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獨裁王國
味澤岳史有一套特殊的本領,他身體有如立地金剛,按說要是找個更好的工作也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卻偏偏挑選了這個行道,而且一干就是近兩年。這是因為這一行與以前所於的截然相反,而更主要的是他打算折磨自己。
中途,他曾幾次想撒手不幹,但每當這時,他都咬緊牙關忍耐下來。其實,也沒必要非忍耐不可,干現在這一行,都是無情無義之人,非但談不上情義。連公司也把他們當消耗品使用,不時招收一些新的工作人員。
味澤岳史是羽代市菱井人壽保險公司羽代分公司的外勤。當人壽保險公司的外勤,是他作為「第二次人生」而挑選的職業。說他幹這一行的動機是同以前的工作唱對台戲,那是因為以前的職業與人壽保險格格不入,也就是說,只要於以前那行,就不能加入人壽保險。
以前那一行是生命不保的危險工作,現在挑選的正好與其相反,可是,雖說沒有生命危險,遭受的屈辱卻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眼下,沒有一戶人家歡迎人壽保險公司的人去勸誘訪問,只要一聽到保險二字,就說「夠啦!夠啦!」給你來個閉門羹。
進門給個閉門羹尚且算好的,最近,許多人家門前掛出了「謝絕推銷」的「禁令牌」,根本「不許進門」。這種人家連電鈴也按不得。
在居民區、公寓里要是有一戶掛出這種禁令牌、其他居民立即效仿,這也說明推銷員如蠅蟻之多。當然,推銷員若是因條令牌就垂頭喪氣、偃旗息鼓。那就根本作不成買賣了。
如果無視禁令登門拜訪,有時就會被兜頭潑冷水。
於是,保險公司指示外勤人員改變戰術。放棄直通通的勸誘,使用調查卡或徵求意見等迂迴方式接觸。可是。憑這點小伎倆,如今的客人是不去俯首上鉤的。
為了勸誘人們加入保險而漫無計劃地「闖入」陌生人家裡,是種事倍功半的笨拙辦法。初出茅廬的外勤員首先走訪的地方,照例是親友。在親戚、朋友、熟人中串一串,憑面子可以請他們加入保險。但不出三個月,親友就串遍了。經親友們的介紹,能開闢新的戰區固然更好,不過,過不了一年左右,這類外勤員就會像磨爛了的破鞋一樣被棄於路旁。
在這個城市裡,味澤本來就舉目無親,一開頭就不得不施展「闖入」的手段。不過,這倒使他老早就養成了耐性。
因為一旦把親友走訪完,這些推銷員也就氣數已盡,漸漸被公司罷免,其中好歹能苟延殘喘下來的,就是從開頭就投身子「闖入」的寒流中,名副其實地闖開了路子的人。
在過份的屈辱下,有時感情一衝動真想幹掉對方,而味澤所以能抑制住感情衝動,不妨說是對自己以前乾的那行工作的反擊。
闖進去被趕出來,再闖進去又被趕出來。開頭那段時間。有親友的同行們都功譽滿載,而味澤卻兩手空空。分公司的部長對他冷嘲熱諷地沒個完。
「要是就此撒手不幹,自己就完了。」味澤這樣激勵自己。
一大,味澤頂著禁令牌冒然闖進了一家,在那裡接受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委託。那家主婦好似沒在家,出來的是位四十來歲的男人。也許他正在午休,披著睡衣來到門口,一聽是來動員加入人壽保險公司的,就破口大罵起來。
味澤惶恐萬狀、狼狽不堪,轉身正要溜走,不知何故那個男人又從背後叫住了他。
味澤扭頭一瞧,那人和方才簡直判若兩人,臉上堆出了頗為尷尬的笑容,對味澤說。
「有件小事,能否勞駕一趟?」
「幹什麼呀?」味澤一問,那人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個圓圈說。
「去藥房。喏!買這玩藝兒。」
「那是什麼?」
「你到藥房這麼一比劃就行了,一千元足夠,錢你先給墊著。」
真是莫名其妙的差使。味澤姑且來到藥房。照他說的那樣一比劃,藥房店員立即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遞過一個包好的小盒。
這時味澤才恍然大悟。那人讓自己乾的是何美差。這次跑腿,竟是買避孕工具!想必是那男人要和妻子同房時,發現避孕工具用完,偏巧這時味澤登門來訪,自然成了及時雨,便託付給他。這真使人哭不得笑不得氣不得。
把那盒東西給他后,那人掏出一千五百元錢和一張名片說:本人員然已加入了足夠的保險,不過你還可以來公司給我介紹一下你們的保險。名片上印著羽代市大名鼎鼎的夜總會總務科科長的頭銜。
這件事成了開端,味澤頭一道爭取到了保險合同,但憑這樣的機會是遠遠不能達到公司下達的苛刻定額的。
某公寓住著一個女人,大概是個私匿的情婦,養著一條愛叫喚的德國尖嘴狗。味澤看出她有加入保險的意思,就三番五次登門動員,那女人含著別有用心的微笑說:
「我正要求您一件小事呢!」
「什麼事呀?只要我能作到一定效勞。」
味澤盡量裝出恭維的笑臉回答說。
「真的?你可別騙我!」
「要是我辦不到就不好說了。」
「簡單得很哪!你辦得到。」
女人用嬌滴滴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味澤,味澤有了某種預感。聽老外勤員說,有的女人日子冷清,禁不住慾火如焚,常在暗中與男外勤員尋歡作樂。」
只要雙方守口如瓶,顧客就有了理想的情夫伴侶,而對外勤員來說,用肉體賺來的主顧也是最踏實不過了。對味澤這樣健壯的男子來說。也可以把積蓄的慾望發泄出來,這真是一舉多得的妙法。
眼前這女人,體態豐盈,確實招人喜歡。味澤所以熱心前來走訪,也不單是為了工作。
聽那女人說「您辦得到」,這話正合了心中的鬼胎,味澤渾身越發痒痒起來。
「我想讓丘比特在您那兒呆四五天。」
「丘比特!」
「是呀!我要和我的那位出門玩去,不過呢,總不能帶著丘比特呀,可是,又沒個地方能長期寄存,真愁死人了!您要是肯幫忙,我想,丘比特也跟您熟了,不會出差錯。」
味澤這才弄清對方未明說的意思:「丘比特」這個聽起來怪嚇人的名字,其實就是女人那條心愛的狗,她的意思是打算在和男人出門旅行期間,把那條心愛的狗交給味澤代養,這和他琢磨的好事差了十萬八千里,味澤不由苦笑起來。
「噢!那就拜託啦。吃的嘛,我給您留下它喜愛的食物,您每天喂它兩三頓就行了,我想絕不會給您添很大麻煩。」
女人彷彿把味澤的苦笑看成了應諾的表示。生拉硬扯地交待開了。
「還有,您每天得帶它出去散步一次。好嗎?現在市公所、保健所對小寶貝的大小便都管得挺嚴,所以您別忘了帶塑料袋。對您的報答嘛,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可以考慮您那保險的事。」
女人越發放肆起來。
那女人旅行一回來,就說服男人。加入了一百萬日元的保險,遇到災害,保險金是二十倍,保險金領取人當然是女人自己。味澤對那女人的生意經驚嘆不已。但總算又取得了一項合同。
不過,這類合同還附帶了日後的服務項目。打那以後,那個女人一出門旅行或外出,就把狗寄放在他那裡。
不光如此。還產生了一些副產品。那女人可能到處作了宣傳,到味澤這裡寄貓存狗的人與日俱增,有人不僅外出時前來寄放,就連領狗出去散步也讓味澤代勞。
不過,由於這一招,味澤的工作也漸漸有了起色。
當人壽保險公司的工作多少有些眉日的時候,味澤外出了幾天。對公司他隻字未提到何處去。回來的時候,他領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味澤把小女孩送進了市內的小學,和她一起生活起來。
小女孩是個孤兒,寄養在母親的遠房親戚家裡。以前,味澤曾對那房遠親說過,想把女孩作為養女領走,女孩的這個親戚,家境貧寒,沒有餘力養活這個幾乎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遠親之女,所以他們很歡迎味澤把她當養女領走的古怪要求,他們根本沒去懷疑味澤說自己是父系親屬的那套話。能減少一張嘴吃飯。也就使他們心滿意足了。
小女孩老老實實地跟著味澤來羽代。她名叫長井賴子。今年十歲,兩年前父母被人殺害以後,就忘記了自己所經歷的事情。
後來,她慢慢地會寫自己的名字和住址了,在學習上記憶力還行,智商數也是優等,因此,上學念書也順利還沒什麼妨礙。
味澤領來了女孩,慢慢安頓好在羽代的生活后,又秘密地跟蹤起一個人來。就在這種跟蹤工作如同蝸牛爬行那樣緩慢進行的時候,想不到天賜良機,讓他一下子就和那人接觸上了。
爸爸創辦的《羽代新報》,內容已完全變了質。在越智朋子看來。那不是變質,而是墮落。羽代市已完全腐敗了,就像一塊充滿臭氣的污泥。爸爸曾孤身抨擊過市政的腐敗,那種朝氣,在報社裡已蕩然無存。現在的《羽代新報》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那位主宰羽代市的大場家族的御用喉舌。
也正因為成了他們的御用喉舌,才得以保存至今,而且,不僅僅是保存下來,還發展成縣內首屈一指的地區報紙。
大場一成是現在的一族之長,也是一市之長,以他為核心,市議會、商工會議所、警察、市立醫院、市立學校、銀行、報刊、本市廣播電台、大的地方企業、交通部門等市內的要害部門.全都由大場家族及其手下的嘍羅牢牢控制著。
羽代市位於山國下縣的中部,是下縣政治、文化、商業、交通的中心,四面群山環抱,這種地理環境,使它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中心。形成了獨自的文化和自給自足的經濟圇。
江戶時代初期,羽代氏在這裡興建城邑,後來,經過歷代藩主的慘淡經營,發展成為近世的城邑。明治初期,這裡還是中部養蠶區的一個中心,盆地里的蠶繭都集中到這裡,興建了巢絲工業。從大正到昭和年代「羽代生絲」在全國市場一直佔有獨特位置,這對城市的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太平洋戰爭末期。市內的街道遭受了戰人的浩劫,大部分夷為平地,但戰後很快恢復起來,現在,面貌已煥然一新,成為一座現代化城市。
戰後。大規模地開發了埋藏在地下的豐富的天然氣資源,從而打下了礦業發展的基礎。
而且,還引進了機械、化學、造紙、精密儀器等許多企業,羽代市完全變成了現代化的工業城市。
縣公署所在地雖然讓給了縣南部的F市。但在經濟、文化、交通的規模方面,羽代市依然佔據著縣中樞的位置。
過去,大場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羽代藩的下級武士,連藩主的面部沒正式見過,明治時期的廢藩置縣,給了大場家族出頭露面的機會。
以前,羽代藩對薩長二藩心懷不滿,在戊辰戰爭中,投靠了幕府方面,因而在實行廢藩置縣時,羽代藩便徹底瓦解了。照理說,應該是建立「羽代縣」的,但羽代反而被併入到下縣裡,縣城也移到了下市,就是因為有這麼一段原故。
由於這種藩政改革,現在的族長大場一成的祖父大場一隆便不再當武士而淪為農民。但事隔不久,竟從他的土地上發現了天然氣,這個地下資源是取之下盡的。
大場一隆雄心勃勃,根本不去安分守己,他沒有放過老天爺對他偶然微笑的機會,馬上把天然氣企業化,不久,天然氣的開發和利用便成了市的中心企業。他還靠其利潤積累起來的巨大財力。把手伸進市政機關,控制了全市。
由於他控制了豐富的天然氣資源,而這一資源又成為發展羽代市的動力;便接二連三地派生或引進了與此有關的企業,牢牢掌握了羽代的財政大權。因此,人們都在背後紛紛議論說,羽代市的藩主,不過是由大局家族接替了羽代氏而已。事實上,羽代市裡,誰要是成了大場家族的眼中釘。誰就休想活命。所有的市民都在某個方面同大場家族有著聯繫,即使自己本身沒有直接聯繫。家裡人或親戚也會有人和他們有聯繫。
不管你到學校、還是到醫院,不管你在哪兒工作,都會有大場的影響存在。大場的勢力甚至伸展到了縣城F市,要想完全擺脫他的影響,除非遠遁他縣。
不過即使脫身縣外,倘若是臨近的縣,他的勢力還能把你追上。現在他通過提供資金這種門道,已經和中央的政界拉上了關係,大場的好幾個傀儡國會議員,盤踞在政界的重要職位。
戰爭也加速了大場勢力的崛起。他巴結軍部,鑽進軍需工業,戰後又馬上搖身一變,改成和平工業。當時的族長已經是現在的這位大場一成了,他蟬聯至今,其變身術實在是高明極了。
戰火也未能使天然資源受到損失。而是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從側翼支援大場家族發家的是中戶多平。多平是羽代藩的小噗羅,與大場一隆關係密切。廢藩置縣后,中戶多平失了業,成了地頭蛇,在羽代立一門戶,構成一霸,逐步網羅黨羽、擴張勢力。
中戶家勢力一大、黨羽一多,所需資金也要按比例增加。沒有錢,就維持不了這一門戶。從財政方面給中戶撐腰的是大場一隆。
大場一隆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他想豢養私人部隊以防備萬一。
戰後。許多墮落的退伍軍人、流浪漢湧進了羽代市。他們把幸兔戰火洽劫的羽代車站當作巢穴,搞搶劫市民和旅客的活動。
因此,市民和旅客無法放心大膽地在市內行走、搭乘火車。
警察完全束手無策,於是,大場一成就委託中戶多平的兒子中戶多一任市內警衛。這麼一來,中戶就公然被任命為羽代市的「特別自衛隊的隊長」了。
從那以後,警察在中戶家的勢力面前再也不能耀武揚威,不管墮落的退伍軍人在市內怎樣猖獗,警察也無可奈何,而中戶家的人馬一趕到,馬上就浪靜風息。這麼一來,警察自然成倍掃地。
中戶家從大場一成這位名副其實的城主那裡領到了「特許」,就在車站前面開辦市場,以此為基地,一步步向外擴張勢力。
那些曾經當過市民保鏢而深愛歡迎的無賴。不久便現了原形。他們在光大化日之下,在市場里公然開辦了賭場。賭棍和黑市商人在這裡成群結夥,市場完全變成了無法無天的世界,警察的巡邏隊根本不靠近這裡。因為賭徒的頭子和警察本來就穿著連襠褲。這裡等於是「官辦賭場」。
中戶這一伙人,還替大場家族行兇作惡,凡是大場不好親自出頭露面之事,都由中戶一伙人包攬下來,他們還豢養了許多打手。
年輕的無賴之徒認為被選上當打手,就能成為「好漢」而趾高氣揚。人們明明知道中戶家是大場家族豢養的私人部隊,卻也只好佯作不知。
對於大場家族把羽代市霸為私有的狀況。偶爾也曾出現過有勇氣的市民起來反抗,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或是遭遇車禍,或是跳樓「自殺」.要不就是掉到河裡淹死了。警察只把這些案子作為事故致死草草了結,儘管沒有一人認為是事故致死,但誰都緘口不言。
因為人們很清楚,若是道破內情,下一次就該自己「死於事故」了。
越智朋子的父親越智茂吉,當年在市內經營一家印刷所。他把車站前的市場叫作羽代市的「黑暗斜街」,把中戶家同警察的暖味關係寫成報道,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來,刊登在十六開版兩張對開的小報上,每月分發給市民一兩次。
他生來就有強烈的正義感,因而忍無可忍。開始辦報的時候,從取材、撰稿、版面設計、校對、印刷到分發都是匹馬單槍地干。
這下子可激怒了大場一成。雖然越智還沒有明確點出大場的名字,但公開抨擊警察當局對黑暗斜街的熟視無睹,那就是對警察背後的大場市政的嚴厲批判,是明目張胆打出了造反的旗幟。
從來還未有人膽敢挺身而出、旗幟鮮明地反抗大場。就連全國發行的大報紙的分社,也生怕一旦被羽代市記者俱樂部趕出去就無法取材,而對有關大場的報道極為小心謹慎。
中戶家的打手殺氣騰騰地闖進他家,把屋裡砸得一塌糊塗,連印刷機里也撒進了沙子。這伙暴徒揚長而去以後,警察才磨磨蹭蹭地趕到。
但是,越智茂吉並不屈服,他那充滿勇氣的報道,得到市民中佔壓倒優勢的人的支持。訂戶直線上升,市內想幫助越智的青年,都雲聚在越智的身邊。
多年來,在大場的「高壓」下:市民們也是重足側目、怨聲載道。越智又買來輪轉印刷機,還增添了人員,儼然具備了報社的樣子。
越智茂吉毅然決然地從正面向大場市政發動了攻擊。獨裁政治越強,越是從內部出現反抗分手。越智的人馬比比皆是,《羽代新報》雖然沒有加入記者俱樂部,卻刊登出大批的、俱樂部「官樣文章」上所沒有的、痛擊市政致命處的新聞報道。
大場方面慌了手腳,趕緊保護機密,卻不知機密是從哪裡泄露出去的。市民們群情激昂,拍手叫好。長期以來。市民們對大場體制的忿感都悶在心底,《羽代新報》的報道,正好發泄了他們的積憤。
越智茂吉被市民們的支持所激勵,掀起了驅逐暴力、整頓市政的大規模宣傳活動。這是刀刃下豁出性命的大規模宣傳活動,襲擊和恫嚇成了家常便飯。
越智的家自然不在話下,連工作人員的家也遭到各式各樣的挑釁和威脅。有的職工擔心家屬的生命安全,把家裡人單獨「疏散」到別處去了。
市民的支持的確是有增無減。首都的新聞界也風門了這一大規模宣傳活動,一些大的電視台專門派人前來採訪。
當越智艱辛的宣傳活動剛要結出果實的時候,他卻在市內慘遭車禍,一命歸天。那一天是數九嚴寒,路面上下凍。越智正穿過馬路時,一輛外地來的汽車一打滑,就把他碾在車輪下。肇禍的司機說,他頭一次開車從南方來到此地,不知道上凍的路面會這樣容易打滑。
不能斷定這是有意加害,司機受到違反交通法和操作失誤致死的懲罰,越智茂吉失去了生命。
趙智茂吉一死,好容易才高漲起來的驅逐暴力運動也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自然而然地癟了下去。
越智茂吉被搞掉就全完了,這種無法挽救的失望和灰心喪氣的情緒控制了市民。越智茂吉手下有骨氣的職工。也一個個被抽調出去,大場一成的唆羅們則取而代之,竊據了席位。《羽代新報》很快就失去了銳氣。
在神不知鬼不覺當中,報社的大多數股票落如大場一成的手心,《羽代新報》完全墮落成了大場家族的御用報紙。
越智朋子進報社時,報社已完全淪人大場之手。在大場方面看來,錄用朋子,也算是對「敵將之女」的一種優待。
進報社時,朋子還抱過幻想:報社是爸爸親手創辦的。傾注了他全部的熱情與心血,她彷彿覺得,在爸爸同邪惡勢和鬥爭的這個堡壘里,還留有爸爸的影響。
可是,那些已經被大場清除得乾乾淨淨的了,爸爸築起的城池早已陷落,現在盤據城池的是那些敲骨吸髓、大腹便便的仇敵。
朋子自己也染上了市民那種無可奈何、灰心喪氣的情緒。姐姐一死,這種情緒就更強烈了。
姐姐的死,似乎和大場沒有關係。姐姐與妹妹朋子不同,凡事小心謹慎,喜歡孤獨,對外界不感興趣,一味閉鎖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這樣的女子,不會招來他人之恨。姐姐工作的江通商公司,與大場毫無關係。不能認為她是由於了解了大場的某些隱私而遭滅頂之災的。不管怎樣,姐姐一死,使朋子多少放棄了想繼承爸爸遺志的打算。
在完全墮落變質了的《羽代新報》報社裡,朋子喪失了朝氣,擔負起既無妨礙也無益處的婦女版。雖說她都快二十三歲了,但還沒有一個中意的男朋友。
有的男人看中了朋子現化式的美貌,追求她,但她理也不理。總之,沒人使她動心。朋子覺得,只要身在羽代市,就不會有使自己傾倒的男人。
就連《羽代新報》這個唯一反抗大場體制的堡壘,現在也成了他們的一個監視哨。爸爸精心培養起來的有骨氣的職工,也都或是被排擠掉,或是失去了朝氣。現在,羽代市內的男人都可以看作是大場體制方面的人,曾經支持過爸爸的讀者們,現在也一味地對大場表示恭順,窺視著大場的臉色。
朋子著想為美麗的青春找到可心的對象。只有離開這個城市。可是,年邁的媽媽再也不想奔彼到異土他鄉,她現在緊緊地摟住唯一的親人朋子,央求著說,哪兒也不去吧!
撇下這樣的老母,自己遠走高飛,當然於心不忍,而且朋子本人對於青春的前途也不那麼走心。最近,她連爸爸的生活作風都覺得可笑,認為那不過是幼稚的英雄主義。只要和大場體制合作,生活就會得到保證,儘管它就像浸在污泥濁水裡似的,久而久之也就覺得滿舒服了。
因為即使在大場的獨裁市政下,也不會讓一般市民直接夥同他們搞犯罪勾當。只要老老實實地服從他們.生命也就不會受到威脅。
爸爸就是因為迂腐地主持正義,起來反抗大場,才招來殺身之禍。
縱令推翻了大場體制,也絲毫不能保證羽代市會變好,說不定會變得更憎。還是由大場這樣絕對獨栽者來統治。方能保持這個市的安定。
對羽代來說,大場就是政府,就是天皇,沒有他,這個市可能會陷入無政府狀態——
爸爸幹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兒呀!
朋子最近開始這麼考慮問題了,彷彿沒有了爸爸那樣的反抗分手,城市才恢復了安定,儘管這是表皮下面蘊蓄著膿水的虛假安定,但總還不失為一種安定吧。
※※※
最近,朋子感到身邊有人注視自己,視線來自何人並不清楚,但總是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那視線可能早就向自己射來了,而自己只是最近才開始意識到。
讓來歷不明的視線經常盯著,實在令人不舒暢。不過,那視線絕不是惡意的,倒好像是某人把一番好意放在小心翼翼的視線上,從遠處悄悄地投過來。
但是,不管怎樣,來歷不明總會使人忐忑不安。朋子總想弄清視線的來源。但由於那視線很難捉摸,所以「反探索」的視線也總是半途中斷。
會不會是自己神經上的多慮呢?朋子雖然這樣去想,但本能的感覺在告訴她:的確有人注視著自己。而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
那一大,朋子出去採訪,由於事情不太順利,很晚才返回報社,回家時天完全黑了下來。她家在羽代市西南郊外的新興住宅區。原先她家曾住在市內父親的印刷所里,後來,隨著《羽代新報》日益發展,住房擁擠不堪,父親便買下了這所新建的房子。
現在的《羽代新報》報社,已將舊屋拆除,在原址上蓋起了富麗堂皇的報館,新報館是大場一夥竊據了整個報社以後重新改建的。
朋子在報社前面叫了一輛汽車,不巧,中途汽車輪船放了炮,也沒有別的過路的汽車。儘管司機再三表示歉意,但朋子覺得。與其等著修好,還不如走著回家快。
這段路坐汽車也不過十來分鐘,一定起來卻覺得分外遠。這一帶是新開闢的地區,田地和山林依然原封未動地保留著,住家的燈火稀稀落落。這裡白天是個幽靜的地方,一到夜晚,就顯得有些荒涼。事實上,這一帶常有流氓出沒,在那陰森森的黑暗中,總使人覺得有流氓正在那裡潛伏著。
走出去一段路以後,朋子後悔起來:還不如等著汽車修好再走。可是,這時已經走到前不著家、后不著車的中間地段了,她彷彿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後面尾隨上來。
她停下來。看看四周。那腳步聲一下子又聽不到了,只有遠處傳來幾聲狗叫.這就更加讓她恐懼。
朋子覺得有人在尾隨自己。
住家的燈火還是那麼遙遠,根本沒有盼頭。朋子終於忍不住跑起來。她想憑跑步來分散疑神疑鬼的心情。
朋子只顧身後卻忘了面前。前面黑暗中突然人影一晃,擋住了去路。她大吃一驚,正懊悔不迭時,潛伏在黑暗中的傢伙一聲不吭地猛撲上來,朋子想要呼救,但已經晚了。一隻粗厚的大手將她嘴捂住,兒條胳膊緊緊地抱住她,橫拖豎拽地把她從路上拖到亂樹叢里。熱乎乎的濁臭的呼氣直撲到臉上,充滿慾望的野獸般的目光。在黑暗中閃動。
野獸們把獵獲物拖到自認為可以安安穩穩吞噬的地方后。就兇猛地扒起衣服來。功夫不大。女人拚死的抵抗就成了徒勞;如同剝水果皮一樣,朋子的衣服全被扒了下來。黑影是三條。
這幫傢伙干這種卑鄙的勾當看來相當熟練,朋子很快就陷入了絕望。
朋子還在作著徒勞的抵抗,臉上挨了火辣辣的一掌。
她覺得再抵抗下去就會被弄死,恐怖使她的抵抗減弱下來。
「完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其實,朋子倒也不是像保護珍寶似地想把處女保持下去,但在這種方式下成為獸慾的犧牲品而被吞噬掉,覺得實在窩心。
野獸焦躁起來。朋子身體仍挺得硬邦邦的,抗拒著野獸的入侵。
「臭娘兒們!」
流氓頭一次暴露了聲音。
「別磨蹭!我還等著哪!」
第二個流氓催促著。聽起來都是年輕人的聲音。惡魔一著急,動作就出現了破綻,放開了捂著朋子嘴的那隻手。朋子抓住這一空隙,扯開嗓子狂叫起來。奇迹就在這一瞬間發生了。流氓壓在她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她身體的四周怒吼聲和兇猛的廝打聲攪成一團。
搏鬥的均勢很快就打破了,逃跑和追擊的聲音在黑暗中向遠方移去。危險暫時離去以後,朋子依舊嚇得縮成一團,好久好久動彈不得。不!恐怖心理也已變得麻木了,朋子只是茫然地留在原地,呆若木雞。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流氓發生了內訌吧!不管怎樣。這是逃離虎口的絕妙機會。必須在流氓返回前逃走!等朋子好容易清醒過來時,黑暗中又傳來腳步聲,並在她的面前停住了。
在茫然之中時機錯過了。最兇惡的野獸趕跑了敵手又殺了回來。恐怖的再次降臨.使朋子連聲音都喊不出來了。
「不要緊啦!這幫傢伙跑得真快。您沒傷著嗎?」
黑暗中的人影開口說了一句,聽來他和剛才那幫壞蛋不是一夥。但朋子不敢馬上相信,還保持著戒備姿勢。那人又說:我是聽到呼救聲跑來的。」接著又問道:您真的哪兒也沒傷著嗎?」
朋子明白了對方說的「傷著」的言外之意。這才醒悟到自己得救了!
「沒有。」
朋子回答說,同時感到一陣害羞,剛才由於害怕什麼都顧不上了。下半身已是一絲不掛,幸好隱藏在黑暗裡。
「一群無恥之徒!喏,衣服在這兒。」
那人指了指朋子散亂在地的衣服,其中也有貼身的內衣。他沒有直接用手去把衣服拾到一塊兒,這使朋子感到此人心很細。
衣服雖然撕得稀爛,但總比不穿強。
「不用到醫生那兒去嗎?」
那人放心不下似地問。
「不用!因為哪兒也沒傷著。」
雖然朋子這麼說,那人似乎還是沒有信以為真。受到這類傷害的女子,總是一心想要隱瞞過去。
「那麼也好。不過,有時過後傷害才暴露出來,所以還是請多注意一下才是。」
那人好像生怕朋子有病似他說。
「謝謝您救我脫險!」
朋子滿腔感激之情。一個人趕跑三個歹徒。一定是個大力士。不,應該說是個勇士更為恰當,在黑暗中那人模模糊糊現出的輪廓,也確是一位體格魁偉的人。
「您家離這兒遠嗎?」
他身軀雖然粗壯,說話倒很溫和。
「我家在前面的材木町。」
「材木町。那還遠著呢!剛才那幫壞蛋可能還會殺回來。我送您回家吧!」
對方的口吻並不強求。
「您能送送我,那太好了。」
朋子剛一邁步,突然感到膝蓋一陣劇痛,身子晃蕩、站立不穩。剛才遭歹徒襲擊時,膝蓋可能撞上了樹根或石頭。
「留神!」
那人迅速地用肩膀撐住了朋子,那是個結實的男子的肩膀。
「請不要介意,扶著我的肩吧!」
朋子順從地扶著他的肩膀走到公路上,這才借遠方射來的微弱燈光,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高顴骨、四方臉,體格健壯粗大,像鐵塔似的,年紀約三十左右。怪不得那些專門禍害纖弱女子的歹徒,三人合夥也不是他的對手。
血從他的臉上流下來,可能是剛才和歹徒格鬥時受的傷。
「哎呀!出血了!」
聽到朋子的驚叫,那人滿不在乎地用手背抹抹臉。
「留神別感染。到我家包紮一下吧!」
「不用。這不過是蹭破點皮,方才我把對方的牙打斷了,說不定還是濺上的血呢!」
他說著,笑了起來,兩眼眯成一道縫,表情顯得格外天真。黑暗之中牙齒潔白而光亮。
倆人走到了朋子家的門口。
「到啦,請進來坐坐吧!」
「不了,太晚了。」
「您不能這樣就走呀!起碼得包紮一下傷口。」
「這點傷不算什麼,過兩天就會好。往後可別夜裡一人走路啦。好啦,晚安!」
「請進來坐一會兒吧!這讓我怎麼過意得去呢?」
那人轉身要走,朋子使盡全身力氣拉住,在二人爭執時,朋子的媽媽大概是聽到了動靜,從屋裡走了出來。
「是朋子嗎?」
「是,媽媽,快讓這位先生進來呀!」
「喲,是客人呀!謝謝您照應朋子,叫您費心了!」
母親和那人打著招呼,扭頭看到朋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吃了一驚,忙問!:
「天哪!朋子,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到底是怎麼啦?」
「遇上壞人了,這位先生救我脫了險。」
「你呀!真的沒把你怎麼樣嗎?」
老母親忘記了搭救人還在身邊,她讓女兒那種可怕的樣子嚇慌了。
「沒什麼,只是衣服給撕破了。媽媽,您快讓這位先生進來呀!」
站在家裡明亮的燈前,朋子立刻感到了害羞。她打算立即去換衣服,穿戴好了再回來,尤其是在年輕的恩人面前,還保留著被蹂躪的樣子,她覺得很難為情。
※※※
在朋子母女的懇求下,那個男人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名叫味澤岳史,在菱並人壽保險公司羽代分公司工作。
「雖說在人壽保險公司工作,但我是決不去勸朋子加入保險的。」
味澤笑著說,露出了潔白而整齊的牙齒。從這副笑臉看得出他是一個爽朗的男子。
從此,朋子和味澤開始了交往。朋子總覺得味澤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儘管他不夠英俊,但是,他那運動員似的魁偉身材。他所表現出來的男子氣概,總在吸引朋子。味澤三拳兩腳就打跑了三個無賴,這種本領真不尋常。
儘管如此。在他身上卻看不到這種類型的男人所難免的野性,為人處世小心謹慎、生活規規矩矩,從不顯露頭角。
他不願講自己的過去。雖說顯然不是本地人,但從不談起到本地以前住在哪裡,幹什麼工作,為什麼來到羽代市。
他在市內租了一套公寓,和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住在一起。據說,這個女孩子是味澤的遠親,因為雙親被強盜殺害,無依無靠。他就認領了來。他自己說沒有結過婚。這些話固然不能輕易相信,但從相貌上看,根本著不出他和女孩之間會有血緣關係。
如果他過去確實一直是個單身漢。那麼,也許是這個女孩子妨礙了他結婚。這女孩子說來也挺怪,白白的皮膚,胖胖的臉蛋兒,樣子很可愛,只是幾乎一聲不吭。和她說話時,她回答得倒也乾脆利落,只是目光朝著遠方。其實,她的雙眼確實在看著談話人,只是目光的焦點早已離開這人而遊盪到漫無邊際的遠方去了。
和這個女孩子說話時,總覺得她只是把肉體靠近了你,靈魂卻像在虛無飄渺的自我世界中徘徊似的浮蕩不定。
有人向味澤打聽過此事,據味澤說,她父母被人殺害時。她精神受了刺激,把經歷過的事情都忘掉了。不過,習慣和學過的課程還沒有忘掉,所以對日常生活並沒有妨礙。人們想詳細了解使這女孩喪失記憶的那次精神打擊——雙親被殺害的原因,可是,味澤的話就到此收尾了。
我已不知不覺對味澤有興趣啦!朋子猛然捂住臉。本來,味澤的過去,少女失去記憶的原因,這類事情對朋子來說是毫不相干的,而朋子卻不知不覺地熱心琢磨起這些事來。
這時,她感到自己已經把味澤當成了男朋友。
自從有了這種感覺后,朋子心裡又添了一件放心不下的事兒,即味澤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看朋子的時候,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好像朋子晃眼似的。即便對面而視,近在咫尺,也使人覺得有距離感。朋子向他靠近。味澤就戰戰兢兢地向後拉開距離,靠近多少,他就退開多少。
那倒不是因為討厭她或是敬而遠之,味澤在拉開距離時,有一種像是從向望的美好對象上移開視線的那種游游移移的樣子和罪人乞求饒恕的那種苦苦哀求的神色。
這種若即若離的視線,朋子有過印象,似乎在哪兒見過。而且就是最近。
「噢!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視線呀!朋子終於想起來,就是最近那個來歷不明、緊緊盯過她的視線。自從遭到無賴襲擊以後,沒有再感觸到那個視線,但感覺沒有並不等於就是沒有,而是因為以前從遠方悄悄射來的視線,現在已緊緊地靠到身邊來了。
「原來是味澤注視著我呀。這麼說來,他早就盯上了我。那麼是打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又是為了什麼呢?」
一個疑問又引出新的疑問。「他跑來搭救我,也許並非是什麼偶然路過的巧合吧!
「那時。味澤說:『我聽見呼救聲就趕來了。』但是細想起來就能明白,他幾乎是在呼救的同時出現的。
從公路到森林深處,就是用眼估量一下,也差不多有三十多米,途中還有樹木、草叢等障礙,所以,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有在呼救的同時就趕到現場的道理呀!味澤能馬上趕到,難道不正說明無賴漢拖我進森林深處的時候,他一直在後面跟著嗎?
後來。在千鈞一髮的危急關頭他才出頭露面。
受人搭救之恩,反而狐疑滿腔,這確實有點對不起味澤。不過,那三個無賴會不會是味澤派來的呢?味澤的本領再高強,一個人霎時間就打跑了三個人,這本事也未免太離奇了。
在一些庸俗的電影和小說里,常常用這樣的手法創造接近女主人公的機會:故意安排個假強盜來劫持女主人公,然後再把她搭救出來。為了接近我,莫非味澤也玩弄了這種手法不成?
「不,不!決不會的。」
朋子趕忙打消了自己聯翩的浮想。三個無賴撲上未的勁頭。決不是裝出來的,如果味澤再遲到一步,朋子不就被那些傢伙糟塌了嗎!
味澤受的傷,也是鐵一般的事實,不是能裝出來的,他不僅臉上受傷出了血,胳膊、肩膀和後背上都被打傷了,這是他獨自一人與三人拚命廝打的證據。為了救我,面對三比一毫無取勝希望的劣勢,他竟然挺身而出,因此,對他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也是不應該的。朋子這樣責備自己、提醒自己。
不過,味澤確實出於某種原因在盯著朋子,悄悄地尾隨著朋子,他曾遠遠地用友善的目光注視過朋子。要說這樣一個人玩弄詭計,打發無賴來搞劫持;那自然是講不通,而且那千鈞一髮之際的救助,也說明他是拚命跑來的。
朋子和味澤就這樣若即若離地保持著往來,而這個距離確實在步步接近。
※※※
北野來到了越智朋子居住的羽代市,首先到羽代替察署打了個招呼。搜查員來到管轄外的地區時,總要先到當地警察署打個招呼,這是慣例,否則隨便搜查管轄以外的地區,會傷和氣。況且,如果能得到當地警察署的協助,搜查也會好辦些。
「是越智朋子啊。嗯,就是越智茂吉的女兒吧!
北野剛一提出調查對象名字,羽代警察署搜查科科長竹村立即作出的反應。北野一眼就看出,竹村表情複雜,像有些顧慮。
「聽說越智茂吉是當地《羽代新報》的創始人,是第一任社長,大概是三年前死的吧?
北野像刺探竹村表情里隱藏的真相似地問道。對於一個三年前就死掉的小小地方記者,搜查科上表現出的反應真有些神經過敏。
這使北野頓時省悟:竹村對提到越智茂吉一定有些顧慮。
「他嗎,是個很討厭的傢伙。他女兒又怎麼啦……」
越智茂吉的名字,本來是竹村自己點出來的,可是,看樣子他很不樂意提起越智。
「還是關於那個柿樹村大屠殺的案件,我想了解一下越智朋子周圍的一些情況,煩請協助一下。」
北野態度謙恭備至。
「越智的女兒嘛,她在《羽代新報》工作,是個很漂亮的姑娘,正是青春妙齡,卻還沒有結婚。大概沒人敢攀哪。
「沒人敢攀?為什麼?
「啊,為什麼?原因不有的是嗎!
竹村含糊其辭地回答。看來,不僅是竹忖,整個羽代署對越智一家都抱有一種錯綜複雜的感情,好像都是由越智茂吉引起的。三年前死去的越智茂吉到現在還讓羽代署的警察憂心忡忡,這到底是為什麼?
從羽代署的反應來看,北野已經明白,他們並不歡迎調查朋子周圍的情況,雖然表面上表示協助,而實際的氣氛則使人覺得他們要阻止調查。
竹村派來協助調查的探員,也無非是要監視北野的行動罷了。
北野暗自盤算了一下:要是請羽代署協助,事情反倒不好辦。於是他便裝出了一副已經調查夠了,姑且打道回府的樣子。待把羽代署派來的探員甩掉以後,自己又重新調查起來。
要是讓羽代署知道了風聲,事情會很尷尬。因此,北野不得不採取隱蔽手段。這種調查就像捉迷藏似的,北野就在這種條件下發現了意外的新情況。這一新情況究竟和整個案件有多大關係還很難估計,不過,確實是一個絕對不容忽視的情況。
為了向隊長報告,他暫時返回了搜查本部。
「事件發生時,越智朋子沒有太親近的人,也沒有怨恨她的仇人。
「依舊是沒有啊!
村長毫不掩飾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搜查工作一無進展。越智朋子這條微弱的線索,關係著最後一縷希望。
「可是近來,有個男人開始和她接近。
「近來的事,有個屁用。
現在的調查,是追溯當時殺害美佐子的動機,案件發生以後出現的人事往來,與案情掛不上邊。
越智朋子也二十三歲了,有一兩個男朋友當然不足為奇。問題是這個男人與柿樹村有關係。
「與柿樹村有關係……你。沒搞錯嗎?
村長的眼神有點緊張。
「確切他說,是案件發生以後才有了關係。風道屯遇難的孩子,只有一個還活著吧?那個男人現在正撫養著這個孩子。
「那孩子叫長井賴子!不是寄託給她的遠親了嗎?
「是啊!撫養賴子的那個男人,最近常同越智朋子來來往往。
「這可不是件小事兒!是個什麼樣的人?」
「名叫味澤岳史,這樣寫。」
「他是幹什麼的?」
「是菱並人壽保險公司羽代分公司的外勤員,年齡有三十歲左右,是個體格健壯的彪形大漢。可是由於沒有他的戶口登記,因而無從查清他的來龍去脈。那個名字可能也是假的。即使他從前蹲過監獄,名字也不去叫味澤。」
「指甲是什麼樣的?」
「本來我想看看指甲,可是事情已經過了兩年,我想早就長好了。
「能取下指紋就好了。」
「不能操之過急,調查他的來歷還有許多別的辦法。隊長,您看味澤這個人怎麼樣?」
北野兩眼瞅著村長的臉,就像一條獵狗叼來獵物,詢問主人有多大價值似的。
「是啊。有點眉目啦。撫養長井賴子的傢伙又去接近越智美佐子的妹妹。這兩個人都與風道屯有關。你先去徹底弄清味澤岳史的情況,人手不夠的話再派幾個。」
「暫時不要。我覺得還是一個人搞好。這樣在羽代署的眼皮底下不會大突出。」
「跟羽代署怎麼啦?」
北野突然口吃起來,村長從他的口氣中彷彿察覺到了他內心的疑慮。
「這隻不過是我的感覺。」
「沒關係。說說看!」
「我總覺得,羽代署的氣氛不爽,看樣子,他們並不樂意讓人了解周圍的情況。」
「為什麼?」
「還弄不清楚。朋子的父親越智茂吉是現在羽代市最大報紙《羽代新報》的創始人。」
「三年前他就死了。我記得是車禍。」
「羽代的市政自從明治年間以來就一直被名叫大場的一個家族把持著。他獨吞了在市內發現的天然氣資源,世世代代就像城主似地統治著那個城市、聽說現在是第三代了。戰後,他們暗中旬結暴力集團,進一步加強了他的強權。越智茂吉曾挺身而出同他們鬥爭,當時,他單槍匹馬地辦起了《羽代新報》,開展了摧毀大場體制、驅逐暴力的宣傳運動。」
「這些事情我也略有耳聞。」
「這個宣傳運動得到了市民的大力支持。正在運動如火如荼的時候,越智突然橫遭車禍,一下子就一命嗚呼了。」
「你是說,那背後有大場的黑手作怪?」
村長的表情仍果然不動聲色,但眼窩深處卻放出炯炯的光來。
「當然不能斷定。不過,這件事極為可疑。」
「可是,警察已斷定是交通事故了!」
「那些警察也不樂意讓人來調查越智茂吉女兒周圍的情況呀!」
「那麼,羽代署也和大場……」
「羽代署和大場有瓜葛!據我調查,羽代署是大場家族的私人警察署!」
「不過,越智茂吉的車禍和美佐子的被殺恐怕沒關係吧!」
「就算沒關係吧。不過,要真的沒關係,為了美佐子案件調查一下朋子:他們就不該那麼神經過敏!」
「越智茂吉的車禍如果是場謀殺案,那麼,羽代署對於調查他女兒.當然心裡不舒服嘍!」
「外縣的警察來調查別的案件,他們也那麼神經過敏,這就證明背後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越智茂吉的案子我們可不能伸手啊!」
「那也只能限於它和殺害美佐子無關。如果這兩件事有關聯的話……」
北野咽下了後半句。倆人面面相覷,彷彿在說,這下子可麻煩了。
沒想到在東北一個人煙稀少的村莊里發生的殺人案。會暴露出羽代市寡頭和警察的勾結來,在他們勾結的背後,很可能還隱藏著另外一些被精心偽飾了的殺人案。
北野叼來的獵獲物實在不小,而且,看來很有可能會順藤摸瓜找到更大的獵獲物。
「我有件事想問問味澤先生。
朋子果斷地對味澤說。不管味澤怎樣迴避他的過去,還是得問問。從愛情迸發的一瞬間起,女人總是想知道對方的一切。不!她認為有權力知道一切。
這就是說,只有完全獨佔了對方,愛情才算達到完善。朋子刺探味澤,想知道他的一切,表明了愛情發展的深度。
「什麼事兒呀?」
味澤還是那樣,用那種不即不離的目光看著朋子。這是憑意志的力量拉開的距離。
「我想聽一聽你的情況,你自己的事兒一點兒也沒對我講過!
「沒什麼可講的嘛!你不是看到了嗎,我一無所長,是個庸庸碌碌的人。
味澤好像很為難似地笑著說。他總是用這種笑臉掩飾自己。
「誰都有自己的生活經歷嘛,味澤,你不是本地人吧!那就請你告訴我,你是哪兒的人,到我們這兒以前在哪兒,干過什麼?」
「哎呀!談那些有什麼意思!我的經歷極為普通。」
「大多數人的經歷都是普普通通的,我特別關心你的過去,想知道你的一切。」
這已經是愛情的表達了。
「沒辦法!」
味澤真的現出了為難的樣子。
「這有什麼可為難的!你不會是個在逃犯吧!」
朋子半開玩笑地說。在味澤的表情中閃現出一絲惶惑的陰影。他用曖昧的笑容掩飾了過去。朋子沒有察覺到。
「不!也許你沒料到,就是個在逃犯。」
味澤馬上迎合了朋子的話頭。
「即便是在逃犯我也不在乎。好啦!我決不告密,你快說呀!」
「你為什麼對我有那麼大的興趣?」
「你還要我親口說出來嗎?」
朋子用埋怨的目光看著味澤。
「那麼。我再反問你一句,你幹嘛尾隨我呀!」
「尾隨!」
畫皮揭開了,味澤不知所措,朋子毫不放鬆。
「別裝蒜了!我早就知道你一直盯著我,就連從壞人手裡救我的時候,你不也是在暗地裡護衛著我嗎?我們素不相識,你於嘛老是跟著我?」
「這……這……」
「現在,你要像個男子漢,痛痛快快地坦白出來!」
朋子連珠炮似地追問,終於使味澤逃脫不掉了。
「因為你很像她。」
「像她?!」
「來到這兒以前,我在東京當過公司職員,她也在那個公司工作,我和她已經訂了婚。」
「你愛她嗎?」
「對不起。」
「有什麼可道歉的!我很像那個女孩子嗎?」
「長得一模一樣。我頭一次看見你時,還以為是她還魂了呢!」
「還魂……」
「兩年前。她死了,是場車禍。我傷心極了,為了乾脆忘掉她的容貌,便辭了職,來到這個城市。本來,我是為了忘掉她才來到這裡,可們偏又遇上了你——就像她還了魂,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討厭!」
明子突然提高了聲調。由於她突然改變聲調,味澤驚訝地瞅了她一眼。
「我可不願作那個女人的替身!不管多麼像她,我還是我!」
「我並沒認為你是她的替身呀!」
「既然這樣。還有什麼不知如何是好的?」
朋子方才還怒氣沖沖,現在卻又眉目合情了。
「不!我盯著的是你,不是她,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你以為我腦袋轉不過彎兒來嗎?你說的那是什麼意思?」
「因為她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像死了似的。可是如今呢,我的心又被你——另一個女子佔有了。」
「我可以相信你的話嗎?」
「請相信吧!」
「我太高興啦!」
朋子坦誠地撲向味澤的懷裡。味澤輕輕地接著朋子,生怕碰壞似的。朋子本來希望他能用兩隻胳膊緊緊地摟住自己,但她心裡明白,達到這一慾望還需要一段時間。
味澤還沒有具體他說出過去生活上的細節,朋子就心滿意足了。現在,要是一個勁地追問他的過去,就等於迫使味澤想起那個努力要忘掉的女子。
朋子雖然說自己不願作那個女人的替身,可是,只要味澤頭腦里刷洗不掉這段過去,也只好作她的替身。
如果說味澤是為了隱瞞自己不樂意讓人知道的過去,而編出了一套戀愛悲劇的話,那麼,這段故事應該說是深深抓住了女人心理的一篇傑作。
為了讓味澤徹底忘掉過去,在眼前這段時間裡。朋子不會再去追問他的過去了。
味澤的「戀愛悲劇」還產生了另一個效果。聽味澤說。朋子和他傾慕的情人長得一模一樣,於是,朋子就有意無意地同那個女人展開了競賽。無論幹什麼,都要同她比個高低。競賽者的意識,加深了對爭奪日標的向望,只有挫敗情敵,獨佔競爭對象,才算取得勝利。
朋子把虛構的情敵當作對手,陷入到競爭心理的迷魂陣中了。
七
羽代市是以城池為中心發展起來的,羽代城可以算作羽代市發展的起點,修築於慶長年間民城池落成時非常壯觀。有高達五層的天守閣,可是,明治初期被拆毀了,現在只留下護城河和城牆。
城的形式是圈圍了市東北頁一些低矮丘陵的平山城。離城堡最近的高崗是高級武士的武家宅邸街,叫作護城河內區;地勢低些的半山腰,是中級武士和低級武土的住宅區,叫中街和下街。最下面是商人街,其中有寺院街、手藝人街、魚菜街、鐵匠街、鹽商街、布店街、米店街、轎夫街等。
從這些街道的名稱就可以想象出:羽代城邑的經營是按不同職業劃分區域的,以城為中心,按行業細緻分工,形成一個經濟圈,以達到自給自足的目的。這是所有城邑的共同現象,羽代城則更是徹底一些,完整一些。住在城下的居民是不準遷居的。
F街出生的人,世世代代都不能離開下街,商人街的人也不準擔自改行。這種安排,永世不變地束縛了人們的身份和職業,就連結婚,也只能在同行中尋求配偶。
這一點,很像中世紀的「行會」,不過,「行會」是自由身份的人們為保護自己的人權自由和財產而結成的集體,而羽代式的「按不同職能劃分區域」.目的卻是確保城主的獨裁統治。
對象臣和居民來說。向來無自由可言。由於行業是世代相襲的,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歷史和傳統,這就創造了羽代特有的商人文化。
因此,市民的風氣是保守的,革新之風很難刮進來。羽代市歷史上唯一的一次革命,就是明治初期廢除藩政時,出身子下級武士的大場一隆取代藩主,掌管了這個城市的統治大權。從那以後,大場家族以他巨大的經濟實力為後盾,穩步擴充勢力,把他的統治體制搞得固若金湯。
現在,城址已變成了山城公園,護城河內區也成了羽代市最好的地區,那裡擠滿了大場家族的宅邱,其他的頭頭腦腦們則住在上街。
因此,住在護城河內區和上街,就等於有了羽代市統治階級的身份證。普通市民對大場體制當然心懷不滿,不過,他們已經習慣於長達三百年被統治的歷史,總之,那歷史只是統治者在一茬茬倒換,而被統治這一事實卻毫無改變。對市民來說,不論誰當城主都無所謂,只要能保證自己的生活就心滿意足了。
越智茂吉起來反抗的時候,市民們支持了他。但也只是支持而已,並不是親臨前線舞動革命的旗幟。他們誰都贊成把鈴擋拴到貓脖子上,但要是讓自己去掛,就堅決不幹。總之,在這個城市裡,只要讓大場家族盯上,就會有滅頂之災。
從護城河內區到上街一帶,由大場家族和手下大將穩若泰山地盤踞著。從有車站的那條轎夫街到市內繁華街道布店街一帶,屬於中戶家的勢力範圍。不過,中戶家本來就是大場家族豢養的保鏢,說穿了,那是大場城邑的一條軍隊街。
市裡沒有與中戶家分庭抗禮的暴力集團,並且,由於戒備森嚴,大的暴力集團組織也混不進羽代市,因而,在大場家族的獨裁下,市內保持著安定。
對中戶家的胡作非為,警察一向裝聾作啞,市民們唯有忍氣吞聲。
朋子和味澤常常在布店街的茶館里見面。那一大傍晚,倆人如約在茶館共進了晚餐之後,一時捨不得分手,就在茶館里閑談。朋子已明顯作出姿態,只要味澤一求婚,她馬上就答應。可是。味澤總也不肯啟口。
從味澤的眼神就能看出,他打心眼裡愛著朋子,只是用意志的力量,壓住了熾熱的愛情火焰。好像有個東西在他心裡鬥爭著。青年男子的健康生理要求,以及從以前那個意中人那裡繼承下來的、對朋子如醉如狂的追求,都被一個強有力的閘門封閉在裡面。
那是個什麼樣的閘門呢?——朋子百思不解,但她堅信,在不久的將來,一定能夠打開閘門。這也可以說是被愛者的一種自信。
閘門打開以後會出現什麼呢?那也只有等到閘門打開后才會知道。也許能使目前這種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出現一些波浪。
不!已經起了波浪。自從認識了味澤以後,朋子的生活確實起了波浪,周圍人都說朋子最近忽然漂亮了,朋子自己也覺得表情生動了。有人向她打趣說:「有了男朋友了吧?」她對此也不加否認。
起了波浪以後,這死水能不能流出去還是個問題,說不定只起點波紋,就到此止息了。即使那樣也好,它很可能成為她人生旅程上的一個轉折點。
在朋子向味澤傾注的感情中,還包含著對開創新生恬的探索。
倆人難捨難分他說著話,說來了,就相對面視,消磨時光。
由於怕朋子誤了時間,味澤看了一眼手錶。這時,坐在他們旁邊席位上的一位客人猛然站起來,正巧店裡的侍者手托客人叫的茶點盤從那裡走過。
侍者慌忙躲閃,不料手裡的托盤失去了平衡。
盛著咖啡的茶杯、玻璃杯懂得乒乒乓乓地滾落到地上。濺起來的飛沫也落到味澤他們的座位上,因為多少隔著一點兒.他們躲閃開了。
那位闖禍的客人,因為身體並沒有碰著侍者。便若無其事地到櫃檯忖了錢走了。
侍者慌慌張張地收拾著到處滾落的杯盤,有幾個玻璃杯已摔得粉碎。
幸虧是落到了過道上,沒有給客人造成麻煩。侍者好容易收拾完畢,向周圍的客人點了點頭,正要轉身走開,這時,有人大喝了一聲:站住!
侍者回頭一看,和味澤他們隔著一個過道的斜對面的座位上,坐著幾個日光兇橫的青年,正朝著侍者招手。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三個流氓。
「您有什麼事兒?
「有什麼事兒?!你這小子,裝什麼洋蒜!」
他們沖哈著腰的侍者罵著。
其中一個相貌最兇惡的傢伙「啪」的一聲打了個樞子,他的小拇指缺了上邊一個關節。侍者面色蒼白,呆立不動。他們是中戶家的流氓。
「你瞧!這兒怎麼辦?」
流氓用手指了指褲腿下邊濺上的一點咖啡沫。
「啊呀!這可太對不起您了。」
侍者嚇呆了。
「我是問你怎麼辦!」
「我馬上給您拿濕毛巾來。」
「濕毛巾?你可真逗呀!」
流餛這下子可抓到了茬口,得意地咂看嘴。
「那……您看怎麼辦才好呢?」
侍者被流氓嚇得哆哆嗦嗦地縮成一回。看來,他是個勤工儉學的學生,還沒熟悉這種場面,剛巧四周又沒有個老練的侍者或管事,近旁的客人一個個緊張地看著事態的發展。
「怎麼辦好?你他媽的!越來越不像話啦!」
打樞子的那個流氓抓住侍者的胸口,侍者嚇得舌頭都轉不過彎來了。
「先生!請您饒了我吧!因為剛才出去的那位先生差點碰著我呀!」
侍者一分辯,流氓的火頭更大了。
「混蛋!你還想賴旁人?」
「不!不!我決沒那個意思!」
「那麼。你想於什麼?!」
流氓猛然攥起拳頭,狠狠地朝侍者打去。侍者猝不及防,哪裡受得了這一下子,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了。
那兩個同夥上腳就踢。侍者像只被踩扁的青蛙,趴在地上求饒。
流氓覺得那樣子很好玩,就更加起勁地欺負他。侍者的嘴唇破了,鮮血越發激起了這伙流氓的殘暴。
「味澤,你管管吧!眼看要給打死了。」
朋子實在看不下去,就央告味澤。她認為憑味澤的本事。這兒個流氓像玩兒似的就會被打得無法招架,跪地求饒。
「叫警察來吧!
「來不及了呀!而且,警察靠不往呀!」
「那我們先離開這兒。
味澤連拖帶拽拉起朋子走出了茶館。坐在四周的客人也一個個悄悄地溜了出去。走出茶館以後,味澤仍然沒有給警察打電話的意思。
「不打電話了嗎?
「我們不打,會有人打的。
味澤若無其事地回答說。
「味澤,你怎麼不去搭救那個人?
朋子心裡很不滿:眼看著流氓行兇打那個待者。味澤卻裝沒看見,溜之大吉,這和捨命搭救她的那個味澤簡直判若兩人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嘛,那伙人可厲害啦!我想,還不至於把人打死。
「我……我對你很失望!
朋子毫不掩飾他說。
「我也愛惜自己的性命!
味澤大言不慚地頂了一句。
「可是,救我的時候,你不是打跑了三個壞蛋嗎?」
「方才那三個傢伙可不一樣!他們是亡命徒,可能還帶著什麼兇器呢!
「那三個壞蛋不也可能帶著兇器嗎!
「為了救你,我可以什麼都不顧。不過,對於毫無關係的人,我是不能豁出去的!
約會的美好氣氛完全冷了下來,倆人在鬱鬱寡歡的氣氛中分了手。
「那時候的壞蛋說不定就是味澤僱用的無賴之徒!」
曾經一度打消了的疑團。重又出現在朋子的心頭。味澤要是真有那天晚上為救她而表現出來的勁頭和勇氣,就決不去對待者見死不救!味澤的那套戀愛悲劇故事也不可靠,她覺得自己完全上了圈套——花花公子為引誘女人而編造的那種圈套。
八
「那位姐姐,我在哪兒見過。」
長井賴子來回觀望遠方的視線,忽然在空間的一點上停了下來。就像自言自語似他說了一句。
「你剛才說什麼?」
味澤大吃一驚,追問賴子。
「那位姐姐,我見過。」
賴子在盯視著幻影中的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形象,她說的「姐姐」意味著誰,味澤是一清二楚的。在賴子混混飩飩的記憶中,已慢慢出現了一個形象。
可怕的經歷奪走了少女的記憶,但隨著時間的消磨和各式各樣的醫治,她的記憶正一點一點地恢復過來。
「對呀!你確實見過那位姐姐。好好想想看。你在哪兒見過?」
味澤想不厭其煩地、一點一點地揭去壓在少女記憶上的薄紗。」
「她打村裡的道上走來著。」
「對呀!對呀!是打村裡的道上走來著。和誰在一起呀?」
誘導記憶線索的味澤臉上閃現著期待與不安。
「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的,那時候,姐姐和誰在一起呀?」
「我頭疼!」
想硬要揭去蓋在記憶上的薄紗,賴子便頭疼起來。好容易浮現到記憶表層上的形象,又重新深深地沉入了混飩的霧海。
味澤沒有再去逼她硬去揭掉遮在記憶上的薄紗。
醫生說過,只要不停地繼續治療,記憶力還是可以恢復的,又說,除了醫療以外,有的病人由於某種外因,譬如:頭碰上了什麼,或是腳一登上樓梯,或是有人拍了一下肩膀,一下子就恢復了全部記憶。
味澤特別關心女孩子看見了(也不一定)誰和「姐姐」在一起,不把這一點搞個水落石出,味澤就放心不下。
「好啦好啦,不要勉強去想啦!一點一點地想就得了,想起什麼來一定要先跟爸爸說。」
味澤撫摸著賴子的頭說,賴子使勁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已經失去了焦點,又遊盪到遠方去了。
同年級的女孩子中,早熟的都有了初潮,賴子生長在貧窮的農村,又親眼見過親人慘遭殺害,這種可怕的經歷可能阻礙了她的發育,她身高和體形還都像小學一二年級的學生。
雖然味澤收養著她。但她好像並不清楚自己和味澤是種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