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幸福的風景
1
里香幾乎一夜未曾合眼,在悲痛和不安中熬到了天亮。由於哭泣和熬夜,整個臉龐看上去很憔悴,她一邊化著妝一邊想:到了這種時候,人還要塗胭脂抹粉,去偽裝自己,簡直太可怕了。
昨天外山玲子請她在餐廳吃晚飯,兩人剛回到房間,電話就響了。接電話的是外山玲子,她講了幾句后,驚詫地掉過臉,將電話遞了過來,「是警察打來的,說要找你。」
此後發生的一切,里香真希望是在做夢。如果外山玲子不在身邊,自己不知會多麼得手足無措。正因為有外山玲子在,自己有了傾訴痛苦和憤怒的對象,才多少沒有喪失理智,否則自己肯定會精神錯亂,形同廢人的。
「你要挺住。」
玲子只能翻來覆去說著相同的話,但就是這句話當時真成了里香的精神支柱。玲子緊緊地抱著她,任其哭喊,直至她心緒平靜下來。
淚水流幹了,眼淚轉為了悲痛和憤怒,里香覺得這當中肯定有問題。電話里警察只講了三點——媽媽死在自家的房間里;從現場分析看很有可能是他殺;目前警方正在開展進一步的調查。但究竟是誰,出於什麼目的,如何將媽媽殺死的卻無從得知。
里香冷靜下來后,為了找出媽媽慘死的真相,開始回憶起往日的事情。媽媽在遇害前的確表現出一些異常。比如說她回到家,曾膽戰心驚地觀察是否有人跟蹤,現在想起來,那些都是這一悲劇的徵兆。
而且——里香還想到媽媽那語出驚人的「計劃」。
她曾說過要幫自己開辦一個自己的芭蕾舞學校。想到這,里香不禁躲開了外山老師那關切的視線,羞愧地低下頭。
「即便是一千萬、兩千萬也無所謂……」
一向生活儉樸,有時近於吝嗇的媽媽竟說出這樣的大話,怎麼想都有點反常。現在看來,那隻不過是悲劇發生前短暫的美夢罷了。
一大早,里香從羽田機場乘飛機到了廣島,在機場要了輛計程車。外山玲子將新幹線的火車票都退掉了,自始至終都陪伴著她。車從山陽高速的岩國出入口下來,沿著錦川河畔的道路駛向市區,當里香看到錦帶橋的時候,再也無法控制住心中的悲憤,失聲痛哭起來。
在警方設置的靈堂里,擺放著花圈,點著香火,但給人的感覺依然是難以言表的凄悲。當看到媽媽那比白布還要白的面龐時,里香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全身哆嗦,覺得好冷好冷。
當她走出靈堂后才發現自己是被外山老師和警官們架著胳膊出來的。說不定剛才自己在靈堂里喪失意識,都快一頭栽倒在地了。
在調查室,警方提了許多問題。幾乎所有的問題都圍繞著一個中心,就是里香有沒有想到媽媽會被殺害。這怎麼可能會想到呢?無論在哪個國家,作為女兒誰會知道媽媽將要被害而無動於衷呢?此後,里香又講了自己想到的兩個徵兆,一個是媽媽那戰戰兢兢的神情,另一個就是媽媽說過的大話。
「是嗎?」
警察一下子來了精神,刨根問底地追問起來。但里香所了解的也就這麼多。為什麼媽媽會感到害怕?為什麼媽媽能說出那樣的大話?這一切就無法回答了。
如果告訴警方,媽媽籌劃這筆錢是為幫助自己開設芭蕾舞學校的話,他們肯定還會詢問外山老師,給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昨天我們在電話里曾提過,你認識一個叫淺見光彥的人嗎?」
警察換了個問題。
「淺見……我只知道這個名字。」
里香從包里拿出了名片。
「他和你有什麼關係?」
「關係?沒有。媽媽給了我這張名片,說如果在東京有什麼麻煩的話,就找這個人幫忙,僅此而已。我根本不了解這個人。」
「原來是這樣。那你打電話了嗎?」
「打了,但他不在家。」
「既然你打電話,就說明你在東京碰到麻煩了,對嗎?」
「也不完全是這樣……事實上我去東京的時候,媽媽讓我辦一件事。」
里香將自己去外神田公寓303房間的前前後後都告訴了警察。當她說到自己被男人追到電梯口,然後又被一個女人搭救,一直送到帝國飯店,事後才發現他們好像是同夥的時候,警察認真地記錄著。
「因此,我覺得害怕,就試著給淺見先生打了個電話。」
里香所能講的就這麼多,此外對淺見本人就一無所知了。
離開調查室,她被領到一個像是接待室的房間,外山正在裡面等候著,看到里香,她擔心地站起來,伸出手。
「沒事吧?」
「是的,我現在好多了。」
里香堅強地說著,越過玲子肩膀,看到房間裡面還坐著個男人。里香看清那人的長相后,不禁「啊」地輕叫了一聲,而那個男子站起身,看清是里香后,也不由得「啊」了一聲。
「你是演葛蓓莉婭的那個……」
那個男子睜大雙眼,直直地看著里香。
他的雙眸里像是有股魔力,里香的眼睛竟然濕潤了。自己只見過這個男子兩次,卻為何會如此心潮起伏呢?
「怎麼?你們倆認識嗎?」
旁邊的警察吃驚地看著里香和那個男子。
「不是的……」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到。
「我只是見過這位小姐……」那個男子辯解道,隨即像是醒悟過來一般,「難道你就是岡村三枝子的女兒嗎?我是淺見,就是你打電話要找的淺見光彥。」
「啊?你就是……」
「太不可思議了,竟然有這麼湊巧的事。」
淺見像是感受到上蒼神奇的安排一樣,表情虔誠而嚴肅,而里香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心裡的想法和他同出一轍。
在這個世上,每個人所走的路都有其各自的目的和合理性,有時在某處與他人交會,因此當彼此素昧平生的人相遇時,沒有必要感到神秘和匪夷所思,但里香依然覺得自己和這個男子之間像是被某種因緣之線牽繫到了一起。
但是粗魯的警察是不會相信什麼奇遇,因緣的。她能感覺出他們對淺見是極度不信任的。
「淺見先生,你是不是很早就認識里香小姐?」
「不,不是的,對吧,里香小姐?」
聽到淺見在問她,里香拚命地點著頭。
「是的,我在去柳井的火車上遇到淺見先生一次,在柳井市民大廳的後台又遇到了一次,就這麼兩次。」
「不,不對,準確地說應該是三次。在柳井站下車后,我看見你在站台上被一群孩子圍著。」
「啊……」
他連這個都記住了,里香不禁心頭一熱。
「但我現在才知道你就是岡村三枝子的女兒,真是大吃一驚。你給我家裡打過電話……你說是你媽媽讓你這麼做的?」
「是的。媽媽曾對我講如果在東京有什麼麻煩的話,就打電話給淺見先生您。」
「是嗎……你媽這麼信任我。但那時她為什麼不向我講清楚呢?」
淺見歪著臉,看上去很懊悔。
「那時?是什麼時候?」
「是這樣的,在你媽遇害的前一天,我住在岩國觀光賓館,和你媽見過一面。當時我將自己的名片交給她,說如果有事商談,可以隨時聯繫。」
「商談?商談什麼?」
「這個……」
「請,請等一下。」
警察急忙從旁邊伸手阻止。
「你要是亂說話,我們就不好辦了。」
「為什麼?」淺見語氣強硬地反問道。
「你小子從里香小姐這套出了許多情況,萬一翻供,我們可就麻煩了。」
「翻供?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懷疑我嗎?」
「暫時是這樣。首先,你說不認識這位小姐,而事實上卻見過她,所以我們可以認為你是撒謊了。就這點而言,我們還不能完全相信你。」
「我並沒有撒謊。剛才你們不都看得清清楚楚嗎?」
「如果你們剛才在演戲的話……」
「演戲?」
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淺見搖了搖頭,里香也很無奈。職業讓他們變得如此多疑,真是可憐。
「我們去東京的人正在調查你的身世,很快就有結果了,請你再稍微忍耐一會。」
不知他們說這句話是為了安慰自己,還是調侃自己。
過了不久,正如這幫警察說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岩國警署的署長穿著制服,親自帶著手下走進了房間。「哎呀,淺見先生,你好,你好。」態度就像是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他滿臉堆笑,恭敬地鞠躬,根本就不管剛才那幫濫用職權的警察有多麼尷尬,也無視正沉浸在喪母之痛中的里香。
2
署長的背後是表情複雜的瀨川和依田。看到他們,淺見在心裡大呼:糟了,糟了。看來到剛才為止,警方真的把自己當作了犯罪嫌疑人。如果不是那樣,他們也不會專程跑到東京去調查自己的身世。說不定他們還與家人聯繫上了。淺見的眼前浮現出媽媽那令人畏懼的表情。
「我還不知道淺見刑事局長的弟弟到我們這來了。要是不早點說,我們都來不及招待您。」
他表面上笑嘻嘻的,心裡肯定在想你這小子真煩人。
「不用招待了,我是我,哥哥是哥哥。」
「那怎麼行。何況我聽說你是個有名的偵探,對於這次案件,我很想聽聽您的高論。」
「我哪有什麼高論……」淺見回頭看看岡村三枝子的女兒。
「我有許多事情想問問岡村三枝子的女兒,不知道可以嗎?」
「哎?啊,當然可以。對吧,瀨川警官?」
「當然可以,我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
(什麼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淺見覺得可笑。雖說自己也曾很想到岩國警署來調查情況,但直接原因還是瀨川逼迫自己來的。「明天請到警署來!」當時他的表情可怖,就像要求犯人出庭一樣。當時他根本就沒想讓自己和岡村三枝子的女兒見面。
署長回去了,只留下瀨川、依田和剛才那個警察。他們再次向淺見介紹了那兩名女子。淺見真希望他們三個能早點離開這裡,但又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
站在面前的岡村裡香與自己在火車上和後台所看見的那個活潑的里香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沒有一點活力。淚水流乾的眼睛里沒有一絲神采,但這雙眼睛不時地看著自己,像是尋求救助一般,表情悲戚,淺見心頭不禁一陣哽咽。
淺見問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經過。也許他的提問與警方調查的內容類似,里香機械地、有條理地回答著。
淺見想盡量縮短提問時間。看到里香那不堪重負,疲憊不已的樣子,他很痛心。但里香卻非常願意回答淺見的問題。
淺見開始詢問岡村母子倆過去的生活經歷。剛才警方在詢問里香時並沒有涉及到被害人身世。瀨川和依田的表情都像是在說(有這個必要嗎)。里香也有點猶豫,但很快就看著天花板,回憶起往昔的歲月,一點點地說起來。
「據說媽媽出生在大阪。她不願提往日的事情,而我的外公外婆也早就去世了,我們也沒什麼親戚朋友,所以媽媽小時候的事我不清楚。媽媽和爸爸結婚後,住在岡山,不久我就出世了,但父親嗜灑如命,性格暴躁,他們很快就離婚了。聽說離婚後,沒過幾年爸爸就死了。媽媽和我就從岡山搬到了島根縣的益田市……」
「益田?……」
淺見吃了一驚。里香肯定點點頭,詫異地看了下淺見。其他的警官也一起盯著淺見。
「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什麼。」
淺見趕忙低下頭說:「請接著講。」
「在我初中畢業前,我們一直住在益田,後來搬到了岩國市。」
「在益田市,你母親幹什麼工作呢?」
「多做醫院護士或陪護之類的工作:媽媽年輕的時候曾上過護士學校,獲得了准護士資格,所以能從事這些工作。」
「是嗎……」
淺見好不容易才沒將自己的震驚表現出來。
「這麼說,她也許在益田日紅醫院、人丸園等處工作過……」
「怎麼,你也知道人丸園嗎?」
「說知道,我也不過是前幾天在益田市瞎逛時看到過。她在人丸園工作過嘍?」
「我記得她在人丸園工作的時間算是最長了。但那裡的工作很苦,錢也不是很多,所以等我考上高中,我們就搬到這裡來了。」
「你還記得當時有誰與你們關係親密嗎?」
「那就只有我在學校的朋友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你們家,就是你媽有什麼朋友嗎?」
「那也就是鄰居和她的同事了。但說到鄰居,由於我們住在人丸園的宿舍里,所以鄰居大多也就是媽媽的同事。我們是從外地搬來的,所以在當地也沒什麼其他的朋友了。」
「你還記得人丸園中,有誰和你媽比較要好嗎?」
「有,但我只依稀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她的名字叫……」
「有沒有一個叫東尾的女人?東尾靜江,電可能叫三橋靜江的。」
「你這麼一說,是有個人叫東尾。當時我還想怎麼她的名字和棒球選手的名字一樣。對,對,是有這麼一個人,她常來我家,送一些禮品,和媽媽挺要好的。」
里香來勁地說著,隨即奇怪地問道:「淺見先生也認識這個東尾女士嗎?」
「怎麼回事?」瀨川警官也看著淺見,那眼神彷彿在說——你要不是刑事局長的弟弟,我非把你扭到警署,讓你老老實實地坦白交代。
「我去人丸園時,曾碰到這麼個女人。」
淺見含混地回答著,隨即又問道:「你說一直到初中畢業都呆在益田市,這麼說十年前,你們一直住在那嘍?」
「是的。」
「你們到岩國后,你媽就一直在賓館里上班嗎?」
「是的。剛開始我們住在賓館的宿舍里,我上了高中,後來就搬到現在的這個公寓里,但我高中畢業后就去了京都,邊工作邊開始正式學習芭蕾舞,兩年前回到這裡,在外山老師的學校里工作。」
里香意識到自己老說本人的事,便又回到了正題,「媽媽一直在岩國市生活著,沒有什麼變化。」
「你們搬到這裡后,還與益田市的朋友保持聯繫嗎?比如和剛才講到的那個東尾女士。」
「我不太清楚媽媽的事。我和自己在益田的朋友是通過書信保持聯繫的。從小學到初中在一起的朋友是最親密的,我很想念他們,在岩國市的高中,我是從外地轉來的,沒什麼要好的朋友……現在我也只和芭蕾舞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來往。」
初中時代的朋友是令人懷念的——這句話讓淺見想到了嫂子和東尾靜江在嚴島拍的那張照片。
「你媽媽和東尾女士最近有沒有見過面或通過電話、寫過信呢?」
「和東尾女士嗎?」
為什麼老是提到這個東尾靜江——不僅是里香,所有的人都覺得奇怪。淺見趕忙掩飾道:「打個比方而已。」
「媽媽手懶,恐怕不會寫信,但媽媽好像和東尾女士最要好,所以或許會打電話。」
「是這樣啊。」
淺見還有許多問題想問,但看到里香那憔悴不堪的神情就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我們先問到這吧,請休息休息。」
「我沒事的。」
里香很堅強,但淺見還是將她們送出了房間。
「等你稍微有精神的時候,我再問你一些事情。」
房間里,除了淺見外,還有瀨川和依田。瀨川不停地問東尾到底是什麼人,但淺見不疼不癢地說她只不過是自己在人丸園認識的一個女性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由於有署長在後面支持,淺見被默認允許參與本案的調查。但瀨川好像並不是很開心。他和淺見聊了一會,發現從他嘴裡套不出什麼有價值的話,就將淺見託付給了依田,自己離開了房間。
「我真沒想到淺見先生是刑事局長的弟弟。」
當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時,依田的語氣變得輕鬆起來。
「但最吃驚的應該是那個瀨川警官。反覆問我他自己有沒有說過什麼得罪你的話。當我提到他曾懷疑你攜帶毒品時,他很緊張,拜託我在你面前美言幾句。」
說著說著,依田哈哈大笑起來。
「對了,剛才署長說你是個有名的偵探,是真的嗎?」
「哪有這麼回事。我只不過有—、兩次去犯罪現場採訪,碰巧發現了罪犯而已。」
「原來是這樣,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剛才署長幹嗎要那麼說?」
依田仍然是將信將疑。
「這個問題我們就別談了,你能不能將紅葉谷公園殺人案以及這次案件的有關資料讓我看一下,說不定會有所發現。」「這個沒問題,剛才署長不是說要讓你協助我們破案嘛。」依田走出房間,很快就抱著搜查資料的複印件回來了。在紅葉谷公園被害的鶴井明的個人資料如下所示。
鶴井明——年齡:46歲
現住所:東京都澀谷區
職業:企業經營顧問
家人:無
前科:恐嚇未遂
「他說起來是企業經營顧問,實際上就是個黑社會成員。他有妻子和孩子,但在十年前與他分道揚鑣,從那以後就一個人生活。他在東京的住宅相當豪華,不知道憑什麼賺了那麼多錢。從房間天花板的隔層里找到了可卡因,從而可以證明本案與毒品有關聯。」
「還沒有發現犯人的有關線索嗎?」
「沒有。最值得懷疑的是岩國美軍基地的人員,但我們目前還沒有一星半點的證據,所以無法去調查美軍人員。」
「這麼說來,如果是與美軍有關聯的毒品案,你們可能就會像進入迷宮一般,無從下手,對嗎?」
「這個……你這麼說,我不太好回答,但從目前情況來看是這樣的。」
「這樣看來,罪犯就可以用美軍來迷惑、干擾你們的調查了。」
「哎……」
「打個比方,罪犯在殺死鶴井后,將毒品藏在他家裡,這樣一來,警方就會將本案與毒品交易結合在一起。而事實上這次你們的搜查結論也是這麼認為的。」
「是的。」
「如果本案與毒品交易有牽連,又與岩國美軍基地有關的話,警方破案的積極性就不會太高。」
「你這樣說也太直截了當了。但這裡也就我們倆,說實話,警方現在的確有這種傾向。難道淺見先生對本案有其它的見解嗎?」
「我講的都是假設而已。我想從另一個角度去分析本案。如果現在就把本案歸結為與毒品、美軍基地有關,就太沒意思了。」
「哈哈哈,你可不能把破案當作是一件好玩的事。難道你手中掌握了什麼其它證據嗎?」
「沒有證據。」
「哈哈哈,那你為什麼……」
「但我們決不能無視兩起紅葉谷公園殺人案的共通點。」
「這是當然,但那個紅葉谷公園在廣島縣,而且那是前年發生的案件,真的會與本案有關聯嗎?」
「還有一個共通點。」
「是什麼?」
「年齡是相同的。嚴島的被害人小山田死時才四十三歲,如果活著的話,與鶴井同歲。」
「這倒也是。但淺見君,我也是四十六歲,與他們相同呀。」
「啊,是嗎?我覺得你看起來更老些。」
「你是說我像老爺爺嗎?」
「不,我的意思是說你更成熟。」
「哈哈哈,好了,不開玩笑了。」
「學校查了沒有?說不定鶴井和小山田畢業於同一所學校?」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我去問問廣島縣警方。」
依出離開坐位,過了好長時間才返回來。
「鶴井畢業於J經濟大學,而小山田則畢業於靜岡縣的袋井工商學校。」
「鶴井在哪上的高中?」
「請稍等一會。」
依田再度出去詢問情況,這次他是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的。
「你太了不起了,淺見君。高中的校名還不清楚,但鶴井的老家是小山田上學所在地靜岡縣的袋井市——而且從地圖上看,小山田的老家森町市緊挨著袋井市。」
「哎?是嗎?」
依田將地圖展開給淺見看,的確在袋井市的北邊就是森町市。
「看來他們兩個人可能就像你所說的那樣,從同一所高中畢業的。現在那裡的警方正幫助我們調查,很快就會有結果出來。」
由於是跑回來的,加上心情興奮,依田上氣不接下氣。就連淺見本人得知這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后,也無法保持平靜了。
很快,對方的報告就來了,鶴井和小山田的確是袋井工商學校的同屆生。這份報告是瀨川警官親自拿來的。他在淺見的對面坐下后,深深地低下頭說:「非常對不起。」
「說實話,我剛才認為你的見解不過是門外漢的突發奇想。現在我明白了,有時也不能小看門外漢的想法。」
瀨川明明已經服輸了,還不願痛痛快快地承認,淺見不禁在心裡苦笑——這種「精英」警官就不能承認自己的失誤嗎?
「兩起案件都發生在紅葉谷公園,對此,我們可以認為是偶然,但現在兩個受害人都畢業於同一所學校,這就不是小事了。我們可以肯定本案與嚴島發生的案件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
瀨川意氣軒昂地說著,彷彿產生這個念頭的是「門外漢」,而最終得出結論的卻是自己。
「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確的話,那麼這兩起案件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呢?」
瀨川煞有其事地說著。
這要是知道的話,案子不早就破了——淺見心裡反駁著,嘴巴上卻說道:「這可是相當難的問題。」
「我回東京的時候,順便去袋井和森町市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線索。」
「警方也要派人去,對了,依田君,你和淺見先生一起去,好嗎?」
瀨川難得表現出如此通情達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去。提到森町,有這麼一段鼓詞:遠州森城的石松呀……」
依田念了一段鼓詞,而瀨川則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3
當天淺見就住在岩國警署的招待所里。那兒幾乎住滿了從縣警察本部和附近警署派來參與本案偵破的警察,但由於淺見是客人,所以被安排進了條件比較好的房間。
在外面吃完晚飯後,依田又拿著啤酒和下酒菜來了,在淺見的房間里呆到很晚。淺見不怎麼能喝酒,所以大部分啤酒都是依田自己喝掉了。
帶著幾分醉意,依田興奮地反覆說著:「淺見君,你可是個好人。我活了四十多年,像你這樣的人還是頭回碰見。」被他這麼無遮攔地誇獎,淺見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依田一本正經地說著,「你看起來像是個私家偵探,誰給你酬勞呢?」
「我可得不到什麼報酬。」
淺見皺皺眉頭。
「哎,真的嗎?」
依田顯得很驚訝:「可你從東跑到西,光旅費就要花掉不少錢吧?」
「是的。我的主業是記者,並不是受人委託,充當私家偵探的角色。我多是出於興趣,即愛好偵破而從事案件調查的。」
「那費用怎麼辦呢?」
「我主要給旅遊指南叢書或《旅遊與歷史》等雜誌投稿,賺取酬勞作為旅資。」
「是嗎?你把錢都用到這些方面,吃飯豈不成了問題?」
「是的,我的生活費常常不夠。所以到現在我還住在父母家裡,也沒娶媳婦。」
「哎?你還沒結婚?」
依田越來越吃驚,而淺見則很泄氣。淺見的家裡人對他的婚姻大事早已聽之任之了,但社會上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像依田這般詫異。
「非要結婚不可嗎?」
淺見想反駁對方。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像淺見君這樣相貌堂堂的人竟然沒結婚,確實讓人覺得有點意外。你是不是那種人……就是抱有獨身主義的人?」
「我可不是獨身主義者。我像普通人那樣渴望結婚,但緣分還沒到呀。」
「但你到處旅行,肯定會碰到形形色色的女人吧?比如說像那個岡村裡香小姐之類的女子,對了,提到她,你應該覺得不錯吧?」
「哈哈哈,就算我覺得可以,人家還有自己的情況和口味呢。」
淺見嘻嘻哈哈地笑著,但心中可沒那麼平靜。如果要不是因為這個案子,岡村的確是個不錯的對象,但現在她媽媽剛剛被害,不管自己怎麼誠心誠意地去表白心中的想法,都可能會讓她產生誤解,從而以悲劇告終。
依田回去后,淺見就鑽進了被窩,但怎麼也睡不著。身體已經很疲乏了,但精神卻異常清醒,連遠方淙淙的溪流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在輾轉反側中,他在腦子裡思考著許多問題。
在嚴島死去的小山田和在岩國被害的鶴井明之間的關係已經弄明白了。岡村三枝子和東尾靜江的關係也初現端倪。但小山田、鶴井明、岡村三枝子這三宗被害案之間果真有關聯嗎,這還不甚明了。
如果這三宗案子都與東尾靜江有聯繫的話,那麼現在手中所掌握的線索就只有一個——東尾靜江和岡村三枝子曾在同一個單位工作過。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就是那封寄給嫂子和子的怪信。除了那張表現東尾靜江往昔歲月的照片外,還有一段讓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只要野雞不叫,獵人是不會捕殺的。這段文字里所隱含的惡意果真和這三宗案子有關嗎?
雖然這三起案子都是嚴重的刑事案件,但每個案子都讓人感到沒什麼線索,無從下手,就像是漂浮在淤水上的泡沫一般。
但淺見能看到在淤水的底層蠕動著惡魔。他堅信一個碩大無朋的怪物在那裡蠕動著,死去的三個人就是它的犧牲品。
如果獨立觀察突出地表的各個事物的話,是很難把握住本質的。無論是雲仙地區的火山噴發,還是北海道奧尻島的海嘯,其實質都是一樣的。在平穩而美麗的地表之下,稀溜溜的岩漿蠕動著,在惡魔的驅動下,在人們意想不到的時候,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它那猙獰的面目。
但是岩漿在運動的時候,會有徵兆和前兆表現出來,還會留下痕迹,就像惡魔的爪印一樣。更何況人做事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在某處肯定會留下通向事物本質的蛛絲馬跡。
不管怪物有多麼強大,都會有它的弱點,也會留下尾巴。不要認為抓不到這條尾巴。敵人是個傲慢的怪物。正因為它傲慢,我們才很難接近,但也正因為他傲慢,才會給我們可乘之機。我們只要抓住這一點點漏洞,順藤摸瓜就完全有可能給怪物以致命的一擊。
「殺人」就是怪物留下的漏洞——淺見堅信不已。這些對於怪物本體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正因為有人從事這些勾當,肯定會在什麼地方留下痕迹。
淺見注視著這三起案件及其周圍那猶如繁星般的小情況。
離開東京,在益田一嚴島一柳井一岩國這條路線上肯定發生了許多事情,有些是淺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有些則是岡村三枝子、鶴井明、小山田誠吾生前所看到的。
怪物為了銷毀他們三個人所掌握的有關自己的情報而不惜殺戮,但是由於它殺了人就再一次留下可能會暴露其機密的信息。
正因為已經無法從死者嘴裡得知他們所掌握的情報,所以活下來的人更應該前仆後繼地去探尋出事實真相。
但對於怪物那無情的滅口行徑卻不能不防——淺見對此也很害怕。無論是小山田誠吾,還是鶴井明、岡村三枝子,罪犯都是不假思索就殺害了。
尤其是三枝子的例子最明顯,一旦對方發現有危險,就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兇殘無比。靠近它的哪怕是個蚊子也不會手下留情的。完全可以設想那封寄給嫂子和子的怪信決非是個簡單的警告。
對了殘留下來的兩個可能會泄露怪物情報的人,罪犯不會總是放任不管的。不用說這兩個人就是岡村裡香和東尾靜江。淺見覺得這兩個人和嫂子都有可能成為罪犯的靶子。
第二天早晨,淺見和依田以及一個隸屬搜查一科,名叫細江的警察一起在新岩國站乘上了新幹線。那個細江像是瀨川派來負責監視依田的。據說才二十八歲,看起來挺精明能幹的,說不定比依田更能幹。
當火車遠離岩國后,淺見覺得自己顧了東頭忘西頭,柳井旭光醫院以及三橋靜江的調查工作只能暫時擱置一旁了。到了這個時候,自己分身無力,只能這樣了,但不能保證那裡就會平安無事,肯定也有什麼狀況出現。
在浜松下車,換坐普通的東海道本線列車,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就到達袋井了。這一帶是平緩的丘陵地區,市區周圍是廣闊的由大小河流形成的肥沃土地,在農田和茶園之間是栽培甜瓜的大棚,一派悠閑的景象。
袋井市的中心地區集中在北側。—條叫做原野谷的河流從東向西,畫了個半圓流淌著,其北側是古代東海道袋井驛站等舊街道。河流的南側,火車站附近則是比較新的商業區,規模不是很大,但也大廈林立。
淺見除了知道在古代這裡是東海道五十三個驛站中的一個外,對袋井市就沒什麼認識了。在車站的觀光導遊點拿了本小冊子,但這種小冊子的通病就是只有名勝古迹、旅遊點的說明,卻沒有介紹城市的布局,讓外人無法體驗到當地的生活氛圍。
他們先到袋井警署去打招呼。就像流氓集團內部行見面禮一樣,這在警察之間已成為慣例,但凡到外地調查案件,都要到當地警署去打個招呼。況且這樣做還會得到當地警方的幫助,說得實際點就是能借人家的警車用用。
這次他們也借到了當地警署的警車。一個年輕的交警向他們行舉手禮:「我叫山口,請多關照。」替他們把車門打開。
警車從車站前面的市區出發,向北行駛。路兩旁的建築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具有地方特色,倒不如說是當地經濟發展遲緩,很少有高層建築。
袋井工商學校在市區的邊緣。三層高,混凝土結構的舊校舍與氣派、簇新的體育館形成口字形。
在辦公室,他們查閱了畢業生名單,詢問了許多情況。由於該高中是工商學校,它的教育宗旨就是能讓學生掌握實踐知識,以便畢業后就能發揮特長,因而入學率相當高。
在1962年入校、1965年畢業的學生名冊中,很快就找到了鶴井明和小山田誠吾的名字。
「在這……」
依田指著小山田的名字,感慨萬千的樣子。
辦公室的人事先接到警方的通知,已經知道鶴井明被害一事,但他們不知道小山田早在前年就在嚴島被害了。他們不安地問道:「這個小山田君也被殺死了?」
「也沒怎麼。」
依田本想給他們吃個定心丸,但當警車剛離開學校,他們就議論起來,「這小子肯定也被殺了。」
「可以認為罪犯與小山田和鶴井之間有共通之處。」
「共通?怎麼個共通法?」
細江問道。
「這還不清楚,或許罪犯也是從這個高中畢業的……總之應該是他們兩人都認識的一個人。」
年輕的細江讓依田有點發怵,他雖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敵意,但回答的態度很敷衍。
從學校離開后,他們直接去鶴井的老家袋井市的村松。從東名高速底下穿過,再往東走一段,在一片田園中顯現出一個村落,那裡就是村松。到處都有神社和寺院,住家就緊挨在旁邊。
前天,當地的警察就已經詢問過了鶴井的家人和親戚。鶴井明從高中畢業后就去東京上大學了,大學一畢業就找到工作,在東京定居下來。剛開始常回家,後來就越來越少,結婚後就幾乎不再回來了。
最初,鶴井明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商社工作,不久結婚,婚後第七個年頭與妻子離婚,隨即換了單位。他是個聰明人,不論做什麼都能幹得很好,所以很有自信,但這也許就是他遭到殺身之禍的一個原因。
不知何時,他與黑社會成員混到了一起。五年前,曾被定罪為恐嚇未遂。自那以後,家鄉的人就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只要他不幹壞事,我們就放心了,但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結果……」
鶴井的哥哥白髮蒼蒼,垂著頭,語無倫次。
「在他的高中同學中,你知不知道有個叫小山田的人?」
依田問道。
「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你們去學校問問不就行了嗎?」
「我們剛從學校那邊來的,過去的老師沒有一個在了。」
「是啊。」
「那個人曾住在森町。」
「森町……啊,對了,弟弟乘電車上學的朋友中,是有一個人住在森町,但名字叫……」
他想了想,但最終還是沒想起來。
4
三個人離開鶴井家后,就直奔森町。越往前走,兩邊丘陵上的茶園就越多。依田看起來心情不錯,獨自在那裡念叨著:「遠州森町產好茶,有好餅,我們去摘茶……」
細江奇怪地問:「你念的是什麼?」
「怎麼搞的,這都不知道?這是一段有名的鼓詞。」
「是嗎,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真讓人吃驚。你是當地人,應該知道吧?」
依田沖開車的山口說著,山口仰面笑道:「我有時聽爸爸唱起過,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過了兩市的邊界,再稍微開一段,就上了一條與電車線路平行的公路,很快就到了森町的中心街道。
據山口介紹,森町的人口為兩萬多。剛才聽依田所唱的鼓詞旋律,覺得這裡很荒涼,但實際一看,有不少的大樓、工廠和住宅,商店裡也挺熱鬧的。
出了商業區,沿著太田河畔的公路又走了一會,就來到了叫城下的村莊,這裡是小山田的老家。到了這一帶,周圍的風景就呈現出山區的特點,據說背後的山林中出產杉樹和柏樹。
古代森町因鑄造而出名。以前,小山田家是鑄造師,但隨著鑄造業的衰退,他們只能靠耕作維持生活。現在他家裡只有媽媽、哥哥、嫂子三個人。他哥哥的兩個孩子分別去了東京和名古屋,在那裡工作、生活。
小山田的哥哥五十二歲,在一個大型電機廠家的下屬企業里工作,另外還幫媽媽及妻子耕種農田,最近由於工廠經營狀況不佳而被暫時解僱。
他哥哥看到警察來訪,皺起了眉頭。
「關於誠吾,你們還想問些什麼?」
好不容易將要忘卻的不幸又要被重新提起,他顯得很不開心。
依田提到了在岩國被害的鶴井明的事情。對於鶴井明這個名字,他哥哥好像沒有什麼印象,當依田進一步解釋說此人是小山田在袋井工商學校的同學時,他哥哥才若有所悟,點點頭。
「這個人和你弟弟一起乘電車去上學,關係相當不錯,你們家裡人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人,但我記得弟弟當時是有個好朋友,那人也的確住在袋井市。」
「對。那人就住在袋井市的村松。連你都還記得這麼回事,說明他們倆關係很好嘍。」
「大概是這樣吧。但我們家太窮,沒錢供誠吾上大學,他高中畢業后就去了東京,在一家商店裡工作,因此他們高中畢業后是否還有聯繫就……」
的確,警方在調查過程中也沒有在鶴井的交友關係中發現小山田的名字。還詢問過小山田在東京的家人,得到的答案也是相同的。小山田是正經八百的商人,而鶴井明卻是在從事法律邊緣走鋼絲似的見不得人的行當。高中畢業后,兩人走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因此不經常碰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淺見三人一無所獲,離開了小山田家。依田無精打采地問道:「怎麼辦?淺見君。」
「看來小山田只不過是鶴井明的同學而已,與本案好像沒有什麼聯繫。」
「我並不這麼認為。」
說是這麼說,但當依田問有何證據時,他也無從回答。
警車沿著來時的路,慢慢悠悠地朝南開著。
穿過森町的商業區,在一個道口停下等電車通過時
「哎?!」淺見意識到了什麼,依田和細江奇怪地看著他。
「怎麼了?」
「電車怎麼越走越遠了……」
「哎?……」
「是這麼回事,剛才小山田的哥哥,還有鶴井明的哥哥不都說他們弟弟是坐電車上學嗎?」
「是說了,那又怎麼樣?」
「如果坐這個電車,他們怎麼去學校呢?」
「他們說的不是這個電車。」
山口警官在一旁解釋起來。
「這個線路叫天龍浜名湖鐵道,是從東海道線路上的掛川站出發,經過天龍二吳、三日站,開往新所原方向,是不經過袋井工商學校附近的。」
「哎?但他們剛才不是說坐電車嗎?」
「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以前從袋井到森町,有一條靜岡鐵路的秋葉電車線經過。」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條線路現在已經廢除了,是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我出生前就廢除了,將近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
淺見馬上就在腦子裡計算開來。
「這麼說,小山田他們恐怕是最後乘坐那趟電車的一代。」
淺見對乘電車上學有著淡淡的美好回憶。在同一所初中念書的女孩畢業後上了私立女子高中,與淺見所在的高中是同一個方向,所以他們在電車上總能碰到。初中時他們常無拘無束地戲耍,但上了高中后兩人的關係變得遠了,哪怕是視線交錯一下,她都會顯得很緊張。不久她像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一樣消失了。
「如果沒有電車,去袋井工商學校附近豈不是不太方便嗎?」
「有公交線路,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
「哈哈,對對,你看我這個傻樣。」
淺見也覺得自己孤陋寡聞。
「聽說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過去就是電車經過的線路。」
「是嗎?難怪這條路整整齊齊的。」
兩旁的景物從眼前掠過,淺見又想到了那個已經遠去的電車。可以想象,在車廂里,高中生們肯定一會打打鬧鬧,一會默不作聲。那是一派多麼絢爛而又寶貴的青春景象。
無論是四十三歲就已化作一抔黃土的小山田,還是四十六歲就慘遭暗算的鶴井明.以及淺見本人都有過高中時代的經歷,都曾坐過電車上學,恐怕也都有過淡淡的初戀。
「啊!停一下。」
淺見沖著山口警官嚷起來。山口嚇了一跳,狠命地踩下剎車。後面的車子雖然和警車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但肯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剎車弄得狼狽不堪。當從警車旁邊駛過時,裡面的人狠狠地瞪了這邊一眼。
「怎麼了?」
山口警官氣呼呼地問道。
「對不起,我剛才看到公交站台的站牌上有山梨站的字樣。」
「是啊,這裡是下山梨站,前面是上山梨站。」
「是這樣啊,那原來的電車站名中有沒有叫山梨的?」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那邊就是市政府,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警車左拐來到了市政府大樓。淺見讓依田他們在車裡等候,自己一個人走進去了。兩個警官滿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覺得這肯定是淺見這個記者的意氣用事。
在接待處打聽了一下,但那個女接待員年紀和山口警官相仿,對以前的事情不甚明了,後來只好喊來一個將近退休的職員。
「你問的是秋葉線呀,那時是有個叫山梨的車站。」
這個老職員似乎很眷念過去,興沖沖地把有關資料抱來了。
根據資料記載,「秋葉線」的正式名稱叫「靜岡鐵路秋葉線」。其前身是明治三十五年,連接東海道線上的袋井和遠州森町的「秋葉馬車鐵路」。
「是馬車鐵路呀……」
淺見情不自禁地感慨起來。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田園畫面,馬車拖著長長的車廂,從一望無際的茶園穿過。
資料中是這樣記載的:
——秋葉馬車鐵路全長11.5公里。大正八年被秋葉鐵路集團收購,大正十一年與靜岡電氣鐵路合併,後來成為靜岡鐵路秋葉線,大正十五年十月全線被改造成電氣化鐵路。沿線有十六個車站,依次是袋井、袋井町、一軒家、可睡口、平宇、山梨學校、下山梨、山梨、市場、天王、飯田、觀音寺、福田地、戶綿、森川橋、遠州森町。昭和三十七年九月全線被廢止「過去還有個山梨市,在昭和三十八年被合併到袋井市,其中心是山梨站。當時那裡有發電廠和其它工廠,挺大的一個站。」
老職員為淺見進一步說明。
「非常感謝。」
淺見向老職員深深地行了個禮,面帶笑容,但心中卻受到了巨大衝擊,一陣絞痛。三橋靜江在益田日紅醫院提到的「山梨站」看來就在這裡。
日紅醫院的護士聽到的是這樣一句話——「山梨站一帶可完全變了。」據說是個中年模樣的男子沖三橋靜江說的。
淺見下意識覺得那個中年男子就是鶴井明。
當時鶴井明在日紅醫院。
淺見陷入了冥想之中。在市政府大廳里走著走著,他似乎聞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從市政府大門到警車的那段距離中,他還在想著,彷彿腦中描繪的情景就在眼前一樣。淺見設想出許多狀況,比如鶴井在益田的活動,在日紅醫院的行為以及與三橋靜江再會時的情景。
當時,這個男人(估計是鶴井)是去看望住院的大貫嗎?但不管怎樣,他與另一個男子在醫院裡發生爭吵,說明兩人肯定不是素不相識。而且這個男人(估計是鶴井)與三橋靜江偶然再次相遇。聽說他與三橋靜江相遇時非常開心,而且還說了這麼一句話「山梨站一帶可完全改變了」,說明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
那個與「鶴井」發生爭執的男人將靜江帶到了柳井。具體地說就是柳井的旭光醫院。那個醫院是政界財界的上層人物為了療養和養老而修建起來的,靜江在那裡受到了關照。靜江並非該醫院的正式職工,這一點從醫院接待人員的嘴中已經得到了證實。恐怕是住院的某個大人物專門雇傭的私人陪護吧。
而且,在這之後,鶴井明在岩國的紅葉谷公園被人殺害了。這起案件可能和那個與鶴井發生爭執的人有關。
「淺見君,怎麼了?」
依田大聲地問道,淺見這才從幻想中回過神來。此時才發現自己差點從警車邊走過去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上了車,還沒等他們發問就先說道:「果然有個山梨站」。
「原來袋井和森町之間是秋葉馬車鐵路,不久那條線路被改造成電氣化鐵路,現在成為了公交線路。」
依田獃獃痴痴地看著淺見,等他講完后,只說了聲「原來是這樣啊」。其實依田心裡肯定在想,那又怎麼樣,和案子又沒什麼關係。另兩個人就更是如此了。
「我們現在去哪?」
山口滿臉迷惑地問著。
「不好意思,我們再去一趟袋井工商學校,行嗎?」
淺見剛說完,另兩個警官對望了一眼。
「剛才依田警官不是說兇手有可能是同屆的學生嘛。正好我們去確認一下。」
「原來如此,那我們就去吧。」
警車再度開進了袋井工商學校。正在課外活動的學生們從校園的各個角落看著他們。淺見一行並不是很受歡迎。不僅學生是這樣,就連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的那副表情彷彿也在說:怎麼又來了?他們滿臉不情願地將學生名冊拿了過來。
依田翻到有鶴井、小山田同學的那一頁,說道:「請把這一頁複印一下」。乘著這個時候,淺見迅速掃了一眼女生的名冊。
(果然有!)他在心裡大叫起來。
——三橋靜江周智郡森町中川
工作人員將名冊拿走後,淺見盯著桌子上的一點,想象著三橋靜江的漂泊歲月。她一家人為了逃避追債者而離開了仲御徒大街的老房子,到了吉祥寺一帶,後來他們又離開了東京,來到了這裡。然後,他們又去了哪裡?
工作人員回來后,淺見問道:「學生名冊上的地址未必就是他們現在的住處吧?」
「啊,這個名冊是三年前印製的,所以有些人家的住址已經發生了變化。以前如果有人的住處發生變化,我們一旦知道了新地址,就會添加上去的,但如果不知道他們搬到何處或聯繫不上的話,那就只能以舊地址為準了。」
「看起來是這樣呀。這上面寫的鶴井明的住所就不是東京都澀谷區。」
依田在旁邊插嘴解釋,但他並沒注意到淺見眼睛所盯的地方。淺見一直在看著「三橋靜江周智郡森町中川」這行字。
學生名冊中登記的地址是三橋靜江上高中時的家庭所在地,這說明她從高中畢業后,三橋靜江及其家人又銷聲匿跡了。當淺見想到靜江在流落到島根縣益田市之前,又是四處漂泊,歷經磨難的時候,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小山田的案子和鶴井的案子該怎樣聯繫起來分析呢?淺見君。」
依田朝著警車走去,向淺見提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
淺見歪著脖子,不知如何回答。並不能因為這兩個人是同一所學校的好友,又都在一個叫「紅葉谷公園」的地方被害,就斷定兩起案子有關聯。目前只能回答不知道了。
「看來還是和毒品有關。」
細江的那副表情想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從鶴井家裡搜出了可卡因,因此很有可能是與毒品有關,不!肯定是與此有關。」
「你的意思就是說鶴井之所以會到岩國來,肯定是和美軍基地有關。一般人都會這麼想,對嗎?」
由於依田想聽的是淺見的意見,所以對細江的插嘴有點不滿。
「瀨川警官也和我的想法相同。」
細江對「一般人」這種說法,有點不滿,便抬出了瀨川的大名。
「那又怎麼樣……」依田有點膽怯。
「你的意思是說鶴井之所以被殺是與毒品糾紛有關。像你們這些上級部門的警察,只要一提到岩國,就會想到美軍基地,一提到美軍基地,就會聯想到毒品、槍支買賣。但如果讓我們這些在岩國土生土長的人來說,那些案件的數目是很少、很少的。」
「儘管你這麼說,但岩國畢竟是個基地城市,有其特殊情況。」
「我早就說過這種想法是很可笑的。如果你們有這種觀念,就會誤導搜查的方向。而且那個岩國觀光賓館的女服務員不也被害了嗎?所以我覺得這些案子與毒品等沒什麼聯繫。淺見君,你覺得怎樣?」
「你問淺見先生這樣的民間人士,又能怎麼樣呢?」
淺見不禁苦笑起來,他感到氣氛有點不對。而在校園一角等待他們的山口警官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從警車裡出來,朝他們揮揮手。
三人趕忙走過去。山口說:「依田君,岩國警署來電話了,讓你馬上與他們聯繫。」
依田鑽到副駕駛座位上,拿起電話,撥通了岩國警署。對方好像是岩國警署的署長或是刑偵科長,依田講了一會後,「啊?」地叫了一聲,茫然地朝這邊望了一眼。
「到底怎麼回事?」
依田的口氣有點沖,但對方似乎下了命令一樣,他挺直腰桿,恭恭敬敬地應答著:「是,好的。」
看著依田那樣的表現,淺見憑直覺感到事情不妙。
「真奇怪。」
掛好電話,依田悻悻地從警車裡出來說:「讓我們終止調查,趕快回去。」
「什麼?我們不去東京調查了嗎?」
「是的。命令我們儘早趕回警署。」
「出了什麼新情況嗎?」
「我問了,但瀨川警官很不高興,說多餘的事你別亂問。」
依田不快地說著,但他很快意識到瀨川的心腹細江就在身邊,趕忙再加上一句,「既然瀨川警官這麼命令,肯定是有什麼緊急狀況了。」
「但我們不是預定還要去東京調查里香曾去過的那個公寓嗎?」
「這個我也說了,但他仍命令我們趕快回去。就是這個情況,我們馬上就趕回去,你怎麼打算呢?」
依田看著手錶問道。剛才淺見還覺得依田是同一個戰壕里的戰友,現在他卻一下子變得生分起來。
「我……我還想在這再待一會。」
淺見失望地說著。
「怎麼?你還想了解有關鶴井和小山田的情況嗎?」
「也不是。難得來這裡,我想參觀一下這裡的古迹。聽說這裡有個叫可睡齋的名寺。」
淺見隨便報了個在旅遊手冊上看到的古迹名稱。可睡齋是與德川家康有關的一個名寺,但淺見的目的並不在此。
「是嗎?你要留下來……」
依田有點不放心,但很快就做出了決定:「那你多保重。」說完,就催著細江上了警車。
就在警車快要發動的時候,淺見喊住了他們:「啊,依田君,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依田打開門,探出半個身子,淺見沖他招招手,和他來到離車子稍遠的地方。
「依田君,你要趕時間,可我還要麻煩你,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幫我秘密地調查一件事?」
「秘密……」依田回頭望了細江他們一下,「什麼事?」
「在柳井郊外的平生町,有個旭光醫院。它來歷不明,附近的人有許多猜測。你能幫我收集一下相關資料嗎?」
「哎?」
依田皺著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淺見。好一會,他不知該如何回答,終於像是下了決心一樣,點點頭。
「可以。我有個哥哥在平生町,今天晚上我就去問問他。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既然你這麼說了,肯定有什麼原因。」
「非常感謝。」
淺見發自內心地感謝。
站在校門旁邊,目送著警車離去后,淺見再回到學校。工作人員的表情像是在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但當他發現只有淺見一個人,而且又不是警方人員,態度稍微有點和緩。淺見想去森町的中川,而那人正好順路回家,便讓他搭車了。
「聽說這條路原來是電車行駛的路線。」
「是的,我們也是乘電車上學的一代人呀。到剛才你們調查的鶴井、小山田那輩人時,電車可能已經沒有了。」
「不,這條線路是在他們入學后的昭和三十七年九月才廢止的。」
「是嗎?你知道的蠻多。」
那個工作人員重新打量著淺見,態度越發和藹了。
「說起來是電車,不過是單線,而且是那種噹啷噹啷的電車,有時掛兩節,有時掛一節車廂,有時還掛貨車車皮。但乘電車上學的確讓人有羅曼蒂克的感覺,有些傢伙還會在那時產生初戀了……」
這個五十開外的老職員滿臉陶醉,彷彿正在車的前窗上描繪著少年時代的景象。
從板築橋越過太田川,很快到達一個叫「中川」的公交站前,淺見下了車。這裡好像位於田園地帶的正中,沒有幾戶住家。和老職員道別後,他先朝著有住家的地方走去。
淺見到了第一戶人家,向他們詢問三十年前是否有戶三橋人家搬到這裡,但他們已記不清了,只能指著森林附近的一個小村落說:「你去那裡問問看。」
爬上一個平緩的上坡,在鬱鬱蔥蔥的柏樹林中能看到個鮮紅的牌坊。天空蔚藍,牌坊映照在陽光下,那上面的紅色顯得越發鮮艷。由於周圍是微暗的森林,牌坊處顯得非常神聖、莊嚴。淺見反射性地想到了嚴島神社裡那蔚為壯觀的景緻,還有益田市鄉間那平氏家族修建的紅色小牌坊。
在參拜的小道上走著走著,不知為何,淺見覺得心中憋悶起來。也許三十年前,三橋靜江也走在這條小道上。只要住在這裡,不論早晚都能看到這個紅牌坊。當她從這裡離開,漂泊到島根縣的山間時,又一次與紅牌坊相遇。
這些對於他人而言不算什麼,但在顛沛流離的艱辛日子裡,當三橋靜江看到這個最具有日本韻味的風景時,她會想什麼呢?
登上幾個低矮的石台階,淺見便站在了牌坊的正下方。剛剛換上的稻草繩非常美麗。當淺見仰頭看到刻在牌坊上方的石字時,不禁「啊」地叫了一聲。
那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嚴島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