室心臟更加困難了。」片山停一下才說:「其實,山室不是在放映完畢之後被殺,而是在開始不久就被刺死了。」
「可是,山室老師一直在講話啊!」晴美驚奇地說。
「現在做做看就明白了。把燈關了吧!」
片山開了放映機的掣,隨著卷盤轉動聲,銀幕上出現《第三個男人》的最後一幕。擴音器傳出音樂……接著聽到片山的聲音:
「明白了吧!山室的解說是預先錄音起來的。」
片山關掉片子。晴美疑惑地問:「剛才是什麼聲音?」
「我的配音呀!這個最新款的立體聲放映機擁有錄音功能。麥克風是附屬品。山室預先把全部解說錄好了的。」
「他為什麼那樣做?」
「山室在講座開始之前,有沒有人打電話找他?」
「呃?啊,對了……」晴美想起來。光枝姑媽來講片山的事時,有個低沉的男聲找山室。
「有,是個男聲。不過那時相良先生──出去買擴音器啦。」
「電話是從外面打來的。他大概是這樣說:我要跟你談談金崎澤子的事。四點半鐘下來!是不是,相良先生?」
相良木無表情的佇立著。片山繼續說:
「山室很頭痛。正在演講當中,尤其片子的解說最為重要,不能半途溜出來。他做夢也沒想到電話的對手是相良,等他回來時跟他商量說四點半不得不中途退席。相良告訴他:『那就先把解說錄下來吧!片子放映時溜出去,結束以前回來就行了』。於是山室照他所言,在演講開始前一邊放片子一邊配音。」
晴美記起,當她下來準備接待時,曾經偷看禮堂一眼,見到山室在排演。原來那時是在錄音!
「然後到了上映時,相良開了機掣,熄了燈,脫掉鞋子走去前面,把椅子上的山室剌死,將兇刀丟進附近的聽講者手袋中,再穿上鞋子回到吾妹的身邊。大家都注意畫面,而且有音樂,誰也沒留意到事情已經發生。每個人都以為山室是在放映完畢后被殺的,沒料到是在此之前。」
又是短暫的沉寂。曾根打破沉默。
「不過還是奇怪。我們後來不是再重看一次片子嗎?如果有錄音,我們應該一起聽見山室老師的解說才對!」
「問題就在這裡。對八米厘詳細的人來說就很簡單了。這部放映機是雙卡式的。八米厘菲林的弦碼外側塗上錄音用的磁性體,就跟錄音帶所塗的一樣。這裡是磁氣錄音之故,磁性體就塗在左右兩邊。從前是實際只有塗在寬幅的一邊,另一邊是平衡作用。可是最近連另一邊也能錄音,所以出現雙卡式放映機。結果變成這樣。」
片山把菲林倒退一點,從頭開始放映。「首先是第一邊播放。」從擴音器傳出音樂。
「現在是第二邊播放。」
在他選擇開關時,音樂消失了,只聽見片山的聲音在說:「怎樣?山室的解說……」
「現在是兩邊同時播放。」
音樂和片山的聲音重疊傳了出來。片山關掉放映機。
「明白了沒?演講期間,兩邊同時重放。後來我們再看時,只有第一邊重放,山室的聲音聽不見了。」
「可是剛才聽到哥哥的聲音,山室先生的聲音呢?」
「這個就跟錄音機的原理一樣,可以錄音也可以消音。當時留在這裡把菲林卷回去的是誰?他只要把第二邊的錄音洗掉,什麼證據都不留了!」
既簡單又不引人注意的怪方法。當時,片山曾經見到福爾摩斯用前肢去觸摸選鈕,他想不出那有什麼作用。後來自己讀說明書時才解開謎團。
片山嘆一口氣。「不過,在發現屍體時,他以為會引起大混亂,不料吾妹鎮壓下來。他為擾亂警方辦案,因此在名冊上加上金崎澤子的名字。」
片山輕輕抹掉額上的汗。這回正確的使用手帕。
「大町命案待會再說。接著是泉田之死。這次相良也在附近,而且顯然他不可能在紅茶里下砒霜。確實,泡好紅茶之後是不可能,但是可以在之前下毒。」
「可是白糖里什麼也沒有!」
「不錯。如果放在紅茶裡面呢?」晴美啞然。片山又問:「你怎樣沏紅茶?」
「我用茶包呀。」
「砒霜就下在茶包里哪!」片山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紅茶的茶包。有次,當他看到福爾摩斯用爪撕開茶包時,起初以為它發狂。再看清楚,方才恍然大悟。
「其實非常簡單。茶包的袋口是折起來的,跟線一起用釘書機釘住。只要打開袋口,砒霜就進去了。然後折回原來的樣子,用釘書機釘好。他在櫃檯聽到泉田叫晴美泡紅茶,於是假裝找文件,走近櫥櫃去,把預先準備好的茶包擺在最上層。茶包有開過的痕迹,很少人會留意。於是晴美把熱水加在茶包里,砒霜跟著紅茶一起溶化……茶包被丟進垃圾箱,誰也不會多看一眼。最後是戶村之死。白天時,我想起一件事。」
片山將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會客室,可能是相良使用詭計的見解提出來的。
「可是我的想法被高野禮子否定掉。她說她剛進到會客室時,陽光照進來覺得刺眼,所以相良放下遮簾。確實東邊的會客室在那個時間不會有陽光西照。」片山輪著觀看眾人的臉。「可是,東邊的窗子正面是什麼?六十層高的玻璃幕牆大廈。西照的陽光反照在大廈的玻璃窗上,射進東邊的會客室來。這是我從管理公司的職員聽來的。那樣的反照,比直射的陽光更強。兩點半的時候,剛好陽光反照到四十八樓一帶。相良知道這時戶村會來,驟然間想到這個計劃的。我想,相良先生有了不起的頭腦和決斷力。絕不錯過偶然到來的機會,而且縝密的計劃和殺人手法真是一流,佩服佩服!」
這個謎解得頗費時。福爾摩斯把片山身上帶著的小鏡子銜在嘴裡,讓他看到光的反照,但他摸不著頭腦,直到發現霓虹燈映照在大廈的玻璃窗上為止……
「可是,相艮先生為什麼要那樣做?」晴美說。
「相良當然是假名,真名是金崎民樹,澤子和涼子的父親。」
全體沉默。相良慢慢的微笑。「沒想到你知道那麼多。真是令我驚奇!」
「那是我幸運而已。」片山感覺有點內疚。
相良,不,金崎民樹靜靜地開口。
「當我知道澤子被殺,並從她的日記知悉一切之後,我只想到復仇一件事。我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豁出去了。我決意不讓他們任何一個留在人間。於是辭掉議員工作,自稱自由業而居無定處,終於受到這裡聘用。其間涼子說要協助我的計劃,被我阻止了。結果引致外甥女的殺身之禍。她是我小姨的女兒,領取遺體時,小姨以我太太的名份領回。我覺得對她很抱歉。不過,關於殺那四個無恥之徒的事,我絕不後悔。如果他們現在還活著,我還想殺他們一次!」金崎的語氣十分強硬。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吧達吧達的膠鞋音。
「阿嬸!怎麼是你?」
晴美見到每天來擦煙灰缸的清潔婦,不由喊起來。
「我的太太!」金崎說。「為著查訪講師的情況,她跟我一起混進這裡做事。」
「對不起,我騙了你。」阿嬸的聲音變得非常平靜。「那個報名全部課程的人就是我!」
「啊!」晴美笑了。「難怪哥哥無論怎麼等,都不見你下樓去。可是,你為何寫下搜查一課的電話號碼?」
「真的嗎?我只是偶爾看到你的記事簿,你把那個號碼特別寫起來之故。」
金崎又再開口。「我們願意犧牲一切,為澤子討敵報仇,只是……」也轉向幸子。「我覺得對你不起。見你那麼傾全力去經營這個中心,心裡很痛。我在你手下工作,僅僅作為殺人的手段!」
「不,相良先生。」幸子搖搖頭。「我也做了與你相同的事。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很高興。」
石津聽得莫名其妙。他回過頭問片山:
「片山兄!殺大町的情形又如何?」
「對了。」金崎說。「很可惜,殺大町的不是我。」
「剛好時間重疊了。那是感情的糾葛!」
「怎麼說?」
「大町臨死之前,不是打了LYS三個字母嗎?其實很簡單。」片山輕鬆起來。
有一天,當福爾摩斯在敲打鍵盤時,他就明白了。
「那是什麼意思?」晴美焦急地追問。
「那三個字有一個共通點。只要加上一或兩條線,就變成貨幣單位。L是英鎊(£),Y是日圓(¥),S是美元($)。大町的太太說得有點奇妙,『很像字母』。換句話說,他不是打LYS,而是£、¥、$。」
「那是什麼?我不懂。」
「好利獲得牌的英文打字機,£、¥、$的鍵盤同時是數目字5、3、4。普通打的是數目字出來,一按打大字母的字型變換鍵,就變換成£¥$。換句話說,大町本來想打數目字,不料鎖住變換鍵,所以變成£¥$。」
「也就是說,其實是5、3、4?」
「534,記得是什麼數字嗎?」
晴美想了一下,驚叫起來。「會員編號534,那是-本彌生哪!」
金崎十分佩服。「你真是了不起!」
「金崎先生!我要報告一個壞消息──涼子姑娘受了重傷,目前病危!」片山說。
金崎夫人短促的喊了一聲。
「是嗎?」金崎的臉也白了,可是樣子保持冷靜。「可不可以讓我們看看她?」
「好的。一旦她的身體好起來,請你們自首吧!我想刑罰會減輕一點。」
金崎盯著片山。「那麼一來,你豈不是……」
「說實在的,我的話全是推論,完全沒有物證。假如你一口否定,我也拿你沒辦法。我只能勸你自首……石津!送金崎先生夫婦去醫院吧!」
「是!」石津立刻回應。「片山兄!我對你另眼相看啦!」
「我也去。福爾摩斯,你也來吧!」晴美說著,跟石津、金崎夫婦一道出去。福爾摩斯在出口處停下來,回望片山,神情有些嘲諷和冷淡,好像是說:
「現在是名探退場的時候。以後的事交給你啦,華生!」
福爾摩斯什麼都知道。片山把它帶到現場,見它陸續解明殺人詭計,唯有楞然觀望的份。
詭計解開之後,兇手只有相良一個而已。從他的年齡判斷,立刻猜到他是誰人。只是片山不懂,為何福爾摩斯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的復仇計劃結束為止?
曾根也回去了,剩下片山和幸子兩個。
「你真是了不起!」
「並非我的功勞。」
「不過,拒絕逮捕金崎先生,是你的想法吧!」
「我沒有資格當警官!」片山莞爾。幸子投進他的懷裡,二人的嘴唇相遇。
「我們……去……酒店……好不好?」片山鼓起勇氣說。
「我對你撒了謊。」幸子悄然離開他的懷抱。「我只想利用你。」
「利用?」
「我是同性戀者。」
片山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從幸子的敏捷行動和麻利作風來看,的確頗有男性氣概,可是為什麼……
「那你為何引誘我上酒店?」
「抱歉!」幸子垂下粉臉。「我以為……我可以愛一個男人。我失去所愛的已經兩年,寂寞難堪……」
「於是找上我?」
「見到你時,我覺得自己也許可以愛你。你很溫柔,有點女性化作風……」
片山的心情複雜難書。被人稱讚說「你有男性氣概」還好,竟是「女性化作風」。他應該覺得高興還是氣憤?
「可惜還是不行!」幸子寂寞的笑一笑。「剛剛見到你沒逮捕金崎先生,覺得你畢竟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不能愛你,所以不忍心欺騙你。」
「哦,是嗎?」片山再也無話可說。「不過,你一定會遇上一位……稱心如意的男性的!」
「你真好。」幸子又走過來,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他知道,那是離別之吻。
「我要收拾這部放映機才回去。」片山走到放映機前,卷好卷盤,裝進箱子里。出其不意的,幸子衝口說道:
「我與金崎澤子曾經相愛。」
片山回過頭來。「就是你?」
「那時她是山室的秘書,有一次她來中心,我一見她就被強烈吸引住。後來她被幾個男人包起做情婦,我們偶然相遇,就這樣相愛起來……她恨男人,所以接受我的愛。然後,有一天,她說她想自殺。她不願意每天像行屍走肉般活下去!她叫我殺了她。我明白她的痛苦,答應了她的要求。當我開槍擊倒她的瞬間,她很安心的微笑著離開人世……」
片山緩慢地點點頭。「難怪她的死相一片安詳。那麼,鄰居所見到的穿皮外套的男人是……」
「是我。在我和她的關係上,我扮演男的角色。」
鄰居的土井絹子曾說:「也許是女的,不過我覺得是男的」。這句話的意思,片山終於領悟過來。
「那你應該早就知道包起她的四個男人是誰。」
「不,澤子絕對不講。她知道我對這裡的工作專心致志。我以為是別的公司大老闆。若是我知道他們就是這裡的講師……」幸子的表情僵硬起來。「我也會幹掉他們!」
「那支槍在什麼地方?」
「那是山室的獵槍,擺在公寓里。我沒想到是他的……後來,我把槍丟到河裡去了!」
幸子定睛看住片山。「來,逮捕我吧!」
片山苦笑。「你很狡猾!明知我眼巴巴的放過金崎叫他自首,我又怎能逮捕你呢?」
「片山先生……」
「你不過是扣扳機的人,實際上殺死金崎澤子的是他們四個。你的話到此為止,忘了吧!」
幸子一言不發的低下頭,靜靜地離開禮堂。
片山嘆一口氣,開始收拾放映機。
尾聲
金崎民樹對著墓碑合掌膜拜,然後抬起頭,對旁邊的警官說:「讓你久等了。咱們走吧!」
墓地里寥無人影,清澄的藍天底下,涼風拂面。片山和晴美也在等著。福爾摩斯和阿尊蹲在他們腳邊。
「片山先生,多謝你的關照。」金崎說。
「哪裡。刑罰不重,謝天謝地啦!」
「謝謝。」
「不必擔心涼子姑娘。」晴美說。「她出院之後,我會常到公寓探望她!」
「拜託了。」金崎微笑。「我們拜過律子侄女的墓了,這樣可以無牽無掛。」
金崎夫婦在警官的陪伴下,走上林蔭大道。片山目送他們離開后說道:
「涼子還有那叫江口的年輕警衛陪著呢!」
「哦,什麼意思?」
「當她到回公寓拿內衣褲時,以及回去把相機擺在桌面時,江口都讓她跑掉了,而且假裝吃了安眠藥。我想,他一定是愛上了她!」
「哥哥,你呷醋啦!」
「胡說!對了,你決定跟大個子來往是嗎?」
兩兄妹慢步走上沙石路。
「只是普通朋友。我沒有資格結婚的!」
「哎,你怎麼……」
「不是那個意思!」晴美笑了。「我覺得自己還年輕嘛。」
「隨便你吧!」片山聳聳肩。
晴美的視線投向遠方。「不過,所長未免太可憐了,她何必引咎辭職呢?」
「也許另有感觸吧!」片山裝作若無其事的說。
「工作真無聊。曾根和我都變成多餘的了。」
「沒法子啦。咦,福爾摩斯呢?」
回頭一看,福爾摩斯站在路中間,等著慢吞吞的阿尊上來。片山不由莞爾。
「林蔭道,等待的人……這一幕彷彿在哪見過。」
「涼子出院以後,必須把阿尊送還給她啦。」
「唔。福爾摩斯這傢伙,似乎從前與阿尊有過什麼。」
「我也這麼覺得。」晴美愉快地說。「貓有貓的生活方式呢!」
這時,突然傳來女高音的喊聲。
「阿義!」兒島光枝氣喘喘的跑過來。「哎,終於找到你了。」
「怎麼啦,姑媽?」
「什麼怎麼啦。已經趕不及結婚典禮了。剛剛去公寓找你,誰知你們不在!」
「結婚典禮?誰的?」片山大吃一驚。
「你自己的呀,還用說!」
「我的?」片山跳起來。「開什麼玩笑!」
「你說什麼鬼話!前些時候不是滿口應承了么?」
片山啞然。「那不是相親的日子嗎?」
「已經沒時間了!對方把請帖都印好啦!阿義!」
「豈有此理!亂七八糟!我才不賣帳!」
片山衝進墓地,在墓碑之間躲避光枝的追蹤。一面跑一面想:「結婚──果然是人生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