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神國的降臨
「果汁沒喝完,怎辦?」夕裡子說。
「哦?但我現在已經很飽了。」珠美說。
「當然啦,你吃那麼多。」
從外面買回來的三文治,被珠美完全擺平了。
「住院也會胖的。」珠美在床上伸個大懶腰。
「只有你才會。」
「是呀。」珠美沉思起來。
「怎麼啦?」
「班上同學來探病時,如果我太有朝氣,買不到同情吧。有沒有辦法可以令人看起來憔悴些?」
「誰曉得!」夕裡子訝異不已。「那麼,這杯果汁扔掉嘍。」
「等等!我喝,浪費了可惜。」
「可是已經不冷了。」
「那就幫我放進冰箱去,好不好?」
「就這麼辦。百分百鮮橙汁哦,非常美味的。」
「我會喝的,吃藥後用來解解藥味。」
「也好。」
夕裡子把果汁杯放進冰箱里。
「啊——,飽死了,想睡……」珠美打呵欠。「偶爾住住院,真好。」
「不知別人的心情……學校的功課,有沒有交託同學幫你抄筆記?」
「完全交託了。」珠美閉著眼睛。「替我付了兼職費吧。」
「你真是……」夕裡子苦笑。「不過,你運氣好,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嗯……」
「不知國友在做什麼?他不要緊吧……」夕裡子喃語。「不能見面,更叫人挂念。」
國友一定也想陪伴在我們身邊。夕裡子了解他的心情,愈思想愈心焦。
「不過,你能獲救已經太好啦,真的。」
珠美什麼也沒說——抬眼一看,她已睡著了。
「好幸福的小妹。」夕裡子低喃著,輕輕拉起毛毯替她蓋上。
門打開,白袍醫生走進來。
不是守口。
「請問——」
「佐佐本珠美,是這間房吧。」
「是的……」夕裡子回答。
這張臉似曾見過,她想。大概在醫院中碰過面的關係……
「是嗎?」
那名醫生反手關門。當他的右手從口袋伸出時,手裡已握了一支發出微光的槍。
夕裡子想起來了。在那間餐廳擦肩而過的男人!
「是你下毒的——」
「她命大。」男人說。「不過,工作必須完成才能交差。哦,外面的刑警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暈厥啦。」
夕裡子反射似地迅速站在床前保護珠美。
「你想一起死?那也無妨,我本來盡量不殺害多餘的人。」
「女侍應是你殺的吧?」夕裡子說。
「她看到我的臉嘛——沒法子。姊妹倆共赴黃泉去吧!」
說完,男人把槍口直直瞄準夕裡子的胸膛。
今田公子快步走在走廊上。
公子時常被人說她「急性子」、「匆匆忙忙」,她自己也這樣認為。
可是,現在不同了。即使不急,她的腳步也輕盈起來。
跟守口結合的事,足以使公子步伐輕盈有餘了。
她並沒有想到要跟守口結婚。憑守口的條件,他可以轉去名門大學醫院,升上相當高的職位。
縱使守口和公子繼續保持這種關係,最後他也可能跟別人結婚。不過無所謂。
公子隨時可以回去故鄉,只要她有意思結婚,相親對象多的是——
「真是急性子。」公子邊走邊笑自己。
守口並沒有表示什麼,然而凡事想到將來,乃是公子的習慣。
說不定乾脆地跟守口結婚——可不是?
以後的事,與其往壞的方面想,不如往好的方面想來得開心……
「咦?」
又在打瞌睡了,這刑警真是。
那是為了什麼而來看守的?
刑警坐在椅子上,頭垂向前。公子走過去,嗡地拍他的肩膀,企圖嚇醒他。
刑警的身體慢慢傾斜,從椅子橫跌下去。
公子倒抽一口涼氣。不好了——
公子衝到珠美的病房門前,使勁打開。
夕裡子看到房門啪地打開,經常巡視這個房間的護士沖身進來。
持槍的男人霍地轉身。
「來人哪!」護士喊。
男人揪住護士的手臂,二人糾纏在一起。
夕裡子拿起床邊的椅子,不顧一切地高舉起來,對準男人的後腦敲下去——
轉來「砰」一聲,椅子一秒不差地直擊男人的腦袋。
男人呻吟著跪倒在地。夕裡子再度舉高椅子,可是,男人就這樣躺在地上不動了。
「成了……」夕裡子把椅子放下。
「你沒事吧?」護土問。
「沒事……托福。是你救了我。」
夕裡子驀地瞠目。護士那白色制服的胸膛一帶,有紅色血跡在慢慢擴散。
「我好像……中槍了。」護士說著栽倒在原地。
「怎麼啦?」珠美醒了。
「不好了!來人哪!什麼人快來!」
夕裡子大聲喊著,從房間衝出走廊。
「醫生。」
夕裡子察覺守口站在病房門口。
「不要緊吧?您被擊暈了——」
守口制止三崎刑警說到一半的話,問:「今田君她——」
今田公子繼續躺在地上,血不再擴散了。子彈射穿她的心臟,出血並不嚴重。
「當場死了。」三崎垂下頭去。「萬分抱歉,看守的刑警也受了重傷。」
走廊上聚集了許多住院的病人,戰戰兢兢地窺望著。
「托今田姑娘的福,我獲救了。」夕裡子說。「她代替了我們——」
夕裡子從珠美那兒聽說了,今田公子是守口的情人。
「兇手被逮捕了。」三崎說。「真是不幸。」
沒穿白袍的守口,予人沮喪的感覺。他跪在今田公子身旁,拿起她的手腕探脈。
大概他想親自證實才肯罷休。
「醫生,對不起。」珠美說。
珠美哭了。眼淚潸潸落下。
守口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似的,蹲下身去親吻她的額頭。
「三崎先生,關門吧。」夕裡子說。
「嗯。」三崎過去把門關上。
守口慢慢抬起臉來,問:
「剛才擺在這兒的果汁……怎樣了?」
「嘎?」夕裡子不解。「果汁嗎?」
「晤,剛才不是放在那張小桌上嗎?」
「珠美說待會才喝,擺進冰箱了。」
「現在還在嗎?」
「還在……」
「可以給了我嗎?」守口說。
「當然可以……」夕裡子從冰箱拿出果汁杯。「舍妹喝過的。」
「沒關係。」守口點點頭,接過杯子。「有許多事,事後才能分曉啊。」
說完,他走出病房。
「醫生是不是有什麼事?」珠美擔心地說。
「不曉得。」夕裡子也困惑不解。
「對不起。」護士探臉進來。「佐佐本夕裡子小姐,您的電話。」
「是——」
夕裡子雖然在意守口的表情,還是趕過去接電話了。
「我是夕裡子——喂喂?」
「夕裡子?」
「姐姐!不好了!現在你從哪兒打來?」
「不知道。」
「嘎?」
「但你不能來哦。他們說什麼你都絕對不能來,知不知道?」
「你在說什麼?」
正在吃驚時,對方突然變成男聲。
「你懂了吧。令姐在我這裡。」
「你說什麼?」
「我叫永吉倫三。」
血色唰地從夕裡子臉上退去。
「你知道我是誰吧!」聲音說。
「呃。」
「我的目標其實是你一個。看來你們家山有福。姊妹都是好運的人。」
「不要傷害我姐姐。」夕裡子用擠出來的聲音說。
她不想被周圍的人聽見。
「你,還有你的情人刑警國友。只要得到你們兩個,我就滿足了。假如你一個人來這裡的話,你的姐姐就可以活著回去。我保證。」
夕裡子閉起眼睛——應該怎辦?
總之現在——只能依從對方的話去做了。
「好吧。」夕裡子說。「我要去什麼地方?」
「回去公寓等候,我去接你!」永吉說。「你懂嗎?我失去了唯一的兒子,等於死了。假如你做任何小動作的話,我即刻殺了你姐姐。」
「明白了。」
「今晚十二點,留在房間里——我期待跟你見面。」
電話掛斷了。
姐姐!夕裡子深深嘆息……
守口從壁櫥拿出新的白飽穿上。
重讀那封寫好的信——最後寫錯字的話,很沒面子。
「好了。」
守口把信放進信封,封了口,擺在桌上。
果汁在眼前,半杯左右的深橙色液體。
守口笑一笑。
第一次知道,失去之後才知道。
神的國在今田公子裡面——那個平凡的護士,平凡的女孩之中。
為了迎接「神國」而獻上活祭,不惜殺人——其實神國就近在咫尺。
而我竟然一無所知。我做過些什麼?
守口甩一甩頭,然後拿起杯子,毫不遲疑地一飲而盡。
神國來了嗎?抑或……
守口伏在桌面,閉起眼睛。他知道,他的眼睛將永遠不再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