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夜的禮物
1
休息室里迴響著平古·克羅斯比的《白色的聖誕節》的旋律,窗外的雪花彷彿合著音樂的節奏在飛舞。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了房間里的聖誕樹的影子。
「佳肴、美酒、談笑風生。這雖然不能算是清靜的夜晚,不過的確像畫中的聖誕節之夜啊。」
臉色通紅的杉井一邊喝著石町為他調的雞尾酒一邊發出了感慨。
「提到『談笑』這個詞,」石町在吧台里一邊為我調著雞尾酒一邊說,「在我的那台文字處理機上一打,出來的竟然是『男娼』這個詞。也就是男人的娼婦。真是可笑的機器。」
「是啊。這種事還真有呢。」杉井說。「我家的小子打算輸入宮城縣的仙台,誰知先出來的卻是鹿兒島縣的川內。我想做出那東西的人一定是鹿兒島出身的人。」
風子也參加了他們的談話。
「對,對。那種打字機總是出來些可笑的單詞。記得那種機器才出來不久的時候,我用它寫文章,輸入一個咂嘴時發出的象聲詞『QIE』,想將它變換成漢字,可是出來的卻是愛慕血液的『慕血』。就算我在寫殺人事件的小說也好,半夜三更顯示屏上突然出現這樣的詞語讓人看了實在是有點心驚肉跳的。」
「我也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
船澤喝得有點醉了,說話的口氣比平時隨便了許多。
「曾經在一位作家的原稿中看到一個變換漢字時的出錯,那簡直可以算是傑作。」
無關緊要的話題還在繼續著。氣氛非常隨和,絲毫沒有緊張感。大家都把身子深深地埋在沙發里,真是一個和平的夜晚。我從心裡感到享受。
「石町先生和彩子小姐一起跳貼面舞吧!」
真帆開玩笑地插了一句。我笑了笑,佐智子也跟著叫好起鬨。我想又不是別人,是天真無邪的真帆提出來的要求,不要怕難為情了,你們就跳吧。
但是。
「我不跳。」
這是石町的聲音,特別響亮又特別乾脆。
「啊呀,這是怎麼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真帆笑著朝吧台方向轉了過去,可是她突然把說了一半的話縮了回去。我也看了石町一眼。只見他停下了手裡晃動的調酒器,眼神看上去是那麼堅定。
也許是對石町不平常的反應感到了驚訝,風子開口問道。
「啊呀,這又沒什麼。」
石町好像冷靜了下來,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但是笑得十分尷尬。
「對不起。我是對這種事情不太習慣,所以就認真起來。對不起,小真帆。」
真帆點了點頭。其間彩子沒有任何錶情,也沒有開口,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啊呀,石町先生說出話來不要像個毛頭小子嘛,要是那樣的話,我代替你們跳吧。和真壁先生一起。」
風子是在找借口接近真壁。說不定她只是開個玩笑,也說不定她是真的想和真壁一起跳貼面舞呢。畢竟他們曾經有過那麼一段關係嘛。當然,要是在平時的話,她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但是今天是歡樂的聖誕節,又喝了酒。這應該是一個單純的請求吧。
「不好意思,今天我沒心情。」
真壁將風子瘦小的身子推開了。他推得非常婉轉,好像包含了內心的愧疚。
看著眼前的情景,我想吃驚的不光是我一個人。除了被推開的風子以外,在座的都吃了一驚。就算是不喜歡跳舞的話,也不能那麼拒絕啊。我忍不住地問道:「先生,怎麼了?」
「失禮了。我是想一把年紀的人了,在人面前摟著女性跳舞有點不成體統。」
雖說真壁作了解釋,可是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討厭我們大家的視線。
奇怪,剛才為止房間里的氣氛還十分祥和,此刻就像平靜的水面上滴落了一滴墨汁,慢慢地往四周蔓延開來。
但是為什麼?是誰破壞了氣氛呢?雖然是真帆的玩笑引起的,不過恐怕沒有人會去責備她吧?要說該責備的話,就該責備最初拒絕與彩子跳舞的石町。還有就是對風子失禮的真壁。但是我實在是無法理解他們突然表現出來的孩子般的執拗態度。難道真帆和風子的言行真的使他們感到很不愉快嗎?如果真的是的話,他們連鎖反應一樣的態度就讓人奇怪。真帆的話——石町的反應。風子的言行——真壁的態度。這兩件事是獨立的嗎,還是拐彎抹角地有點關係呢?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哎。」真帆輕聲招呼坐在身邊的光司。
「什麼?」
「我剛才的話是不是有點失禮了呢?光司君,你怎麼認為?」
她好像有點擔心。光司隨便地應答著。
「不要放在心上。我可沒有感到你的話失禮了。」
「要是那樣的話,也就好了。」
我再去看看彩子的神情,她正不停地做著威士忌裡面兌著水、放冰塊的酒精飲料,不知做給誰喝的。她大概是想緩和一下房間里的氣氛吧。實際上她在手忙個不停的同時,也思考著什麼。
很遺憾,為了這麼一點小事,一度冷場的晚會就再也沒有熱鬧起來。
「真帆,看你一直在打哈欠。」佐智子對女兒說。「不如早點去睡吧。」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快到十一點了。
「好吧。我去睡了。那這裡明天再收拾好嗎?」
「好。客人面前用不著說這種話。明天再慢慢收拾吧。」
她拉著嫩綠色的毛衣的下擺站了起來。
「我也去睡了。」光司也直起了腰。
「那就到此結束吧?」
杉井說著,眼睛盯著真壁。
「是啊。吃過喝過也聊過,也困了。今年的聖誕節晚會就到此結束吧?」
「那麼就跟大家道聲晚安了。」
真帆說著給大家鞠了個躬。
「晚安!小真帆。」
風子揮了揮小小的手。被真壁拒絕的時候,的確是有點黯然神傷的樣子,不過現在的她至少表面已經恢復了平靜。
「上床之前,別忘了把襪子放在枕頭邊上哦。」
真帆叼著舌頭說了聲「哈依」。
突然,彩子猛地抬起了頭來。
「對了。」
「什麼對了?」風子問道。
彩子說:「午飯前我已經對大家說過,真帆昨天看到的那個穿著咖啡色夾克的男人,今天有栖川先生也看見了。」
大家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也有點害怕的樣子。
「是啊。聽說了。」
「別忘了關緊門窗。說不定今夜會來的。」
「為什麼?」真帆皺著眉頭反問。
「今天是聖誕節呀。聖誕老人今天夜裡不是要來送禮物的嗎?啊呀,不對啊。聖誕老人是在聖誕前夜送禮物的。」
「傻瓜。」
責罵聲是石町發出的。
「你把我的玩笑話當真了?睡覺前不要說這些廢話,你一定也會害怕的。」
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緣故,石町不但舌頭有點遲鈍,說話也不像平時一副和彩子完全沒有關係的口吻了。
「不過,還是小心點好。」
杉井護著彩子。
「不明真相的人的確就在附近轉來轉去的嘛。」
「杉井先生說得對。大家還是仔細檢查一下門窗是否關緊。」
佐智子說:「請大家回到房間以後,先檢查一下窗上的插銷再休息。」
光司關掉了錄音機,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屋頂上的積雪明天一定要除了。」
光司望著窗口說了句。
2
散會後在返回房間的途中,膽小的我開始害怕起來,大概是因為自己親眼看見了那個穿著咖啡色夾克的人的緣故。
「不要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
上樓梯的時候火村對我說。
「有棲是不是有點擔心起來了。」走在我們後面的石町說。「他大概是在擔心瘋狂的推理小說迷的襲擊吧?」
「我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罷了。」
「就這一點嗎?說不定他是個非常厭惡推理小說這種東西的人物,他的目的就是將推理小說家們都斬盡殺絕的呢?」
難道一夜過去,推理小說家將屍橫遍地嗎?這個故事實在太慘了。
「也有可能一覺醒來大家的枕邊都放著禮物呢?」我使著反擊。
「要是這樣想的話,那你就高興點嘛,先生。」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樓上。往上去的樓梯一下子變窄了,因為上面還有一個閣樓。石町就被安排住在閣樓上。
本來我們應該是道聲晚安便在這兒分手的,但是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
「這是什麼?」
在他開口之前,我已經注意到了,在通往閣樓的樓梯的最下面的台階上放著一個咖啡色的大紙袋。火村隨手撿起來一看,是一個裝著石灰粉的紙袋。
「這不是石灰粉的紙袋嗎?學校運動場上劃線時用的石灰粉。這東西怎麼會在這兒?」
石町驚訝地說著,抬起頭朝樓梯上望去。我隨著他的視線
抬起頭朝上望去的一剎那間,「啊呀」,我們幾乎是同時大叫了一聲。
上面灑滿了石灰,從樓梯的中段開始一直延續到閣樓的門口。
「是惡作劇嗎?但這也太……」
石町嘴裡嘀咕著,走上了樓梯。火村和我也緊隨其後。我們三人走到樓梯的中段,也就是開始灑著石灰粉的第十階台階前停了下來,三人都抱著胳膊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
撒在樓梯上的石灰粉就像地毯一樣鋪了厚厚的一層,甚至使我感到就像鋪在院子里的石子一樣富有情趣。再朝上看去,只見閣樓房間的門上留下了一個用白粉寫成的大大的X。眼前的情景實在是太意外了,簡直令我目瞪口呆。
「要是來客中的人惡作劇的話,也太過分了。即使是這裡的人乾的,也叫人難以理解。」
火村說得對。雖說寫推理小說的人和編輯推理小說的人,都有可能喜歡來點惡作劇,不過那也是有限度的。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思呢?光是冷了場的晚會結束以後,我就感到疲勞了。
「要跟主人說一聲嗎?」我問石町。
他想了想說:「算了吧。要是不怕弄髒拖鞋的鞋底的話,我還是可以進房間的。要是馬上就把這些石灰粉掃掉的話,也挺辛苦的。」
我想那倒也是。
「請等一下。有栖川先生,石町先生。」
從下面的走廊里傳來了招呼聲。下了樓梯一看,只見船澤正晃動著他那肥胖的身體朝這邊走來。
「不會是你們幾個乾的吧?」
他的臉上露出了苦笑。我問他指什麼。
「還問我指什麼?犯人真的不是有栖川先生嗎?」
「到底是什麼啊?什麼犯人啊?」
正打算回答的船澤目光落到了地板上的那隻石灰袋上了。
「那是什麼啊?」
我無言地朝樓梯上指了指。站在那兒的石町抬了抬腿,火村也動了動脖子讓船澤看得更清楚些。他好像馬上就看明白了。
「啊呀,是誰搞的?這下可不是開玩笑了。」
「你認為是惡作劇嗎?」
「是啊。要是光看見這些也許會認為是誰失手將石灰粉撒了一地。不過,不單是這些啊。」
「什麼不過,難道還有別的嗎?」
「我正說到一半呢,不是說過『犯人是有栖川先生』的嘛。」
「其他地方還有遭到惡作劇的嗎?」
火村問著,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在我的房間里。好吧,還是過來看看吧。」
站在樓梯上的兩人互相望了一眼,趕緊跑了下來。就在船澤準備帶我們到他房間里去的時候,突然旁邊的一個房門打開了,彩子從裡面走了出來,差點撞倒船澤,嚇得他大叫。
「啊呀。不好意思,對不起。」
她趕緊低下頭來道歉。
「這樣急急忙忙地跑出來,真是嚇了人一大跳。」
「真對不起。房間里的樣子怪怪的,我正想問大家呢。」
我們相互看了一眼,看來遇到怪事的人多了起來。
「是什麼樣的惡作劇啊?」
我代表大家問道。彩子說著「是那個」,便推開門讓我們看。
我們馬上就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變化。是窗子。在沒有拉上窗帘的窗玻璃上滿滿地畫著一顆白色的心。因為畫得太大了,把窗玻璃都遮了起來,幾乎看不見外面。
「那是從房間裡面畫上去的嗎?」火村問。
「看來是的。是用聖誕節前商店裡畫在櫥窗玻璃上的那種白色的噴罐塗料畫的吧?走近看好像是用那種東西畫上去的。」
「靠近看看行嗎?」
彩子說了聲「哈依」,同意了火村的要求。
他走到窗口,臉湊著窗玻璃,然後再用食指擦了擦那隻巨大的心。跟彩子打過招呼后,我也進了房間,站在火村的身後仔細地研究起來。
「是從裡面塗上去的,好像是用安永小姐說的那種工具。」
「進了門打開燈時,我並沒有注意到。心裡想今夜可能雪會積得很厚,拉開窗帘一看,才發現的。開始,我想大概是惡作劇吧。不過一想到是有人鑽到房間里來畫上的,心裡就覺得不舒服。」
她翻眼朝石町看了看。
「不會是你吧?」
「我?」
石町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胸口,那樣子分明是說,不要開玩笑了。
「不是嗎?」彩子問。「我還覺得像是你做得出的惡作劇呢。如果要說是其他人鑽到我的房間里乾的話,那就更難以想像了。」
「是啊,真是奇怪。到底是誰幹的呢?」
聽船澤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船澤的房間里也遭到了惡作劇。
「不會是船澤先生房間的窗玻璃上也畫了一個心吧?」
「怎麼會呢,誰會在我老頭的房間里開這種玩笑啊。既沒有畫心也沒有畫梅花。不過,要是那樣的話,還有幾分可愛呢。」
說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房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說,還是帶我們去看看吧,便朝他的房間走去。
「讓你們看看吧。還是讓你們看了以後,幫我解開這個謎,好安心睡覺。」
他的房間就在我們的隔壁。當然石町和彩子也跟著我們過來了。
這回是前面的杉井的房門開了。只見他前額的頭髮掛在眼鏡上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怎麼了?還是晚會的二次會的話,我參加。」
「不知道是誰,好像還有人想開二次會呢?」
被船澤這麼一說,他有些莫名其妙。
「還是先看了再說吧。」
船澤好像不馬上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訴大家心裡不塌實一樣,趕緊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把門打開。
「請進。」
在他的催促下,我們陸陸續續地走了進去。
「我剛才一進房間就打算換衣服,誰知打開壁櫥的門時,聞到了一股味道。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一看才知道是這個。」
他推開半開著的壁櫥門手指著下面。那裡整齊地放著一雙他的黑皮鞋,乍一看並沒有什麼。聽了他的解釋以後,才聞到了一陣香味。
「是鞋子。請仔細看看。」
「是您脫在玄關的鞋子被誰拿到房間里來了嗎?」
彩子問道。
「是啊。不過,不光是這些。」
船澤移動了一步,剛才被他的身子擋著的鞋子看得很清楚了。我注意到的確是被人動過手腳了。
「有味道啊。是酒吧?」
石町抽了抽鼻子說。
「是啊,好像是葡萄酒。」
船澤艱難地彎下腰小心地拿一隻鞋子。這隻還很新的鞋子里被裝滿了透明的液體。要是平時是不可能的,此刻我湊到鞋子旁邊嗅了嗅,果然是那種酸甜的葡萄酒的香味。
「怎麼樣?這個玩笑是不是開得有點過頭了?要是往美女的高跟鞋裡倒酒的話,還有幾分妖艷的美感。往我這個老頭子的鞋子里倒葡萄酒到底是為什麼?還特意從玄關把鞋拿到房間里來。」
雖說有點好笑,但此刻大家的臉上都很嚴肅。如果光是這件事的話,還可以認為是開玩笑或者是惡作劇,但是把它跟剛才看到的東西聯繫起來的話,就不會是簡單的惡作劇了。這些玩笑開得不但毫無創意,還損害了他人。船澤的新鞋受了難,通往閣樓房間的那段樓梯掃起來還要費不少力氣。雖說彩子房間的窗子上畫的塗料是一擦就擦掉的那種,不管怎樣在別人的家裡做這種事情總是不合適的。
「還是再看看有栖川先生和杉井先生房間里是不是也受到了作弄的好啊。」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真的擔心了起來。
「我到房間里去看看。」
我一說,杉井也緊跟著說了聲「我也回房間看看」,轉身進了房間。
「要是豎著個大雪人的話,該怎麼辦?」
火村開了個玩笑。我沒理他,心裡作好了準備以後才慢慢地將門推開一條縫。
「怎麼樣?」朋友在我身後問。
我嘆了口氣轉過身去。
「也被狠狠地耍了。」
「讓我看。」
他一把推開我把門打開。看了房間里的樣子以後,他吹了一聲短短的口哨。
「這家還有一位沒有被介紹過的調皮鬼嗎?」
「啊呀,不可能。」
「只不過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的房間里的惡作劇也許可以說是最可愛的了。整個房間里彎彎曲曲地撒落著一根長長的白色帶狀東西。我不知道那根帶子的頭在哪裡,便用眼睛追蹤起來。灑滿地板的帶子在小桌腿上繞了一圈,起先以為是往上去的,誰知穿過掛窗帘的軌道又垂了下來。最後像蛇一樣在床上盤了一大圈。說它可愛是因為那根白色帶子的真相馬上就知道了。那根白色的細長帶子是廁所里用的捲筒紙。
「這個的話,收拾起來還不怎麼費事。」
回頭一看,石町和彩子正滿臉好奇地朝房間里張望呢。他們一定也在擔心吧。
「看吧。又是一場惡作劇。」
「那就看看吧。」
先是石町,然後是彩子的腦袋伸了進來。兩人看著眼前捲筒紙亂舞的情景目瞪口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就在石町發出感嘆的時候,只聽見咣當一聲,最後一間客房的門開了,風子跑了出來。這回是什麼啊?我正要問,她胸口抱著的那個東西映人了我的眼帘。
那是一隻雪白的小布熊。
「不管是誰,我要先謝謝了。送給我一個這麼可愛的禮物。」
「什麼禮物,是那個嗎?」
我嘴上問著,心裡卻越來越糊塗了。
「是啊,是放在床頭柜上的。本來我打算明天早上再道謝的。聽見大家都在走廊里,就跑了出來。」
她的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也難怪她會那樣想,因為她手裡抱著的那隻白色的小布熊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
「不過,大家都怎麼了?這麼晚了難道還要交換禮物嗎?」
她好像誤解了。
「要是真的話,那就為難我了。因為這裡的聖誕節晚會一向是不交換禮物的,所以我什麼也沒帶來啊。允許我下次補上好嗎?」
「不,FUKO先生,不是那麼回事。這兒不是在進行著什麼禮物交換,而是在進行惡作劇交流呢。」
「啊?那是什麼遊戲啊?」
「那先把你手裡的那隻小熊給我看看。」
風子說了聲好,爽快地將手裡的小熊遞給了石町。
「好像重得有點奇怪。」
他接過去邊說。我問道:「很重嗎?」他沒說話隨手遞給了我。放在手裡一掂,果然比想像中的要重得多。
從滿是捲筒紙的房間里跑出來的火村驚訝地看著我手裡的小熊皺起了眉頭。他一定已經聽見了風子和石町的對話了。
「有人得到了這麼可愛的禮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說著將小熊還給風子,就在這時火村輕輕地哼了一聲。
「裡面放著送禮物人的贈言呢,我好像看見了。你們看,就在脖子上的蝴蝶結的背後。」
「啊呀,寫了些什麼呀?」
我和她一起翻開粉紅色的蝴蝶結一看,火村說得沒錯,上面用簽字筆整整齊齊地寫著一行字。這行字是這樣念的。
危險定時炸彈
「定時炸彈?」
謊話。
我耳朵放在小熊的胸口一聽,聽到了時鐘的嘀嗒聲。
3
我失態地大叫起來,差點將小熊朝天扔了上去。
「在響,我聽見了嘀嗒的響聲。」
就聽見一聲尖叫,風子像她的名字一樣變成了一陣風似的跑了。剩下的人大概是因為受驚嚇過度連跑的力氣也沒有了。
「有棲,把它扔到窗外去。」
石町雙手抱著頭喊著。但是走廊里沒有窗戶。我想把手裡的東西扔到地板上的,又擔心要是那樣的話馬上就會引起爆炸又沒敢。
「給我。」
火村粗暴地從我的手裡奪過了小熊。
「火村先生!危險!」
彩子的叫聲裡帶著哭腔。火村在尋找小熊背上的拼縫,並打算將那兒撕開。
「大,大家快散開。」
船澤嘴巴像池子里的魚一樣一張一合地逃離了現場。我的腳還是沒動。
火村咬著嘴唇將小熊的背縫撕了開來。塞在裡面的東西一下子露了出來,裡面的機芯也看見了。
「沒關係了。引爆裝置已經解除了。」
他大聲地說著,高高舉起手裡掏空了內髒的小熊給大家看。
「解除了?是真的嗎?沒看見你動過什麼啊。」
船澤在離開火村五米多遠的地方將信將疑地問道。站在火村身邊的我也好像沒有看見他做過解除引爆裝置的動作啊。
「我可沒想到能在這兒展露一下我的炸彈處理的特技啊。」
火村笑嘻嘻地對我說著,將從小熊肚子里掏出來的機芯舉到了我面前。
這隻不過是一隻簡單的小鬧鐘。
「那是鬧鐘嗎?」
彩子躬著身子探頭探腦地問道。她的問題,聽起來就像是中學生造出的英文譯成日文的例句一樣。
「看來看去都是的,而且是很便宜的那種。」
他將鬧鐘朝我扔了過來,我只覺得心臟為之一震。
「喂,你不要嚇我好嗎?」
「嚇你的不是我吧,是不知藏在哪裡的搗蛋鬼。」
搗蛋?這個假定時炸彈難道只是一連串惡作劇中的一個嗎?
「不要嚇我了好嗎?大家都大聲地叫什麼?」
這是杉井。回到自己房間里的他好像被我們幾個人的大喊大叫嚇了一跳。
「啊,杉井先生。不得了了。會讓人縮短壽命的事情剛才就發生在你門口。」
船澤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一邊擦著額頭的冷汗,一邊向杉井敘述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真的嗎?那是太可怕了。」
他刷刷兩次將前劉海朝上甩去。
「不過,」火村問。「杉井先生的房間怎麼樣啊?沒有什麼變化嗎?」
聽了這麼一問,他突然雙手一拍。
「有是有啊,奇怪的禮物。一進門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翻開被子準備睡覺的時候,就看見床上放著這個東西。」
「是什麼?」石町握著拳頭問道。
「請過來看吧。」
從杉井不慌不忙的樣子看來好像不是危險的東西。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我們大家擁到杉井的房間里。
被子是翻開著的,所以一進門我們就看見了那樣東西。跟那隻小熊一樣用粉紅色的緞帶扎著一個蝴蝶結,是一根盲人用的手杖。
「你想不起來有誰會送這種東西給你嗎?」
風子手指著那東西問道,杉井使勁地搖頭。
「沒有。我當然不需要這東西,我家裡的人或者是朋友都是視力沒有障礙的人。對我來說,這樣的禮物實在太不合適了。」
大家暫時陷入了沉思。如果只是惡作劇的話,這些東西又好像是煞費苦心的,是不是其中包含著什麼意思呢?樓梯上的石灰和門上的X;窗玻璃上畫的心和儲藏室里皮鞋裡的葡萄酒;房間里的捲筒紙;床頭柜上的假定時炸彈;床上的盲人用手杖。用了這麼多的道具來惡作劇的話,應該是花了很大的功夫的。
「這會不會是誰的挑戰?」風子說。「一定是的。」
「挑戰?什麼意思?」
彩子饒有興趣地問道。風子看了在場的大家一眼開始了她的說明。
「這是一種暗示。看上去是收集了一些毫無意義的東西放在這裡,其實裡面蘊含著某些意義。也許是讓我們猜一猜吧?我認為是現在在場的某一位出的題目。」
「哈哈哈,就是推理小說『失去的環節』那種東西吧?」
石町同意了風子的看法。有一種以失去的環節為題目的推理小說,是以追究一些表面上看完全沒有聯繫的事情中隱藏著的意義為主題的作品。例如在無特定對象的馬路殺人的被害者身上找出共同點,就是其中的一個基本類型。有像埃勒里·奎因的《九尾怪貓》等的許多著名的作品。
提到埃勒里·奎因,我想起來了。
「不會是模仿奎因的《最後的一擊》那篇作品的吧?」
「那篇作品講的是聖誕節時,一座宅子里發生的殺人事件。事件發生的前後,接二連三地出現了一些奇怪的信號。那些信號的謎團解開之後,也就是事件真相大白的時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最後的一擊》也許是我最喜歡的一篇奎因的作品。
「啊!對了,那個信號就是……」
風子突然尖叫了起來。
「不要說出來,我留著還沒看呢。」
石町低下頭說了聲「對不起」。
「雖然我沒有讀過那篇小說,但是這個惡作劇里隱藏著的秘密和主題是很清楚的。」
我聽見火村這麼一說,馬上條件反射地問道:
「是什麼?」
突然,我醒悟了過來。石灰、窗玻璃上畫的心、葡萄酒、捲筒紙、定時炸彈、手杖。這些東西都有一個共同點。
「太簡單了,都是白的。」
答案實在是太單純了,我感到失望。
「白色的石灰、用白色顏料畫在窗玻璃上的心、白色的捲筒紙、白色的小布熊、盲人用的白色的手杖。剩下的葡萄酒雖然表現得不太直接了,但那是白葡萄酒。」
「我也有點注意到了都是些與白色有關的東西。」船澤說。「但是,火村先生。你說這些白色的東西放在一起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不知道。」他回答。
「接下來才是問題的關鍵吧?也就是說為什麼要送給我們大家白色的禮物呢?這個挑戰就是讓我們解開這個謎。」
風子好像對自己的這番話頗為滿意,說完還不住地點頭。
「不過是誰發出的挑戰呢?是不是要我們猜猜看在場的人中間誰是犯人呢?」
我嘴裡雖然這麼說著,心裡卻想誰有必要這樣做呢?
「是這麼回事,是想問我們『猜猜看我是誰?為什麼要用白色的東西』?」
「嗯,不會吧。」石町說。「隱藏在惡作劇的道具裡面的主題如果是白色的話,也就是單純地指白色的聖誕節吧?剩下的問題就是尋找犯人了。」
這時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有人從樓下上來了。大家轉過身朝二樓的樓梯口望去,上來的是光司。
「發生了什麼事嗎?好像聽到一聲尖叫。」
可能是聽見樓上吵吵鬧鬧的上來看看的吧。他已經換好了睡衣。
「對不起,對不起。你一定在想半夜三更的吵什麼啊?」
石町簡單地將發生的事情一說,他顯得十分佩服地說:
「哎,真不愧是推理小說作家先生啊,煞費苦心地想出這種事情來娛樂。」
「娛樂?」石町苦笑著問。「應邀到真壁大先生的貴宅做客的人卻做出這種令人狼狽不堪的事情,我認為簡直是太缺乏常識了。」
杉井突然抬起了頭。
「是啊,一定是的。我知道這個惡作劇的犯人是誰了。」
「那是誰啊?」
風子拽著他的袖子追問。
「石町先生剛才說得對,我們幾個人當中不可能有人做出這種事情的。這裡既不是賓館又不是旅店,是真壁先生的貴宅。敢在這裡撒石灰、在窗玻璃上畫心的人不可能是來這裡做客的人。那就是說,犯人就是這裡的主人真壁先生。」
「那倒也是。」
船澤立刻表示同意。
「真壁先生怎麼會做這種惡作劇呢?我認為與他的性格不符。」
同住的光司婉轉地表示了反對意見。我無法判斷誰對誰錯。我承認杉井說的的確有點道理,但是光司的話也不錯。
「唉,真壁先生已經休息了嗎?光司君聽見動靜跑來了,可是先生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啊。其他人也沒有注意到嗎?」
聽彩子這麼一說,光司解釋道:「大家都進房間了,我想是沒有聽到。我是到餐廳里去喝水的時候,偶然聽到的。」
「哦,原來如此。」
石町聽他這麼一說馬上就同意了。
「不過,先生他有機會做那些事情啊,也就是說他不能證明他不在現場。晚會當中他是離開過一會,不過我想干這麼多事需要很多時間啊。」
先到閣樓的樓梯上去灑下石灰,再到彩子的房間用噴罐畫上心,接著再跑到船澤先生房間的壁櫥里往皮鞋裡倒上葡萄酒。我想像著事情的過程,計算了一下大概需要多少時間。動作再快的無論如何也要十五分鐘吧?
「十分鐘多一點就行了吧?」船澤說。「當然,道具都事先準備好放在自己的房間里的。」
「十分鐘能行嗎?要到六個地方完成六個惡作劇哦。」
風子唱了反調。杉井卻同意船澤的意見。
「我認為十分鐘行了。在我的床上放手杖和先生您的房間里放小熊,這兩個加在一起一分鐘就足夠了。樓梯上灑上石灰再寫上X,窗玻璃上畫心這些事也不費什麼功夫吧?雖說有栖川先生房間里的漫天世界的捲筒紙需要時間的,還有往船澤的鞋子里倒葡萄酒也挺費事的,但是一個人要是有十分鐘的時間的話,應該做得到的。」
「啊呀,我認為還是要十五分鐘。」彩子不同意杉井的說法。
「那麼,就算是十分鐘的話,能夠證明先生他不在現場嗎?要是十五分鐘呢?」
杉井問大家,也包括他自己。大家的答案是一致的,「不能證明。」這一點我也同意。
「不過,要是這麼說的話,大家都無法證明自己不在現場啊。」船澤說。「晚會當中不是大家都上過幾次廁所嗎?要是將
那六個惡作劇分兩次做的話,不是挺簡單的嗎?」
「船澤先生,大家好不容易得出真壁先生就是犯人的結論,請你不要再把話倒回去好嗎?」
杉井笑著說。
石町啪嗒打了一下響指。
「那倒也是。犯人不是真壁先生,是我們七個人當中的一個也可以解釋的。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當中的一位是犯人的話,那麼六分之一,就是自己房間里的惡作劇就可以在晚會沒有開始之前就布置好。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五個惡作劇了。」說到這兒,他朝我和火村看了一眼,「如果有棲和火村先生是同謀的話,就可以分工去做,需要的時間就更短了。對,值得懷疑。因為兩人是同謀所以自己房間里的惡作劇就可以多下點功夫了嘛。」
「算了吧。」我沒好氣地說。「手上的指紋都差點磨光的膽小怕事的我,怎麼做得出那麼大膽的事情呢?再說英都大學的副教授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做客,他能做得出這種事情嗎?玩笑不要亂開。」
「說不定火村先生想做一次實驗呢?怎麼樣?」
友人搔著腦袋。
「在休假中還要做實驗,我可沒有那麼專心。」
好像說到了點子上了,大家都笑了起來。
「好吧。」杉井伸了個懶腰說,「接下去的事等明天再說好嗎?折騰了半天好睏啊。」
「我同意。說不定在明天早餐上真壁先生會坦白的呢。」
船澤也受到感染似的打了個哈欠。
「反正不是我乾的。」
看著光司認真的樣子,大家都笑了起來。
「是啊。也有可能是你的所為啊。真帆和佐智子她們都有可能。」
石町在拿光司開玩笑,彩子開口制止了他。
「行了。石町先生,不早了。」
就這樣,白色的聖誕節晚會終於結束了。
就在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上床就寢的時候,外面的雪小多了。
4
我睜開眼睛。
還以為是早晨呢,可是不對。房間里還是一片黑暗,好像還只是半夜裡。
不知為什麼會在這時候醒來。穿上拖鞋走到窗口,外面的雪已經不下了。林子是白色的,隱隱約約地在發光。我感到了四周充滿了高原特有的冰冷又靜謐的空氣。
友人正背朝著我呼呼入睡。到底是幾點了?我抬頭一看牆上的掛鐘,只有凌晨兩點鐘。啊呀,我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醒過來的,真是怪事。睡下去的時候,還擔心因為先前的吵鬧這一覺不知要睡到幾點呢。
再睡吧。我又上床,腦子裡想著開年後就要寫的一篇稿子的構思,睡了下去。我腦子裡設計著用雙胞胎來證明不在現場的圈套。對於推理作家來說幻想和構思就是他們消磨時間的好玩具。
如果這樣的話,能夠想出絕妙的構思來的話簡直就是謝天謝地了,但是事實上沒有做到。我思考了還不到十分鐘,就開始兜圈子了,漸漸心情也煩躁起來,只好放棄了。那倒也算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就再也睡不著了。這樣的事好久都沒有過了。
我二十七歲為止一直在一家印刷公司擔任銷售。為了處理那些緊急訂單和客戶的投訴,經常要在半夜裡抱著裝在牛皮紙信封裡面的製版來回奔走。特別是到了年底就更忙了。那時經常擔心不早點睡下,第二天就會遲到。但是自從成了自由職業者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方面的煩惱了,而且現在還在休假。想到這裡,我竟然興奮了起來。
「聖誕老人正在上班吧?」
我嘴裡說著無聊的廢話,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打算再觀賞一遍夜裡的雪景。就在這時,我發現了一樣剛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在淡淡的月光照耀下的雪地上,斷斷續續地留下了一行從車庫後面出來的腳印。那腳印好像一直通到星火庄的後門口。我打開窗子,伸出頭去看了看,沒有看見腳印到底是到哪兒結束的。
難道會是小偷闖了進來嗎?我心裡稍稍有點不安。再確認了一次,發現那腳印只有朝這個方向走過來的一對,沒有回去的。也就是說,入侵者現在還在屋子裡嗎?只有這種解釋了。但是,佐智子肯定把門窗都關好的。那人是怎麼進來的呢?
我想光站在這裡空想也不是辦法,於是決定到樓下去看看。想把火村也叫醒的,看他那熟睡的樣子就猶豫了。在睡衣的外面加了一件毛衣以後,我一個人走出了房間。
到了走廊上,就覺得腳底下冷冰冰的。我把袖口拉了下來,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梯。當然二樓和一樓都沒有一點動靜。
我提心弔膽地朝後門口走去。轉動了一下門上金色的把手,果然是鎖得緊緊的。應該沒有人能進來。但是,如果不是的話,從窗口看見的那串腳印又是什麼呢?腳尖朝著這裡,好像是一個透明人對著自己走過來一樣。
就在我稍微有點放心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的確是有外人進了這間屋子,那傢伙設法打開了鎖,進來以後自己再反鎖上。對,就是這麼回事。
二樓所有的房間都住著客人,一樓除了真壁聖一、佐智子、真帆和光司的房間以外,還有廚房、餐廳、休息室、浴室、廁所,再就是聖一的書房。說不定入侵者就躲在那些房間的其中一個房間里。
我打起精神,先到廚房裡看了一看,沒有人。接下來是餐廳,也沒有人。還有休息室,裡面沒有收拾乾淨,還是老樣子。我又看了浴室和廁所,連一隻貓也沒有看見。
真壁的書房是最後看的。可能是我擔心自說自話地看前輩工作的地方有點不太好吧。書房就在真壁的卧室隔壁。我先站在書房的門口,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裡面的動靜。
好像有聲音,是從接近地板的很低的位置上發出的。一開始,聽上去好像是小人在交談的聲音,仔細聽下去又不是那麼回事。好像是什麼東西在燒著的聲音。
是什麼聲音呢?
我在強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打開了門。
就在我一步跨進房門的同時,有什麼東西對著我的後腦勺猛地一擊,這是一種自己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痛感。
我右手護著腦袋慢慢地倒下去的時候,開門那一瞬間里看到的東西、感覺到的東西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一個上半身倒進壁爐里的男人的身影。肉燒焦時的那種令人討厭的糊味。
那是什麼?
我的腦子堅強地去認識眼前的東西。但是,在身體還沒有完全倒在地板上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