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3 疤痕

ACT-3 疤痕

龍涎香馥郁的氣味充滿了黑暗的房間,幽草侍立在屏風后,聽到沉香木浴桶中時斷時續的水聲。

少主是個有潔癖的人……每次殺人前,沐浴和薰香,都是必不可少的。

這一次,他洗了很久。

——是否,那也表示著,這次要殺的人,是極端棘手的?

「幽草。」在她出神地看著窗外漸漸西沉的滿月的時候,忽然聽見「嘩啦」的水聲,似乎是少主已經沐浴完畢,從水中站起,喚她。

她連忙從屏風後轉出,抖開寢衣,從背後給他披上。

很奇怪,雖然是剛剛在熱水中沐浴過,少主的肌膚仍然是潮濕而冰冷。

如往常一樣,將白綢的長衫裹到身上,借著依稀的月光,幽草下意識地伸手拉了一下他肩膀上有些起皺的衣衫。

她的手忽然停頓了,那個傷疤……她又碰到了那個傷疤!

記得兩年前剛過來服侍少主的時候,第一次無意觸及左肩下那個奇怪的傷疤,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少主的劍已經劃破了她咽喉上的皮膚!

那一次,他幾乎殺了她。

然而,這一次,有些失措的她,卻只聽見少主忽然嘆了口氣,然後,把剛披上的白綢長衣緩緩拉下,抬手回過肩,撫摩著那個奇怪的傷痕。

幽草瞬間呆住——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傷疤……不止一個。

左右肩胛骨下方,各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傷口,那裡,雖然剛剛用浴巾擦洗過,仍然有黑色的腐臭的液體,細細的滲出!在傷痕的深處,依稀可見森然的白骨。

「少主!」她忍不住脫口驚呼,服侍少主近兩年,身為貼身的侍女,她居然絲毫不知主人有這樣的傷!

那樣醜陋骯髒的潰口,竟然在這樣一個極端愛潔凈的人身上。

她拿過絲絹,準備擦拭背上的傷處,卻看見少主雙手交叉著環過肩頭,手指掩住了傷口,漆黑濕漉漉的長發披散了下來,覆蓋了蒼白的肌膚。

在寂靜如死的夜裡,謝少淵就這樣背對著她站著,全身開始微微發抖。

幽草不知道說什麼,只看見黑暗中,一向詭異桀驁的大公子發瘋一般地,忽然回過手,用手指狠狠撕扯著肩背上那兩個傷口!

「啊!啊啊!!……」陡然,有類似於負傷野獸的聲音,從那個人咽喉里絕望的吐出。幾乎瘋狂的摧殘著自己的身體,他的手,忽然伸向案上供著的那把名劍:冰雪切。

「少主!少主?」幽草驚惶失措,來不及想什麼,撲上去,赤手握住了那把出鞘了一半的冰雪利刃!從窗外照進的淡淡月光,映出了眼前這個人近乎扭曲的面容——他抬頭看她的眼神,已經不再是一個「人」所有的!

每一次,在少主出現這種眼神的時候,都會有人,會被釘死在這個房間的牆壁上。一定會,有人死。

她下意識地開始退縮,一步步往門外退去。

「呀!」陡然間,她只覺全身一輕,咽喉劇痛,連半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脖子忽然被人卡住!蒼白的手指漸漸勒緊,她窒息的張大了嘴巴呼吸——姐姐!姐姐!……

在內心深處,她忽然忍不住絕望的呼喊著,神智漸漸模糊。

「你在做什麼?淵兒?」忽然間,拚命掙扎的她聽見了房間門口有另外一個人的聲音,然後,彷彿如同被雷電擊中,抓住她的手瞬間無力。

老閣主……老閣主來了。

半昏迷的她,在心裡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

「我,我……」陡然,聽到他重重跪倒在地上的聲音,聲音里還是帶著極力的掙扎和殘留的野性,然,那個幾乎瘋狂的聲音,忽然發出了奇異的扭曲——昏昏沉沉的她過了很久,才驚覺過來,那,那竟然是……

啜泣!

少主?少主!

下意識地,她想過到他那邊去,然而,身體不能動。

兩年來,她從未想象過,身邊這個冷利桀驁的人,居然會跪在地上痛哭。

很久以來,她甚至以為,除了殺戮和沉默,沒有其他什麼會發生在這個人身上。

「不要這樣……淵兒。要知道,沒有別的辦法……」寂靜中,老閣主的聲音傳來,有些悲憫。陡然間,那一直嗚咽的聲音忽然失去了控制,痛哭的近似於瘋狂。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那個時候死了?!」「爹和娘也是人啊!淵兒……難道你,要爹親手殺自己的兒子?」平日里,喜怒莫測的老閣主,聲音竟然也開始哽咽。忽然,嘆了口氣,說——「不要擔心,淵兒——醫生說過,既然已經種葯入骨了,如果你一直不終止的吃-焚心丹-,你就能活下去。」「雖然你出生就得這種怪病,但是按著這個方子,你能活的比普通人還久……」「——我都快瘋了!」陡然間,跪在地上的少主爆發似的嘶聲喊了起來——「我恨這月亮!每次滿月的時候,身體里的血就要燒起來一樣!」「那葯逼得我非殺人不可!非殺不可!」他的目光,在散落的長發后奕奕閃亮,如同厲鬼,鼎劍閣的少主忽然又瘋狂一樣,用手指摳著肩背上的兩處傷口——「什麼葯?什麼葯在那裡面!」黑紅色的血,順著他蒼白的手指淅淅瀝瀝灑下。

地上的她剛緩過一口氣,但是卻被眼前的情況嚇壞了。

「別這樣,別這樣……不吃藥你會死的!」老閣主似乎是俯下了身,安慰著兒子,「那些人不過是些蠢豬一樣的下人,殺幾個有甚麼了不起的?」幽草呆住——平日里威嚴慈愛的老閣主,眼光卻如同惡魔一般!

「爹,爹!大哥怎麼了?又發病了嗎?」門外,似乎是被少主方才的嘶喊聲驚起,忽然有下人們跑動的聲音,二少爺少卿的聲音焦急的在外面響起:「我可以進來嗎?」「不許!我說過你不許進你哥的房間!快給我走開!別靠近!」一反常態,老閣主竟然有那樣嚴厲的語氣呵斥著向來寵愛非常的幼子。

他回手撫摩著兒子漆黑的長發,另一隻手從懷裡拿出了一個藥瓶,倒了一些紅色的粉末出來,灑在少淵肩背上的兩處傷口內。然後,將一粒烏黑的藥丸,納入了兒子口中。

彷彿有神奇的力量,瘋狂邊緣的少主,忽然漸漸安靜下來。

「淵兒,既然你不願意殺那些下人,那麼這次就去殺了方天嵐吧……他那樣的人,的確是吾兒在世間不多的幾個值得一戰的對手!」「方天嵐?翻雲覆雨手?……哈,哈……很好,我會用劍把他釘死在他家門口那個-天下第一-的牌匾上!」如同以前無數次一樣,沒有問為什麼,漸漸平靜下來的少主,將染血的白衣拉過肩頭,遮住了那兩個可怖的傷疤,冷冷的微笑著。

如同瘋子一邊的冷酷笑容。

房間里終於又寂靜了。

「淵兒的病越發的重了……只怕總有一天,他會六親不認。」喃喃說著,看著在藥力發作下陷入昏睡的兒子,老閣主將目光投向驚呆在一邊的幽草,忽然嚴厲的吩咐:「今天晚上,你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知道嗎?」「……是的。婢子什麼都沒看見。」依然是低著頭,溫順的,她回答。

「好好照顧大少爺……記住你姐姐的下場!」拉開門,正準備走出去的老閣主忽然回頭,說出了這句意味深長的話。

她正拿了一個軟枕,想去墊在昏睡的少主頸下,聽了那樣的話,手一顫,枕頭「啪」的掉了下去。臉色蒼白如死。

「爹,大哥他……」門外,焦急的二少爺少卿一見父親出來就問。

「沒事了……以後不許你再過來了!知道嗎?不許進這個院子!」極端嚴厲的聲音。

少卿的聲音有些不解,有些委屈:「為什麼?大哥明明有病!」「因為你大哥和你不是一樣的人!少惹他,知道嗎?!」聲音漸漸遠去。

幽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緩緩俯下身去,將一床藕色的褥子,輕輕覆上了沉睡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陡然間,她的眼淚就掉落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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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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