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抬軟轎,在聽雪樓人馬的嚴密監護下,向洛陽急速行來。
然而,風砂再也沒有機會和阿靖說上一句話。
回到了蕭憶情身邊的她,彷彿恢復到了一貫的冷靜淡漠,沉默而幹練。
連中午用膳時,手上都是拿著幾封剛剛到達的飛鴿傳書,一邊啟封,一邊和聽雪樓主低聲的商量著什麼,摒除了外人。
「將飯菜送到樓上雅座里去,樓主和靖姑娘不下來和我們一起吃。」
幾乎每一次進路邊客棧歇腳時,在開飯前,領隊的叫江秋白的高個子年輕人都那麼說。彷彿早已經習慣,所有聽雪樓的屬下都默不作聲地點頭,然後,各自歸位吃飯。
那兩個人偶爾也會下樓來,和手下們說上幾句。然而神色卻都是淡漠的,似乎一滴油在水中,絲毫不和外物溶合。
只要他的咳嗽聲響起在人群中,所有人都會靜下來,然後垂手、退開。
雖然都是身懷絕技的江湖豪客,然而在看著這個病弱的年輕人時,任何一個人的眼中都只有敬畏,彷彿看著一個高高在上的神袛。
那是他們的樓主……那個君臨天下的武林神話。
蕭憶情不能算寡言,但由於經常要支配那樣龐大的組織負,所以從他嘴邊吐出的,十有八九都是指令。然而,在他沉默的時候,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莫名的壓力,時間彷彿就變得特別的長——所以,在外人的感覺中,他實在是一個話說得太少、太內斂的人。
呆在他那樣的人身邊,似乎無時無刻不被一種無形的壓力包圍,那種被人自上而下俯視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自在。
或許,也只有靖姑娘,才能一直若無其事的相隨在側吧?
這些天里,在風砂看來,聽雪樓主人的臉色、幾乎都是蒼白的,咀唇卻是反常的紅潤;他的目光寒冷而飄忽,彷彿暮色中明滅的野火——連他的一雙手,也是清瘦而修長,蒼白得隱約可以看見皮膚下淡藍色的血管。
無論如何,他也不像一個霸主……這個年青的男子只是一個病人。
然而,這個病人只要一句話,卻可以讓這世上絕大多數健康人死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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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轎!」一日中午,正在趕路,靖姑娘的聲音卻忽然響起在隊伍中,三抬軟轎立時止住。風砂也不由揭開帘子探出頭去——因為,她也聽見了風中傳來的咳嗽和喘息!
「樓主?你怎麼了?」緋衣的女子走下了轎子,來到了蕭憶情所在軟轎前,斥退了左右手下,然後低低的隔著帘子問裡面的人。
沒有回答。
風砂只看見帘子的一角微微掀起,一隻修長的手半伸著,痙攣地抓著帘子上的絨布,指甲上已經轉為詭異的青紫色——那,分明是病發窒息前的血液凝滯!
她脫口驚呼了出來,不自禁的走出了轎子,準備過去一盡醫者的本份。
然而她還沒有走近轎子一丈,阿靖用目光嚴厲的阻止了她,那樣充滿殺氣與戒備的神色、讓風砂片刻間幾乎神為之一奪!她不敢再靠近一步,因為她明白這種眼光意味著將斬殺一切敢於靠近的人!
阿靖彎下腰去,握住了那隻手。
蕭憶情的指尖冰冷,平日極其穩定的手竟然在不停地顫抖。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隔著帘子,他只是痙攣的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緋衣女子略一猶豫,立刻回頭吩咐:「江秋白,帶人嚴密護衛樓主軟轎!進入方圓五十丈內的外人一律殺無赦!」
那一剎間,她臉上有冷漠而凌厲的表情,壓倒一切。
「是,靖姑娘!」所有屬下齊齊下跪,領命。
帘子一動,阿靖閃電般的探身入內,轎簾隨即放下。轎中的人沒有說話。
轎外的人各司其職,一時間,官道旁的林地上,靜的連風的聲音都聽得見。
風砂站在自己的軟轎前,怔怔的看著前方簾幕低垂的轎子。
裡面沒有聲息,然而她只注意到空氣中原來那種喘息和咳嗽漸漸低了下去,終歸於消失。
一盞茶的時間后,一隻秀麗的手緩緩掀開了帘子的一角,面紗后,緋衣女子露出半邊的臉,淡淡吩咐左右:「可以啟程了……我和樓主同轎。風砂姑娘,請回轎中,上路。」
簾幕背後,她另一隻手仍然被蕭憶情緊緊握著,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阿靖不動聲色的扣住他手腕上尺關穴,另一隻手按住他胸口的神府穴,將內力透入他的奇經八脈,幫他將剛服下的藥力儘快化開。
倚著轎壁,蕭憶情駭人蒼白的臉色開始略微好轉,半閉著眼睛,呼吸也漸漸平定。
「是被方才火藥的餘力傷了罷?」轎子在平穩的前進,緋衣女子淡淡問。
頓了頓,又換了個問題:「不是不想帶葉風砂走么,怎麼忽然又肯了?」
「因為……發現她挺有意思。既然你喜歡,帶回去,說不定可以陪你說說話。」聽雪樓主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清冽、冷徹,宛如映著冷月的寒泉。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身邊的緋衣女子,看著她扣在自己全身大穴上的手指,眼睛里,忽然有微弱的笑意。
「笑什麼?」淡漠的,緋衣女子問了一句,卻有掩飾不住的衰弱無力。
聽雪樓主沒有回答,許久許久,彷彿看著無盡的遠方,一句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話從他唇邊滑落:「我在想……如果有一日我被人所殺,那末,一定是死在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