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刺紋身之人
我一再提醒自己,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搞清事實真相,維護正義,保護悲劇的受害者。儘管如此,開始時我還是感到渾身不自在,我將自己的身體緊緊貼著G·7,和他一樣屏住呼吸,通過窺視孔往裡看。
這窺視孔非常符合自己的名稱。從單人牢房往外看,不會對任何事產生懷疑,只能看到一面再普通不過的鏡子。
事實上,這是一面沒有錫汞齊的鏡子。鏡子的後面不是牆壁,而是一個黑暗的小房間。
我們置身在這個又黑又小的房間里。別人看不見我們,而我們在鏡子另一邊,對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人依照一貫的習慣,坐在自己的小床邊上。他兩手托著下巴,面部表情難以形容,令人擔憂。他身上有那麼一種說不出的東西,人們對他的看法也眾說不一,大相徑庭。
「他是一個瘋子!」精神病醫生說。
「是瘋子!」一些知名專家也肯定地說。
「一個身心衰退者!」
「一個普通的夜遊神!」
「一個維護家族聲譽的紳土!」
人們甚至還這樣說:
「都不是,他是個地道的啞巴!」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就連我和G·7給他帶進的女人,他也不看一眼。
她站在門旁,就像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一樣。
我們可以看到她的鼻孔在顫慄、發抖。她兩手緊緊抓著自己的提包。
她要說話,要向那個人走去,要做出點什麼透露秘密的舉動?
這個男人,這個因無人知道其真實身分而顯得更加神秘的男人,是否就是她丈夫?或者他只是個非同一般的騙子?
幾分鐘之前,在地處樊尚森林的那家專門治療名人精神病患者的療養院的接待室里,她以一種憂鬱的語調對我們說:「我不知道!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有時好像是他!可有的時候,我敢打賭,不是他。」
「您丈夫的右前臂上是否刺有紋身?」
「我……沒有!或者……我從沒有看到過!他有些神經質,這是肯定的……他的情緒變化無常……有時他會莫名其妙地傷感……」
「他有些神經質,這是肯定的……他的情緒變化無常……有時他會莫名其妙地傷感……」「沒有發現他夜裡外出嗎?」
「從來沒有……」
「可是您的卧室就在他的隔壁……」
「我睡得很死……」
現在她站在他的面前,不敢抬頭看他,將目光死死盯住地面。
她從上到下一身黑服,為的是與周圍的氣氛和諧一致。
她臉色蒼白,看上去非常高雅。她還不滿三十歲。
這兩個人沉默寡言,一動不動,簡直讓我難以忍受。
「應該叫他們說點什麼,做點什麼!」我低聲說道。
他們還是一動不動,他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但是,他們肯定能彼此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聲!
這間單人牢房的牆呈白色,室內明亮。這並非一間真正意義上的牢房,也不是一間真正的囚室。
當時臨時將這個人囚禁在這個高級療養院的時候,還曾遲疑過,因為沒有任何東西證明他只是一個一般的小偷。
如果他就是德聖博耐伯爵,可如何是好!
萬幸的是終於瞞過了公眾耳目。各家報紙也從未就此事發表一個字。只有約三十個人——其中還包括我這個業餘偵探——對此表示關注。
一天夜裡,負責巡邏的警察在經過羅什大街時發現一個人正在順著管槽往上爬。他被當場抓住,送進了警察局。
對所有向他提的問題,他沒有張口回答一個字。
他的穿著很普通,一套舊西裝,一雙劣質皮鞋,一頂鴨舌帽。上身套著一件騎自行車人常穿的那種毛線衣。
第二天上午,該地區的警長認為,有必要通知險些被盜的公館主人。
然而,當人們到達那裡后,遇到的是德聖博耐伯爵夫人,她正在為丈夫的失蹤焦慮不安。伯爵和往常一樣大約在晚上十一點上床睡覺。他的夫人什麼也沒有聽見。
她三十歲,他二十八歲。他們結婚剛剛四年,是十分和諧的一對。夫婦二人出身相同,各自擁有的財產數量相當。兩人身體都很好。
警長偶發奇想,將羅什大街的流浪漢帶來,目的是叫他開口說話。這才有了個非同一般的發現。
這名男子,這個一直未開口說話的人,和德聖博耐長得如此相橡,以致伯爵夫人一會兒說就是他,一會兒表示懷疑,一會兒予以否認,一會兒又改口,可以想像她被驚嚇到何種地步,伯爵的男佣受驚的程度絲毫不亞於伯爵夫人。男僕是公館中惟一被告知內情的人。
伊夫·德聖博耐也是同樣的看法。他是失蹤者的哥哥。
「是他!唬皇撬……」
最叫人不安的有關細節是此人刺在右前臂上的紋身,紋身圖案是一顆心,被一支箭刺穿,心的上方是組成十字的兩把斧頭。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伯爵先生的胳膊上有這種圖像……」男僕說。
「您可經常幫他脫衣服?……」
「是的……」
「您看到胳膊上……」
「我不知道……我沒有注意過……」
拿這個男人,或拿這個刺紋身的人——目前只能這樣稱呼他——怎麼辦?
曾經想把他從囚室轉移到弗雷斯內斯監獄,但是如果他確實是德聖博耐伯爵,那豈不是一樁天大的蠢事!
最終決定,將他暫時關進樊尚森林的「療養院」。
從各種角度對他進行了觀察,最著名的精神病專家也對他作了全面檢查。
他們未能取得一致意見。
此人自始至終不開口,對所提的問題一字不答。
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翻譯們將調查人員所提的問題譯成十二種不同的語言給他聽,甚至還從聾啞學校請來了一位老師。
沒有任何結果!也曾偷偷對他進行恫嚇,但仍未起任何作用。還讓他吸過一些煙土。之後給他進行了蘇格蘭浴:兩天不讓他進食,緊接著是一頓美餐,在他吃得正津津有味時馬上將飯菜撤掉。接著是用飢餓整治他,然後扔給他一根髒兮兮的蒜腸。
他不聲不響,也不抗議,給就吃,不給就餓著。
在他面前支起一張餐桌,將美食端來,然後觀察他的動靜。他毫不猶豫地吃了起來,正確地使用著鉗子和小鉤吃蝸牛。
第二天,又用一把大折刀切麵包和香腸,他身材又細又高,面無血色,眼神平靜得叫人難以忍受。
一些人認為他眼神平靜說明他自信,另一些人則覺得他在演戲,也有人認為他是個獃子。
這期間一直未停止尋找真正的德聖博耐伯爵。假如確實存在著一個假伯爵的話,和在伯爵的住宅及其內室尋找未果一樣,一無所獲。
人們一直認為,德聖博耐是位很有教養的紳土,在他身上從沒有發現過什麼異常之舉。他有些神經質?持這一看法的人應該是在誇大其詞。
伯爵有時去跑馬場,有時去地處貝里的城堡。在城堡內伯爵熱衷飼養一大群獵狗,伯爵的父親當年也有相同的癖好。
這是怎樣的八分鐘啊?我記下時間。整整八分鐘,一秒不差!
此人坐在床邊上,目光迷茫。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門邊,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動作。
我身旁的G·7早就預料到這一面對面的場景,他非常冷靜,而我已經開始感到頭上發熱。
我真想求求G·7,求他儘快結束這種讓我感到受刑般的熬煎,尤其是那女人比我還要難受。
這個女人審視著那個男人,看他是還是不是她的丈夫!
「您怎麼看?」突然,我的夥伴在我的耳邊小聲問道。
「去把門打開!」
「他動都不動,哼!」
簡直叫人難以忍受。我再說一遍,整整八分鐘,從錶盤上數出的實實在在的八分鐘!
「他們可是富人家……」
「我知道……那又怎麼樣?打開!」
「試著打開缺口!」
「我想放棄了……」
「看看另一種假設:如果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失蹤的伯爵,另一個是以他的身分出現的小流氓……」我這個人一旦神經緊張起來就覺得腳上的鞋不舒服,我的大拇指開始向外翹。這種感覺現在又開始了。
「您知道有幾種可行的,乃至合乎情理的解決辦法……至少有六種……」我怕他一一向我數來。但是他卻向著囚室的門走去,不久我們三人,德聖博耐伯爵夫人、G·7和我,一起來到接待室。
「您認出他了嗎?您和他說話了嗎?」偵探顯得特別和可親。
「是的……我和他談了……」她說。
「他回答您了嗎?」
她猶豫著。
「沒有……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可是,我覺是他,但理智使我拒絕相信……」「伊夫·德聖傅耐也是這樣對我說的……請讓我再提個題:您丈夫是否患有夢遊症?……」「我想沒有……啊,不,我記起來了,他小時候有時夜裡來……但這種現象以後再沒有發生過……』「他是否是個好嫉妒的人?」
這個問題出乎我的意料,把我嚇了一跳。德聖博耐夫人卻很鎮靜,嘴角居出一絲憂傷的微笑:「和所有的男人一樣……可是我很少外出!偶爾只有伊夫來我家坐坐。」
「從來沒有……只是在貝里的時候,和幾個鄰居,也是為了去打獵……」G·7站起身,走向囚室,打開門,喊道:「你過來!」
此人並未應聲而動。我的夥伴上前抓住他的雙肩,將他推到走廊,推進接待室。
「坐下!」
此人沒有服從命令。G·7將他按坐在一把椅子上。
德聖博耐夫人站起來,驚得目瞪口呆,焦灼不安,將一隻手放到胸前。
這簡直是當頭一律,我的臉也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德聖博耐太大好幾個月以來就已變成了您哥哥的情婦。」G·7眼睛直視著刺有恩情紋身的男人說。
他突然打了她兩個響亮的耳光!伯爵夫人一下子倒退了兩步,手伸向前,像是在自我保護。
男人站起身,攥緊拳頭,目光像瘋人一般。
「您有什麼可說!」
這是他兩星期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G·7向我點點頭,我跟著他出了門,把那面對面的一對留在屋裡。
後來,在療養院里,偵探嘆息道:
「我當時頭腦發熱!我敢向您打賭,採用這種可惡的手段並非易事。但非得這樣做不可。我對那個可憐的傢伙還真有點同情……我當時很有信心,至少心理上有足夠的證據……「他妻子在囚室的態度!奶取綹繚詰韃槭鋇奶齲〉鵲取?
「讓一個疑惑飄過,證據便慢慢地出現了……「您知道女人總能信誓旦旦向你保證,說某某是她的或不是她的丈夫……女人向來如此!
「但她又必須小心翼翼,避免引起懷疑。她只是一點一點地承認。這樣做,不到一兩個星期,紋身人確信無疑就是德聖博耐伯爵,便被永遠當作瘋子關起來……」「這樣做的受益者系何人?是那些情夫……」「伯爵夫人既不外出,也不接客,只接待伊夫·德聖博耐這個單身漢……」「此人精力十分充沛,他記起自己的弟弟幼年時是個夢遊症患者!
「再沒有比迷惑一個夜遊神更容易的事了……德聖博耐不是已經行動古怪、脾氣變化無常了嗎?……在人們的眼裡,他難道不是一個怪人嗎?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怪人變成瘋子……「首先是刺紋身,無疑用過催眠劑,待他沉睡過去……然後再趁夜深人靜時給他快速實施了磁氣療法……」「待德聖博耐醒來,發現自己在警察局,他被自己的狀況驚呆了。他並非沒有見過『哈雷教授的把戲……』,他對那個兩面人的神秘故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認為自己已是個受到了損壞的人……他寧願被看成是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