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電話
1
這天早晨,久留美悠然地從睡夢中醒來。日曆已經翻到了三月。今天是星期日,更重要的是,第三學期的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了。
輕鬆之餘,她把最近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谷口、遠山二人拐騙了自己,由於父親友納付出的贖金奏了效,自己才得以平安地被釋放回來。
緊接著是國會議員關澤的慘死。母親真利子告訴她,谷口和遠山二人似乎與這起案件有關。這是母親從神山良子的言談舉止中感覺到的。
「政治家真卑鄙!」當久留美聽母親說了這些情況后,直率地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縱然友納確足她的生身之父,但他那耍盡權術,在暗地裡謀害他人的卑劣行為,也是久留美無論如何不能夠原諒的。
莫心問何在
梅花一朵獨自開
和風慕芳來
這是久留美當時敞的一首俳句。母親真利子曾對她說過。「你可別忘了,你父親是憲民黨的總務會長、眾議員友納,這是我和你的驕傲……」然而,現在久留美想起這話,竟覺得母親也變得醜惡了。
有人說,政界是個騙子和傻子構成的集團,久留美從自己的父親友納身上得到了證實。
這樣一來,也許受到他的幫助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久留美的內心越來越矛盾,既然友納真是我的生父,那麼,為我們提供生活費用也是理所當然的——久留美在心裡這樣寬慰著自己。然而,她的內心又在責備著她。那不就和壞人同流合污了嗎?
八仙花競艷
奼紫嫣紅蘊於藍
佳色惹人戀
這也是久留美做的俳句。由於這首緋句五、七、五三句都是首字入韻,她非常喜歡。
世上的人各種各樣,他們的處境也極不相同。生活中的久留美,身為暗地裡的花——真利子的女兒,在世上畢竟不大光彩。
同時,久留美明白,儘管這並非是自己的責任,但生身之父友納決不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然而。在疼愛女兒這一點上,他又與世上普通的父親並沒有什麼不同。因此,在是否應當接受這種父愛的這個問題上,她感到茫然和苦惱。
她從床上起來,到盥洗室洗了臉,梳了頭。廚房裡飄來一陣奶油湯的香味。
今天早晨好象是吃麵包。因為媽媽昨天說過,她給我買來了我最愛吃的果料麵包……久留美想。
久留美希望和母親二人哪怕靠干零活兒來維持生活也好,從而擺脫父親的資助。她認為這是能夠做到的。
岸邊母子船
雙雙駛陶浪花間
滿艙紫菜鮮
這是久留美今年冬天做的一首俳句。她相信,只要和母親一同努力,無淪多麼艱難,也能夠活下去。
2
當久留美坐在餐桌前準備用早餐的時候,已是上午十點鐘了。果不出她所科,桌上擺著果料麵包和陳皮果醬,還有她喜歡喝的麥片粥。
奶油湯是久留美最喜歡喝的,真利子每天早晨都要為她做一份。
「都這時候了才起來,看樣子你睡得很好,臉上都有光了。」
「考試一結束,就是我的天下啦!」久留美說道,與母親面對面地坐了下來。久留美的身段已經顯得比真利子略微高出一些來了。母女二人從胸部的隆起到腰部的線條都十分相象。
「那麼,你自己吃吧……」
「您吃過了7」久留美問道。
「是埃我……現在要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痛痛快快地……冼一個吧!」
兩個人都笑了。
真利子的身影消失在浴室里之後,久留美一面用湯匙喝著奶油湯,一面反覆思考著一個湧上她心頭的疑問。「這樣的幸福是真正的幸福嗎?……我能夠滿足這樣的現狀嗎?」
忽然間,電話鈴響了起來。久留美急忙咽下一口湯,拿起了話筒。
「喂,我是羽根。」
「是我,現在去你那裡行嗎?……」這是友納的聲音。
「哦,你找我媽媽吧,她正在洗澡……」久留美說道。
她們母女倆說話的聲調一模一樣,以至於友納都把久留美當成真利子了。
「是嗎?」他不好意思地說了一聲,「好吧。那你轉告她一下,叫她中午到有樂街『第三飯店』的515號房間來一下。聽清楚了吧?」
「嘿,中午到『第三飯店』的515號房間,對吧了」「對。」
友納應了一聲,二話沒說,掛斷了電話。久留美從父親的話里覺察出一種緊迫感,似乎是為了一件什麼不同尋常的事倩。
久留美放下餐具,朝浴室走去。雜物筐里放著真利子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
她走到浴室門口喊道,「剛才有您的電話!」但浴室裡面放水的聲音很響,真利子似乎沒有聽見。
於是,她打開鑲著玻璃的浴室門,向霧氣騰騰的浴室里喊了聲。「媽媽!」
「什麼事?」浴池裡,真利子潔白的身子猛地轉了過來,從線條勻稱的腰部到後背,凝脂般地反著光,富有彈性的淡粉色皮膚構成一條柔和的曲線,從Rx房到纖細的腰部,並一直延伸到下身。
儘管是自己的母親,但久留美仍不禁暗自讚歎道廣多美的身材呀l」「那個……」「快說呀……我冷l你那麼大開著門……」真利子說道……
「對不起。爸爸說,讓您中午到有樂街『第三飯店』的515號房間去一下……」「哦,是嗎?」
「他本來好象打算到這裡來。可是,大概是因為我在家裡,他立刻又改變了主意……」「哪會有這種事情?」
作為母親,真利子不願意女兒把自己看作是友納的情人。真利子希望久留美理解她與友納之問的關係,並承認他們之間是父母和女兒的關係。
「要是會呢?」久留美有意假作開玩笑地向道。
「我不是說了不會嗎?爸爸多疼你呀!要不然,他哪能為你拿出三干萬元的贖金呢?……」「嘻嘻嘻……」當聽到真利子這樣說時,久留美輕輕笑了笑,關上了浴室門。
父親的確非常疼愛自己。然而,久留美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他在追求母親真利子的肉體。更有甚者,他對於政治權力的慾望太強了。
作為女孩子,久留美總是這樣反覆比較、思量。
回到餐室,在母親從浴室出來之前,久留美一直在想,叫媽媽到第三飯店去,究竟要談些什麼呢?她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到飯店去,首先,他們倆之間會有肉體接觸,這是毫無疑問的。他是個精力旺盛的男人。問題是在這之後,他們要幹什麼?從電話里的口氣聽來,似乎有什麼棘手的事情將要發生。
等媽媽回來的時候問問她……
現在,久留美還不知道,真利子究竟能否如實地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若是平時,真利子還會在浴室里多洗一會兒,但這次她很快就出來了。大概是由於她也感覺到即將發生什麼事情的緣故吧。
3
真利子出門后,很長時間不見回來。
久留美在等待母親回家的時使,為朋友學校牆報寫了一篇稿子。這是俳句部專欄編輯加賀美和子委託她寫的,這篇小論文的題目是《俳句的現代含義》。
這項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媽媽有什麼話早該說完了,怎麼還不回來?久留美有些不放心了。
電話里,父親的話音有點兒反常。爸爸不會對媽媽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吧?……對此,久留美十分擔心。
有跡象表明,友納轉而利用那一男一女,除掉了自己的政敵。儘管沒有任何證據,但從嘴快的女人們那裡傳來的消息,也已證實了這件事。
久留美覺得,友納這個人是能夠干出這種事來的。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想來實在可悲。但她認定,這是政治家的特徵之一。
正因為如此,她為一生聽憑男人擺布的真利子的處境擔憂起來。
雖然真利子是久留美的母親,但在這種長期僅有母女兩人的生活中,她們之間產生了一種類似同性戀的感情,甚至在內心裡也以朋友相待。
但願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到了下午五點,久留美坐立不安了。
她甚至想到要給有樂街的第三飯店打電話。但是,她又想到,如果父親和母親現在還都在那裡,那就不必著急;而如果他們己經不在那裡了,那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眼下,只有等待真利子回來了,因此,電話也沒打。
下午六點,久留美為了排遣內心的焦燥不安,打開了電視。
民間電視台正在播放新聞。記者招待會上,憲民黨總裁正在滔滔不絕地傾吐著華麗的詞句,「我們要以全體國民的意願為己任,竭盡全力,加快行政改革的步伐,實行大幅度減稅……」政治家為什麼竟能如此道貌岸然跑說出滿嘴的漂亮話來?也許在他們看來,把謊言當作真理,這就是搞政治的訣竅……久留美在反感的同時,又感剩一種奠名的恐懼。
因為她懂得了,有時,一個人的言辭越美妙,這人在背地裡的行為就越齷齪。
她關掉電視,開始準備晚飯。
4
真利子回到「天堂」來的時候,已是傍晚七點鐘了。
她步態蹣跚,顯然是喝醉了。
「您怎麼了?看樣子您喝得相當多,您平常可很少這樣……」久留美說道,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見母親醉成這樣了。
「是啊!」真利子的表情顯得很不偷抉,她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身子便沉重地坐在了廚房的椅子上。
「和爸爸一起喝的嗎?」
「不。」真利子杏定道。
「您一個人喝的?」
「對。」
「出什麼事了吧?他究竟對您說了些什麼?」
「……」真利子沒有馬上回答她。因此,久留美猜測到,母親內心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吧?」久留美接著問道。因為一來這事不能不過問,二來她知道母親是不會不告訴她的。
「給我一杯……涼水……」真利子對久留美說道。
久留美為母親倒了滿滿一杯水,遞到她手裡。真利子一飲而盡,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真殘酷,真卑鄙……」真利子先是用唱歌似的聲調說出了這兩句話。
「什麼事那麼殘酷?……」
「拐騙你的是我的表弟谷口和那個女人,這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對吧?……」「對呀,我是第一個知道的嘛!後來怎麼樣了?」
「在把現金交給那兩個人的時候,你爸爸和他們談了一筆交易,果然不出所料,……他真的讓他們幹了一件事!」
「您的意思是說,神山先生的夫人說的是真事?殺害關澤議員的是……」久留美一面掩飾著內心的驚恐,一面叮問道。
「你爸爸不肯明說,但我聽得出來。總之,他是讓那兩個人干過這種事,而且不只殺了關澤先生一個人……」「還……殺了誰?」
「這種事你就別打聽了……你爸爸說,現在,他不能夠讓谷口和那個女人再活下去了。」
「那可不是嘛!這點道理他不會不明白的,你讓人家去干,人家也會反過來訛你!」
久留美想起了剛才電視里憲民黨總裁那副一本正經的面孔,不知怎麼,一股無名怒火在她胸中燃起。
「是啊,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除掉谷口和那個女人!薄奧杪瑁撬釒ジ燒庵質攏俊?
「你覺得我會殺人嗎?」真利子凄楚地冷冷一笑,問道。
「當然不會的!」久留美憤憤地回答道。
「是呀,你爸爸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了。」
「既然這樣……他還……」
「親自動手的……不是你爸爸,就是其他什麼人。……這個我不清楚,他也沒說。可他說需要一個人去把他們倆引出來。因為谷口是我的表弟,我又是個女人,他們不會對我存戒心的……」「啊!本昧裘楞等渙恕?
「我也不願意幹這種事,剛才我不就說過了嗎?」
「您……不至於答應了他的要求吧!」
「你想我能拒絕嗎?他救了你的命呀!瓤讜肷綳四悖搖薄安恍校荒艽鷯λ……」「現在說什麼……也已經晚了!所以,我……不喝受不了呀!谷口雖然是個壞人,但小時候,我還跟他一起玩兒過。我和他本是親戚,……所以,……現在我要把他看作是想要殺你的人,激起我對他的仇恨!」
在友納向她提出這個要求之後,真利子不知下了多麼大的決心,才決定幫助他的。
「別說了,媽媽!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和您一樣恨那兩個人。可是……現在我己經得救了,……今後,我還想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呀!」
「……」
「我不能讓您去做殺人的幫凶!我實在受不了!本昧裘佬鬧邪俑薪患崴齬齠隆?
「我不告訴你就好了。……是我……是我自己答應他的,我自己去干,我不打算讓你給我幫任何忙!磺卸加晌易約骸彼底牛胬右部刂撇蛔∽約旱母星椋櫱似鵠礎?
「您該明白,這種事情是干不得的!」
久留美企圖勸說母親打消她的念頭。
「可是,你爸爸……一直很關心咱們,他托我做的事,……我怎麼能拒絕呢?何況他又不是叫我去殺人,僅僅是把他們引出來……」真利子遣出了她左右為難的處境。
「您明知這是為了殺他們,還偏要去幫這個忙,這不等於同謀嗎?這您跟警察可說不清!他關心咱們歸關心咱們,……但總得分個好壞是非呀!還有,……我曾經想過,咱們別總在這兒閑著,今後,我和媽媽兩個人,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多好!」
「你瞎說些什麼呀!」
真利子的眼睛里閃現出凄慘的目光。
「啊,您再好好想想,求求您!」
無論久留美怎樣懇求,真利子總是不斷地搖著頭,始終沒被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