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婚禮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七點十五分。
時鐘的鬧聲把美奈子吵醒。結婚前夕,她以為必然無法入眠,居然酣睡了八小時。
坐起來時,覺得周圍的樣子不同。對了,從上周開始住進東京練馬區的嬸母家,雙親也從秋田縣上來住芒一起。修一跟從九州上京來的叔父夫婦一同住在叔父朋友家裡。他們已從阿佐谷的公寓搬出來,打算新婚旅行回來之後,在那附近找個比較大的公寓布置新居。
這幾十天實在夠忙了。尋找結婚場所不容易,剛好碰上結婚季節,安排蜜月旅行大費周章。結果全部拿到最好的行程,全托上西的福。那個人真是神通廣大!
「不能慢吞吞了!」
美奈子喊了一句,立刻飛躍而起,拉開窗帘。耀眼的陽光令她目眩。何等美妙的天氣!上個禮拜還是寒冬,現在吹來的暖風卻含有春的氣息,使她覺得熱血奔騰。
必須把「和平園」和新聞界拋到腦後。這段期間,美奈子擺如電影明星一般出現在報紙和雜誌上。她跟坐輪椅的修一的照片,到處刊登出來。美奈子不喜歡受騷擾,可是修一憑此找到一間我立大學講師的職位,等他雙腿痊癒以後立刻上班,美奈子則繼續留在母校當助教。
結束了冒險的日子。確實吃盡苦頭。和平園療養院由正規的事業團體接管,繼續經營下去。關於迷幻藥的國內來路,在青木和中田晶子的自供下完全解明,差不多根絕了。由於買主包含無數的權力者和名女人,警方沒有公布名單。但是近一個月來,政府部門許多擔任要職的人,都以「健康上的理由」辭職。從歐洲來的走私貨源幾乎全是已經自殺身亡的紀子獨自接治之故,至今大部分還是不解之謎。
目前最令報界關心的事,乃是連環兇殺案的元兇峰岸雅子,在當局布下天羅地網的嫂查下,依然無影無綜。想到那個瘋狂的女殺手還在什麼地方走動時,美奈子會驟然興起不安。今天是結婚大日子,她很自然的忘掉這回事。
美奈子從二樓的寢室下來時,雙親和嬸母已在客聽里談著話。
「早安!」美奈子大聲說。
「怎麼這副打扮?」母親皺起眉頭,看著美奈子身上的睡衣。
嬸母笑著說:
「有什麼關係?待會她要穿那套十分不自由的結婚禮服哪!幾點出發?」
「兩點……不,一點半左右必須出門……」
「儀式是五點鐘?那要早點比較好。」
「沒關係的。」美奈子有點擔心:「還要考慮午飯時間呀!」
「笨女孩!」母親搖搖頭。
上午八點。
修一醒來后,在棉被裡伸懶腰。長期的住院生活,使他覺得身體關節還很痛。雙腿還得繼續接受按摩一段時候。
結婚典禮?似乎還不太真實。美奈予當然憧憬穿上新娘服的美感。加上雙方家長和親友的壓力,他也記為就此把一切告個段落也好。
自從第一次造訪峰岸家以來,不覺過了五個月。一切仍然好像一場難以置信的要夢。
修一常想,紀子到底想把自己怎麼樣!對她而言,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自己乃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何不這樣做?現在無從尋獲答案了。可是,修一不由自主地可憐紀子。她有她的痛苦,不能與外人道。
雅子還沒有找到。在山上的洋房殺了三個,東京竺個,加上貨車司機和以前殺的男工,總共殺了八個人。
此外,二月底的時候,正當揭發和平園的底牌,轟動了新聞界的相同時候,東京的情人旅館發生學校教師和旅館老闆娘的雙屍命案。沒有發現兇器,但從傷口的痕迹來看,警方懷疑很可能又是雅子的犯罪行為。
她究竟躲在哪裡?即使警方發出全國通緝令,派人傾全力搜查,還是找她不到……是不是死了?知道逃不掉,可能自殺也說不定。修一無法把雅子的事從腦海拂去。
他起來洗瞼。這家主人是叔父的老朋友,某公司的董事,家裡布置很有氣派。去到飯聽,發現叔父正在熱心地看著報紙的股票欄。
「早安,三叔。」
「怎麼這麼慢條斯理的?」
他的叔父上田雄三在九州經營旅館,習慣早起。
「對我來說,這個時間算是早起的了!」修一坐下來吃早餐。
「沒看到日汝,不能算早起!」
修一隻好苦笑。
「今天,你穿什麼禮服?」
「儀式的時候?無尾晚禮服。」
「怎不穿和服?」
「我們行基督教儀式啊!」
「基督教不能穿和服嗎?」
「不可能的。」
「哼!又說基督主張一切平等?原來是假的!」
對叔父的強鑾,修一無言以對。
上午八點二十分。
已經這麼晚了?必須起來,還沒寫好那封信呢!昨晚太累了,不覺睡著。今天是最後的了。
岸雅子在丸之內的商業酒店房間里,起床窺望窗外。遙望下面的目標地,人影寥落。還早,而且今天又是禮拜六。
三月二十六日,禮拜六。查悉這個日期相當辛苦。首先是一直跟綜修一的未婚妻牧美奈子,曉得結婚地點,然後撥電去結婚場所,說她把請帖搞丟了,請對方把日期和地點講一遍。一旦知道時日,其後只要設法遮瞞警方耳目就夠。
雅子買了打字機,穿上樸素的套裝,戴上四方跟鏡,努力製造秘書的形象,使外表看起來不少於二十八歲。然後在都內的商業酒店轉來轉去,白天閉不出戶。三餐利用房間服務,有人送食物來時,馬上背向門口假裝在忙碌的打字。
雅子覺得自己出奇的疲累。被警方通緝的事並沒有使她恐懼或有壓迫感,只是覺得這幾天特別疲倦。她不曉得疲倦感從哪兒來,也許是長期過著不自然的生活,不知不覺間積蓄下來的吧!
終於今天來了,她很高興。身上的錢用得七七八八了,她盡量避免出去打工,以免不小心暴露身分。正是好時機,一切都會順利的。五點才開始的儀式,現在還早。她準備租酒店到明天早上。
洗過澡,穿上清淡的衣服,再從皮箱底層摸出兩把刀,擺在床上。銳利的刀發出美麗的銀色光輝。雅子萬般沈醉地看著光亮的刀鋒,最後用手帕捲起來,放進手袋的底層,再打電話叫早餐。
上午十點四十分。
「喂!你來一下。這件襯衫的領口太窄啦!」
聽到遠藤的呼喚,他的妻子跑過來。
「借來穿的,將就些啦,你自己又說好的!」
「知道了,算啦!」
遠藤正在跟租用的禮服苦鬥。他覺得如果這時跟強盜交手就輸定了。
「喂!我是坐在新娘這邊,還是新郎那邊?」
「當然是新郎這邊。」
「是嗎?真可惜。」遠藤念完又說:「誰帶頭喊乾杯?」
「好像是大學的教授吧!」
「喝什麼酒?」
「香檳吧!你想喝什麼?啤酒?別胡鬧了。」
「唉。我生平第一次做媒人,真夠緊張了!」
誠如上西所言,遠藤是修一和美奈子的媒人。他們原本想請上西,可是他是單身漢,所以推給遠藤。
「介紹新郎新娘時不要搞錯啦。」洋子提醒他。
「啊!對了!稿紙在哪裡?喂,原槁不見了!」
「在禮服的口袋裡,昨晚你自己放進去的!」
「哦,是嗎?」終於整裝完畢。「十一點了,準備好了嗎?」
「我早就準備妥當了。」洋子在泡茶。「時間還早,你就安心一點吧!」
「我很安心呀!」遠藤一面呷茶一面說:「把新人介紹完畢,我的角色就結束了吧!」
「唔,不繞得換裝時要不要跟著去?待會去到會場時問問就知道。」
「為什麼只有新娘要換裝?」
「新郎也要換啊!換上白色的無尾禮服。」
遠藤睜圓眼睛:「開玩笑!男人也換裝?真是混帳的事!」
「你何必埋怨多多?現在的年輕人喜歡這種玩意呀!」
遠藤一直搖頭嘆息。電話響起,洋子走去接聽。
「遠藤。……啊,好久不見。請等一下。你的電話,上西先生打來的。」
遠藤拿起聽筒。「早。你在哪裡?……你就住在會場的酒店?那真方便。什……什麼?」突然聲音低沈下來。「好!知道了。」
「上西找你幹什麼?」洋子等丈夫放下電話時問。
「沒有,關於致詞的事情吧了。」
「是嗎?我去隔壁一下,請鄰居幫忙看看門。」
洋子出去以後,遠藤立刻撥電到警察廳找卷川刑警。
「是我。抱歉,請你在五點以前帶兩個人來P酒店。對,四點半時我在一樓的大聽。還有,把我的手輪帶來。……不知道,上西這樣說的。…….拜託!」
遠藤突然陷入沈思。究竟會有什麼事?
上午十一點十五分。
丸之內區,面對皇居的P酒店咖啡座。上西在吃著法國麵包和咖啡的早餐。打過那個叫遠藤擔心的戲弄電話后,他有一點後悔。上西原本什麼也不擔心。只是昨天住進這幢二十五層高的酒店,在人來人往的大聽里見到分辨不出誰是誰的從業員時,想起萬一兇手穿上制服混了進來,怎樣才能發現?昨晚想了一夜,不安的情褚在他腦中膨脹,於是今天打了那個電話給遠藤。
還沒找到失蹤了的峰岸雅子,這事使上西耿耿於懷。關於雅子,已經根據修一的記憶拼了圖,可是目前顯示警方沒有能力逮捕一名女殺人犯歸案。
上西對雅子的事關心有兩大理由。一是被她所殺的人與她有何關連?這點依然沒有頭褚,無動機殺人?單是東京已經三條人命,加入旅館那兩個就是五條人命。除了老闆娘的死可能出於偶發性之外,其他四個一定在某種形式上跟雅子有關。不然就是跟她有關係的人有關。目前還不能斷定修一和美奈子跟雅子之間毫無關連。換句話說,那兩個人不一定沒有危險。
另一個理由是刀子。稱得上是美術工藝品的六把刀,其中三把留在死者身上。還有一把用來殺芳子,聽修一說被紀子處理掉了。那麼用掉四把,還剩下兩把在她手上。她會作為何種用途。
對於迷幻藥走私暗路的嫂查。上西還有許多不滿。國內的來路確實差不多崩潰了可是一日找不到從歐洲送出毒品的發貨人,對方必然有辦法在日本製造新的暗路。那麼一來,買貨的人又源源不絕了。
據警方判斷,峰岸良三是利用比較低價值的古典美術品,例如木雕人偶、陶器等等,在其上開洞后把毒品藏進去運回日本。這個需要相當高度的技術才做得到。由於峰岸本來就是一流的美術商,實際上有無數的美術品正規地輸入日本,其中一部分藏著毒品的話,海關幾乎不可能發現出來。好歹那是貴重的真美術品,萬一破壞了而又調查不出所以然來,就得負起責任。加上買主不是政治家就是財經界的大人物,實在不好辦。
上西不明白,峰岸已是一名成功的美術商,為何插手毒品走私活動?從她女兒雅子的異常殘忍性來看,是否他也有先天性的不道德觀念!這是上西憑他對峰岸的記憶而生的假設。峰岸生活在一個徹底的自我世界里。對他而言,犯罪是一種娛樂,就如運動一樣。走私毒品可以賺大錢是其次,主要那是違法行為,反而使他樂於冒險販毒。
他被暗殺了。巴黎來的報告說,他是被人從後腦射殺而死。不管是誰殺了他,總之現在有人繼任他的工作,繼續組織新的暗路。那人一定不是像他那樣的「超犯罪者」,而是為求利益無惡不作的人。會不會是慣例的犯罪團體?上西覺得自己的任務尚未完成,必須再去歐洲走一趟。
下午兩點。
美奈子和父母乘搭的士,前往P酒店的結婚會場。
差不多同時,修一和叔父夫婦的車子在路上遇到交通阻塞,慢慢挨著前進。
遠藤夫婦已經走進P酒店的玄關。他們擔任主婚人,必須最早到。
上西剛好走出大廳,準備先去設宴的會場看一遍。見到遠藤夫婦走進大聽來,舉手招呼。那麼早來幹嘛?上西不由笑起來。
下午兩點十五分。
雅子還在伏案寫著。看看手錶,兩點多了。她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鋼筆。背部酸疼,她站起來到窗前眺望。明媚的陽光下,人人都在營營役役地過平凡的日子。她不稀罕。在地上勞勞碌碌的人群何等渺小而可憐。……想到今天就可結束地上的召子,她輕鬆地舒一口氣。世上的一切與我何關?什麼都是麻煩的事,包括生存。
時間不多了,必須趕快寫。很口渴,她叫了奶咖啡。這些錢等退房時才付。她不想欠帳,準備出去時把錢放在桌子上。
奶咖啡途來時,雅子面向打字機胡亂的按鍵盤。酒店侍應出去以後,她把打字機推一旁,再提起筆來。
……我在夢想與現實的微妙平衡之間活著。從小父親就看透我的性情,絕對不勉強我跟外界融合。我為此感謝父親。如果父親把我當普通孩子,送去學校跟那些骯髒的孩子在一起,我一定會神經衰弱,進了神經病院了。
父親把我稱做「玻璃人偶」,脆弱、透明的人偶。也許是的。我也覺得那樣的我很可憐。這是我一生下來就註定的宿命。
假如每個人都把我當作玻璃人偶,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或觸摸的話,現在我就不需要寫這封信了。
十八歲的夏天。我們三姊妹跟著父親去輕井站度假,住在山中小木屋裡。夏天已近尾聲,稍有寒意的好天氣持續著,習慣於關在室內的我,不知不覺的被戶外清涼的空氣、綠葉的香氣和鳥叫聲吸引,心情十分開朗。出到林間散步,聽潺潺水聲,及樹枝踏在腳下發出的劈啪聲,何等愉悅。姊姊們根本足不出戶,躲在木屋裡看書和玩撲克牌。芳子姊姊跟同宿木屋的男孩很要好,一天到晚在樓下的客廳跳舞唱歌作樂。
我喜歡獨自或跟父親一起在樹林中打轉散步。不同芳子。我對一大群人吵吵鬧鬧的場面抱有厭惡感。我喜歡紀子姐姐,但在我眼中,她只是個裝模作樣的人,她把讀書當作一種炫耀身分的工具而已。
對我而言,文學世界里的浪漫和幻想就是人生。現實是醜陋、污穢的,像可怕的泥沼,沒有浪漫與夢的香氣。這樣一個抗拒現實的我,竟然被它殘酷的魔爪吞滅掉。
那天我在外面呆太久,發僥了,於是躺在木屋裡。當晚,在附近的酒店舉行東京的交響音樂會,七點開始,父親很想去聽,又不放心我。我說只有一點點熱,沒關係,叫他安心去聽。姊姊們當然一起去。芳子的男朋友們也去了,屋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昏昏沈沈的似睡非睡。
幾點鐘了?樓下傳來男人喝醉酒的怒罵聲,把我吵醒。我煩躁地塞住耳朵。醉酒的人是齷齪不乾凈的,使我無法忍受。父親只喝葡萄酒或白蘭地,頂多小醉。我一見到借醉吵鬧發惡的人就會打冷顫,快快躲得遠遠的。
那晚鬧事的男人好像是為拿不到音樂會的入場票而發睥氣。像這種常規的音樂會經常滿座,必須預先訂票,那男的不曉得,因而向木屋的老闆亂髮睥氣。鬧了三十分鐘才終於安靜下來。同時,透過寂靜的夜,維也納華爾滋的旋律隱約可聞。我不顧身體發熱,開了窗戶傾聽。
打開窗后冷風進來,我跳上床去蓋毯子聽音樂。曲子從「皇帝圓舞曲」變成「維也納森林的故事」……正當我聽得陶醉時,房門突然啪一聲打開。
我的房間沒開燈,藉走廊的反光,我只知道進來的是個男人。嘴裡嘮嘮叨叨的說著什麼,發出嚴重的酒味。我由驚嚇轉為生氣。那人喝醉酒進錯房間了,一定是剛才在樓下滋擾的男人!芳子最後一個離開時忘了把門上鎖!我想喊他出去,可是發不出聲音。
男人在房裡看了一圈,這才發覺我的存在,哦了一聲,搔搔頭又走到門口。我鬆一口氣,用毯子遮到眼睛下面等他出去。男人在門口站了一陣子,不知在想什麼。我在焦急他的磨蹭,突然發覺他回過頭來望我。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他的瞼,更加顯得陰森恐布。
男人冷不防地關上房門,房裡陷入黑暗。他還站在那裡。我本能地覺得危險,想逃、想喊,可是全身麻□似的動彈不得。我曉得有「什麼」要發生在我身上。
男人走近我的床邊,呼吸粗促,酒氣薰人,我不由用手掩住鼻子和嘴巴。我失敗了。毯子離手,男人飛快地把毯子搶去,我縮起穿著睡衣的身體在床上顫抖。男人捉住我的雙臂。我拚命掙扎,手腳拚命吧唔吧唔地亂撐,然而敵不過男人的力量。他那沈重的身體壓上來實使我覺得呼吸困難,快要暈過去了。男人見我失去抵抗力,騎到我的下腹上,動手脫我的睡衣。我還想不到這是發生在現實的事,以為做惡夢。我在發燒而產生的惡夢……
不知過了多久。現在想起來還會使我血液涌到瞼上,捉筆的手在抖。男人帶酒氣的呼吸、發汗的體臭和粗魯的手的觸覺,依然像是剛發生似的記憶深刻。
我不能寫得太詳盡。總之這個晚上,玻璃人偶變得粉碎,被一雙泥靴踐踏蹂爛了。
我像一個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癱瘓在床。男人穿好衣服走出去。那時剛好遇到木屋的老闆從走廊經過吧!老闆的聲音從房門的隙縫清晰地傳過來「咦,先生,走錯房間是嗎?」
男人回答什麼,我沒聽清楚。只是聽見老闆叫那男的「先生」。這句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
窗外的音樂已經聽不見了。音樂會結束了吧!父親他們快回來了。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進去浴室拚命沖身體,用肥皂把身體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換上新的內衣褲和睡衣,關好窗子,鑽進被窩裡發抖。不到五分鐘,走廊傳來父親的笑聲。門打開,父親進來。
「怎麼還沒睡?」
「剛才醒了。」
「有沒有不舒服?」
我停頓一下才回答:「沒有,什麼都沒發生過。」
為何不告訴父親?我想是因為不想讓父親難過之故。如果父親知道事實,大慨會自責不該留下我一個人在屋裡。也許他會殺掉那個男人。我不想父親那樣子做。在我心目中,父親完美一如神明。
那晚發生的事,改變了我的一生。我自己覺察時,是當我用剪刀刺死男工的時刻。
姊姊們說我撒謊,說那男工沒有對我施暴。可能是吧!可是,我感覺到衣服被撕破而赤身露體了,我看到他像野獸一般侵犯我來了!那是不是幻覺?現在的我還是搞不清楚。
下午什點什十分。
雅子停了筆,看看時間,心裡著急,手指酸疼迤來。快寫完了,休息一下吧!她在遲疑要不要吃點東西。沒有機會吃了。如果這是最後的一餐,她不想在這裡吃。去到P酒店再說。於是她繼續寫下去。
已經沒什麼好寫了。我殺死男工,父親和姊姊們並沒有把我交給警察,而是把我關在不為人知的地下室里,說要觀察我的情形。地下室原是父親的書庫,放不下書房的書都擺在那裡。
關在地下室的幾年日月,在我內心釀成復仇的決意。我在那個關閉的空間里,一直等待使殺意實踐的機會。等了一天又一天,終於讓我逃出來,無意義的殺掉那個貨車司機。那件事給我自信,我能毫不猶豫的殺人。
姊姊把我捉回來。令我驚訝的新機會立刻來了。那個家庭教師實現了我的願望。
我的報復是什麼?對那個在輕井站的木屋蹂攔我的男人的復仇。
我所殺的四個男人,包括那個中學教師,警方似乎還找不出他們之間的關連。稱我殺人狂,異常性格的犯罪者。怎麼沒有關連?那四個人,律師、作曲家、醫生、教師,全是人們口裡尊稱的「先生」,就跟那天住在木屋的男人被人叫「先生」的身分一樣。
律師、作曲冢、醫生、教師。其中一定有一個是侵犯過我的男人。當然其他三個是無辜的,我知道,還是決意四個全殺!不這樣不能達到我報復的目的。如果這是異常,就算是吧!
當我把刀子插進他們的身體裡面時,我覺得安息。對他們的事先有嚴密的調查,然後作好謀殺的準備工作,十分有趣。我對自己做出的結果很有滿足感。
只是,為了逃避嫌疑而使那個吸毒少女意外身亡,以及那個目擊現場不可不殺的旅館老闆娘,令我覺得遺憾。對了,我想附加說明告訴警方,那個製造拼圖的「北風」女侍應,就是我本人。
報復實現了。其後,是我安息的時候。刀子還有兩把,其中一把要插在我的胸瞠里。最後一把,自然是插在我唯一所愛的男人,上田修一的胸前。
不能再寫了,我要把這封信寄去警察廳。人們看到這封信時,肯定我已不在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