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五月的第二個星期天
「都怪她多喝了那麼一點,」奎因急急地對格斯·奧利森說,「我們可以借用你後面的房間嗎,格斯?」
「當然,當然,」格斯說,「曖,真抱歉,布雷德福先生。我在飲料里摻的朗姆酒是上等的,而且她才不過喝了一杯——她的第二林被安迪拿走了。萊米,過來幫忙——」
「我們自己來就可以了,謝謝你,」奎因先生說,「不過,我想,來一點點波旁威士忌可能有用。」
「可是如果她不舒服——」格斯不解。「好吧!」
老酒仙茫然地盯著扶住帕特麗夏的卡特和埃勒里。他們兩個人正要將帕特麗夏扶往格斯·奧利森的後面房間;帕特麗夏兩眼充溢著痛苦的淚水。
兩個人把帕特麗夏安頓在房間里一張馬毛呢罩著的黑皮長椅上。格斯端著一杯威士忌飛奔過來,卡特強迫她喝,帕特麗夏嗆著了,眼淚如注;然後她推開杯子,躺回毛茸茸的皮椅中,面朝牆壁。
「她已經好些了,」奎因先生確通道。
「格斯,謝謝,我們會照顧萊特小姐的。」
格斯出去了,邊搖頭邊喃喃說,那是上等的朗姆酒哪——他才不像那個騙人的希臘佬維克多·卡拉地,在他的夜總會供應老鼠毒藥。
帕特麗夏躺著不動,卡特站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他坐下握住她的手,埃勒里看她的手指被用力壓得失去血色。他轉身走到房間另一頭,研究牆上的波克啤酒海報。一點聲音也沒有,到處都沒有。
直到他聽見帕特麗夏小聲叫:
「埃勒里——」
他轉過身。她起身坐在長椅上,兩隻手都被握在卡特·布雷德福手中;他拚命用力握緊,簡直像他才是需要安慰的人,而不是她。埃勒里猜想,在剛才那沉寂的幾秒鐘內,這裡曾經打過一場大仗;現在,大仗打贏了。他拉了一張椅子靠近長椅,面向兩個人坐下。
「告訴我剩下的事情,」帕特麗夏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接著說吧,埃勒里,告訴我剩下的事情。」
「帕特麗夏親愛的,剩下的事情沒什麼要緊了,」卡特連忙說,「喔,你已經知道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卡特。」
「不管剩下的事情到底怎麼樣,親愛的——諾拉有病。我猜她一直都是神經質的,一直都接近崩潰邊緣。」
「是的,卡特。埃勒里,告訴我剩下的事情。」
「帕特麗夏,記得嗎,你告訴過我,十一月初羅斯瑪麗來到之後沒幾天,你剛好去諾拉家,發現諾拉『困』在餐具室?」
「你是說諾拉聽見吉姆和羅斯瑪麗吵架那一次?」
「對。你告訴我說,你在他們吵架尾聲時才進屋子,所以沒聽到什麼重要的話,而且諾拉不肯告訴你她聽見了什麼。但你說,當時帶拉的臉色,和看到《毒物學》書中掉出來那三封信之後一樣。」
「對……」帕特麗夏說。
「帕特麗夏,那一定就是轉折點。那一定是諾拉知道全部真相的時刻——她純屬意外地從吉姆和羅斯瑪麗口中得知,羅斯瑪麗不是吉姆的姐姐,是他妻子,而諾拉自己卻是不合法的妻子……她就那樣知道了整個卑劣的故事。」埃勒里看著自己的手。「結果……諾拉失去了平衡。剎那間,她的整個世界垮了,她的道德和健康心理也跟著倒下去了。她面對著一個難以承受的羞辱,而且,從吉姆離棄她到回來娶她那幾年,她所過的不自然生活也削弱了她的情感。或許可以這樣說……諾拉滑出了界限。」
「滑出了界限,」帕特麗夏小聲重複著,她的嘴唇蒼白極了。
「在那種被攪亂的心理狀況下,她於是計劃對這兩個羞辱她、毀掉她生活的人進行報復。她計劃殺死吉姆的第一個妻子——那個自稱羅斯瑪麗的可恨女人,她計劃讓吉姆抵償謀殺罪,辦法是利用他幾年前為了同一目的而創造出來的方法;而今,那個方法彷彿天意般落入了她手中。她一定是慢慢才想好計劃的,但好歹想出來了。她把那三封讓人迷惑的信弄成不再迷惑人,她利用吉姆的行為造成是他犯罪的幻象。她在自己身上找到強大的力量、強大的狡詐——那種才能,簡直就是天才——以欺騙全世界,同時也欺騙她自己的真實感情。」
帕特麗夏閉上眼睛,卡特親吻她的手。
「諾拉知道我們——你和我,帕特麗夏——知道那三封信之後,她放意按照三封信設計的模式去實行。感恩節時她放意吃下一點點砒霜,好讓我們覺得吉姆在按計劃行事。想得起來當時她一有了砒霜中毒跡象之後,立刻去幹什麼嗎?她跑上樓吞下大量鎂乳——砒霜的緊急解毒劑。這是那天晚上我告訴你的,帕特麗夏。鎂乳作為解毒劑不是很多人知道,但諾拉早就查到了。這雖不能證明她毒害自己,但把這件事和她所做的其他事情放在一起看,意義就明顯了……帕特麗夏,要我繼續嗎?我看讓卡特送你回家吧——」
「我要知道全部,」帕特麗夏說。「埃勒里,現在就把它講完。」
「我的小寶貝就是這樣,」卡特·布雷德福暗啞地說。
「我剛才說『她所做的其他事情』。」埃勒里低沉地說,「回想一下吧!假如諾拉像她假裝的那樣,真的關心吉姆的安危,她會把那三封證明犯罪的信放在帽盒裡讓人找到嗎?任何一個妻子,假如像她表現的,對吉姆那麼深情,她不會立刻把信燒掉嗎?可是諾拉沒有——她故意保留了它們……她當然要這麼做。因為她清楚,如果吉姆被捕,那三封信將是不利於吉姆的最致命證據,所以她確實留下了它們,以便用來對付吉姆。事實上,達金到底是怎樣找到它們的?」
「諾拉……諾拉大聲引起我們的注意。」卡特虛弱地說。「她歇斯底里地提到那三封信,當時我們根本還不知道有那三封信——」
「提到?」埃勒里叫,「歇斯底里?我親愛的布雷德福,那是最絕妙的表演!她假裝歇斯底里,她假裝我已經把三封信的事告訴你們了!因為她那麼一說,就讓你們知道了有那三封信存在。真是可怕的一招。可是,在我知道她才是兇手以前,那些話對我也是沒有意義的。」
他停了一下,在身上摸索找香煙。
「還有呢,埃勒里?」帕特麗夏聲音顫抖地請求。
「只剩下一件事了,帕特麗夏。你肯定……你臉色很不好。」
「還有呢?」
「是關於吉姆。他是唯—一個知道真相的人,雖然羅貝塔·羅伯茨也可能猜得出真相。吉姆清楚自己並沒有在雞尾酒里下毒,所以他一定知道只有諾拉可能下毒。但吉姆保持沉默。現在你們明白我剛才為什麼說,吉姆有個更壯烈的理由折磨自己了吧?那是他的懺悔,他自己給自己的懲罰。因為吉姆覺得,他對諾拉的生命悲劇應該完全負責——確實,他把諾拉通成兇手。因此,他願意默默地不抱怨地接受打擊,彷彿那樣就可以反非為是了!只是,受苦的心靈,連思想也受損。因為這一點……吉姆無法看望諾拉。還記得法庭中的情形嗎?吉姆連一次也不肯看她,他無法看她一眼。審判以前、審判時、審判之後,他都不肯看她或是跟她講話。她所做的一切超過了他所能消受的。畢竟,她已經——」埃勒里站起來,「我相信這些就是我要說的全部。」
帕特麗夏沉坐在長椅中,把頭靠在牆上。卡特看她的表情不由得瑟縮一下,於是說——好像那樣便能緩和此刻的打擊、能減輕這時的疼痛:
「但是,埃勒里,可不可能諾拉和吉姆,是同謀呢——」
埃勒里急忙說:
「假如他們是同謀,合力為他們自己除掉羅斯瑪麗,他們會這樣計劃,以至到最後,作為共犯之一的吉姆竟變成唯一可能的兇手?不。假如他們聯手摧毀共同的敵人,他們會做一個好像他們都沒有牽涉在內的計劃。」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安德森在酒吧胡言亂語的聲音水滴似地滲透進來。他的話語全部攪和在一起,好像小溪匯入大河,夾在啤酒的麥芽香中,聽起來倒是悅耳。
帕特麗復轉頭看卡特。奇怪的是,她在微笑——但那是最細微、最輕淡的一絲微笑。
「不,」卡特說,「你別說,我不想聽。」
「可是卡特,你不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知道!那是可咒的侮辱!」
「聽著——」奎因先生急忙打岔。
「帕特麗夏,假如你在想,」卡特大聲道,「我這種差勁的傢伙,經過由萊特鎮埃米琳·杜普雷的點撥,而弄出這樣的故事,只是為了滿足我的『責任感』,那你就不是我想娶的那種女人了!」
「卡特,我不能嫁給你,」帕特麗夏僵硬的聲音說,「既然諾拉——我自己的姐姐——是個……是個……」
「她沒有責任!她病了!聽著,奎因,給她一點理性——帕特麗夏,假如你要那麼傻,我是完了——真的!」卡特把她從椅子中拉起來抱緊她。「噢,親愛的,我現在真正在想的,不是諾拉,不是吉姆,不是你爸爸你媽媽或洛拉,或甚至你……別以為我還沒去過醫院。我——去過了。他們剛把她從保溫箱里抱出來那天,我就去看她了。她盯著我,還對我咿呀咿呀地叫——帕特麗夏,等一切安排好,我們馬上結婚,帶著這個秘密直到進墳墓;我們要領養小諾拉,把他媽的整個這件事情當成一本該死的書裡面的荒唐故事——這就是我們要做的!懂嗎?」
「我懂,卡特。」
帕特麗夏輕聲說道,閉上眼睛,把臉頰貼在他肩頭。
埃勒里·奎因先生走出房間時,儘管有點傷感,卻面帶微笑。
他走到吧台,把一張十元鈔票放在格斯.奧利森面前,並說:
「看後面房間兩個朋友需要什麼,還有,也別忘了安德森先生。剩下的零錢不用找了。再見,格斯,我得去趕開往紐約的火車了。」
格斯瞪著鈔票:
「我不是在做夢吧?你不是聖誕老人吧?」
「不一定。不過,我剛把連珍珠般的腳趾甲算在內才幾磅重的小嬰兒,送給兩個人。」
「那這錢是什麼?」格斯問,「算是慶祝嗎?」
奎因對安德森先生眨眨眼,安德森先生以呆望回報。
「當然是!你還不知道嗎,格斯?今天是母親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