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1

2月1日清晨。7時20分。白宮。

今天總統接見的第一個人卻恰恰不是布熱津斯基。

當國家安全顧問夾著裝有《總統每日簡訊》的文件包走進幽靜的「情況室」時,竟發現司法部長格里芬·貝爾正坐在長條桌旁同總統共進早餐。他頗感意外,不知總統為何這樣早就將這位「首席檢察官」找來。倆人顯然已談了許久,總統瘦削的臉上雖泛著濃濃的倦意,但情緒很好,兩眼閃著激動的光彩。他熱情地邀請安全顧問在自己身邊坐下,井喊女傭端來一杯咖啡。貝爾只朝布熱津斯基點點頭,繼續專心致志地嚼著一塊三明治。

總統的早餐仍和往常一樣,銀器托盤裡放著一杯葡萄袖子汁、一小碗冷牛奶麥片、一小碟塗了奶油和蜂蜜的粗麵包片。按照白宮禮賓司的規定,總統的飲食和日用品一類的費用全部要由個人來支付,即使招待來賓的用餐費也要從總統的薪金中扣除。因而喜歡精打細算的卡特總統對自己的每日三餐都很簡單,更不輕易邀請內閣成員或其他官員在白宮一同用餐,即便是布熱津斯基這樣的高級幕僚也很少能享受到這種禮遇。今天,司法部長貝爾卻受到總統如此招待,這不能不令國家安全顧問有些妒意。同時也使他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布熱津斯基對格里芬·日爾素來沒有好感,倆人雖然都是卡特內閣的核心人物,但布熱津斯基並不屬於正統的「桃樹街幫」(喬治亞州幫)。他祖籍波蘭,能講一口流利的波蘭語,是研究蘇聯及東歐經濟政策的專家。約翰遜主政時期,曾在霧谷大樓東歐政策計劃司長期任職,後到哥倫比亞大學國際變化研究所任所長。1973年美國著名的財團首腦、大通曼哈頓銀行董事長戴維·洛克菲勒為了加強北美、西歐和日本金融界之間的關係,在布熱津斯基的倡議和協助下組建了一個名叫美、歐、日三邊委員會的團體。委員會的主要成員均是北美、西歐和日本的一些大銀行家、大企業家和著名的政界人物,並在紐約、巴黎、東京分別設了三個總部,由這三個地區各出一人擔任主席。紐約總部的主席理所當然是戴維·洛克菲勒先生。布熱津斯基便成為這個總部主持日常工作的執行主任。他有個在哥倫比亞大學當教授的好友,叫迪安·臘斯克,是喬治亞州人,在肯尼迪約翰遜掌管白宮時曾擔任國務卿,在美國政壇是個頗有影響的人物。他向布熱津斯基建議邀請喬治亞州州長卡特參加三邊委員會,並一再讚美卡特的創業魄力和政治遠見。在臘斯克的熱情撮合下,布熱津斯基同卡特見了兩面。他是個有抱負,有眼力的人,非常敬佩卡特拼搏進取的銳氣和縱橫捭闔的謀略,認定此人日後必成大器,自然很想將他網羅在身邊。但以卡特當時的職位和聲望要想成為三邊委員會的成員,在執行委員會表決時恐很難通過。於是,布熱津斯基便當面向戴維·洛克菲勒先生作了推薦,著力將卡特大大稱讚了一番。三邊執行委員會主席採納了他的意見,並親自提名。就這樣,小小的喬治亞州州長吉米·卡特的名字被列入三邊委員會美國成員的名單中。這是他五年後能跨上白宮的台階所邁出的至關重要的一大步,也是他和布熱津斯基成為莫逆之交的基礎和開端。儘管布熱津斯基和卡特有著這種不同尋常的友情,但隨卡特總統進入白宮和霧谷大樓的「喬治亞州幫」仍把他視為「外來勢力」。尤其對他擔任國家安全顧問這一要職更是不滿。在這方面表現最為明顯的便是司法部長格里芬·貝爾。

本來,如果沒有布熱津斯基這個波蘭人,如果布熱津斯基背後沒有強大的三邊委員會支持,國家安全顧問這把交椅就是貝爾的。1976年工衛月2日,當大選投票的結果一公布,當選總統的卡特便在自己的老家——喬治亞州薩姆特縣的普蘭斯鎮開始忙著組織民主黨的新班子。那些在大選運動中為這位喬治亞州花生農場主登上總統寶座出過力、獻過策、衝過鋒、搖過旗、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人,都虎視眈眈地向新總統伸出了雙手,期望能在這場權力分割中從白宮或霧谷大樓得到一把座椅。在卡特總統第一次列出的內閣部長和幾名主要高級助手的人選名單上,國家安全顧問後面的確寫的是格里芬·貝爾。但此事關係重大,不僅涉及到朝野兩黨和國內各大「權力集團」的切身利益,更涉及到新政府建立后能否保持穩定。因而並非新總統一人就能拍板定奪。他除了委任原競選班子的總管漢密爾頓·喬丹組建一個工作班子,對初步列入新內閣成員名單的人士進行調查研究,分析比較,並在各大「權力集團」的代表人物之間進行權衡;同時還命令政府聯邦調查局、國家稅務局等部門對這些人分別從政治歷史、社會關係、經濟收支、納稅情況以及是否存在觸犯刑律的案件等方面逐個進行審查。卡特本人更是每天用大量時間親自向全國各地打長途電話,聽取國會兩院議員、工商金融界巨頭、政界、學術界的權威人士及各政黨、團體領袖人物對內閣人選的意見。就在這種「調查權衡」,「聽取意見」的過程中,三邊委員會紐約總部執行主任布熱津斯基悄悄取代了格里芬·貝爾,成為卡特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

貝爾雖然在這場權力分割中也得到了一塊肥肉,坐進了位於白宮大院和國會山之間的司法部大廈部長辦公室。但他仍對此事耿耿於懷,並將一腔怨忿集中在布熱津斯基身上。經常利用他掌管的聯邦調查局給國家安全顧問製造點小麻煩。

對此,布熱津斯基雖早有察覺並大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他知道格里芬·貝爾同卡特總統的關係非同一般。倆人都出生在喬治亞州薩姆特縣一個叫普蘭斯的小鎮,自少年時代就是志同道合的同窗密友。1962年,38歲的花生農場主吉米·卡特決心步入政壇,參加競選州參議員。已是亞特蘭大著名的金——斯波爾丁律師事務所大律師的貝爾不僅變賣家產,慷慨資助,而且親自為卡特組織競選班子,出謀劃策,四處遊說。結果,卡特旗開得勝,一舉成功。1963年1月,他登上了美國政府寶塔的第一層,意氣奮發地走進了喬治亞州議會大廈,正式當上了一名州參議員。1971年1月,經過9年的拼殺,卡特又在亞特蘭大的喬治亞州大會堂,宣誓就任該州第76屆州長。1976年1月,又經過5年的殊死角斗,吉米·卡特終於登上夢寐以求的寶塔頂端,成為舉世注目的美國第39屆總統。在他向上攀登的每一層階梯上都留下了格里芬·貝爾的心血和汗水。當新總統躊躇滿志、論功行賞時,自然忘不了這位同鄉好友。開始,他本想讓貝爾擔任國家安全顧問,后因屈於各方壓力不得不將白宮這把寶椅交給布熱津斯基。但他仍為貝爾爭奪了一根司法部長的權杖——為「爭奪」這根權杖他簡直是竭盡全力,奮不顧身。

司法部在華盛頓可稱得上是一個權勢顯赫的部門。它統轄著聞名世界的美國聯邦調查局,還主管全國各地的聯邦監獄和各級政府官員的訴訟事宜,更為重要的是,聯邦政府的高級官員——包括總統在內,如果發生違法事件,觸犯法律,司法部長及其所屬幕僚就有權進行調查,並向法院起訴,因而美國的司法部長也稱「首席檢察官」。歷屆總統對擔任這一職務的人選都很謹慎,非親信、心腹不可。如約翰·肯尼迪當總統后就任命自己的同胞弟弟羅伯特·肯尼迪為司法部長;理查德·尼克松入主白宮后挑選的司法部長也是自己的多年摯友、競選班子的主帥約翰·米切爾。卡特將這一要職交給格里芬·貝爾也是出於這種原因。但是,由於貝爾在任聯邦上訴法院第五巡迴審判區法官時,曾作過不利於「民權運動」的判決,同時他還參加了亞特蘭大一家拒絕吸收黑人和猶太人的「首府城俱樂部」,因而在黑人民眾和新聞界名聲很不好。議會的「東部集團勢力」就抓住這一條慷慨陳詞,極力反對卡特的任命。東部地區的一些報紙也連篇累牘地發表文章,譴責貝爾的種族歧視行為。為了保住「司法部長」的權杖不落入異己之手,卡特競親自上國會山發表演講,為自己的任命進行辯護。他說:「約翰·肯尼迪總統任命自己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為新政府的司法部長時,寬容的國會都予通過了。我本人雖然也有一個弟弟,可我沒有給他任命職務,我只不過是任命了一位朋友,因為與這位朋友多年的交往中我了解和堅信他卓越的才華和對國家的忠誠。」

與此同時,南方的一些報紙也擺開架勢同東部的輿論公開應戰,反唇相譏。《亞特蘭大日報》連續三天在頭版頭條以大字標題刊登文章,為卡特總統和貝爾辯解。文章直言不諱地質問:「賽勒斯·萬斯也參加了紐約市的白人俱樂部,國會為什麼沒人反對他擔任國務卿?如果貝爾不是南方人,而是和副總統蒙代爾一樣是東部的明尼蘇達人,國會中還會有人反對他嗎?……」

在卡特總統堅持和努力下,貝爾終於成為坐落於華盛頓賓夕法尼亞路和第九街連接處的司法部大廈的新主人。他果然沒有辜負卡特的信賴和厚望,利用手中的「權杖」為從普蘭斯小鎮走來的總統披荊斬棘,保駕護身。特別是在對付戈德華特的訴訟案中,他更是表現出「卓越的才華和對總統的忠誠」。

當戈德華特等十幾名參、眾兩院的議員向法院遞交了狀告卡特為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而擅自廢除同台灣的《共同防禦條約》是違反憲法行為的起訴書後,頓時引起美國朝野一片嘩然。身為堂堂美利堅合眾國大總統的卡特先生當然不會同戈德華特對簿公堂。他馬上指派司法部長貝爾作為自己的代理人和辯護律師。為了打贏這場官司,貝爾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他一面組織了一支包括國務卿、國防部長、財政部長等高級政府官員參加的強大的證人班子,為總統在恢復中、美關係正常化過程中所採取得一切措施進行辯護;一面利用掌管的聯邦調查局對戈德華特同台灣某些人所作的幕後交易展開秘密調查。凡對美國政界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巴里·戈德華特是台灣當局花大價錢僱用的在華盛頓的代言人。這位美國參議員同「中華民國」的大小總統關係都特別密切,曾多次遠渡重洋到台灣島訪問,每次光臨除受到蔣家父子國賓般的禮遇,還總要帶回大批古董珍寶。至於他在美國為維護台灣利益開展活動的一切費用自然要由台灣當局支付,不論是50年代組建的「美國軍團」,還是這次發起的對卡特總統的訴訟案,在他背後支撐的都是台灣財政部。對這一點貝爾很清楚,布熱津斯基也很清楚。但對他司法部長的調查情況卻一點也不清楚。因為這個從普蘭斯小鎮混出來的律師對他一直封鎖消息。這也是國家安全顧問對司法部長越來越不滿的原因之一。

2

今天清晨,當布熱津斯基跨進聖殿般的「情況室」,發現貝爾已在自己之前坐在這裡同總統共進早餐,他便立刻意識到他的調查有了令人振奮的進展。

果然,卡特總統用餐巾擦擦嘴巴,語氣平和地告訴國家安全顧問:根據聯邦調查局提供的最新報告,他已要求國務院在24小時之內將台灣外交官陸以正驅逐出境。

布熱津斯基聞之一怔,兩眼緊盯著司法部長問:「你有足夠的證據嗎?」

貝爾喝了一口葡萄袖子汁,矜持地微笑著點點頭。具體是什麼證據他顯然不願透露,布熱津斯基也不好追問。但對陸以正他還是有所了解,此人的公開身份是台灣駐美大使館公使銜參贊兼行政院新聞局美國新聞處主任。他在華盛頓任職已有十四五年之久,稱得上是一個老牌外交官。同白宮和國會山的許多要人都有密切交往,與參議員戈德華特的關係更是非同尋常。他曾三次陪同戈德華特到台灣訪問,並一同受到蔣氏的接見。幾年前在華盛頓的新聞界就傳聞:通過他轉交給戈德華特的美元足夠製造一艘航空母艦。據說在他的卧室里裝有直通台灣總統辦公室的專線電話。可見此君官銜雖不高,來頭卻很大。現在,卡特總統竟然要下令將這位背景很深的外交官驅出美國,台灣方面將會做出何等反應暫且不論,就是戈德華特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特別是眼下圍繞著廢除美台《共同防禦條約》的官司正打得難解難分,這一舉措無疑是往火上澆油,勢必會進一步激化矛盾,加劇衝突。

當布熱津斯基提出這種擔憂時,卡特總統卻坦然地笑了笑:「哦,我正要告訴你,戈德華特先生已決定撤回起訴書。」

布熱津斯基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相信:「什麼?您說他要撤訴?」

貝爾放下手中的高腳玻璃杯,慢悠悠地接話道:「是的,一小時前我在這裡同戈德華特參議員通了電話,他表示尊重總統的決定,不再向法院起訴。」

布熱津斯基輕輕吁了口氣。他不知道貝爾在電話里同參議員談了些什麼,但肯定和陸以正被驅逐一事有關。看來這小子真抓住了對方的尾巴,要不然老奸巨猾的戈德華特決不會如此乖乖地就範。他沒再細問,儘管司法部長那傲慢不恭的神態令他很不舒服,但能迅速平息這場煩人的官司總是件令人欣慰的事,難怪總統要請他共進早餐。

卡特還告訴自己的安全顧問:按照美國憲法的有關條款,他決定將台灣在華盛頓雙橡膠園的原大使館官邸移交給中華人民共和國。他已通知副國務卿克里斯托弗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這一決定。

布熱津斯基含笑表示贊同。既然總統連台灣的高級外交官都敢驅逐,再沒收個大使館的破樓又算什麼。他悄悄看了下手錶,再過一個多小時總統就要到白宮前為中國領導人舉行歡送儀式。他忙從文件包中抽出幾頁用馬尼拉紙列印的《總統每日簡訊》,輕輕放到卡特面前。

總統隨手打開看著。首頁第一條簡訊便是安全執行小組關於中國領導人離開華盛頓時所選定的路線和警戒情況的報告。

很快,總統抬起頭,用手指緩緩敲打著第一條「簡訊」,望著國家安全顧問笑微微地說:「根據特納將軍的建議,我已對這條線路做了些改動。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還沒來得及向你說明。」

布熱津斯基頗覺意外地問:「整個安排全改變嗎?」

卡特平靜地點點頭:「是的,我已委派特納將軍把這一改變通報中方代表團,並由他負責施實新的計劃。」

布熱津斯基望了望坐在一側的貝爾,又將詫異的目光投向總統,語氣有些發硬地追問道:「為什麼?」

卡特神態安然地笑笑:「出了點小麻煩。我會詳細地告訴你,不過,現在還是讓我們先去歡送中國客人吧。」說著,他從座椅上站起身,步履穩健地朝門外去去。

貝爾沖國家安全顧問聳聳肩頭:「別擔心,一點小麻煩。」

布熱津斯基狠狠瞪了他一眼,抓起文件包緊隨總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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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迪姆虎——來自華盛頓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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