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的回答
1
在寒風中我站在白色的院子里。沒有寒冷的感覺,我的心涼透了,已經感覺不到自然界的寒冷。
我發現了事件的真相。可是,我真想大聲地呼喊,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我想自己將這個答案擦掉。也許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靈深處,再也無法抹去。
我費了好長時間才做好了心理準備。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我要把這個懷疑直接投向嫌疑犯,雖然我沒有鼓勵那人去自首的勇氣。
我回頭仰望著星火庄。這所發生過慘劇的白色的房子,彷彿正在看著灰色的天空下的我。在這所房子里,那個被稱為日本的迪克遜·卡的那人曾經寫下過眾多的名作。房子啊,你到底能夠理解這些事情嗎?這裡是一個特別的地方。可是,如果真壁聖一能夠永遠地活下去的話,也許它能夠寫出超越自己所有作品的「天上的推理小說」的吧?房子啊,如果那樣的話,你也許可以看到那一切。
我對真壁這個人的幻想已經開始破滅了。不是責備他在十年前的火災現場中虛偽的表現,也不是因為他曾經與杉井的前妻有過那麼一段風流韻事而感到不愉快。我也不關心他對風子的冷漠和對奪走了彩子的石町的嫉妒。可能也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將他看低為「人類的次品」。而是因為什麼超越了所有的這一切,從心底里離他而去。到底是因為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但是,他的作品所發出來的光輝是不會消失的。作為輝煌的「地上的推理小說」,他的作品將被刻在他的墓碑上吧?真壁聖一,曾經是我所深愛的推理小說這個小小的世界上出現的一顆流星。
是這麼一回事吧?房子。
在我視線的一角里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斑點。我聽見踩著雪走過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來人是我的朋友火村,黑色的襯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夾克的輪廓出現在背景里。我無法用輕鬆的語氣向他打招呼,不知為什麼他也顯得沉默寡言。
「想跟你說件事。」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
「好像時機到了。」
他臉朝著上了凍的水池那邊,沒有朝我看一眼。
「你總是這樣。」
「那倒不是。你醒著的時候我不是睡得死死的啊。」
他掏出駱駝煙含在嘴裡。好像是最後一支了,他把手中的煙盒捏扁了。
「現在可不是偶然碰上的,我在找你。」
「找我?」
我們倆這才第一次看著對方的臉。
「事件的真相已經知道了嗎?」
「也許。我認為只有這種可能了。」
看來我並沒有比這個成績斐然的臨床犯罪學者和偵探搶先一步發現事件真相。可能就在我豁然開朗的時候,他也想到了。也許就是這麼回事。我並不是超人,而他也沒有什麼特別。
「看到同樣的東西,聽到同樣的話,也就找到了同樣的答案了嗎?」
「也許吧。」
他嘴裡依然叼著那支煙說道。接著,點上了火,他向我發出了邀請。
「我們邊走邊談吧。」
「你倒不說,外面太冷還是到裡面去吧。」
「要是不願意的話,不必勉強。」
「不。」我看著香煙上的火光說,「走吧。」
星火庄的門口還有幾個媒體的人。為了迴避他們提出的那些討厭的問題,我們還是從後面的林子里繞了過去。還擔心會不會有幾個攝影師躲在那兒偷拍,走過去一看幸好一個人也沒有。
「先把你想說的說出來聽聽吧。」進入白樺林的時候,他先開了口。
「其實,我好像也找到了事件的真相了。犯人的名字、動機,還有布置密室的手法等等。」
香煙上的火光在上下抖動,也許是火村在點頭。
「是嘛,看來你不是一個光會寫推理小說的人嘛。」
「我們還是互相省去說明吧。只要把自己的牌亮出來就可以了嘛。」
「說得太好了。不過,要是牌亮出來以後,牌面不一樣的話,說明起來就會挺麻煩的。」
「是啊,那倒是麻煩。就要看誰有說服力了。」
我們互相給對方送去了一個微笑。
「要是比耍嘴皮子的話,大學副教授是不會輸給小說家的。我們一起亮牌嗎?」
「哦,還是我先亮吧。」
他點了點頭。在樹林里冰冷的空氣中,我做了一下深呼吸。
「犯人就是光司君。」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看著火村的反應。他的表情沒有變化,目光反而像是在進一步觀察我一樣。
突然聽見一陣尖利的鳥鳴,一定是山雞吧。
「有棲,這下麻煩了。」
「啊?」我吃了一驚。
「我牌上寫的是其他名字。」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接受這個現實。檜垣光司是犯人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是多麼難以忍受的痛苦。所以被火村否定了以後,我應該感到慶幸。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把自己的想法堅持到底,但是,自己還沒有懷疑過這個對自己來說是從天而降的答案正確性。事情也許真的麻煩了。
「不對嗎?」
「是啊,不對。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的。」
我感到自己全身緊張得快要僵硬了。火村正要把光司以外的嫌疑犯的名字告訴我。我幾乎還沒有做好聽到光司以外的人的名字的心理準備。
我們停下了腳步,面對面地站著。他問我。
「你能夠證明那個孩子就是犯人嗎?」
那倒沒有。我只是在想到也許他就是犯人的那一刻感到密室之謎已經揭開了。要是這方面的話我倒是做好了準備。
「雖然還沒有充分的證據,不過,只有他能夠做到將真壁先生殺死在密室里,而且他也有動機。」
聽到動機這個詞火村的眉毛動了一下。
「那個孩子有動機嗎?我可沒有想到過。」
「怎麼會沒有。你聽了剛才警視說的那番話應該明白了吧?」
我把話對火村說到這兒了。這麼一來,他好像考慮了一下,用了大約三秒鐘。
「也許你所說的動機就是光司君想為他的父親報仇?」
他好像就在剛才那一刻才想到的。
「是啊。」
火村繼續了下去,將我想過的東西變成了語言。
「他勇敢的父親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從火海中救出了四條人命。因此,給他和他的母親在精神上和經濟上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不幸。對他們母子來說父親崇高的死是他們的精神安慰和支柱。可以想像,當他知道自己父親死得並不那麼值得的話,他又會怎麼樣呢?他父親拯救的不是高尚的生命,而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社會渣滓呢?」
「對,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我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
「諸田禎一這個人,是一個只知道給社會帶來毒害的惡棍。將呼喊救命的人推倒在地並從他們身上踏過去逃跑的兩個卑劣的男人。自己的父親用生命救出的四個人當中有三個是這樣的人。為什麼自己惟一的父親要為了這種人去死呢?母親又是為了什麼而悲傷地哭泣呢?我懂得他心頭的憤怒。要是可能的話,他也許昨天夜裡把船澤也殺了。因為那三個人聚在星火庄的機會只有現在了。」
我一口氣把自己想到的並且相信的東西講了出來。
「好了,夠了。」
火村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顯得有些可怕。
「有棲,你的想法是錯誤的。不,你的這些想法只不過將各處收集起來的殺人動機湊在一起,將自己憑空捏造出來的仇恨強加在光司君身上,還說什麼自己能夠理解。要是計較自己救出來的是人類的渣滓的話,怎麼還會不惜生命地往火里跳呢?尊敬自己父親的兒子怎麼會考慮這種問題呢?有棲,還是寫你的小說去吧。無論如何也不要去當消防隊員。」
我無話可說。
「我的想像難道太愚蠢了嗎?」
我沒有想到會被他駁斥得體無完膚,心情有點苦澀,我覺得有點抬不起頭來。
「不高興了嗎?」
火村客氣地問。
「我並沒有貶低你的意思。」
「哦。」
「而且有可能你的說法是正確的呢。如果光司君有機會從諸田那裡聽到那些話的話,也許他有可能會憎恨諸田和真壁,還有船澤的吧?這種可能性有必要討論了以後再將它否定掉。不過在做這些工作之前,我已經找到了其他的答案。這也是偶然嘛。」
我抬起了頭。
「你的牌上寫的是什麼?」
「石町慶太。」
2
為什麼?
這個與我同行的男人,經歷還不深的推理小說作家會是犯人嗎?在我昏倒的時候將我搖醒,在幾乎要滑下屋頂的時候將我救起的他?這可不是我能夠簡單地接受的答案。要說,我的牌出錯了的話,難道他的這張牌就不會錯了嗎?
「為什麼?」
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激動,我的聲音有點發抖。
「聽我說明吧。」
他好像是為了尋找最初該說什麼話合適,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給自己留出了一點時間。
「樓梯上留下了石町的拖鞋腳印吧?那個白色的腳印又被誰踩了一下而缺了一塊。也就是說,是在石町下了樓梯以後,有人從樓梯上走過的。因為沒有人下來過,也就是說有人上了樓。就是那個人將你打倒在地,在將書房布置成了密室的犯人。那傢伙因為沒想到石町會下樓上廁所,所以趕快躲了起來,趁他照顧你的時候又溜回了樓上。」
「是叼。」
「要是這樣的話,犯人一定就是二樓上的人,而且拖鞋底上一定會留下石灰粉。可是,事實上,查遍了所有人脫下的拖鞋都沒有發現那一雙。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用不著想得那麼複雜吧?
「犯人發現自己踩到了石灰腳印以後擦掉的唄。」
「是嗎?」
我不知所云。難道不是嗎?
「有棲,當你上樓告訴我書房裡發生了情況時,你注意到了那個白色的腳印了嗎?」
「是啊。」
「當時樓梯上的燈是亮著的嗎?」
「就是因為不亮我才開的燈啊。就在那時,我看到那個白色的腳印上……」
我明白了火村沒有說出來的話的意思。
「你是在開了燈以後才發現的吧?」
「是啊。」
「沒開燈之前,因為很暗什麼也沒看見吧?」
「是啊。」
「根據剛才的假設,趁石町先生照顧你的時候,犯人跑回了二樓的話,當時又是怎麼樣呢?電燈恐怕是沒有開吧?」
「事實上就是沒有開。」
當時我雖然有點迷迷糊糊的,但是電燈是否開著的事情一定不會搞錯的吧?因為樓下沒有開燈,所以四周是一片黑暗。
「假設中的犯人沒有開燈,是慌慌張張地跑上二樓的。那麼那傢伙有可能注意到自己踩到了石灰腳印上的事情嗎?不可能。要是不知道的話,也就不會自己把鞋底上的石灰擦掉了。」
從理論上說應該是這樣的,我同意了這種說法。本來就是因為沒有注意到石灰腳印才踩上去的嘛。
「火村,那就奇怪了。就是有人踩了那個腳印嘛。而那個人沒注意所以不會特意將它擦去。可是二樓上所有的人的拖鞋底上都沒有發現痕迹。這樣的話,三段論推理法不是行不通了嗎?」
「再想想吧。這可是突破口啊。」
「快告訴我吧。」
不知從什麼地方,又傳來山雞的啼叫。
「踩到石灰腳印上的那個人自己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也就不會去擦掉鞋底上的石灰。雖說自己沒有擦,但是卻在無意中被擦掉了。這也有可能。」
我感到一陣煩躁。
「要是那樣的話,會是誰的拖鞋呢?」
「就是你的拖鞋啊,有棲。」
我嚇了一跳。
「就算我的拖鞋上沾上了石灰粉,那又是什麼時候擦掉的呢?不用說,我是沒有擦過。」
「所以說是無意中被擦掉的。你要問什麼時候,我告訴你好嗎?當時為了觀察書房裡的動靜,你不是和我一起從後門走出去的嗎?就在你穿著拖鞋走在雪地里的時候把沾在鞋底上的石灰粉擦掉了。穿著拖鞋走在雪地里,可能只有你一個人經歷過吧?所以說,踩了石町的腳印的就是你自己。」
「是嗎?」
這是一個盲點。找了半天的答案,原來就貼在自己的背後。雖說不得不接受,但我還是得略表異議。
「可是,你不是也穿著拖鞋走在雪地上嗎?」
火村耐心地說服我。
「在你把我從床上喊起來之前,我一直在二樓睡覺呢。不可能有踩到腳印的機會啊。」
那倒也是的。可是……
「不過,我不是也沒有踩到石町的腳印的機會嗎?不是有可疑的傢伙悄悄的進來嗎?我在樓下被打昏了以後,石町才下樓的啊。」
「如果是你被打昏了以後石町才下樓的話,那……」
「啊!」
我的腦子為什麼這麼遲鈍啊?火村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我怎麼一點也沒有想到?
「石町的腳印要是你踩的話,說明他比你先下的樓,也就是說他在說謊。在書房裡殺了諸田禎一、把你打昏在地、將書房布置成密室,都是他的所作所為。」
「那他照顧我的目的是……」
我的聲音又在發抖。
「那是他等到壁爐里筆記差不多被燒成灰的時候,才把你叫醒的。」
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一臉擔心的樣子看著我的他,竟然會是把我打昏在地的人。我還對他充滿了感激之情呢。我感到嘴裡充滿了苦澀的唾液。
「那麼,殺害真壁先生的也是石町?」
「他有作案的可能。」
對了。他也有殺害真壁先生的可能啊。這一點我還是懂得。
「我知道。有可能殺害真壁先生的人,包括他在內一共有三人。」
「哦?」
火村眯起了眼睛。
「我考慮到有這種可能性的只有兩個人啊。可以從天窗直接爬上屋頂的石町和有攀岩技術的杉井。還有一個,對了,那就是你說的光司君了。不過,說真的,我實在是不知道他是怎樣實施犯罪的。」
他的這番話雖說不足以安慰我,不過看來我還是想到了一個他沒有考慮到的地方。但是,我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是很想聽聽你是怎麼考慮光司君實施犯罪的情況的。但是,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什麼?到哪兒去?原來並不是為了避人耳目才到外面來的。」
「目的地就是隔壁的別墅,諸田當作落腳點的地方。」
他邊說邊朝前走去。原來我們就是朝著那個方向在走啊。我是在不知不覺當中,被火村帶到了這裡的?
我沒有問到隔壁去有什麼事。就是不問,已經快要到門口了。
穿過林子,我們來到了剛才也來過的院子門口。火村站在被砸碎了玻璃的起居室的窗口。他低頭看著的是一雙擺得整整齊齊的鞋子。是石町的。
「我叫他過來的。為了不受干擾,到這兒來談談。」
「我只對他說『到隔壁去,我有話想對你說』。可能他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吧?」
他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這裡等待的呢?我感到自己的心臟開始迅速地將血液輸送到全身。
火村擦著腳後跟將鞋子脫了下來。我也跟他一樣,再一次走進了銀行家空著的別墅。
他等在昏暗的房間里,身體對著掛著中東風格的壁毯的方向,歪著頭看著這邊。他的目光中透著一絲膽怯。
「讓你久等了吧?」
對火村的問話,他只是簡單地說了聲「沒有」。
「我把有棲也帶來了。因為有三人在一起要說的話。」
「雖然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不過還是過來聽聽吧。」
他朝這邊轉過身來。
「聽完了以後,我就去自首。」
「石町!」
我感到全身突然有一陣強烈的電流通過。
自首。就是他認罪了。這麼爽快。火村他還什麼也沒有說呢。他竟然……
「有棲,我去自首。」
我沉默著。
「就是為了這件事找你來談談的,果然就是你陰。」
「是的。真壁先生、還有那個不知名的男人都是我殺的。還在說這種話,可能你們會認為我在裝傻,實在是幹了件可怕的事情啊。」
他說不知道諸田禎一的名字。這我感到奇怪了。到底是為了什麼,使他幹了這些?我感到越來越沒有頭緒了。
「先生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就是犯人的?」
他背對著壁毯問道。·
「就在剛才。聽了鵜飼警視的報告以後,我得出了踩到你腳印上的人只可能是有棲的結論。那就說明,你比有棲先下樓,在書房門口將他打昏在地的就是你。」
火村稍微停頓了一下。不久,又開始慢慢地講了起來。
「如果慎重地推理的話,光憑這點是不可能得出你就是犯人的結論的。但是,你不但將有棲打昏在地,而且又布置了密室,用透明膠布和釣魚絲。沒有人會莫名其妙地隨身帶著釣魚絲的。你帶著釣魚絲就是為了作為殺害真壁先生的工具的吧?」
石町嘆了口氣。
「你已經看出我用什麼方法殺了真壁的吧?」
「只是知道個大概吧。」
火村謙虛地說。
「殺害真壁先生和那個書房裡那個名叫諸田禎一的男人的兇手不可能是兩個不同的人。如果是偶然的話,兩個人的被害手段不可能這麼相似。這麼一來就可以肯定,殺害諸田禎一的也是你的所為了。」
「原來偵探是真的存在的啊。」
他感慨萬分地說道。沒有推理小說家會相信名偵探的存在。正因為不相信,所以才會那麼天真地去描繪自己的偶像的。可是現在,他和我,兩個推理作家之間,就站著一位偵探。
「請讓我把我推理出來的你是怎樣殺害真壁先生的話說下去。可能有些細節不對,但是應該是這樣的吧?」
偵探開始敘述了起來。
3
「首先,從殺害真壁先生的部分開始說起吧。因為從時間上來看,這部分應該在前面的。先將殺害諸田禎一的那部分忘記吧。這樣說起來可以簡單一些。」
火村先來了一段開場白。
「犯人為什麼要在殺害了真壁先生以後,將房間布置成密室,這本來就是一個疑問。在你專業的推理小說里,往往是為了製造出被害人自殺的假象才把殺人現場布置成密室的。可是,這顯然與本次事件不符。因為真壁先生是死於他殺,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也不可能是為了瘋狂地表現一下,密室大師最終葬身於密室這種黑色幽默吧?我一直在尋找合理的答案,可是卻找不出這個答案。
「答案顯然也是沒有的。因為你原來就沒有布置密室的打算吧?」
「哈依。」
石町右手放在胸前答道。難道是為了鎮定一下自己的心動過速嗎?
「根本就沒有這種打算。因此,當時和火村先生,還有有棲看到門上的搭鉤放了下來的時候,我也感到十分狼狽。」
跟我想的一樣。我也認為只有這種可能性。
「事件發生以後,我翻來覆去地想了很長時間。就在剛才終於有了新的發現。這個發現就是書庫門上的缺陷。因為鉸鏈壞了,那扇門關不嚴實。你不知道這件事吧?」
「哈依。事先去書庫準備時也沒有注意到。」
「門上的鉸鏈壞了,所以手一松那扇門就會自動打開。在裡面呆久了,門縫裡吹進來的風就會感到寒冷。有可能深更半夜被你叫去的真壁感到冷了,才把門上的搭鉤放了下去的。」
「是這樣的嗎?」
為了把門關緊而放下門上的搭鉤,這是日常生活經常會遇到的事情。不要說是在深更半夜裡了。這樣一來,出乎罪犯預料的密室就成了。
是啊。這我也知道。
「真壁先生將門上的搭鉤放下來這件事可是你計劃中沒有的。你沒有想過要設計無利可圖的密室殺人。你刻意設計的是你不在現場的證明吧?」
石町垂下了眼帘。
「哈依。」
我不能放過火村講的任何一句話,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東西都是我沒有想過的。
「晚會以後出現的那些惡作劇也是你的所為。如果你是犯人的話,那些東西就是有意義的。實際上在那些看上去意義深刻的與白色相關的東西當中,只有一件是真正有意義的吧?那就是撒在往閣樓上去的樓梯上的石灰粉。對你來說,只要有那個就可以了。只要從自己的房間門口到二樓為止鋪上一層白色的石灰地毯就可以了。那層地毯是有意義的。不,應該是有過意義的。」
石町垂著腦袋聽著。
「再摻雜一些想像我們繼續說下去。如果地下室的殺人現場沒有成為密室;如果有棲他沒有半夜三更地下樓;如果誰也不知道真壁先生不在自己的房間里,整個事件就會是完全不同的樣子。會成為什麼樣呢?是這樣的。第二天早晨,我們大家都奇怪為什麼真壁會沒有出現在早餐的桌子上,去敲他的房門,因為沒人答應,打開門一看,他不在。他會在哪裡呢?於是滿屋子地尋找,最後終於在書庫里發現了他的遺體。是他殺。開始搜尋犯人。因為事情是發生在半夜裡,大家都無法提出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明。不,只有你可以證明。『不是我殺的。因為我上了樓以後,一直到天亮,不要說沒有下樓,就是連房門也沒有出過。這是可以證明的。看,樓梯上的白色地毯上,除了昨天夜裡進房間時留下的腳印,還有今天早上下樓時的腳印以外,沒有其他的腳印吧?」』
「是啊。我就是想這麼說的。」
石町是眼睛看著地板說這句話的。
我沒有想到,製造惡作劇的目的是犯人為了給自己製造出不在現場的假象。這個犯罪計劃的確設計得很周密。
「事實上你帶了許多小道具到星火庄來:一袋石灰粉;塗料噴罐、一瓶白葡萄酒、裝了鬧鐘的小布熊、盲人用的手杖。其中只有撒在你自己房間門口的大量的石灰粉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光是那樣做的話實在是太明顯了,所以才讓它淹沒在這麼多的陪襯物當中。而你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證明自己一晚上都沒有出過門,下過樓。這應該是說得通的。但是,實際上這個計劃破產了,事態的發展出乎了你的意料。先讓我講講你的虛構出來的計劃吧。對你來說,不下樓也可以做到殺害書庫里的真壁先生這件事。只要有一圈釣魚絲的話。」
火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用一隻手撐著下巴。石町和我站著。
「你想出了什麼理由把真壁叫到書庫里。你不下樓將他殺害的方法是這樣的吧?你沒有下樓而上了屋頂。」
石町微微點了點頭。
「手裡拿著的就是作為兇器的那隻壺和釣魚絲。應該說是細細的脖子上系著釣魚絲的壺。釣魚絲雖然堅韌,不過要是在操作過程中萬一斷了就壞事了。你一定幾根同時使用的吧?因為警察找到的釣魚絲放長一看,在相當長的地方留下了使用過的痕迹。
「接下來,你拿著工具走近與書庫的壁爐相通的那根煙囪。可以爬上屋頂的只有你的房間。再就是,屋頂通過煙囪與地下的書庫相連。也就是說,在星火莊裡只有你的房間是與地下室的書庫相通的。離得最遠的兩個房間竟然又可以說是連在一起的。
「我認為你根據這個地理上的特性制定出了殺人計劃是這樣的。你用某種方法讓真壁把頭伸進壁爐。接著,從煙囪這個槍口看到獵物完全進人你的控制範圍的瞬間,投下那隻壺就可以了。後面的事情就交給地球的引力去做了。從屋頂到地下室大概有八米左右的距離吧?兇器完全可以得到加速。真壁先生頭上受到的打擊是致命的。」
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垂直的黑暗裡筆直地落下一隻壺的情景。
「壺命中了,獵物倒下了。你再通過釣魚絲將壺收回。目的並不是不讓警察看到這個兇器。因為沒有必要將這個誰都知道原先放在那裡的東西藏起來,也沒有冒著危險將它扔掉的空閑。事實上也就是隨便地倒在院子里的嘛。從屋頂上扔下去的吧?事先繫上釣魚絲把它收回來的目的是因為這隻壺掉在壁爐里對你不利。因為你不想讓人們發現煙囪就是殺人的槍口。怎麼樣?」
石町被這麼一問好像吃了一驚的樣子。不一會,他開口了,聲音雖然是輕輕的,但是已經恢復了平靜。
「沒有地方需要訂正。」
「是嗎?那就繼續。我忘了說了,你拿上屋頂的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火油。你將它倒進了煙囪,澆在了真壁先生的遺體上,不,也有可能是還活著的身體上。然後,點上了火。當時,可能是在釣魚絲的一端繫上什麼火种放下去的。這樣考慮的話,就可以理解為什麼要燒毀屍體的了,那是為了隱瞞在壁爐中作案的事實。這樣就可以誤導人們認為屍體倒在壁爐里的原因是因為犯人想放火毀屍滅跡。」
原因和結果竟然與表面上看到的是相反的。犯人是在壁爐里實施了作案這件事一旦被發現,對住在屋頂閣樓上的他來說是致命的,所以他才拚命地製造假象的。
「歸根結底你是要我們相信,犯人在房間里將真壁先生打倒並殺害,然後將屍體拖到壁爐里,再澆上火油企圖毀屍滅跡。決不能讓我們想到兇器和火油都是通過煙囪掉下來的。於是你又下了一番苦功,讓火油桶倒在書架之間。因為即使兇器和火油都有可能從煙囪口扔下去,火油桶是不能被扔在書架之間的。這樣一來就可以造成犯人當時就在現場的假象。事實上,從煙囪里扔下去的桶是不會倒在書架之間的,所以,那個桶一定是在實施作案前,恐怕是在晚會開始之前就放在那兒的吧?而且是空的。」
「我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石町第一次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事先放進書庫的那個火油桶是從車庫旁邊的那個儲藏室里拿的吧?」
聽火村這麼一說,石町好像感到有點意外。
「是啊。不過,怎麼知道那個桶是從車庫旁邊的儲藏室里拿去的呢?」
「只是有棲他偶爾記得儲藏室里的那個火油桶的商標上有某個特徵。犯人為什麼要特意從遠處的儲藏室里搬出火油桶的這個答案也找到了。因為你事先放在書庫里的那個火油桶只是為了製造假象。這樣的話,如果用後門口的那桶火油的話,就有可能很快被人發現那兒少了一個桶的事實。
「但是,把儲藏室里搬過去的那個桶變成空的,裡面的東西又該怎麼處理呢?」
「倒進厚實的尼龍袋,拿到自己房間里去了。」
「有必要將它處理掉嗎?」
火村問得很仔細。
「那隻袋子作案后在屋頂上燒掉了。」
「沒有留下殘渣嗎?」
「裹在雪團里扔進後面的小河裡了。」
要是那樣的話,可能被沖走了吧?
「難道你沒有想到過,警察們只要爬上屋頂一看,就可以發現你半夜三更在屋頂上走過的事實的嗎?」
「天氣預報說,大雪雖然有可能停一會,但是要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呢。」
火村點了點頭。
「讓我把不足的地方再做一些補充吧。為什麼真壁先生會把頭伸到你的兇器底下呢?雖然不知道你是用什麼花言巧語把他叫到書庫里的,但是誘餌是寫在壁爐的煙囪里的那句奇妙的句子。
「『ROSEOFYOURGARDENBLOOMINVENICE.incurvedair』這是隱喻著彩虹的暗號吧?你對真壁先生挑戰說,看看這個,並把它的意思解出來。也可以說是挑釁。」
「隱喻著彩虹的意思也被你猜出來了。雖說是無聊的東西,如果不知道『ARAINBOWINCURVEDAIR』這首曲子的話,是不可能猜出來的。我是想真壁先生肯定不會知道那樣的曲子的。」
「隱喻著彩虹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火村這麼一問,石町無聊地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意義。只不過是因為與真壁先生約好的時間是午夜兩點鐘,開了一個沒有人笑的笨拙的玩笑而已。」
「就是為了猜這個謎,他才半夜三更跑到地下室去的嗎?」
這回是無聊地點了點頭。
「這是一場充滿孩子氣的對抗賽。『午夜兩點到地下室去看壁爐里的東西。那裡寫著暗號,並且回答出這句話的意義。找到正確答案的話,我就放棄與安永彩子結婚的打算。』就是這麼一場對抗。按照正常思維的話,這肯定是一場脫離常識的賭博。可是先生他卻上當了。好像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把我和彩子分開一樣。」
我忍不住問道。
「為什麼先生他要這麼反對你們兩個人結婚呢?」
「不知道。」
他咬牙切齒地說。
說謊。
4
他的確是在說謊。我認為其中一定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關於這一點還是從頭說起吧。到現在為止,我所說的一切,最多也就是你想做的一個虛構的計劃而已。現實根本就不一樣。為什麼計劃會破產呢?最奇怪的就是,特意製造了自己沒有下過樓的假象的你,為什麼會到一樓去?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吧?那麼這個意外又是什麼呢?我在這裡要把那個咖啡色的聖誕老人提起來。正是因為他的登場才使你的周密計劃破產了。沒辦法,你只好放棄了自己布置的沒有下樓的證據,到樓下把他殺了。你是不得不這樣做。」
石町又低下了頭。好像回憶起什麼可怕的事情,他的嘴唇上毫無血色。
「諸田禎一就是把這裡當作落腳點的啊。」
火村環視了一下昏暗的客廳。石町也抬起眼皮看了看整個房間。
「聽說這所房子的主人小林是銀行家。諸田就在二樓他們夫妻房間里的床上休息過。到二樓去看看嗎?」
「不,不。」
「上午我上去看過了。從諸田住過的那個房間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星火庄的模樣。事件發生的當天夜裡,如果他在午夜兩點時分無意中睜開了眼睛,朝窗外一看。不,也許不是無意中睜開眼睛,而是想爬起來喝一杯的時候,看到了什麼了吧?」
是那樣的嗎?
「他大概是看見了什麼奇妙的東西了吧。屋頂上站著一個人。三更半夜的不可能是上房鏟雪的吧?他擦了擦眼睛還是看不清楚那人在於什麼。出於好奇,他出了門朝星火庄走去。可能是因為走靠得太近的緣故,他們的眼光碰到了一起。諸田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屋頂上的這個男人正殺人吧?
但是,你驚呆了。因為有人目擊了你的作案現場。你半夜三更爬上屋頂在煙囪旁幹什麼的時候,被這個身穿咖啡色夾克的身份不明的男人看見了。也許他並不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但是如果遇到警察調查的時候一定會將看到的東西如實講出來的。而且你很清楚警察肯定審問這個形跡可疑的人物的。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當時的那種絕望的心情。
當時你想怎麼辦?只有殺了他才能封住他的嘴。非常遺憾的是,你馬上就下定了決心。」
石町心情沉重地承認了。
「你站在屋頂上叫諸田進來。不知道當時你說了些什麼,總之他接受了你的邀請。你踩著白色的地毯來到了樓下。當時你一定咬牙切齒地為自己苦心設計的不在現場的證據被毀而惋惜。當然,下了樓的話就一定會踩在厚厚的石灰地毯上,不過說是上廁所的話也沒什麼不自然。總之你編好了下樓的理由。但是穿著沾上石灰粉的拖鞋在樓下走來走去的話,就要被人看出你去過的不光是廁所。因此,你只將腳印留在了廁所門口,然後脫去拖鞋赤腳行動。暫時將拖鞋藏在什麼地方就可以了。
「接著你打開後門讓諸田進來。為了讓他不講出剛才看到的東西,你以讓他看一樣東西為交換條件,跟他進行了討價還價。但是不可能站在走廊里談交易,於是兩人走進了書房。在那裡你把他殺了。」
「你說得對。」
火村仍然手撐著下巴繼續說了下去。
「本來殺了諸田以後,你只要回到房間里就完事了。你穿上拖鞋裝出一副只是去了一趟廁所的樣子。沒想到你做起了奇怪的事情,就是點火燒屍。雖說殺害諸田是你計劃外的事情,但是你當時是不是這樣想過?為了掩蓋兇器是從煙囪里掉下來的真相,你放火燒了真壁的遺體。這就可以說明,因為想毀屍滅跡屍體才會在壁爐里的。但是,本來就沒有點火燒屍的理由。警察要是鑽進尋找點火燒屍的這個圈套裡面,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你燒掉意外中殺掉的這個男人的屍體的做法,是想讓警察們更加搞不清楚燒真壁屍體的理由。不錯吧?」
「對。」
他動了動乾燥的嘴唇。
「雖然這麼做可能是多餘的,但是你實在是擔心有人說出殺害真壁是在壁爐里實施的這一點了吧?因此,你就想方設法為『屍體之所以會橫在壁爐里,是因為犯人出於某種動機想將其燒毀而塞進去的』這個假設獲得更充足的理由。」
也許是相信事件變得越複雜對自己就越有利吧?
「這時,你出去取火油去了。這次沒有必要到較遠的儲藏室去,只要將放在後門口的拿來就可以了。到儲藏室去的話,不但麻煩而且會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於是你取來火油桶將屍體塞進壁爐里再澆上火油點上火。在這裡想不通的是那些和屍體一起燒的那些紙。我們認為那些紙張是真壁先生創作筆記。那麼你為什麼一定要將那些紙燒掉呢?可以粗略地想像出,燒掉那些真壁的創作筆記的目的,就是為了製造一種假象,讓人認為本案的作案者就是偷了那個筆記的人。這樣一來,除了推理小說家以外其他人都可以列入嫌疑對象的範圍。實際上仔細想想也真的奇怪,因為當時你還不知道地下的書庫已經成了密室。」
到這兒石町的臉上露出了清晰的笑容。看來這是這個失敗者獲得安慰時露出的微笑。
「在想窺視一下真壁先生創作秘密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在他的文件櫃里翻了半天找到了那些創作筆記。將那些沒有發表的小說構思手法的筆記從文件夾上取下來燒掉的目的是……」
他笑著講了起來。
「是因為讀了那些筆記中的密室布置手法,覺得實在是太神奇了。太了不起了。站在屍體旁邊的我,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感嘆。怪不得真壁先生要說他再也不寫密室作品了,那真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大作。所以我……」
可能是因為過於激動,他的下巴痙攣般地抖動了兩三次。
「我準備把它偷出來作為自己的作品拿去發表。」
真是意外的答案。原來真壁創作的作案手法沒有被用到本案中,而是推理小說家的案犯準備將它佔為己有。
火村閉上了眼睛。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筆記里到底寫了些什麼內容呢?在自己殺死的男人躺在地板上的房間里,使殺人犯為之發出感嘆的作案手法到底又是什麼樣的東西呢?我真想知道。
但是,火村對這件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
「燒掉那些創作筆記的理由我知道了。你是想銷毀將成為你的作品是抄襲而來的證據。因此和屍體一起投進了火里。就是這時,有棲來到了樓下。」
石町抬眼朝我看了看。
「是啊。沒想到這麼晚了會有人下樓,我大吃一驚。還以為他是上廁所,沒想到輕手輕腳地朝這邊走來。我趕緊拿起煙灰缸躲在門後面。我也曾想過自己跑出去,裝作發現屍體的樣子,但是當時已經來不及了。壁爐里的屍體和紙一看就知道是剛剛點上火燒著的。這時門開了,有人伸進了頭來,還沒有等看清楚是誰,我就不顧一切地用手裡的煙灰缸砸了下去。雖然當時我是想掌握分寸的,有棲,原諒我,下手太狠了。」
我沒能做出任何反應。沒有為殺了兩條人命所犯下的罪行而懺悔,反倒為將我打昏在地這件事情感到抱歉,這可不是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事情啊。
「你不管有棲自顧自地逃跑也可以的。但是這次你卻沒有跑。可能是擔心在那些筆記沒有被完全燒毀之前,有棲就恢復知覺吧?所以,你就把他拖到休息室門口,再將書房布置成了密室,用現成的釣魚絲和抽屜里找到的透明膠帶。這麼原始的手法在你自己的作品中是不好意思用的,但是當時只要可以拖延時間,你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將書房門上的搭鉤放下,再把手裡的釣魚絲從休息室的窗口扔出去,你是犯人的證據就沒有了。這次你真的可以回房間了。但是,你卻把有棲搖醒了。是不是看到倒在地上的朋友有點於心不忍啊?」
「那也有一點。」
我希望他能面對著我說出這句話。
「石町,不光是這一點嗎?」
他又低下了頭。
「的確是有點於心不忍。但是,不光是因為這一點。有棲,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了你在呻吟。我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喊道:「喂,不要緊吧?」並搖晃著你的身體。因為眼看著你就要醒來了,要是逃跑的話,有可能被你看見我的背影。所以留了下來,作出碰巧看到你倒在地上的樣子。這才是真的。」
我想聽到的是更好的答案。
5
沉默中,聽到一陣嘀嗒嘀嗒的聲音。是牆上那隻小鳥鬧鐘發出的。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發現房間里有這麼一樣東西的存在。
「我想不通,你為什麼要殺害真壁先生?」
我輕輕地說。他沒有抬頭。
「就是先生不高興了,為了這一點對你的作家工作又不會有什麼妨礙的,也不可能影響你和彩子的結婚。到底為什麼?」
只聽見鬧鐘的聲音。關於這一點他似乎準備保持沉默。
火村睜開了眼睛,放下了撐在下巴上的手臂,將雙臂擺在膝蓋上。
「說出來我們替你保密,怎麼樣?」
這句話好像有點效果。石町像是在忍受著遭受責難的痛苦,握著拳頭肩膀開始微微地顫抖。
「絕對不向警察透露。對他們說,動機是為了彩子你們之間發生了爭執就可以了。當然,因此你要表現出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的樣子。他們為了在法庭上提出你的真正的動機,會對你窮追不捨的。」
「真實的理由也沒有必要跟你們說。」
他還是不願意說。
「是啊。當然沒有了。」
火村冷靜地說。他好像在安慰受到傷害的人,你不想說就不說吧。
「是因為先生的嫉妒。」
可是,石町開口了。也許他想現在不說的話,就再也沒有懺悔的機會了。火村盯著耷拉著腦袋的他看。
「說是嫉妒,不是因為我奪走了彩子引起的。彩子拋棄了先生走到我的身邊,他是對這個我的嫉妒。所以我們不得不隱瞞我們之間的關係。」
什麼?
「風子先生暴露了我和彩子之間的事情的那一瞬間,真壁先生的臉色也變了。可能只有我一個人注意到了,但是那張臉實在是太可怕了。果然,第二天下午,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間,威脅我要是與彩子結婚的話就把兩個人的關係告訴彩子。要是那樣的話,她肯定會離開我的。是啊,肯定。她的審美觀對我這樣的人種……」
「石町。不要說了!」我喊了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為了使自己安靜下來做了一下深呼吸,這時想起了一件事情。
晚會上他曾經講過自己的文字處理機可笑的毛病。準備輸入「談笑」這次詞語,不知為什麼顯示出來的偏偏是「男娼」。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拚命地掩飾的秘密要在包括未婚妻在內的眾人面前暗示出來呢?
火村好像也想起了同一個場面。
「關於你的文字處理機的故事,那是你……」他停頓了一下,「也就是故意用舌頭去舔一舔傷口的行為吧?」
「也許吧。但是,我並沒有像娼婦那樣貪婪,也沒有跟先生作過什麼交易。我自己有那樣的性癖。還有,差不多已經玩膩了的先生也是那樣。
「與彩子相遇以後,我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女性。要是她早一點出現在我的面前就好了。」
石町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好像忍住馬上就要掉出眼眶的眼淚。一定是想起了彩子了吧?
我為彩子感到惋惜。對,即使是為了她,也要把剛才聽到的話埋葬掉。這是不需要樹立墓碑而埋葬的事實真相。
「最後一個問題。」
火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冷酷。
「你說高橋先生把你和彩子的關係暴露出來以後,真壁先生來威脅你。這不是與你事先已經做好了周密的準備相矛盾嗎?」
石町用與火村相似的聲音作了回答。
「即使風子先生不說那些話,我也準備把真壁先生殺了。我的計劃從夏天就開始考慮了。我對先生開始感到害怕了。與彩子的事情總歸要暴露出來的。我知道到那時候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真的害怕極了。要是想從我身邊奪走彩子的話,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的。什麼事情都做得出的。」
考慮殺害真壁的計劃,細心地收集道具,與此同時他還在不停地寫推理小說。他深愛著彩子,卻又懼怕著真壁,究竟經過了多少個殺人的場面啊?
石町,是不是你如果不遇到彩子就好了呢?我無聲地對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我,當然應該受到懲罰。請讓我去自首吧。」
說完這句話,他彷彿已經竭盡了全力,疲憊地坐在火村對面的椅子上。
火村卻站了起來。「最後聽到的那些話,我和有棲已經忘記了。」
他走到我身邊的電話機旁,沒有看電話本就按下了號碼。
「啊,是真帆嗎?我是火村。你旁邊有警察嗎?」
原來是打給星火庄的。從話筒里傳來「是從哪裡打來的啊」的聲音。
「啊?嗯。就在附近打的電話。等一會再說給你聽。」
「有棲先生也在一起嗎?」
「石町先生也……」
「是啊。」
「那就請轉告他,彩子小姐正在找他呢。」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火村捂住話筒回過頭來。
「跟安永小姐講話嗎?」
石町沉默著搖了搖頭。火村又舉起了話筒。
「知道了。那就叫警察先生聽電話吧。」
是大崎警部那個破嗓子。
「我是大崎啊。」
「我是火村。現在在隔壁的別墅里。就是諸田住過的那一家。石町先生說他要自首。請悄悄地開一輛車過來。哎,千萬不要讓星火庄門口的那些討厭的傢伙發現。」
石町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口。還以為他正迷迷糊糊地看著窗外呢,誰知他慢慢地走到了院子里。我一直在看著他。此刻,他的靈魂到底徘徊在何方?
「是啊。他承認兩個人都是他殺的。請派車子過來吧。對,小心一定不要張揚。」
來到院子里的石町,盯著那隻鞦韆看了一會。當他的目光移到倒在旁邊的小三輪車上面的時候,突然毫無意義地彎下腰鞠了一躬。好像這樣做的話自己犯下的過失就可以推掉一樣。
「有棲。」
火村放下話筒馬上叫我。
「由你來對安永小姐解釋吧。我認為最合適了。」
我感到這可不是什麼輕鬆的任務,但是也只有自己最合適了。
「知道了。」
火村好像在看著院子里的石町。我也回頭一看,發現側面對著我們的他,雙手攤開,手心朝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彷彿是在接住天上飄下來的雪花。
我也來到院子里,朝他身邊走了幾步。
「對彩子……」
說到一半,他閉上了嘴。
「我只說該說的話。」
我的這句話好像使他放下了心來,只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好乾。多寫一點好作品。」
「我會寫比現在好一點的東西的。」
這時我想起要問一問自己一直牽挂著的那件事。真壁準備寫的那本第四十六號密室作品。
「你看到的先生的創作筆記上寫了些什麼啊?」
突然他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毫不掩飾的笑容。他看著我說。
「那真是了不起啊。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才殺了兩個人這件事,完全被這種密室的創作手法所陶醉。它與至今為止看過的密室手法完全不同。宛如全世界都聚集在一起要把某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一樣。作品中還用到了『世界自身』這樣的辭彙。」
他那熱情地口吻令我興奮。
「要是看了的話,你也一定會大吃一驚的,有棲。先生他已經朝著『天上』這個目標起飛了。我彷彿已經看到了『天上的推理小說』是什麼樣的東西了。」
「是什麼?」
我問。
「不能告訴你。」
石町笑著堅決地說。
「絕對不說。對誰也不會說的。」
「石町……」
他含笑著背過身去。
「只有我知道。是我一個人的東西。只有我知道。」
他好像在品味著微不足道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