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龜子旅館里
1
有一種被叫做"收集狂"的人,從精神分析學上類分,也許屬於狂熱,妄想或瘋子之類的人。不過,"收集狂"這個名稱,似乎還是根據他的收集對象而叫出來的。假如是字畫、古董這類東西,無論收藏多少,不但不被歧視,不叫"收集狂",反而會受尊敬,認為是收藏家。玩具、器具之類的民間藝術品也是這樣。
但是,一般說來,如果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東西,收集者單憑收集慾望,一味努力收集,他的身份就要降格為收集狂,也就是所謂狂熱者,狂熱迷或瘋子之類的人。例如別人穿舊了的杉木木屐啦,拖鞋啦,睡衣帶子啦,以及用過的煙灰碟之類的東西,都去搜集和收藏,他就似乎被列入收集狂一類的人里去了。
如果他得到這些東西的手段不是花錢買,無論多少都是以非法手段來取得,這就更降低了他的身份。日本式旅館及西洋式旅館飯店用的類似這類的物品,經常被人拿走。這種行為在法律上雖然是偷竊,但是對被偷的那些東西究竟作為"盜品"處理,還是不作為"盜品"處理,警察當局也猶豫不決。從偷竊方面來看,他幾乎沒有得到什麼金錢利益,從被盜的方面來看,他所受的金錢損失也微乎其微。
但是,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對收集狂來說卻具有任何東西所不能代替的價值。無論是杉木木屐、或是睡衣帶子,只要那上面記著、縫著西式飯店或日本式旅館的名字,他就認為這些東西有相當"珍貴"的價值。相反,如果這些東西上面沒有名字和印章什麼的,他就認為沒有什麼價值。普通人是沒有這種興趣的,大凡被稱為收集狂的人,如果他看到一把匙子上刻著西式飯店的名字,怎麼也要想法避開飯店人的耳目偷偷撈進懷裡。如果這把匙子上沒有名字,他就只看作是一把不值錢的匙子。
在杉木木屐上如果沒有旅館名字的烙印,他也這樣看待。煙灰碟、杯子、長把酒壺,枕套等等、他也是根據上面有沒有名字來看待它們的價值。但是象被單之類的東西,他就纏在肚子上,瞞著帳房的人眼帶出去,並對人誇耀他是怎樣努力把這些東西帶出來的。至於壁龕里的字畫啦,其他裝飾品啦等等,就是不值錢,他也可能當作最出色的偷盜品。收集狂把搜集來的這些東西擺在自己家裡,再洋洋得意地向人誇耀說:這是北海道某地的,這是東北溫泉某她的,這是北陸某地的,這是近畿的,這是四國的,九洲的等等,把這些物品上記載的西式飯店和日本式旅館的名字一一向人介紹,自己也感到無比愉快。實際上,他在家中的陳列,既是旅途生涯的回憶,又是旅途中所有冒險行為的展覽。
山井善五郎也是這樣的一個收集狂。但是,他所搜集的物品是另一種風格,就是各地西式飯店和日本式旅館內"高級房間"的裝飾品。他開始也是著眼於搜集匙子、酒杯之類的小東西,但是他和其他干這類職業的人一樣,都想逐漸從這些平凡的小東西中擺脫出來,最終把手伸高貴的房間。
將近5月時侯,山井善五郎沿著漱戶內海到名勝地龜子市去了,他所以要到這裡來,也是聽說這裡有傳統的西洋式旅館飯店,裡面當然有高貴華麗的房間。按照慣例,他到小陽地區各個城市去推銷藥品,可以抽出一個晚上的充裕時間來。實際上,他是為了收集紀念品,而有意安排了這個時間。
他這次來的這個地方,是離縣城向南15公里的海岸。在和四周的山相對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各種各樣的海島宛如漂浮在水面上,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名勝地方。
在這利亞式的海岸一帶,有許多海灣和海角,特別是這個龜子市,從平安朝時代就以良港而著稱,昔日這裡有妓女,她們慰藉水路旅客的情景,在和歌和旅行日記等等書籍里還能看到。就是現在,也遺留著那風趣的痕迹,與其說是富饒的漁港,毋寧說是近似遊覽和療養的風景勝地。
來歷深遠的西洋式的"龜子旅館",建在這座港城西邊的小山上。沿著海邊的丘陵,標高雖然不過70米,但是由於它是孤立在平坦的海岸上,所以看起來相當高。在這丘陵的頂部,屹立著一座用木材建造的4層樓房,這就是"龜子旅館"。這個洋式旅館是明治四十三年仿照當時的德國式樣建造的,黑黝黝的柱子和房梁直線交叉著,呈現在白色的外牆上,特別表現出一種古典美。當時的屋頂用的青釉瓦,全是帶綠青色彩的古老顏色,暖房用的煙囪從這青釉瓦上伸上了天空。旅館的整個外貌,若隱若現地隱蔽在丘陵上的松樹林中,誰都讚佩,它是傳統的象徵。
2
山井善五郎兩天以前在他住的旅館里,用電話和"龜子旅館"預約過要去住宿,但他是以化名"川原"的名義聯繫的。
兩天以後,他乘出租汽車從山下沿著彎彎曲曲的專用道路爬了上來,匆忙來到龜子旅館門前。山路兩旁是松林,從旅館門前到後面,點綴著五顏六色的花壇和別緻的臨泉花亭。花亭和花壇相互襯托,美麗如畫。
他被引引進3樓一個面向海面的房間里,在陽光照耀下,海面象微盪的油池一樣風平浪靜。從觀海條件來說,對善五郎是最適宜的。但問題是,這兒是否靠近高貴房間?他把旅行包放在房間的一角,叫住了正想走出去的女服務員,把一張千元鈔票遞給了她。她那嚴謹的表情剛一緩和下來,他就問:"據說這裡設有貴客住宿的高貴房間,但不知在哪裡?""4樓的特別客室就是。"臉上已經添上了許多小皺紋的女服務員,回答時已經不那麼嚴肅了。
"那裡還保存著本來的樣子嗎?"
"那裡的樣式,日用器具等,一直原封不動保存著,因為要求參觀這些房間的客人很多。""我也想稍微參觀一下,可以嗎?""真不湊巧,昨天住上客人了,對不起,實在難辦。如果是後天,房間就空出來了。"善五郎很失望,預先電話聯繫時,他沒有問明高貴房間空著還是用著,對此感到很遺憾。他認為高貴房間的住宿費太貴,什麼時候也不會住滿客人,所以預先沒有特意問明。
"想問問那特別客室的住宿費是多少錢?""一宿2。8萬元。""一宿2。8萬元?!"善五郎的驚愕,使年長的女服務員露出嘲笑般的微笑。
"一般都是什麼樣的人來住這樣的房間?""啊,那肯定是很有錢的人啦。""這倒是可能的,一般平民是不捨得花那麼多錢的。再加上伙食費和稅金等,一個人一宿大約要花3。5萬元之多。""昨天住進特別客室的客人是一對夫妻。""是呀,住那樣豪華的房間,不會是單人獨住的,不是什麼公司的經理,就是用非法手段搞到了錢的財政界的議員。""看樣子好象公司經理,但詳細情況不知道。"前面帳房裡住宿客人登記簿上,一定記載著客人的職業,女服務員也肯定看到並知道了,但是她們的嘴卻很嚴實,故意不說。當然象善五郎這樣的客人,為了給收藏紀念品做準備,寫在登記簿上的姓名、籍貫、職業都是隨便謅出來的。而預定只住3天的特別客室里的客人,登記內容卻不會是假的。
這個彷彿是有傳統榮譽的西式旅館,似乎不是現代大資本家經營的,而是已經沒落了的某舊華族家的象徵。只在外表上還裝飾著往昔的體面氣派,再向里走一步,就露出了極其荒廢的凄涼麵貌。舊華族家好象是拒絕和一步登天的爆發戶往來,因此,這個聲譽很高的西式旅館也拒絕倒賣給資本家,以保持自己的孤傲自大。
這個旅館能夠保持本來的高尚品格和驕傲固然好,但是一宿要花85OO元的住宿費,這對善五郎來說,是非常不理想的。要彌補這個損失,只有作為一個收藏家來千方百計搜集貴重品。從這一點來說,住在這裡又是十分有利的。旅館里由於全部都是文物,在那高貴房間里,一定有名貴的裝飾品。那不會是戰後的,而是毫不摻假的戰前明治時期的東西。在這裡不論怎樣小的東西,也是那個時代的古老美術品。
善五郎想到這裡,漸漸興奮起來,開始來到這個房間時的鬱悶感一會兒變成了喜悅,從那狹小的窗戶望出去,的大海也增添了無比的光輝。
但是由於那高貴房間住著客人,機會很難得到;象名副其實的小偷那樣,悄悄潛進對方睡覺的地方,偷偷把裡面的"紀念品"又剝又摘,大膽地拿出來,自己還沒有這樣的信心和勇氣。不過按常規來說,客人不可能一直悶坐在室內不出去。窗外雖然風光明媚,但他無心欣賞,只從窗上看一看就夠了。當他看到那成雙成對的夫妻,有的從山坡下去,在海邊散步,有的乘包租汽車兜風,他就想:如果房間內沒有人,正是搜集紀念品的好機會。
但是,他約好只在這裡住一宿,只有從今天晚上到明天早晨出發這段時間是最好的機會,這是他希望能在這裡搜集紀念物的關鍵時刻。可是那對夫婦客人是否恰在這個時間外出?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他想,不管怎麼樣,為了做好行動上的準備,首先要查明3樓上4樓的樓梯在哪裡。他把沉重的門悄悄打開,上了走廊。細長的走廊上鋪著深紅色的絨緞地毯,象一條帶子一樣,一直伸展到走廊的盡頭。在這裡只有這紅地毯是新的。但是,由於一切都融化在明治時代的古色古香中,這塊紅地毯一鋪在這裡,就顯得特別奇異,甚至連人都渲染在這深紅色之中。
他在走廊上悄悄走動的時侯,警覺到有人從樓上下來,所以他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仔細一聽,確實有人從4樓上下來了。他沒有看到樓梯,根據聲音判斷,好象就在五六米遠的前面。他在這緊張的一瞬間想找個地方隱蔽起來,可是走廊兩側的客室象圍牆一樣把自己包在中間,沒有遮身的地方。
沒有辦法,他急轉身,慢慢返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在盡量慢速返回的途中,估計到恰當的時間回頭一看,一對男女正在穿過被深紅絨緞地毯映紅了的走廊,男的上身穿茶褐色薄毛衣;下身穿灰地粗方格花紋褲子。女的身穿純白色的和服,腰系猩紅色帶子,走廊很窄,他們只在一瞬間就通過去了。
但是,儘管是在一瞬間,由於善五郎特別注意,看得比較清楚。男的頭髮已經花白,側臉瘦削,腳步蹣跚遲鈍。看其行動和儀錶,社會地位象是會社社長之類的人,他和其他人一樣,也故意裝出一副象社長那樣尊嚴的傲慢派頭。緊跟在他後面那個穿和服的女人,把濃密的頭髮高高束在後面,高鼻樑,粉白的臉,高個頭,胖瘦適度而且豐滿,男的約有60歲,女的只有30多歲。善五郎看到這些現象后心想:這可能是某會社的社長帶著情人來遊玩的。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來,站在寢室西側窗旁邊。南邊的窗可以俯瞰瀨戶內海的整個海面。他從西邊窗日向窗下看去,只看到了從正門口通到山下那條路的一部分,沒有看到人影。他想,社長和情人可能乘著車通過那條碎石路到松林下面去了。他還想,社長只穿了薄毛衣,沒穿上衣,作這樣輕鬆愉快的準備,可能不只是為了散步,還要順便兜兜風,也可能是在西洋式的旅館食堂里吃膩了,到外面什麼地方換換口味去了。這裡本來是海邊地帶,有鮮魚。這個季節的獺戶內海,正是捕獲加吉魚的季節。假如能吃到剛捕上來的活魚,這在日本來說是再好沒有的佳肴了。不管怎麼說,反正從喝酒到吃飯需要很長時間。這個時間,恰好特別客室里沒有人,他們也不會很快回來,正是搜集有價值的紀念品的絕好機會。
善五郎一面想,一面從窗口凝眸眺望著窗下,但是從正門的屋檐下,既看不到跑的車,又看不到步行的人。他注視了好長時間。將近5月里的下午6點鐘,外面還是明亮的。在沒有遮擋的海邊上,比在城市裡還明亮。和東京相比,這裡的日落好似能晚30分鐘。眼下只是薄暮時分,特別室里的客人剛出去,照理不應該看不見。那麼,這兩個客人走到哪裡去了呢?他覺得很奇怪。
一會兒。善五郎的疑問解開了。他放眼遠眺,從山上的"龜子旅館"起,沿著對面的山坡,一直都是綿延細長的屋頂連著。那是一條長走廊。這條長走廊的屋頂在中途隱沒到松林中去了,再往前,就到了山下的烹飪飯店。他在往山上旅館來的時候,曾看到這個烹飪店外面掛著一塊已經朽了的木牌,上面刻著"蓬萊閣"3個大字。
噢!是的。兩位客人是到下面的飯店裡去了吧。他們是順這條長走廊走下去的,當然從外面看不見他們了。他想到這裡,唇邊流露著高興的微笑。
3
山井善五郎的推斷是正確的,特別客室里的客人確實是沿著那條長走廊到"蓬萊閣"去了。男的已經年過60,他判斷是某一會社的經營者,這一點也對了。但是有一點他估計錯了,那個女的,不是社長的情人,而是他的正式妻子。年齡相差懸殊,那是因為她是他的後妻。社長是北陸地方上小規模私人鐵路、商店以及土地會社的經營人。他本來是一個漁民的兒子,在事變和危難之中,經過個人努力而發跡起來。全部株式會社的60%掌握在他手裡。在客館登記簿上寫著他的名字:村川雄爾,62歲這不是假名,而是他的真名真姓。在同一頁登記簿上,寫著他妻子的名字:妻、英子,30歲。也是真名真姓。
村川雄爾在前妻活著的時候,就和英子有交往。那時候,英子在一個地方城市裡開了個小飯店。村川喜愛英子,在宴會中止后,必定要到她的小店裡去。社長住在這個小店裡,他經營下各會社的頭面人物也都要去,所以英子開設的這個小店,在業務結束的時候,就變成了村川雄爾的辦公所。這種情況在其他地方也有。英子當時和作為保護人的地主剛剛斷絕關係。
村川和英子的這種交往繼續到第3年的時候,村川的妻子患癌症死了。1年以後,英子就停止了開店生意,續為村川雄爾的正式妻子。此後又過了5年,夫婦倆每年約有兩次,完全離職到外地旅行三四天。這對再婚的村川雄爾來說,是幸福的。美中不足,只是他的心臟有點衰弱,為了儘力保重身體,一般不做過度的激烈運動。
"怎麼樣?晚飯吃和餐不好嗎?這裡食堂的西餐吃膩了。來到海岸地帶,哪有不吃魚的道理!"——這話還是他倆在山上龜子旅館特別室里說的,也就是山井善五郎看到一男一女從3樓走廊穿過去之前大約40分鐘的時間。
"我也正在這樣想。我喜歡吃加吉生魚片烹湯和清燉。還有炒蛤蜊和罐燜海螺以及糖烤繕魚,我也很喜歡。""嗯,是不錯。這一帶的鱔魚味道也是鮮美的吧。""姬潞離這兒不怎麼遠吧?高砂的繕魚,明石的加吉魚,都在這一帶吧。""是嗎?那對蝦不也是這一帶產的嗎?""是的,就在這附近養殖呀。""對蝦生魚片和加鹽烤蝦都不錯,咱們也去嘗嘗吧。""那就照這樣去吃吧。""體力有點虛弱,不稍補一補,不行。""是嗎?最近壯陽的效力也似乎不大了。"英子微笑著用眼瞟著丈夫,所謂壯陽只是夫婦間用的暗語。"嗯!過於常用,就變成了免疫,也許就失效了。""帶到這裡來的,大概還有。"英子用眼神向裡面的寢室指了指。
夫婦倆坐在約10鋪席大的日本式內廳里。他們對洋式房間的布置還不大習慣,好歹還有這個內廳是日本式的。入口的小房間和緊連著的接待室大約有12鋪席大。內廳隔壁一間大約8鋪席大,是供婦人起居兼化妝用的,再隔壁的那一間也是8鋪席大,能是男子專用的,但不兼書房和辦公室。再往裡,是約12鋪席大的寢室,旁邊是廁所和浴室,再一個地方又是一間小室,好象是廚房。這大概是貴客們來這裡住宿的時候,嫌從1樓的調理室里往上運東西太麻煩,就把必要的調料和簡單的吃喝之物帶上來;並帶著廚師直接在這裡調料。當然,洋酒之類的東西不在此內。
各個房間都是明治末期的設計風格,質地剛健,並儘力模擬奇特的古典風雅。從外表看,雖然莊重,華麗,但奇待程度卻和德國建築的內部不相稱。上部的木柱之間是穹窿形狀的頂棚,那4根柱子使人幾乎感到有點彎曲而柔軟。寢室和接待室都是裝飾華麗的圓頂棚,上面象寫生一般地描繪著一簇一簇艷紅的薔薇花,這些精工巧作,由於採用了透視法,和西歐宮庭內或寺院內的風格完全一樣。
但是。這些彩繪的顏色有些褪落,地子上的灰泥已有了裂縫。門楣和拄子上本來石雕般的木刻也已龜裂,褶紋處都已被煤煙熏黑了。這種建築物;如今讓人看了,就要追憶它興旺的往昔,貴人們來此旅遊的情景。但是現在這裡卻象招待館一樣,已經頹廢得使人感到寂寞冷落。各個房間里備設的日用傢具,無論是櫥櫃、桌子、椅子,鏡台,都是經過精心構思的,宛如西洋古董店裡的陳列品。村川雄爾剛到這裡來的時候,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來回走動,上下環顧,最後嘟嘟嚷嚷地說,對日本風格來說,這裡是江戶時代的驛站旅館的後續呀!他想起來了,在他住的郊外,還保存著沒有主持的江戶時代的建築。英子也說她曾經聽說過有一種規模很高的西式旅館,是供貴客們旅居的。她一邊好奇地到處瀏覽,一邊緊鎖眉頭對丈夫說:"聽說這房子好象是凶宅,他們怎麼讓您來住這個鬼地方?""啊,那是事先預訂的,沒有辦法。不過,住在這樣明治時代的西式旅館里,對了解人生塵世的來去,也許是有益的,看到這裡的一切,確實能喚起人們對古人和世俗的緬懷。"村川笑著安慰他的愛妻英子。英子本來希望能到這裡來看看,村川迎合她的心理這樣來安慰她。他認為妻子英子即使失望了,做丈夫的也不能責怪她。
接著,夫婦倆人的談話又回到原來話題,繼續談起要去吃魚的事。
"你現在就把這個喝上嗎?"
英子把從小旅行箱中取出來的紙袋打開,又用指頭把紙袋中的桃紅色葯袋捏了出來。那葯袋也不知是從醫院裡還是從藥局里要的,外形好象是一樣的。她又用指頭把葯袋揭開,里而盛的是灰色粉末。
"嗯……"
雄爾嘴角上泛起了難為情的冷笑點二點頭。
"我這就去拿水。"
英子從桌子上拿起水壺感覺很輕,突然"啊"的一聲說,"水壺空了。"她說完,就走向隔著兩個房間的廚房裡去了。前面已經說明,這個廚房就是為供貴客們旅居的時候而特別建造的,後來也沒改建,原樣保存下來了。從這一事例來推斷,說明它一定是大時代的產物,水從蛇口形的水龍頭裡緩慢地流了出來。
英子來到廚房把水裝進杯子里,但是沒有立即返回,而是在那裡稍停片刻,又做了點什麼事情。當然,這和為丈夫取水吃藥沒有什麼關係。她一回到房間就侍奉丈夫把葯服下了。這種葯,就是作為夫婦都叫作"壯陽"的強壯劑,主要成分是壯陽鹼。記得在哪本百科字典上也有過記載:"生物鹼,產於西非洲,在茜草科的名叫育亨賓的樹皮內含有它,色透明,是有光澤的針結晶狀,嗅無味,嘗味苦……現代人已經成功地分離了它的化學成分……近年來已合成為這種專門性能的藥劑。"非洲當地的居民作為催淫劑用的生物鹼是對神經系統發生作用的,如果過多地服用,就會引起"流口水、心慌、痙攣等症,還會發生中樞神經麻痹、呼吸麻痹直到死亡。"英子當然不會讓丈夫過多地服用這種藥品。包在那紙包里的藥量正好是一次的服用量,這是藥劑師事先給量好了的。
英子對此誠心誠意、小心謹慎。她比丈夫年輕將近30歲,她在讓丈失服用這種葯的時候,當然要想到她和她丈夫相差懸殊的身體條件。也就是說,她要從長遠考慮她的利益,如果讓丈夫服過了量,傷害了身體,其結果是連本帶利都丟了。
村川雄爾順利地把一副葯吞了下去,換上了茶褐色的薄毛衣和方格褲子。英子也換上了外出的衣服。她穿的是很適合於女人的和服,在雪白的衣服上扎著硃紅色的帶結,看上去分外妖艷美麗。村川無論什麼時候看到他這年輕美貌的妻子,都感到無比幸福和滿足。
夫婦一前一後走出了房間。
"門鎖上了嗎?"
丈夫回頭問妻子。因為關門、上鎖的事,總是妻子承擔。
"馬上就口來,不鎖也不要緊。"
英子嫌上鎖麻煩。當然,如果是現代化的鎖,只把門把手簡單地一推,就鎖上了。舊時代的鎖,是把鑰匙插進鎖簧溝轉動才能開關。她認為這門上的舊鎖,年代已久,鎖簧一定生了銹,轉動不靈,開關很費事。
"這兒是有名氣的西式旅館,外面的小偷不會來到這裡吧,再說,咱也沒帶來什麼怕偷的東西。"他們帶的大部分錢和貴重品都預先存放在旅館金庫里。妻子嫌鎖門麻煩,丈夫同情她,就只是把門虛掩上,乘電梯下了樓。
"我們想到下面的飯店去吃魚。"
英子對帳房的老服務員說。
"下面是蓬萊閣飯店,先用電話聯繫一下吧?"服務員殷勤恭敬地按著又問:"要到山下去,是不是再叫部車來?""不。就在前面的一側,不是有直通蓬萊閣的走廊嗎?雖然稍稍長一點,但是從那裡走走倒也挺有趣。要叫城裡的車,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來,不如這樣走去快。
夫婦倆從旅館前面的一側,走進了長走廊入口,往山下走去。服務員讓一個年輕女服務員給他們帶路。這條長走廊坡度很陡,從山下到山上50米的落差里,曲曲折折形狀象閃電似的伏在山坡上,從遠處眺望,好象大和長谷寺那三道彎約200米的長走廊。這條木走廊坡度相當陡急,差不多都是10餘度。從上面看,樓梯好象從天上逾到地穴里去了,全長是180米。
拐彎的地方距離太長,由於處處都是鋸齒狀,階梯呈螺旋形。但是,坡度的程度並沒有變,仍舊是急傾斜的。轉到最後50米,陡得簡直象是滑了下去。走廊頂蓋的內梁,階梯全是古舊了的木質;一點也沒有新的修建,一走進去就象進了無人居住的古廟走廊,或者象住持僧的居室,裡面的灰塵多得象敷上了一層白粉。
"請注意腳下,慢慢走。"
站在前頭的年輕女服務員讓客人夫婦注意,並繼續說,"這是一條坡度很陡的長走廊。"村川雄爾讓英子從後面扶著他的腰,順著階梯一步一步住下走。他邊走邊問:"這條走廊有多遠?""約有180米長。"年輕女服務員回答了他的問話后,又補充說:"往下走的時候很輕鬆,可是往上爬的時候卻很累呀!""是呀。你回去的時候不要從這裡爬,叫輛車來把你送上去吧。"英子為丈夫的心臟衰弱而擔心,這樣規勸他。
"嗯,是應該坐車。"
村川點頭說著,接受妻子的關懷。的確,就是普通的年輕人要從這樣陡的長走廊上爬上去,也會累得喘不過氣來。病弱和老年人,就更得多次休息,慢慢走很長時間才能爬上來。尤其是村川,心臟本來就不好,要爬上去,就更困難了。
村川夫婦倆順這條陡坡走廊漸漸走下來了,山下飯店的走廊和這條長走廊連在一起,他們一走下來,就到了這個日本式飯店的里側門口。這時,山上旅館的年輕女服務員把客人介紹給了"蓬萊閣"的女服務員。
他們住的房間前面就是海邊。在這裡觀海,比在山上"龜子旅館"里俯瞰的時候,水平線明顯地高了上來。日落看起來也慢了,風平浪靜的海面被來自西方的霞光映得火紅。
村川夫婦正坐在房間里喝茶的時候,年輕的女服務員進來了。
"很對不起,還要再準備一會兒,請你們等30分鐘好嗎?"女服務員鞠躬施禮說。
"剛才山上旅館不是已經聯繫了嗎?"
村川不高興地說。
"等30分鐘不是很好嗎?在這個時間裡,咱們到海邊散散步吧。"英子從中調停並安慰丈夫說。
4
"村川夫婦離開山上旅館的時候,山井善五郎親眼看到他們是從3摟乘電梯下去的。從4樓到3樓,不知什麼原因,電梯不通。也許是由於4樓住著貴客,怕有噪音影響他們。善五郎估計兩位客人出去后,不會馬上回來,這正是他"收集"紀念品的好機會。
他向通往4樓的樓梯走去。在這以前,他為了謹慎,在房間里等了20分鐘。旅館的走廊上,多半時間是沒有人的,既沒有客人走動,也不見服務員們的身影。好象人跡罕至的沙漠地帶一樣,現在正是時機。他把走廊的前後左右,轉著圈看,了一遍,然後輕手輕腳登上了通往4樓的樓梯。走廊和樓梯都鋪著絨緞地毯,走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情況很好。
走上樓梯的盡頂,就看到了特別客室的門。只有這裡的門是白的,門邊上雕刻著花紋。這是歐洲流行的所渭洛可可式的裝飾。善五郎雖然不了解這些知識,但他從這華麗的門,就喚起了內心的讚歎,到底不愧是貴客們住的房間,連門都裝飾得這麼闊氣。
可是,在他還沒有未到門前的時候,就聽到屋裡有響動聲,嚇了一跳。心想:屋裡好象有人,急轉身回到樓梯上,開始往下跑。
到底誰在屋裡?那男女兩個客人出去了,現在也沒回來,這一點他看得很清楚。他估計可能是客人還帶來另外的人尚在屋裡。但是又一想,他剛才問那女服務員時,女服務員說得清清楚楚,只有一對男女客人。如果客人還帶來了隨從,女報務員不會不說。也可能是客人出去以後,旅館里的工作人員進去拾掇房間吧,例如女服務員等人進去鋪設床鋪等等,這都是可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快就鋪設完了,人也會很快出去吧。
善五郎回到3樓這樣猜想。他認為,在屋裡有人的時候自己進去了,這個時間固然不好,但是比起屋裡沒有人的時候自已進去之後,又被人撞見了,還好看一些。如果在屋裡沒有人的時候,自己進去了,一旦被工作人員發現,就一定會把自己當小偷捉起來。所以他想,為了小心,剛才在房間里等了那20分鐘還是必要的,避免了一次不幸的遭遇。他警惕地站在自己房間前的走廊上,注視著通往4樓的樓梯口那個地方。過了不到5分鐘,突然看到一個男人從樓梯右邊向左順著走廊穿過去了。這個男人穿過去的地方正是那兩個客人當時穿過去的地方。
但是,這個男人的腳步很快,在通過去的一瞬間不能看清他的身姿,只看到他的上身,穿了一件好象工作人員穿的白領上衣。由此判斷,他肯定是旅館的服務員。至於他的年齡和面相特徵卻都沒有看清。
善五郎仍然根據他的猜想,認為這個男人是到特別客室來整理房間的工作人員。假如真是這樣,那今,在那兩個客人回來之前,不會再有其他人進去了,想到這裡,他又高興起來,認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進去盡情地"收集紀念品"了。他再一次從3樓登上了4樓,這一次完全放下心了。他從自己的"收集紀念品"的經歷中,是很熟悉開鎖經驗的。他悄悄地從衣袋裡掏出了一根不長的鐵絲,心情緊張地站在這個既古老又豪華的門前。這種緊張心情,不只是畏懼於這貴客房間的威嚴,也是開鎖進門收集紀念品之前的緊迫感。這種緊迫的感覺,每到這樣的關鍵時刻都自然而生。
他仔細看了看門鎖的鑰匙孔,也是同樣古老式的。心想,這樣的鎖一定很難開。
因為這把鎖不但古老,而且已完全生了銹,看起來非常豎固。他膽顫心驚地把鑰匙插進鎖孔,試了試,果然很堅固,轉不動,心想這一定要費很大的勁。後來,他試探著把門輕輕推了推。
這一下,出乎意料,兩扇門雖然緊閉著,可是向里一推,就敞開了。原來門並沒有鎖。
他這時候心想,客人外出的時候,不會故意不鎖門,讓房門長時間虛掩著,恐怕是剛才進來收拾房間的那個工作人員走的時候,忘記鎖門了。這真是少有的幸運機會。他甚至從內心裡感謝起這位粗心的工作人員了。有了這樣的天運,收集紀念品一定會大有收穫。他悄聲躡腳溜進內部,返回身又靜悄悄地把門照原來那樣關上了。他從休息室到下一個房間,隨著腳步的順序,不用說到處都是美不勝收的華麗景象,使他讚嘆不已。這兒簡直就是桃山時代建築裝飾的西洋版畫。他想,這真是一個"收集紀念品"的寶庫呀。
在那寬敞的過度奢華的起居間里,有一張優雅的寫字檯,這一切都是善五郎所不熟悉的洛可可式的風格。他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把鑰匙,鑰匙上拴著房間號碼的牌子。啊,鑰匙原來在這裡。客人沒有鎖門,掩著房門出去了。假如客人把門鎖上了,鑰匙不是存放到前面帳房內,就是自己帶著,決不會放在這裡。
工作人員雖然拿著另一把鑰匙來到門前,但由於門沒鎖,就那樣一直進了房間,拾掇完后,又按照客人的意志,不鎖門走了。
這種不謹慎,在普通情況下,善五郎一定會感謝客人的大度慷慨。但是,他對客人的東西,一點也不打算拿。他所關心的只是房間里鑲嵌的那些理想的裝飾品。他從這個目的出發,當然要首先檢查客人居住的高貴房間,接著又走向下一個房間,那是一個小廚房……村川雄爾夫婦從海邊散步到返回蓬萊閣房間的時間,正是山井善五郎在山上他們的特別客室里收集紀念品的幸運機會。
"很累吧!"
房間里的年輕女服務員一面迎接他們,一面繼續說,"菜已經準備好了,讓你們久等啦。"首先端上來的是酒和小菜之類的東西。其中有小乾魚,鹽烏賊,醋拌海蘊以及腌制的海膽卵巢之類的食品。"不愧來到了海濱,全是海味。"村川高興地說。
"好啦。"
英子眯縫著眼睛看著小碟里的萊餚。女服務員拿起長把酒壺往兩人的酒杯里斟酒。
"這裡有多少女服務員?"英子問。
"共計10個人。"女服務員馬上回答,接著又說:"因為和山上的旅館是同行業,所以不象別的旅館那樣,這裡沒有女店主,我們女服務員中的頭目就是這裡的負責人。"女服務員說著,把酒壺放回了托盤上。
"那不就相當於這裡的經理嗎?"
村川深有領悟似的說。
"是的,是這樣。"
"你們的頭目在這裡工作很長時間了嗎?""是的,姐姐已經在這裡工作26年了。從"蓬萊閣"開業的時侯,她就在這裡。""是獨身嗎?""是的,現在還是獨身。""詢問女性的年齡,好象不大體面。不過,我只是隨便問問,她如果是二十三四歲來到這裡又經過了26年……唔,那現在應該有50或者50出頭的年齡了吧?""啊,大約差不多。"女服務員不好意思地用手捂著嘴稍微笑了笑,接著說;"姐姐現在到車站上迎接客人去了。"火車站在北邊,離這裡有20公里遠,來往都要經過山。女服務員剛出去,村川就對妻子說:"從山上下來,中間走過的那條長走廊,不知怎麼回事,曲曲折折好象一個狐狸洞。""我也這樣感覺,山上的旅館和那條長走廊都使人覺得陰森可怕,這個蓬萊閣是後來建築的,只有這裡是美麗的,再加座落在海濱,給人一種清親新愉快的感覺。"英子一邊說,一邊凝眸眺望著窗外的海面,海水依舊象油流一樣平靜。拉窗和走廊上的玻璃門都打開了,可是連點微風也沒有吹進來。
"就在海邊,可是風一息,卻象蒸籠一樣悶熱。"村川難受地嘟嘟嚷嚷說。
他讓妻子給他脫了薄毛衣,只穿一件襯衫,還是悶熱,對心臟很不利。要設冷氣,或者安置風扇,又不到那個季節。
主萊逐漸端上來,加吉和烏賊生魚片,頭須尚躍動的對蝦,圈在盤中的帶湯繕魚等,這些佳肴都是按照恰當的時間順序端上來的。
村川為了保護心臟,只喝了三杯酒就不喝了,但他對這些鮮美的海味卻大開胃口,什麼菜都吃得很鮮口。連薯類也不討厭。而英子卻不然,她不愛吃薯類的萊。
再次端上來的是名叫"八頭芋"的一種芋頭,即廚師把它每個切成三片,放在雞內臟里,再加上生薑混雜起來燉熬的菜肴。雞內髒的脂肪和生薑、料酒、醬油、砂糖的味道全都濃郁地浸進芋頭裡面去了。廚師把做好的這道菜盛在兩隻五彩花紋的陶瓷器皿里端了上來。
"這個萊倒是別有風味呀!"
村川一邊說,一邊吃自已的這一份。這種芋頭因為大,都切成了容易吃的小塊。而妻子從一開始就對芋頭敬而遠之,只是用筷子揀點雞肉內臟吃。
"這芋頭好象有點苦味。"
村川吃了三四塊之後這樣說。英子朝丈夫的盤子里看了看。
"那不是八頭芋嗎?"
"我看也是,可是,味道有點不同。煮的時候,加上了甜的和辣的作料,可是……""主要是雞內髒的味道影響的吧。八頭芋不會錯。去年秋天收穫的,儲存到現在,可能不新鮮。如果不喜歡,就不吃吧。""嗯。""不過,加土雞內臟燉出來的芋頭,吃了能健身呀。這作料是美味的,不會那樣苦吧。""噢,那就吃吧。"村川本來就喜歡芋頭,又聽妻子說,加上雞內臟燉出來的芋頭吃了能健身,再次激起了他的食慾,把自己的一份吃得乾乾淨淨。
"我這份你也吃了吧?"
英子指著自已盤子里的芋頭對丈夫說。
"不,吃不上啦,怕不好消化。"
英子好象奇怪的樣子笑了笑。
炸蝦、炸魚、燉加吉魚雜,醋拌生繕魚片等等,這些好菜也依次端了上來。村川鬆了松腰帶一吃了將近兩個小時。"真悶熱呀!"他擦著前額的汗說。
女服務員把食用菌碗、腌咸萊以及米飯桶送來交給英子之後,聽村川嘟嘟囔嚷地說:"這一帶在過去就是這樣,一到這個季節的傍晚時侯,海上的風就突然停止下來,氣溫上升。這就是海濱上的所謂夕風,也就是晚上風平浪靜的意思。"怪不得海面上連個皺紋都沒有,面頰上感覺不到一點微風。不知怎麼,村川似乎感到神經有些刺痛,身上出虛汗,很不好受。
他突然站了起來,女服務員有所領悟地在他前面也站了起來,帶他從走廊上向不遠的廁所走去。
英子一個人坐在那裡,聽到走廊上女服務員們口口聲聲地問候:"大姐回來啦,你很累吧。"也根據這聲音估計是服務員頭目回來了。
不多一會兒,村川又回到房間里來了,但是他沒有坐下。而是靠在房間的門檻上站著。他臉色蒼白,眼睛無目的地呆看著前方。
"那個傢伙還在……"
村川精神恍惚地說了這句不完全的話。
"你說的是誰?"
英子睜大眼睛看著只站不坐的丈夫。
"……"
村川沒有回答英子的問話,好象遇到幽靈似的,眼睛呆直地站在那裡。
"你怎麼啦?"
英子從坐鋪團上起來的時候,忽聽門外有人聲,"裡面有人嗎?"從門口傳進一個嘶啞的女人聲音。英子迎著聲音一看,有個五十四五歲的稍老一些的女人在那裡恭恭敬敬地向他和她施大禮。
"我是本店的女服務員負責人。因為外出有事,沒有及時前來問候,實在對不起。"她的施禮問候,對村川來說,是在他的背後,可是不知村川聽到了沒有,他從這位正在施禮的女人旁邊擠過去,象驚兔一樣跑出去了。
女服務員頭目吃驚地站在那裡看著村川的后影。英子也叫了一聲"您……"跟著出去了。
村川順著蓬萊閣的那條長走廊向山上旅館的方向跑去了。他不是一步一步走上這個陡坡走廊,而是一溜煙朝上狂奔,從他身後看去,他的身影象流逝一樣疾速穿過一磴一磴階梯,兩眼直視,只管狂跑,這條長走廊有10餘度的坡度,約180米長,他在這條坡陡的階梯上跑的速度不是馬拉松,而是短距離的拚命賽跑。他的襯衫從褲子里露了出來,衣角在臀部象一面小白旗一樣隨風飄動。由於這條走廊是螺旋形的彎彎曲曲通往山上,他也是順著這些彎曲,有時向右拐,有時朝左轉,彎彎曲曲地越往上跑,身影越校他在這一段狂跑過程中,一次也不回頭,一次也不停步,象鬼魂附了體一樣狂奔。
英子、女服務員頭目,以及其他女服務,啞然無聲地仰天望著村川宛如朝雲天跑去了。
5
村川雄爾一氣跑五到山上旅館前面倒了下來,待到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裡時,己經死了。醫生診斷後說,他死於心臟麻痹症。
根據醫生的診斷,村川明顯是病死的,所以沒有解剖。
但是由於死得太突然,醫院應該向警方報告。
"死因肯定是心臟麻痹症。180多米的長走廊,坡度又那麼陡,不歇氣地狂奔上去,怎麼能受得了呢?就是身體健康的壯年,這樣跑法,心臟也要破裂。何況他已經是62歲的老年人,更加心臟本來就不好,本人平時也很注意,可是這次為什麼要這樣狂跑?真是不可思議。也許有什麼事把他嚇地這樣拚命奔逃。看來只能這樣推想了。"這是醫師的意見。從警察署派來非正式的法醫檢查了遺體之後,也同意醫師的意見,認為死因是心臟麻痹症。
那麼,村川當時到底看到了什麼呢?
這個問題,村川的妻子英子向警察提供了一條線索:在蓬萊閣的房間里,村川從廁所里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眼睛呆直地依在門框上,口裡含混不清地說:"那個傢伙還在。"從這句含混不清的話來分析,他大概是在走廊上遇見誰了。可是問他,他不回答,只是默不作聲地呆望著窗外的大海。正在這個時候,飯店的女服務員頭目進來施禮問候,村川突然跑出去了……女服務員頭目名叫鐮田榮子,54歲,是蓬來閣飯店的實際負責人,在那張瘦小的面頰和細小皺紋的臉上還搽著粉。
這時候榮子說:"我把實情說說吧:村川先生和我在想的人,也可以和他結婚。不過,美好理想的實現是很困難的,我沒有忘掉我們的親切友誼。用這樣的方式和你離別,心裡很難過,可是,如果和你見而商量,又怕你不同意,我自己也是戀戀不捨。
不得已,才下決心不通知你離開這裡走了。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後來經過了解才知道,村川在5天以前就領了離開會社的退職金和工資,一分錢也沒留下,全部拿著外逃了。他可能認為我在公寓里當服務員,晚上回家再幫人做些針線活,經濟上沒有困難,所以沒有給我留下錢。我也想,他要到其他地方去,一定需要錢,假若他對我說了,我就是有很少的儲蓄,也要全部拿出來給他。
"他留下的信上雖然寫著讓我遇到其他的好人就結婚,可是我卻沒有那樣的心情,而是一直干著同樣的工作,等了他兩年多。我一直信賴的是他信上的這句話,等到重新建立起好的新生活,就回來接我。周圍的人也規勸我說,那種理想恐怕沒有指望了,老是那樣痴情,將來怎麼辦呢?我聽不進這些忠告,因為我那時年齡太小,對男人的欺騙一時覺悟不過來……"榮子後來也離開了那個地方到關西去了。村川雄爾一直杳無音信。他到底到哪裡去了?誰也沒有告訴她。她又在一家飯店裡做服務工作,後來轉來轉去轉到關西當藝妓,在宴席上賣藝陪客。那時侯又有一個向她求愛的年輕廚師。兩人雖然有了關係,但是這一次她沒有結婚的要求。她對欺騙了她的初戀的男人村川不但沒有憎恨,反而在心裡常常回憶起他某些地方的面貌特徵。經過了20年、30年,她對他的回憶終於埋進塵世的沙堆里去了。
"我從蓬萊閣開店以來,就在這裡當服務員,和我分別了35年的村川先生,我做夢也沒想到那天能在那裡遇見他。不過,我當時沒有看出那就是他。分別以後經過了35年的村川,人已變老了,就是從正面看見他,也不能一下子認出他來。可是村川卻認出了我,我那天去車站迎客回到蓬萊閣的時候,他在走廊上看到了我,馬上就認出了我是被他在35年前遺棄的那個女人。我因為當時沒認出他來,只聽其他女服務員說,是山上旅館的客人在這裡吃飯,我就去他們房間向他們問候。我還沒有進去,僅僅在門檻的地方向他們致禮,那個人就突然從我身旁跑出去了,把我嚇了一跳。
他跑出去以後,就沿著那條陡坡走廊蹬蹬地直往上跑,不知為什麼,話也不說,頭也不回,只是往上狂跑,他的夫人也只是獃獃地看著他跑。在他因心臟麻痹症死了以後,我才從山上旅館的客人登記簿上知道他就是村川雄爾……村川在35年前遺棄了的女人,突然在他和夫人吃飯的飯店裡又遇上了,這使他很吃驚。所以他突然逃跑出去了。他是害怕被他遺棄了35年的女人當著他妻子的面說出心中的憤恨。也可以說,讓他更害怕他的妻子聽到這個女人的苦訴。他現在的妻子又年輕,又漂亮。
他擔心在這個意想不到的地方,當著他妻子的面,遭到我的痛罵,會出現什麼結果呢?所以他在我面前一聲不響,突然飛奔到那陡坡的長走廊上去了。那時候,他也許想起了他曾經留給我的信上寫著,等他建立起美好的新生活之後,就把我接去。他還可能認為,如果我聽說他後來發了財,有了許多公司,當了經理,後來又心滿意足地從第一線退了下來,當了大股東,變成了很有錢的大富翁,那麼,我就會根據他在信上的留言,要求他把我作為第一夫人。""但是,實際上,這樣的惱恨我一點也沒有。那時候,村川如果不丟棄我,他就沒有重新建立新生活的基礎,我如果纏著他不放,他就要窮困到老。假如我知道是村川來了,一定要祝賀他的發跡和幸福。可是,村川由於不了解我的心情,見了我嚇得逃跑了,結果造成了這樣令人痛心的悲劇……"從女服務員頭目鐮田榮子說的這一經過來看,村川雄爾好象是由於突然遇到了被他遺棄了35年的女子而嚇得逃跑。
實際上他可能是怕他年輕的妻子責怪他。這一點從榮子的談話中也可以看得出來。村川似乎覺察到,榮子一定會在他和他的妻子面前又哭又罵。這個過去的情人的突然出現,英子會怎樣想呢?村川當然有這種恐懼心理。如果是村川自己到蓬萊閣去,那情況就會不同了。不幸的是,他是和他可愛的妻子一起去的。村川試圖在兩個女人面前逃走,結果摔倒了。
他在逃跑以前,在那海上風平浪靜的海濱,由於天氣格外悶熱,再加他的心臟本來就不好,這就更加促使他心臟麻痹症的暴發。
當然,海上沒有風浪,天氣悶熱,這和村川的死沒有直接關係。急陡坡的180米長的走廊,他在這上面只管拚命地跑,這是他自己的不慎。其原因就是,被他遺棄了35年的那個女子象幽靈般地一出現在他面前,他就認為這個女子在被遺棄的第35年,報仇的機會來到了,因而嚇得立即逃跑。對村川的逃跑和死,多數人都這樣認為。
毫無疑問,村川雄爾的遺體當然交給了他的妻子英子。妻子花高價租來了汽車載著村川的遺體。村川夫婦住過的那個高貴房間及其古老豪華的龜子旅館,依然肅然聳立在小山上,它象一個不說話的老人,悄悄凝視著載著村川遺體的汽車,沿著風光明媚的海濱地帶一溜風地跑向遠方去了。
另一方面,製藥會社的推銷員山井善五郎,沒有發現山下蓬萊閣發生的這場騷動。在那騷動發生之前,也就是村川夫婦正在蓬萊閣里大嚼魚蝦美味的時候,善五郎"收集紀念品"的活動已經完成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來,把從高貴房間取來的紀念品,麻利地數點著裝進包里,然後又把皮包鎖好,藏在床底下。
他輕鬆地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心滿意足地點著煙歇了一會兒。正當這時候,他從窗口俯瞰海濱的風光,夕陽已經沉入海底,海面象人工磨平的玻璃一樣,連一朵細小的浪花都看不見,但是晚霞映照在這塊玻璃上,卻顯得更加紅艷美麗。而在斜面的山谷里,黑暗的夜幕卻逐漸籠罩了下來。
善五郎滿足於在這個陳腐房間里的豐富收穫,他心情愉快地抽完了一支香煙,就離開椅子站起來,準備出去吃晚飯。這時候,他看到了山坡上長走廊的房頂,中間雖然有的屋頂若隱若現地曲折在松林中,但它一直延續到蓬萊閣的旁邊。啊,那特別客室的男女客人現在正在下面的飯店裡吃晚飯呀!山井善五郎滿懷勝利者的喜悅感,內心高興地這樣想。
特別客室的客人從容不迫地在那飯店裡吃飯呀,我也吃飯去吧!善五郎一邊想,一邊警惕地把門鎖好上了走廊。因為屋裡藏著他的收藏紀念品,他必須把門關緊關嚴。他乘電梯下到1樓,來到瞭望海食堂。這兒有十二三名客人,都是中年以上的紳士及其相稱的婦人。他們大都談論著打高爾夫球的,遊戲。
善五郎飯前要了加水沖淡的威士忌,一個人舉杯祝賀自己的幸運。他心想,從這個旅館里得到的"紀念品"為他收集"紀念品"的生涯,增添了光彩。首先,這些裝飾品都是明治時代的珍貴品,不但材料質量好,也是最好的精細工藝品。從那古典特色和傳統風格來看,可以稱得上是"文物"。但是經過數點來看,其中屬於房間裝飾品的只是一少部分,把這些東西拿走了,也不會被立即發現,總之,作為高貴房間紀念象徵的裝飾沒有破壞,他沒有肆無忌憚地去肆意收集。嚴格說來,這種收集手段是不合法的,但在法律上又是很輕的過錯,夠不上什麼罪名。相比之下,還是因得到豐富的紀念品感到無比愉快——只是,在收集的這些紀念品中,順便從好象是廚房的小室里拿了一個不同於紀念品的小東西,象是什麼球狀的花根。喜歡"美術品"的善五郎,也很喜歡花草。他不僅注意搜集象寺廟裡那樣的莊嚴飾品,有時候遇到這些花草什麼的自然美的東西,他也喜歡拿走。所以,他就把這個不知名的球狀花根也裝進皮包里。
善五郎一邊思考著他這次收穫的價值,一邊吃著油炸大蝦、牛肉扒,喝著咖啡。
吃飽喝足后,又回到了他的房間,再點一支香煙輕鬆地吸著。正在這時,他耳邊隱約聽到下邊有人聲騷動,開始,他沒有特別引起注意,但是不一會兒,他看到一輛救護車從旅館下的山坡路上急馳而去。
後來聽旅館的年輕女服務員說,那特別客室里的男客因心臟麻痹症而跌倒了,趕送到救急醫院去已經死了。他聽說后很吃驚。他回想起前不大一會兒,他還在走廊看見了那個老人。當時,他是和那穿著漂亮和服的女人一塊,從走廊前而的四方空間,自右向左穿過走出去了。善五郎心想,這一對夫妻年齡相差太懸殊了,這對他的身體是很不相稱的,這個老人一定是很有錢的大富翁。
善五郎還認為,放在廚房裡的那個不知名的球狀花根,可能是那個老人在他旅行的什麼地方得到的。那麼,這一定是一種珍貴的花。很遺惑,只有這個小的了,可能是他買來了一些,掉了一個在那裡,伙房水龍頭洗東西的地方被水濕過,也許是他們在那裡用水洗過這種球狀花根——英子當時為了給丈夫吃西非原產的催淫葯,曾經到廚房水龍頭上取水的情況,山田善五郎當然不知道,所以他認為那地方是洗球狀花根弄濕的。
他一回到東京,就把這個球狀花根拿出來,請熟悉花的朋友們來識別。
朋友們都認不出這是什麼花,有點象是大麗花、天竺牡丹、西番蓮、又不完全象。最後推論,也可能是這些花類中的新品種。
他又去請教花匠專家。
"啊!沒見過這種東西,我從來沒有擺弄過這種球狀的花根,一點也不認識。也許是象你說的那種大麗花之類的新品種吧。最近出現的球狀新品種花根我也不認識。
我看你把它埋在院子里,等來年5月前後開了花就看出來了。
他遵照花匠的意見,回家把這個球狀花根慎重保管好。到了冬天,就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把它埋在土裡,施了肥。
來年春天到了,他到小院子里去看看這個球根發沒發芽,一看,連土也沒鼓起來,當然看不到開花了。他想,可能是這個球根大小了,並且只有一個,不能發芽。
他想再等1年看看,就照舊放在那裡。
6
村川雄爾死了1年半了。在這個時間裡,英子得到了亡夫財產的三分之一左右,她用這份財產在東京銀座街買了一座店鋪,經過翻新改裝,開了一個名叫"靖蜒"的烹飪飯店。
村川生前和他的前妻生了3個兒子,所以英子不能全部獨佔村川的財產。但是不管怎樣,她還是得到了三分之一。就是分得這些,也是她莫大的幸運。從社會習俗來看,一個後妻過門還不到5年的時間,就能參與平分到這麼一大筆財產,這是很少見的。
有些對英子懷著羨慕心裡的人,常常表現出一種好奇心,這種好奇心即使不能說是惡意,也決不是好意。寡婦英子離開北陸的城市到東京去了以後,她的幸運的故事一直還在當地流傳著。
後來又傳說她在東京的銀座街開了一座烹任飯店,當地就更流散出一種不負責任的傳聞,說村川雄爾是英子毒死的。起初是村川家的女侍傳出來的內部秘密,說平時,英子常讓村川吃強身劑。人們就根據這個傳說,推測村川是被英子毒死的。
除了社會上流傳的這些風言以外,報紙上電屢次登載著有關這方面的消息,說是警察從社會傳聞中得到了英子毒死丈夫的犯罪線索,並乘車外出進行偵察。在這種輿論下,北陸城市的警察署也對英子產生了懷疑,懷疑她是以和老年男子結婚為代價,目的是要得到他的巨額財產。這個懷疑從情理上來說還多少有些不足,便開始進行內部偵察。
首先從女待那裡調查那所謂"強身劑",再查明這種葯是從哪裡弄來的,結果查到,是從市內的合法藥店里買到的。藥局的負責人說,這種藥名叫"強精劑",實際上也就是"催淫劑",原料是西非的一種名叫"育亨賓"樹粉皮內包含的壯陽鹼,從成分上來說也叫作生物鹼,當地居民常用它來作"催淫劑",近年來,人們又對它的成分成功地進行了分離,製成了沒有危險的藥品,得到了衛生福利部的批准,正式上市出售,主要功能是在神經衰性的陽萎和神經麻痹方面,能促使興奮起來。
藥店負責人在向警察詳細介紹了"催淫劑"的性能后,警察又問:"壯陽鹼這種東西沒有副作用嗎?""經過成功的成分分離后,沒有副作用了,但它本身是一種劇藥,吃過了量會致命。而現在出售的這種葯,是把各種中性葯加了進去,一般人服用后,是不會出現中毒癥狀的。""中毒癥狀什麼樣?""壯陽鹼如果用多了,就會發生流口水,心慌和痙攣等現象。再嚴重就是中樞神經麻痹,呼吸困難,直到死亡。"警官用銳利的目光盯著藥劑師,藥劑師又慌忙補充說:"但是,這種癥狀的出現,是指沒有經過成分分離的原來的壯陽鹼,這在剛才已經說過了。現在市場上出售的這種東西,雖說也叫壯陽鹼,可是它的毒性已經被混合進去的其它中性藥品完全沖淡消除了,不論按照什麼習慣服用,或者一次多量服用,都決不會發生中毒現象……村川雄爾先生的妻子是在我的藥店里買過這種葯,那是在1年以前村川活著的時候,她來買的。當時她說,村川的身體情況非常好,並且也很高興。"藥劑師說完后,鄙俗地笑了笑。警察又向其他藥劑專家們調查了一下,證明了藥店負責人說的對。
但是警察既然對此案發生了懷疑,就很難輕易消除。他們秘密派兩名搜查員到瀨戶內海名勝地山上的"龜子旅館"去,調查1年半以前村川夫婦在那裡旅居和村川死亡的情況。
據調查,村川的心臟麻痹病不象是因為服用壯陽鹼而引起的。他在死前兩小時,還和妻子一起在山下蓬萊閣飯店吃飯。據當時在場的女服務員說,村川當時面對鮮美的菜肴好象流了口水,但那不是病態的表現。當天的傍晚時分,瀨戶海土風平浪靜,海濱上非常悶熱,他也沒有犯痙攣病,始終快活地把美味可口的菜肴吃光了。
他的心臟麻痹症,是在看到了蓬萊閣的女服務員頭目榮子之後發作的。榮子是在35年前被她遺棄的情人,這個情況,在當地的警察那裡還保存著記錄。英子當時在發生了這個突然的事故后,因為名聲不好,一羞之下,離開了"蓬萊閣"。但是她在當時說的話卻完全聽寫在記錄里,兩名警察署搜查員一看曰供記錄,對村川在當時為什麼要在這條長達180米的陡坡走廊上奔跑,為什麼發作了心臟麻痹症,也就明白了,他們兩人站在下面,獃獃地向上看著這條長走廊。
儘管如此,他們為了慎重,又到山上龜子旅館去找管理人,圍繞村川夫婦的情況,了解當時發沒發生其他情況。
另外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但這和住在特別客室的村川夫婦沒有關係。"管理人員含含糊糊地說。"雖然沒有直接關係,不管什麼情況,請你說說看。""在村川夫婦去蓬萊閣吃飯的時候,趁他們房間里沒有人,房間里的一部分裝飾品被人偷走了。其中在靠近天棚的地方,鑲嵌的梧桐花葉形的徽章,被偷走了3枚,這東西不是純金,是鍍金的。它雖然值不了多少錢,卻是貴客在這裡住宿時饋贈裝飾的;丟失了;對本館來說也是很可惜的。"直到現在,不僅還有人想住這樣的高貴房間,而且還有許多人想來參觀。梧桐花葉形的徽章,是特別客室的一種光榮。雖然只丟了3妝,也是非常遺憾的。後來想重做幾枚補上去,但又不可能做得和舊時代的那古香古色一模一樣,沒有辦法,只有那樣空著了……在住旅館的旅客中,有一種怪癖好的人,喜歡從旅館里拿走一些東西作他的出差住宿紀念品。""例如杯子啦,匙子啦,刀子啦,煙灰缸啦等,凡是上面記有旅館名字的東西,都丟得不少。不過,他們要把高貴房間里的裝飾品偷走,還是相當困難的……這次發生的被盜事件,是偶爾發生在當天晚上,和村川之死沒有直接關係,等到我們發現,已經是第二天了。"據龜子旅館的人說,這個情況和村川發作心臟麻痹症沒有關係,所以搜查員只是為了參考才記了下來,幾乎一點也沒有重視。
兩個搜查員又來到東京,在銀座街上,看到了寡婦英子經營的"蜻蜓"飯店。這是一個翻新不久的飯店,一樓是櫃檯式的建築,二樓有5個小房間。傭人中有廚師和助手四人,房間里的女服務員六人。由於英子從亡夫村川那裡得到了充分的資金,所以把這個飯店翻修得格外輝煌耀眼。搜查員根據聽到的材料,對飯店內部的情況也稍微了解到一些。女主人英子又和一個年過40歲的男人結了婚。這個男人是有價證券會社的職員,兩人本來已有10餘年的交情了。也就是說,她在作村川雄爾的後妻之前,就已經和這個人有交情了。從這一情況來分析,她在作村川雄爾妻子的5年當中,肯定和這個男人保持著秘密聯繫。假如這個推斷是正確的,那麼和村川結婚當後妻的目的一定是為了他的財產,並且計劃讓村川早死。村川死得越早,她就能早和有價證券會社的職員結婚,並早日掌管銀座街上那華麗排場的烹任飯店。
但是,希望村川早死並不就是現實,用什麼方法促使他快死呢?35年前被村川遺棄了的鐮田榮子和英子之間沒有什麼關係,是否她們兩人共謀,當時的警察一點線索也沒有調查出來。
那麼使村川發生心臟麻痹症的,是不是英子的情人用什麼辦法造成的呢?無論怎樣凋查,從那具有悠久歷史的山上龜子旅館,到山下同行業的"蓬萊閣",在村川雄爾死的那天,哪兒也偵察不出英子情人的蹤跡——那麼會不會是從高貴房間里偷走了梧桐花葉形鍍金徽章的那個男人呢?也決不是。
經過1年半以上的偵察工作,不得不在這裡死心塌地擱下了。
從那以後又過了1個月左右,據新聞報道說,和喜歡收藏珍貴品的收藏家不同,在各地名旅館里偷盜用品的人被當作小偷逮捕了。東京製藥會社的推銷員山井善五郎利用出差的機會,到那些有名望的西洋式和日本式的旅館里丟,偷偷潛入高貴房間里搜集所謂"紀念品"最近在東北名勝地的西式旅館里,也作為現行犯被捕了。警視廳搜查了善五郎在東京的家,他的家恰如一所"高貴品"收藏庫。據他自供,這是某地某某西式旅館的,那是某地某某日式旅館的,一樣一樣都說出了來歷。根據這些線索,對全國各名勝地方的高等旅館及貴客旅居情況,就可以知道個大概。
在山井善五郎交代主要收藏品的目供記錄中,有一例是瀨戶內海山上旅館的梧桐花葉鍍金徽章。北陸城市警察署的搜查員一看到這一條,就翻開了他的調查記錄本。那個旅館的管理人員當時對他們說,村川雄爾的心臟麻痹症和鍍金梧榔花葉徽章被盜沒有直接關係。可是,這個事件卻恰恰是在村川猝死的同一天又是在完全相同的同一時刻發生的,因此,善五郎在村川夫妻不在房間的時候悄俏溜進去的情況,引起了特別的注意。
接著,兩名搜查員去了東北,到當地警察署去找被拘留的山井善五郎。山井善五郎當然承認了他偷取鍍金捂桐花葉徽章的事,情緒很頹喪。"你是用一根鐵絲簡單地把門鎖開開進了特別客室的嗎?""不,那個房間的門本來就沒有鎖。我在進去以前,曾經看見工作人員從4樓下來了,認為他是用鑰匙開門進去拾掇房間,出來的時候。忘記鎖門了。可是實際上並不是那樣,我進去的時候,看到內廳桌子上放著一把鑰匙,上面拴著房間號碼牌,我就認為這是客人放在那裡掩著門走了。""在你潛入那個房間之前。是本旅館的工作人員進去過嗎?""是的,只稍微看見一會兒,因為他穿著白高領上衣,就認為他一定是旅館里的工作人員,他是進去收拾完了房間下樓來的。""你從那個房間里還拿走另外的東西了嗎?""沒有。""你當時在那房間里也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嗎?"搜查員從先入為主的觀點出發,想問他看見了毒藥之類的東西沒有。"啊一""仔細想想看,即使什麼討厭的東西也想想有沒有。""噢,如果這麼說的話……"善五郎搔搔頭說,"那個特別客室里有一間類似廚房的小房間,在那地板上有一個小球狀的植物根。我當時認為,可能是客人從什麼地方買來的名花的花根掉在那裡。我也喜歡花,就把它和鍍金梧桐花葉形的徽章一起拿回家了。當時因為不認識它是什麼花,就去請教愛好花草的朋友,也請教過花匠專家,他們都說象是大麗花之類的新品種,但到底是什麼,也不詳細知道。沒有辦法,就想把它埋在土裡,等開了花就認清楚了。從去年冬天就把它埋在地里,可是,到了來年春天,還是既沒出芽,更不見花,到現在也不知道它是什麼花根。這個東西確實很象大麗花之類的根。"搜查員根據善五郎的口供又去了東京,到山井善五郎家院子里的一角去挖掘。根據他說的,把那個球根從地里挖出來了,洗凈一看,已經枯萎了,不象能出芽的東西。
地方警察署的搜查員請示東京警視廳識別這個球狀的植物根到底是什麼。
"那不是花根呀,從大小形狀來看,和八頭山芋很相似,稍微長一點,是植物根,是名叫走野老。茛菪的毒草。"警視廳的識別科員檢查以後這樣說。
"走野老。茛菪?"
"這種毒草屬於茄子科,因為包含著強烈的生物鹼成分,瞬間就會使中樞神經中毒,不顧一切發瘋一樣地奔跑。它之所以被稱為"走野老",也就是由此而得名。
這種東西不是怎樣特殊的毒草,到日本的山野里就能找到,普通辭典里,例如《廣辭苑》里就有較詳細的記載。"鑒識科員一邊介紹,一邊翻開《廣辭苑》的1785頁讓兩位搜查員看。上面記載著:"走野老。莨菪是茄子科多年生長的草,自然生長在山裡的背陰地里,從塊狀的地下莖發芽,長高約40公分,葉呈長橢圓形,春天在葉莖相連處開綠黃色的多瓣花,帶著長蒂垂下來。花謝后,結球狀的蒴果,果內有多數芝麻般細小的種子。這種草的全體都有毒,地下莖被稱作"茛菪根",可以製作鎮痛、鎮痙攣的藥劑,其中含有的生物鹼成分有使瞳孔擴散的作用。""總之,由於這種生物鹼能使神經發生異常現象,所以在普通的百科辭典里也是這樣記載的,即吃了它的根莖就要中毒狂跑,所以取名為"走野老",這一特徵用不著去查閱特別的專業書。"可見村川雄爾的瘋狂逃跑,不是因為看到了被他遺棄了35年的女子,而是吃了這種毒草根引起的。
"那麼又是誰用什麼辦法使村川吃了這種毒草根呢?"據識別科員說,"這種毒草稍微帶點苦昧,不管他的愛妻怎樣誘騙,他也不會吃。"村川在逃跑以前,曾說過要去蓬萊閣吃晚飯,如果他確實吃了這種毒草,那就是在吃這次晚飯的時候。
這時候,搜查員進一步分析,山井善五郎曾說,在他進那高貴房間之前,曾經在一瞬間看到一個旅館的工作人員從特別客室里出來了,這個人身穿高領白上衣。根據這一情況分析,那毒草根就是英子帶去的,他又收買了旅館工作人員工在房間里沒有人的時候,偷偷進去拿了出來。由於工作人員心慌動作急促,掉了一個在廚房裡。後來山井善五郎進去發現了這個毒草根,誤認為是什麼名花的根,就順便拿走了。
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工作人員是用什麼辦法讓村川吃了這種毒草根呢?搜查員推理到此立即興奮起來了。
地方警察署的搜查員重新得到了警察廳(即警視廳)的協助。警察廳同瀨戶內海的旅館及蓬萊閣所在縣的警察部門聯繫,讓他們到當時出事的旅館去了解。
山上旅館的當事人說,1年半以前的那一天,在那段時間裡誰也沒有到特別客室里去。蓬來閣方面的情況是這樣:那天晚飯給村川夫妻做的菜中,有一個菜是加上雞內臟、生薑作料一起燉熬的八頭芋。八頭芋是一年前的貯存品;因為味道已經有些變劣,廚師又加上生薑作料,把甜味和辣味濃厚地煮在一起給他吃了。這是蓬萊閣飯店內廚房的人說的。他們還說村川妻子不喜歡芋頭,所以她沒吃。"但是,警察方面聽到這些情況后,卻作出了另外的判斷。實際上,那有苦味的東西是"走野老",為了欺騙被害人,才把它摻著雞內臟和生薑作料一起混煮在八頭芋里,把濃烈的其它味道浸進"走野老"里,以沖淡它的苦味。
警察想到這裡,接著又問,"當時那個做萊的人現在幹什麼?"蓬萊閣的人報告說:"在發生那場騷動後過了半年,他就辭了蓬萊閣的職業,現在在東京銀座街一家新開的飯店裡當廚師。"報告人還把這個廚師的名字告訴了警察。
說到這裡,好象一切真象都清楚了。在蓬萊閣里,廚房裡的工作人員,現在也穿白上衣。
當然,在當時給村川夫妻摻著雞內臟、生薑等作料燉山芋的那個人,肯定也是穿高領白上衣的。山井善五郎當時在山上旅館看到的那個穿高領白上衣的人,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他看清了是男性工作人員。這個人的出入除了善五郎看到的這點現象外,連前門帳房的人都沒發現。這說明這個人是熟悉內部情況的,他可以避開帳房,從另一地方到特別客室去把做菜的材料拿走。
警察又去中醫藥店裡要了"走野老"的根,和從山井善五郎小院里掘出來的那個不知什麼品種的根一對照,完全一樣。後來又調查英子用來毒死丈夫的那種"走野老"是從哪裡搞到的。
3名警察署的搜查員化妝成普通職工,傍晚一起來到銀座街的"蜻蜒"飯店裡。
這裡一切都煥然一新,各種設備,以及那裡的器皿、用具都很漂亮。3人吃著小萊喝酒。就在他們眼前,有一個30歲左右的神色不太好的男子,身穿白上衣,前而還戴了個白圍裙,在那裡默不作聲地做菜。這個男子好象是萊色調配人當中的中心人物,也許這是店主人賜給的當然報酬。
女店主人出來了。她三十六七歲,皮膚粉白,是個很有誘惑力的動人的女人,身穿和服,也戴著白圍裙。
"歡迎你們來。"
女主人英子在帳桌前向3位初見面的客人笑容可掬地搭訕應酬。
"哎呀!"
其中1位客人以酒醉的聲音說:
"女掌柜的,給做個炸大蝦吃好嗎?"
"好,好。廚師,客人要油炸大蝦,快做個來。"英子對沉默不語的廚師說,廚師注視著手中的菜刀點頭答應。
"不,我們帶的材料來,看,就是這個。"
一個年歲大一點的搜查員從衣袋裡把毒草"走野老"根拿出來放在帳桌上。
"噢,噢,那太……"
英子開始若無其事地看著這個毒草根,可是正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叫。
在英子發出這聲驚叫的同時,那個沉默寡言的廚師,雙眸凝視著客人拿來的炸大蝦作料,不知不覺地噹啷一聲,菜刀從手裡落到地上去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