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5 葯人
洛陽。
畢竟不比江南,雖然有一片的桃林,卻尚未開花。
然而,風裡,卻有落紅繽紛。
紅雨中,謝少淵踉蹌地立起身來,輕輕的咳了兩聲,冷冷輕笑:「其實……也不過如此。」才一開口,滿口鮮血從他嘴裡噴出來,染紅了他雪白的衣,化入風中。也算是第一次,他受了傷——以前那些對手,根本連他的衣襟都碰不到。
他恍如妖鬼一樣提劍默立。鼎劍閣少主的臉色蒼白如雪,長發披散,一身的白衣已多處被劃破,一道劍傷從他右胸直貫後背,鮮血滿襟。似乎方才的激戰已經讓他油盡燈枯——然而,即使只是那樣的站著,滿身凌厲如鬼神的殺氣,已經逼的連飛花都無法落入他身邊三尺之內!
他沒有動,只是看著對面的紫衣中年人。
方天嵐。
號稱天下英雄第一的,武林盟主:方天嵐。
方天嵐也沒有動,但是,他身上也沒有傷——方才,謝少淵刺出的七十二劍,居然沒有劃破他的一處肌膚!
「劍……妖?」他居然還開口,微微笑了笑,「據說,謝家的大公子,是個……瘋子,不是嗎?」他笑得更加深,忽然,大口的血,從他口中噴出!
「我,我居然敗,敗在……一個瘋子手裡。」在這一瞬間,彷彿有炸彈在他體內忽然爆炸,紫衣方天嵐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汩汩的湧出鮮血!
「……天羅氣勁!不可能,不可能!你,你才二十齣頭,不可能練成……」看著身上淋漓的鮮血,一生經歷過無數惡戰的武林盟主,都忍不住在臨死前失去了一直保持著的風範,驚愕欲絕。
謝少淵大笑,重新抽出劍來,劍上雪亮的寒光映著他清瘦的臉頰,笑畢,他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又可惜了一把好劍……竟然釘在你這種人咽喉里。」有些賣弄似的,他忽然反手挽起了千萬朵劍花,天空中登時流光飛舞,宛如星辰墜落,伴隨著他漆黑如墨的髮絲,零落的白衣。
他在劍光中,忽然曼聲長歌——「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在將劍刺入武林盟主的咽喉時,他卻在為對手唱起了輓歌。
然而,在那一刻,彷彿看見了什麼似的,方天嵐的眼睛忽然亮了,帶著恍然和震驚的神色,脫口道:「我知道了!原來你是葯——」話只說了一半,劍已經抵上了咽喉,然而,就在瞬間停下,等他說出了下一個字:「人!」然後,瞬間停止的劍再度加力,毫不留情的對穿而過,透過了一代梟雄的咽喉,「奪」的一聲,牢牢的將他釘在了大門口那「天下第一」的匾上!
奇怪的,是方天嵐臨死前,看著他的眼神,竟然帶了十二萬分的恍然和不屑。
對手的屍體釘在半空,站在方天嵐的屍體下,謝少淵臉色卻是死灰的。
看著死人臉上最後凝固的表情,順著死人的目光,他手指顫抖的伸向肩后——破碎的衣衫下,那兩處深可見骨的傷疤。那自小就存在的,腥臭的,流著毒液般濃汁的傷疤——他所有惡夢的來源。
——「原來,你是葯人!」「原來……我是葯人?」他忍不住喃喃重複了一遍,忽然瘋了一樣的大笑起來。
三日以後,洛陽轟動。
號稱天下第一英雄的方天嵐大俠,被人用一種殘酷的手法,釘死在了牌匾上!
動手的,據說是謝家的大公子,謝少淵。
劍妖。
一定是瘋子,才會做這樣的事,所有人都說。
然而,沒有人留意,同時出殯的,還有洛陽城裡最有名的大夫墨十一……
據說,是因為他無法治好一個白衣青年的病,竟然被當場殺死。
大夫的家人說,那個人是個瘋子……
他過來要求治的病,是根本沒法子治好的。
洛陽城外,古道上,風塵漫天。
白衣長發的青年,狂歌載舞離去,道路上所有人以目送之,詫異萬分——「你看,一個瘋子!」「真是瘋了!怎麼家裡人也放他出來亂跑?」他大笑,狂歌。
「公子,你這不是難為我嗎?我已經說過了,你自小被下的血毒,已經是一個葯人了,怎麼還能治好?唉……真是想不到,居然世上還有人會製作葯人!」「公子還是不信?葯人的習武稟賦,對於傷病的抵禦能力,都遠遠高於常人——如公子你,雖然才二十齣頭的年紀,只怕已經是江湖少有的高手了吧?你以為,是因為你天賦異常的緣故嗎?」「你臉色變了……我說的沒錯吧?再問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每次到月圓之夜,體內的血就要如同沸騰般難受?那個時候不殺人不行,對不對?」「那就是血毒……那就是血毒!無葯可解的血毒!」「公子,你早就是個葯人了,自小就是!你竟然不自知?——」大夫的聲音嘎然而止,然後,「嗤」的一聲,是熱血迸射的聲音。
許久,有低低的聲音傳來,自語般的問:「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忽然仰天大笑,笑聲穿雲裂石,驚動了內外。等神醫一家急忙跑過來看時,房間里只有墨十一一個人——被一支象牙筆桿的湖筆,釘死在葯櫥上。
那個來求醫的年輕人,早已經不知去向。大家面面相覷,忽然,有人輕聲道:「快聽!」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恍惚間,有清亮的歌聲,從遠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