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公園謀殺案

總督公園謀殺案

1。野兔林俱樂部

在角落裡與另一個人面對面談話,寶莉-波頓小姐現在已經很習慣了。每次她到咖啡店來,老人永遠穿著搶眼的格子呢西裝,坐在同一個角落裡。他很少對她道早安,而且在她出現之後,一定會緊張兮兮地開始玩弄被扯得破爛、又打滿了結的細繩。

「你對總督公園謀殺案有興趣嗎?」

有天他這樣問她。

寶莉回答他,說她已經忘了這件謀殺案的大部分細節,可是它在倫敦某些高級社交圈裡所引起的騷動和不安,她卻都還完全記得。

「尤其是跑馬場和賭場里,你的意思是這樣吧。」老人說:「所有和這件謀殺案扯得上關係的,不管是直接或間接相關,都是通常被稱作社交人士或是高等遊民的那種人,而這案子里所有的醜事都繞著漢歐佛廣場上的野兔林俱樂部打轉,那倫敦最時髦的俱樂部之一。」

「野兔林俱樂部基本上是個賭場,要不是發生了總督公園謀殺案,讓裡頭的勾當曝了光,警方恐怕永遠都不會『正式』知道。」

「我敢說你一定知道這塊安靜的廣場,它位於坡特藍街和總督公園的中間,南端部分被稱為新月公園,東西兩端就各自叫做東、西公園廣場。交通繁忙的瑪莉里邦大道直接穿過這塊大廣場和它漂亮的花園,不過在這條大路底下有個隧道和花園連接;當然你一定還記得,那時廣場南邊的地鐵車站還沒計劃興建呢。」

「一九○七年二月六日晚上霧很大,可是住在西公園廣場三十號的艾隆-柯恩先生,在野兔林俱樂部的賭檯上大贏之後,終於口袋裡揣著大把鈔票在凌晨兩點鐘獨自走回家。一個鐘頭以後,西公園廣場的大部分居民都在安睡中被街上一陣激烈的口角聲驚醒。大家聽到有個聲音生氣的大叫大嚷了一兩分鐘,緊接著是一陣『警察』和『殺人啦』的狂叫,跟著兩聲槍響,之後就什麼聲音也沒了。

「霧很大,你一定也有經驗,要在濃霧裡追蹤聲音的來源是很困難的。才過了不到一兩分鐘,在瑪莉里邦大道街角站崗的F18警官就到達了現場,他早已吹哨通知了所有聽得到哨音的夥伴,現在自己在霧中摸索前進。附近的居民也幫著他找,他們站在高窗上向警官大叫,幾乎從窗里掉出來。可是他們指的方向並不一致,反而讓警官愈來愈搞不清方向。」

「『警官,在欄杆旁邊!』」

「『在大道上面一點。』」

「『不是啦,下面一點。』」

「『在行人道的這一邊,我確定。』」

「『不是,在那一邊。』」

「終於來了另一位警官。警官F20從北端轉進西公園廣場,絆到一個人的身體,幾乎跌倒。那個人的頭靠著廣場欄杆,躺在人行道上。這時已經有好些人從房子里跑出來,好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位警官把牛眼燈的強光照向那可憐人的臉上。」

「『看起來像是被勒死的,是不是?』他吞吞吐吐地對他的夥伴說。」

「他指著那人腫脹的舌頭、快掉出眼窩的眼珠子和充血發紫、幾乎快變成黑色的臉孔。」

「這時候旁觀群眾里有個比較膽大的,好奇地偷偷看了一眼死者的臉。他驚聲叫起來:『啊,他是……是住在三十號的柯恩先生!』」

「他一提起這個街坊鄰居熟悉的名字,就有另外兩三個人走近來,對著被害人扭曲得可怕的臉仔細瞧。」

「『沒錯,他是我隔壁的鄰居。』艾立森先生說,他住在三十一號,是個律師。」

「『晚上這麼大的霧,他到底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而且還是走路來的。』有個人問。」

「『他通常回家都很晚。我猜想他是城裡某個賭博俱樂部的會員。我敢說他一定是招不到馬車載他回來。聽著,我對他認識不多,只是點頭打過招呼而已。』」

「『可憐的傢伙!看起來幾乎像是古式的絞刑。』」

「『不管那個殺人的惡棍是什麼人,他無疑是要致他於死地!』F18警官又說,一面從人行道上撿起一樣東西。『這是把左輪手槍,有兩發子彈沒了。各位剛才聽到了槍聲嗎?』」

「『可是那壞蛋好像沒有射中他。這可憐的傢伙是被勒死的,這是毫無疑問的。』」

「『他顯然是想射那個襲擊他的人,』那位年輕的律師帶著權威的口吻說:『如果他射中了那個壞蛋,可能還有機會追查到那傢伙的行蹤。』」

「『可是在霧裡怎麼追?』」

「不久,探長、督察和醫官聽到這個慘劇,全都趕來了,為大家的紛紛議論打下句點。」

「警官去按三十號的門鈴,所有的僕人——四個都是女的——都被請去看屍體。」

「在恐懼的淚水和害怕的尖叫聲中,她們全都認出死者是她們的主人艾隆-柯思先生。於是他的屍體被抬到自己的房裡,等著法醫驗屍。」

「你得承認,這件事對警方來說相當棘手,沒有什麼頭緒可以循線追查,剛開始簡直沒有任何線索。」

「驗屍事實上也無濟於事。鄰居對艾隆-柯恩先生本人和他的私事都知道得不多,他的女僕們甚至連他常去的幾傢俱樂部的名稱、地址都不知道。」

「他在梭模敦街上有個辦公室,每天都去上班。晚餐在家裡吃,有時也請朋友來家裡吃飯。至於左輪槍,四個女僕都極為肯定,說她們從來沒見過這把槍,那絕對不是柯恩先生的,除非他是當天買的。」

「除了這些,兇手的影子則是一點也沒有。可是命案發生后的次日早晨,在廣場的另一端,正對著坡特藍街的大門附近,有人發現兩把串在一個短金屬環上的鑰匙。經過證實,其中一把是柯恩先生家的大門鑰匙,另一把是他的廣場大門鑰匙。」

「因此大家推測,兇手殘忍地殺死被害人後,搜遍他的口袋,發現了鑰匙圈,於是用鑰匙打開廣場大門,走過地下的隧道,從另一端較遠的大門逃走。為了小心起見,他沒有繼續把鑰匙帶走,就在這兒甩掉,然後消失在霧裡。」

「陪審團做出了某個或某些不明人士蓄意謀殺的判決,警方也奮發努力要找出這位大膽的不明人士。靠著威廉-費雪先生的卓越本事,警方的調查終於有了結果,在命案后一星期左右,倫敦最時髦的紈絝子弟之一被逮捕,市內喧嘩一時。」

「費雪先生對被告起訴的理由,簡單說來是這樣的:二月六日晚上,剛過午夜不久,漢歐佛廣場上的野兔林俱樂部里,遊樂的高潮才開始。艾隆-柯恩先生做輪盤賭的莊家,大概二三十個人對他一個。他的對家大多是沒有頭腦,可是有的是錢的年輕小夥子。莊家大贏特贏,這好像已經是柯恩先生連續第三個晚上口袋裡多了幾百英鎊回家。」

「一個叫做約翰-愛許立的年輕人則輸得很慘,他好像已經連續三天手氣這麼背了。他父親是密德蘭郡內某處很有地位的鄉紳,是個獵狐犬的訓練師。」

「別忘了,」角落裡的老人繼續說,「我告訴你的所有這些細節和事實,等於把幾個證人的證詞一起說給你聽,這些資料實際上得花好幾天去搜集歸納。」

「約翰-愛許立雖然在社交圈裡很受歡迎,可是大家都相信他的情況是俗稱的『手頭很緊』,他欠了一屁股債,又非常怕他爸爸。他老爸曾經有一次威脅這個小兒子,說他如果再利用父親的寵愛做奢華無度的要求,他就在他口袋裡放一張五英鎊的鈔票,把他送到澳洲去。

「約翰所有的朋友也都很清楚,他那知名的馴犬師父親把荷包看得很緊。這個年輕人非常希望在他往來的社交圈裡給人能幹的印象,因此常常到野兔林俱樂部,把希望寄托在隔著賭檯,時時和他微笑招呼的財富上。」

「儘管如此,俱樂部里的人都認為,二月六日那天晚上,愛許立在艾隆-柯恩做莊的輪盤賭桌台旁坐下之前,他最後二十五英鎊都已拿去換成了籌碼。」

「似乎所有他的朋友都儘力勸他不要拿運氣和柯恩比,特別是華特-哈瑟瑞爾先生,因為柯恩那晚手氣之好,前所未有。可是年輕的愛許立很氣自己的壞運氣,又加上酒下了肚,根本誰的話也不聽。五英鎊的鈔票被他一張又一張丟到賭盤上,只要有人肯借給他錢他就借,然後以口頭下注的方式又玩了一陣子。最後,到了凌晨一點半,賭盤出現十九點紅色贏,這個小夥子發現自己口袋裡一毛錢也沒了,還欠了艾隆-柯恩先生一千五百英鎊的賭債。」

「現在,我們必須還這位名譽被中傷頗重的柯恩先生一個公道——雖然媒體和群眾一直都不願這樣做。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肯定地說,柯恩先生自己一直勸愛許立不要再玩下去。柯先生的處境也很微妙,因為他是贏家,有一兩次愛許立差點說出奚落的話,指責他這莊家贏了錢就想全身而退,怕破了他的好運道。」

「艾隆-柯恩先生抽著哈瓦那最好的雪茄,終於聳聳肩說:『隨便你。』」

「可是到了一點半,他也受夠了這個一直輸,卻不付錢的對手——柯恩先生相信,他永遠也付不出來,所以拒絕再接受約翰-愛許立的空頭支票當賭注。年輕人隨後說了幾個激動的字眼,不過很快就被俱樂部的管理員制止了,這些人永遠耳觀八方,以避免任何醜聞的發生。」

「就在這個當兒,哈瑟瑞爾先生非常理智地勸愛許立離開俱樂部和這裡的一切誘惑回家去,如果可能,最好馬上上床睡覺。」

「這兩個年輕人的交情在這個圈子裡是出了名的,似乎約翰-愛許立在做這些瘋狂又奢侈的傻事時,華特-哈瑟瑞爾總是伴隨左右,甘心情願地做他的助手。可是今晚,愛許立顯然被自己慘重的損失慢慢嚇醒了,反而讓他的好友領著他離開闖禍的現場。這個時候大概是一點四十分。」

「現在情況變得有意思了,」老人以他一貫的緊張繼續說下去:「難怪警方訊問了至少一打的證人,要每項敘述都完全被證實了才滿意。」

「華特-哈瑟瑞爾走了十分鐘之後,也就是一點五十分的時候,又回到俱樂部來。幾個人問他情形怎麼樣了,他說他和朋友在新龐德街角分手,因為愛許立看來很想獨自一個人走,又說愛許立說他在回家之前會彎到皮卡地里大道,因為他想散散步會好些。」

「兩點鐘左右,艾隆-柯恩先生很滿意今晚的收穫,讓出莊家的位子,把贏來的大把鈔票裝進口袋,開始走回家。華特-哈瑟瑞爾則在半小時后也離開了俱樂部。」

「到了三點鐘整,西公園廣場就聽到了『殺人啦』的叫喊和槍聲,艾隆-柯恩先生被發現勒死在花園欄杆外面。」2。動機問題

「對於警方和群眾來說,這樁總督公園謀殺案,乍看之下似乎只是個犯案手法愚蠢、笨拙的罪案,兇嫌顯然是新手,而且絕對漫無目標,因此要把兇手繩之以法,一定是毫無困難。」

「你知道,動機問題已經解決了。『找出誰因此得利』是我們法國朋友的名言。可是,事實還不只這些,還有其他的。」

「詹姆士-法諾爾警官那時正在巡邏,從坡特藍街彎進新月公園的幾分鐘前,聽到聖三主教堂傳來二點半的鐘聲。那時的霧可能還沒有稍後的清晨那麼大,這位警官看到兩位身穿大衣的頭戴禮帽的男人,臂挽著臂倚在靠近廣場大門的欄杆上。因為霧很濃,他當然無法看清他們的臉,可是他聽到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這只是時間問題,柯恩先生。我知道我父親會幫我付錢,你等一陣子不會有任何損失的。』」

「另一個人顯然沒有回答。警官經過他們身邊,繼續往前走。等他巡邏完畢,回到同樣地點,那兩個人已經走了,可是稍後不久,在偵訊庭上提出的那兩把鑰匙就在這個大門附近被發現。」

「另一個有趣的事實,」角落裡的老人繼續說,微笑裡帶著寶莉也不太懂得的諷刺:「是在命案現場發現的左輪槍。那把槍被拿去給愛許立先生的僕人看,他發誓是他主人的槍。」

「所有這些事實,當然構成了對約翰-愛許立先生非常明顯,而且尚無破綻的不利證據。也難怪警方對費雪先生和他們自己的努力成果非常滿意,因而在命案發生整整一個禮拜之後,申請了一張拘捕令,在這個年輕人克拉莒斯街的住所里將他逮捕。」

「事實上,你知道,我從經驗里得到一個屢試不爽的教訓:如果一件案子看來特別愚蠢笨拙,而且罪證特別確鑿,就是警察最該小心,以免落人陷阱的時候。」

「好,在這個案子里,如果約翰-愛許立真的像警方所說用那種方式殺了人,他犯的罪就不只一樣了,因為對我來說,這種白痴行為比犯了許多罪還不如。」

「檢方得意洋洋地找來一長串的證人。裡面有野兔林俱樂部的會員,他們都看到嫌犯輸給艾隆-柯恩先生一大筆賭債后的激動情形;有華特-哈瑟瑞爾先生,即使他和愛許立的交情甚篤,也一定得承認他在一點四十分的時候和嫌犯在龐德街分手,然後在凌晨五點回家之前就再沒有見過他。」

「接下來是約翰-愛許立的男僕,亞瑟-區普先生作證,事後證明他的證詞扮演了非常關鍵的角色。他宣誓說命案那天晚上,他的主人大概一點五十分回到家。區普那時候還沒有上床,五分鐘之後,愛許立又出去了,還告訴他不必等門。這一段短短回家的時間被認為是非常重要——大家都認為他是回家拿手槍的。約翰-愛許立的朋友們都覺得這案子已經毫無希望了。」

「男僕和聽到公園欄杆旁談話的詹姆士-法諾爾警官的證詞當然對被告最為不利。我可以向你保證,那天我像是重溫了難得的舊日好時光。觀察法庭上某兩個人的臉,是我好些日子以來最大的快樂。其中一張就是約翰-愛許立的臉。」

「這是他的照片——矮矮黑黑,蠻瀟洒的,看來活力十足,否則看起來就只像個有錢的農家子弟。他在法庭上很安靜,很鎮定,不時和律師說上一兩句話。在警察把犯罪經過整理出來,當著又驚又怕的觀眾面前敘述的時候,他很嚴肅地聽,偶而還聳聳肩膀。」

「約翰-愛許立先生被重大的財務困難逼瘋了,先回家搜出武器,然後在艾隆-柯恩先生回家的路上等候。這個年輕人要求允許晚點付錢,柯恩先生可能堅持不肯,可是愛許立一路懇求,幾乎跟到了柯恩先生的家門口。」

「最後,他看到債主決定不再跟他耗下去,於是趁這可憐人猝不及防的剎那從後面抓住他,把他勒死;事後又怕他的殺人行徑功虧一簣,於是對著屍體打了兩槍,卻由於激動緊張,兩槍都沒打中。兇手一定把被害人的口袋掏空,找到花園大門的鑰匙,心想經由地下隧道穿過廣場比較安全,就這樣,他由面對坡特藍街的大門逃脫了。」

「然而他意外掉了左輪手槍,這是天意對這些惡棍的報應,要他因為自己的愚蠢行為而落人人類正義的手掌心。」

「可是,這段犯罪經過的敘述似乎一點兒也沒讓約翰-愛許立受到影響。他也沒積極去找一位擅長以反覆詢問技巧來找出證人矛盾處的傑出律師為他辯護,噢,我的天,根本沒有!他竟然找了一個呆板乏味,非常二流的律師就滿意了,當這位律師傳喚證人時,壓根兒就沒想要引起騷動。」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在一片鴉雀無聲中,代表他的當事人傳喚了三位證人中的第一位。他傳喚的三位男士——他本來可以傳十二個的——都是坡特藍大街上艾許頓俱樂部的會員,也都發誓在二月六日凌晨三點鐘,也就是『殺人啦』的喊叫聲把西公園廣場的居民都吵醒,且命案正進行的時候,約翰-愛許立先生正安靜地坐在艾許頓俱樂部里和他們三個證人打橋牌。俱樂部的門房作證說,他是在三點整前的幾分鐘的時候進來的,待了大概有一個半鐘頭。」

「我不必告訴你,這個絕無虛假,完全被證實的不在場證明,等於在起訴的大本營上結結實實投下了一枚炸彈。最詭計多端的罪犯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而且,即使艾許頓俱樂部在許多方面違反了我們這個非常注重道德的國家賭博方面的律法,它的會員卻都是來自社會上最上流、最清白的階層。換句話說,有十二位紳士在命案發生的當時見到愛許立,還跟他說過話,這些證詞絕對沒有懷疑的餘地。」

「在這一段令人驚愕的訊問過程中,約翰-愛許立從頭到尾都極為冷靜沉著。毫無疑問,這是因為他早知道能夠以這樣絕對優勢的證詞證明自己的無辜,所以整個偵訊中都冷靜異常。」

「他對法官的問話也回答得簡單清楚,即使是關於左輪槍敏感問題。」

「『法官大人,我離開俱樂部的時候,』他這樣解釋,『決定要和何恩先生單獨好好談談,請他允許我晚一點還清欠他的錢。您可以了解,我不喜歡當著其他人的面求他。我回家去,只待了一兩分鐘——不是像警方所說的回去拿槍,因為在濃霧天氣里我的槍一直帶在身邊,而是回去看了一封重要的商業信函是不是在我不在家的時候寄到了。』」

「『之後我又出門了,在離野兔林俱樂部不遠的地方遇到了艾隆-柯恩先生。我陪他走了一大段路,我們談得很好,很愉快。我們在坡特藍街頭,靠近廣場大門的地方準備分手,也就是那位警官看到我們的地方。柯恩先生想穿過廣場,因為這樣走到他家比較近。我覺得廣場在濃霧裡看來又黑又危險,尤其柯恩先生身上還帶著一大筆錢。』」

「『我們為這件事情談了一會兒,最後我勸他把我的左輪槍帶著,因為我回家只會經過常走的街道,而且我身上什麼值得偷的東西也沒有。柯恩先生猶豫了一下,終於接受了我的建議,把我的槍借走,這就是為什麼它會出現在命案現場的原因。我最後和柯恩先生分手的前幾分鐘,曾經聽到教堂兩點四十五分的鐘聲。兩點五十五分的時候,我正在坡特藍大道尾的牛津街上,從那裡走到艾許頓俱樂部至少要十分鐘。』」

「注意,他的這番解釋比檢方的推論更為可信,因為檢方對於左輪槍一直沒有滿意的解釋。一個事實上已經把被害人勒死的人,不會用自己的槍射出兩發子彈,因為這樣做只會引起附近過路人的注意,顯然沒有道理。如果是柯恩先生自己射齣子彈,可能性則大得多——有人突然從背後突襲他,他可能在慌亂中把子彈射到空中了。因此,愛許立先生的解釋不但合情合理,也是惟一可能的解釋。」

「所以,你就會明白當時那種情形,經過一個半小時的審訊后,法官、警方和群眾都很高興地宣布,讓被告清白無瑕地離開了法庭。」3。朋友

「我明白,」寶莉急急打斷他的話,因為,總算這一次她敏銳的洞悉能力至少和他相當了,「可是這件可怕兇殺案的嫌疑卻從他身上轉移到他朋友身上了,而且,當然,我了解——」

「可是事實上,」他平靜地打斷她,「你並不了解。你指的朋友,當然是華特-哈瑟瑞爾。每個人都馬上這樣以為。這個朋友,意志薄弱而且受到他膽小,可是比他能言善道的朋友所慫恿,樂意代替他去行兇。這個推論不錯,而且我猜想這是大家普遍的想法,甚至連警方在內。」

「我說甚至,是因為他們的確很努力去找些證據來指控哈瑟瑞爾,可是最大的困難,是時間問題。警官看到那兩個人在公園廣場外談話的時候,華特-哈瑟瑞爾正坐在野兔林俱樂部里,一直到兩點半才離開。如果他想埋伏在路上突襲艾隆-柯恩先生,他當然不會留這麼久,非等到柯恩先生應該到家了才離開。」

「更何況,如果不穿過廣場,要從漢歐佛廣場走到總督公園,找到一個只知在二十碼方圓內,行蹤卻難確定的人,和那人起爭執,殺了他,掏空他的口袋,二十分鐘實在太短了。還有,就是他完全沒有動機。」

「可是——」

寶莉若有所思地說,因為她現在記起來了,這一樁被大家稱做總督公園命案的案件,一直是警方記錄上無法破解的謎案之一。

角落裡的老人側著鳥一般可笑的頭看著她,她的迷惑顯然讓他得到很大的樂趣。

「你不知道兇手是怎麼行兇的嗎?」他咧開嘴巴笑著問。

寶莉必須承認,她的確不知道。

「如果你剛好處於約翰-愛許立那樣的困境當中,」他還窮追不捨:「要把艾隆-柯恩先生乾淨利落地處理掉,把他贏來的錢都搜走,然後用一個無可爭議的不在場證明,把貴國警方完全玩弄於股掌之間,你不知道該怎麼做嗎?」

「怎樣在同一個時間,」她針鋒相對,「出現在相距半哩的兩個地方,我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的確做不到!我也承認你做不到,除非你有個朋友……」

「朋友?可是你剛說——」

「我剛才說,我很欽佩約翰-愛許立先生,他是整個計劃的首腦,可是沒有一個能幹的助手願意幫忙,他是不可能完成這一場既迷人又恐怖的戲劇。」

「即使是這樣——」她還在抗議。

「第一點,」他興奮地開始說,手上摸弄著那條缺不得的細繩。「約翰-愛許立和他的朋友華特-哈瑟瑞爾一起離開俱樂部,然後共同設計了這個計劃。哈瑟瑞爾回到俱樂部,愛許立回家拿槍,這把槍在這一幕戲里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可是不是像警方所說的那樣。好,試試看亦步亦趨地跟著愛許立走,就像他跟著艾隆-柯恩腳步走一樣,你真的相信他們談過話嗎?相信他陪在柯恩先生旁邊散步嗎?相信他請求晚點還錢嗎?沒有!他只是偷偷跟在他後面,掐住他的脖子,就像土匪在霧裡勒殺、搶劫那樣。柯恩患有中風,而愛許立年輕力壯;而且,他存心要殺死——」

「可是有兩個人在廣場大門外談話,」寶莉提出抗議:「一個是柯恩,另一個就是愛許立。」

「真是抱歉哪,小姐!」

他從椅子上跳起來說,活像一隻猴子爬上木棍。

「在廣場大門外面談話的並不是兩個人。根據詹姆士-法諾爾警官的證詞,有兩個人臂挽著臂靠在欄杆上,而且只有一個人在講話。」

「那你是認為……」

「詹姆士-法諾爾警官聽到聖三主教堂敲兩點半鐘聲的時候,艾隆-柯恩已經死了。想想看,這整件事情多麼單純,」他熱切地說,「柯恩死了以後,又是多麼容易——老天,真是容易啊!多麼巧妙,又多麼聰明!等法諾爾警官經過之後,約翰-愛許立打開廣場大門,抱著艾隆-柯恩的屍體穿過廣場。廣場當然很荒涼,可是路很容易走;我們必須假定愛許立以前曾經來過這裡。不管怎麼樣,根本不怕在這裡遇到任何人。

「就在這個時候,哈瑟瑞爾已經離開了俱樂部,他用飛毛腿儘快跑過牛津街和坡特藍大道。這兩個壞蛋已經安排好了,廣場大門要閂上。」

「哈瑟瑞爾緊跟著愛許立的腳步,也穿過廣場到達廣場較遠的大門邊,及時幫他朋友把屍體靠在欄杆上。然後,愛許立一刻也沒有耽擱,回頭穿過花園,直接跑到艾許頓俱樂部去,就在他讓警官看到他和柯恩談話的地點,把那個死人的鑰匙扔了。」

「哈瑟瑞爾給了他朋友六七分鐘的時間,然後開始表演兩三分鐘的爭吵,最後用『殺人啦』的大叫和槍聲吵醒附近居民,好讓大家相信案子發生在這個時候,而使得兇手握有無可爭議的不在場證明。」

「當然,我不知道你對這整件事情的看法怎樣,」這個滑稽的人物又說,一面開始摸著找他的外套和手套。「可是我稱它是——注意,就新手而言——我見過最為老奸巨猾的謀殺計劃之一。有些案子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追查到兇嫌或是唆使作案的人,這就是其中之一。他們一點證據也沒留下,他們事前什麼都想到了,而且每個人都以冷靜和勇氣演出自己的角色。這份冷靜和勇氣如果用到正途上,可能讓他們兩個都成為很好的政治家。」

「可是事實上,恐怕他們就只是逃脫了正義的制裁,而且只配得到小姐您由衷欽佩的一對小無賴罷了。」

老人走了。寶莉想把他叫回來,可是他瘦小的身軀已經穿過玻璃門,看不見了。她有好多問題想問——他所說的事實,證據在哪裡?他所說的畢竟只是推論而已,可是,不知為什麼,她感覺他再次解決了罪惡倫敦最黑暗的謎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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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裡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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