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尋覓古書
凌晨四點鐘,勃脫萊沒回學校。他坐上汽車離開朋友們時,臉色灰白,神情鬱悶。但他在心裡發誓,不把這場無情的戰鬥進行到底,決不返校。
瘋狂的誓言!荒誕的爭鬥!面對非同凡響的對手,他孤單一人,赤手空拳,能幹什麼呢?從哪裡入手去擊破對手呢?無法擊破;從哪裡入手去擊敗他呢?無法打敗,上哪兒去找他呢?根本找不著。
凌晨四點,勃脫萊來到同學家。他站在卧室壁爐前,胳膊肘支在大理石爐檯面上,雙手托著下巴,獃獃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
他曾在床上瘋狂地翻滾了兩個小時,此刻再也流不出眼淚了,他不再想掉眼淚。
他需要琢磨、弄清和理順自己的思路。
他死盯著自己的眼前,似乎想在自己的大腦里聚集思索的力量,挖出問題的答案。就這樣,一直呆望到早上六點。漸漸地,他的頭腦清晰起來,就像解數學公式那樣,從一大堆亂麻中找到了問題的實質。
沒錯,他受騙了,把密碼理解錯了。「劍峰」,不是指空心省邊境上的城堡;「小姐」,也不是指蕾夢蒂或蘇珊。
這個密碼,是在幾個世紀前就制定的。因此,一切都要從新開始。怎麼干呢?
可用的東西只有傳說中的鐵面人在路易十四時代印製的那1OO本書中被燒剩下的兩本。一本被衛隊長掠走,不知去向。另一本被路易十四藏起來,然後傳給路易十五,最終被路易十六焚毀。只剩下重要一頁的手抄件。其中既包含著問題的答案,也包含著密碼的答案。它被轉移到瑪麗-安東奈特手上,然後被她偷偷地藏進《聖經》的封皮里。
如今這個抄件在哪兒放著呢?是否就是勃脫萊得到過的那件密碼?亞森-羅平指使勃雷杜書記官搶走的那張紙條?或許還夾在瑪麗-安東奈特的《聖經》裡面?
問題到了這一步,安東奈特王后的《聖經》又在哪裡呢?
勃脫萊休息了片刻,然後去找他朋友的父親打聽情況。他是位古物收藏家,國立博物館館長經常私下邀請他給館刊當顧問。
「你想了解瑪麗-安東奈特的《聖經》?」他說道,「王后讓使女悄悄把它送給菲耳桑伯爵。伯爵非常愛惜地把它珍藏起來,5年前,送到一個博物館里陳列出來了。」
「哪家博物館?」
「卡耳那不來博物館。」
「對外開放嗎?」
「2O分鐘以後就開放。」
賽維涅夫人破舊的故居一開門,勃脫萊和他的朋友們正好下了馬車。
「噢,是勃脫萊先生!」
四周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向他問候,他大吃一驚,對「空劍峰」一事始終關心的眾多記者也趕到現場,有人大聲道:
「啊?怪事,咱們都想到一起了!防著點兒,也許亞森-羅平就在咱們當中。」
人們走進大門。館長聽說后,馬上親切地迎上前來,他給大家拿出那本裝飾普通、根本瞧不出具有王室樣式的書。眾人看著書的模樣,想起王后在那悲涼的日子裡,用哭腫了的眼睛看過它,撫摸過它時,不覺百般感嘆,生怕弄髒聖物,既不敢動它,也不敢翻看。
「啊,勃脫萊先生,還是由你完成這個使命吧。」
他慌忙伸手接過書。的確像信里講述的:羊皮封面又臟又黑,有幾處破了,封面外面有硬皮殼。
勃脫榮兩手哆嗦,翻看書的夾層。是傳說?還是真能從裡面發現路易十六親筆抄錄的、並由王後傳給忠實朋友的密件?封面裡哪有夾層?」
「沒發現。」他低聲說。「沒發現。」眾人心情激動,一致應聲道。可是,從封底的書邊一擠,羊皮封面跟書殼就分開了。他把手指伸進去,的確摸到了一張紙,是的,他摸到了一張紙……
「噢!」他興奮地叫道,「在這兒哪……奇迹發生了。」
「趕快!趕快拿出來!」人們嚷了起來。
「趕快拿出來呀!」
他從裡面抽出一張摺疊的紙。
「快讀讀。字是用紅墨水寫的……看,多像血書……血是褐色的……快讀呀,」
他讀道:
「菲耳桑,請把這張紙交給我的兒子。瑪麗-安東奈特。1793年10月16日。」
忽然,勃脫萊驚叫一聲。就在王后簽字的下邊,還有一個黑花押——「亞森-羅平。」
紙在眾人手上轉開了,人們念出一個聲音:
「瑪麗-安東奈特……亞森-羅平。」
眾人無言了。在《聖經》封底下面,竟會看到兩人的花押。這個並排在一起的兩個花押,這張記載著可悲王后一個多世紀以前求救無望的紙,這個1793年10月16日,王後上斷頭台的恐怖日子,所有這些多麼令人沮喪,不知所措!
「亞森-羅平!」一個人結巴地說道。
這張聖物下面,有著鬼魂般的簽字,實在令眾人驚訝不已。
「是的,亞森-羅平。」勃脫萊重複道,「王后的朋友沒弄明白即將死去的王后無望的叫聲。他僅把他尊敬的人給他的紀念品保留下來,卻不知它的真正用意。
是亞森-羅平察覺了它,拿走了它。」
「他把什麼拿走了?」
「密碼唄!就是路易十六的那個手抄件,我曾得到過它,外形和花押一樣。如今我清楚了,亞森-羅平之所以不想放手,他料到我只要鑒定紙和花押,就可以使用它了。」
「怎麼解釋?」
「就是說,我已經弄清內容的那份密碼就是原件,上面的花押的痕迹我也見過。
瑪麗-安東奈特記錄下的這幾行字向我們說明,馬希龐先生的那篇文章,講的都是真實情況,歷史上的空劍峰,確有其事,我肯定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不論是真件還是假件,你如解不開密碼,它就形同一張廢紙。路易十六把原書的說明早就毀掉了。」
「對。還有一本呢。」勃脫萊說,「路易十六的衛隊長,從壁爐里救出的那本,並沒燒毀。」
「為什麼?」
「沒有相反的證據呀。」
勃脫萊沒有說話。他緩緩地合起眼睛,似乎在集中和確定思想。他接著說道:
「宮廷衛隊長收藏了那個密件,他曾在曾孫子的日記上作了點記錄,以後就沒下文了,謎底最終還是沒有披露。為什麼沒有披露?是因為他抵不住這種誘惑,打算使用這個密件。根據就是從他身上找到珍貴的鑽石,而且他被殺害。毫無疑問,鑽石是從王家寶庫中偷來的。這無人知曉的寶庫,就是空劍峰的秘密所在。亞森-羅平曾向我暗示過,他沒撒謊。」
「可是,勃脫萊,你的最終看法是什麼呢?」
「我的看法是,應該在報紙上大作文章,讓人們了解,我們打算找到一本《劍峰志》著作,可能會有人從圖書館庫房的某個地方把它找到。」
有人當場擬好了尋書啟事。沒等它造成影響,勃脫萊已經行動了。
他開始尋找細小的線索。謀殺的地點是亞戎郊區,時間則是衛隊長到該城去的那天。是的,兩百年前的事,要想把偷盜的過程弄清是不可能的。可是,某些犯罪的遺迹,最終還留傳在當地人記著的傳說里。
地方志上記載著這樣的材料:
某某天,有個外來的學者;某某天,有個民俗文化研究者;某某天,有個收集民間故事的學者,在某篇文章上,在某次都市院士的報告會上,發表了各自演講的主題。
勃脫萊訪問了幾個這類學者,其中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公證人,陪他一起到處查索引、找資料、翻閱監獄登記簿,以及古代國家大法官、法堂和教會區的檔案。可惜其中沒有一處提到過十七世紀曾有一個衛隊長被人謀殺。
他沒有氣餒,仍在巴黎尋找,希望在那裡找到點什麼。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他又換了個思路。能否找到衛隊長的姓名?他的孫子曾經逃亡國外,曾孫子在國家軍隊中當過兵,為拿破崙做過事,參加過法蘭西戰役,后被派去看守坦普爾監獄,那裡關押著王室成員。
他頑強努力地工作,終於找到了兩個相近的名字:路易十四時代的拉培力和恐怖時期的拉卜利。
這個發現很重要。他在報紙上發表了一篇短文,講明了原因,希望了解拉培力或其後代的情況。
又是那位在報紙上發表過秘密小冊子事件的馬希龐先生,銘文學和純文學學院院士,向他作了回答。來信內容概略如下:
先生:
我抄錄了一段伏爾泰的文章,摘自他的手稿《路易十四年代》第25篇《王家軼事及風情》文中有衛隊長被殺,發現他的衣袋裡有鑽石的一段記載。
「我從已去世的財政總監夏米雅耳大臣的朋友,德克馬坦先生那裡了解到,一天,國王得知拉培力先生被謀殺,身上的珍貴首飾讓人劫走,連忙坐上一輛豪華的四輪馬車出發了。看樣子他非常震驚,連聲說道:『全完啦,……全完啦,……』第二年,拉培力的兒子及其嫁給威立那侯爵的女兒,一起被遣送回老家普羅旺斯和布列塔尼。由此斷定,其中必有緣故。」
我應該補充一點,按伏爾泰所講的,夏米雅耳先生是經辦神秘鐵面人案件的最後一位大臣。因此,對這點可以毋庸置疑。
先生,請看,人們可以從文中找到有價值的東西,能發現這兩起案件有著直接的關聯。對於路易十四的焦慮,在此種境遇下的行為,我不能斷然判定。但是,從另外一點看,拉培力有個兒子,大概就是拉卜利軍官的祖父。他還有個女兒,可以假想一下,拉培力保存下來的那些書傳到了他女兒手裡,而這些書裡面或許會有衛隊長從壁爐中劫取的那本?
我查閱了《城堡年鑒》。在蕾恩郊區,有一位叫維立那的男爵,他可能就是侯爵的後人?昨天,我給男爵試著寄去一封信,向他打聽,有沒有收藏著一本封面上寫有劍峰兩字的舊書。眼下我正等他回信。
我對此事興趣大,在此與你討論這些情況。有空時,歡迎光臨茅舍。
致以敬禮
又及:
我不會把找到的一個小小的結果告訴報社。你的願望即將實現,小心謹慎非常重要。
勃脫萊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幹了。上午,有兩位記者來找他,跟他談了一通神乎其神的看法和打算。
下午,他很快來到伏爾泰河濱路17號馬希龐家。不想,馬希龐正好出去了,怕他會來,留下張便條。勃脫萊打開便條:
我收到一份來電,事情有望。我先走了,準備在蕾恩留宿。你可以坐夜班車,不用在蕾恩下車,直接去維立那小站下車吧。你到4公里之外的城堡去,我們在那裡見面。
這種安排,令他特別高興,他可以和馬希龐同時抵達城堡。但他擔憂此人經驗不足,可別干出點傻事。
他返回朋友家,跟朋友一起度過了白天剩餘的時間。晚上,他坐上去布列塔尼的快車。六點鐘,他在維里納小站下了車,在茂密的林子里,步行了四公里,遠遠望見高地上有座狹長的城堡,這座建築物的風格,具有文藝復興時期和路易-菲利普時期的雙重特點。頂部有四個角樓,弔橋長滿長春藤,氣勢雄偉。
勃脫萊向城堡走去,心裡有點發慌。真會達到目的嗎?謎底真在城堡裡面嗎?
他有點擔心。眼下的發現,似乎來得太容易了。他琢磨著,假如馬希龐是對手的一張牌,自己會不會又掉進亞森-羅平陰謀布下的陷阱。
他放聲大笑。
「噢,太可笑了。人們幾乎把亞森-羅平當成高瞻遠矚、無法對抗的超人了,在他面前,只得甘拜下風。胡說!亞森-羅平也受過騙,也受到過形勢的左右,也出過差錯,他把密碼弄丟了,不就是很好的說明嗎?因此我才跟他交上手。眼下發生的事都與此有關。說到底,他拚命干,都是為了彌補他所犯的錯誤。」
想到這兒,勃脫萊信心十足,輕鬆地按動門鈴。
「您找誰?」傭人出來問道。
「威立那男爵在嗎?」他遞上名片。
「男爵還沒起來,先生要是樂意,請屈就一會兒……」
「有沒有位先生來訪過,一臉白鬍子,有點羅鍋。」勃脫萊問道。報紙上登過馬希龐的像片。
「對,十分鐘前那位先生就來了。他正在客廳里坐著呢。要是先生不介意,就請跟我進去吧……」
馬希龐與勃脫萊熱情地會面。勃脫萊首先向老人致謝,是他向自己傳遞了急需的情況。馬希龐也非常熱烈地向他表述了自己的敬佩之情。接著,他們共同探討了有關密碼的情況,發表了怎樣才能發現那本書的意見。馬希龐還介紹了有關維立那男爵的狀況。男爵今年60歲,一直獨身,女兒里耶爾和他住在一起,過著隱居生活。
在近期發生的車禍中,她失去了丈夫和大兒子,心裡留下了嚴重的創傷。
「男爵先生請先生們到樓上去。」
兩人跟著傭人上了二樓,走進一間寬大的房間。牆上沒掛什麼,室內有幾把椅子,桌子上和書柜上堆滿了紙和冊子。男爵非常熱情地款待他們。這位長期過著孤獨生活的人,總希望能碰上跟人交談的機會。這反而使他倆難以直接說明來意。
「啊,是的,馬希龐先生,我記起來了,你曾經來過信,是想弄清我的先人有沒有留下過一本關於劍峰的書?」
「的確如此。」
「說實在的。我跟祖先不是一路人,那時代的人生活很古怪,而我則生活在這個時代,他們乾的事與我無關。」
「是的,」勃脫萊有點急了,「有沒有書,你不記得了嗎?」
「不。我曾給你拍過電報,」他沖馬希龐說道。馬希龐也有點坐立不安,抬頭望著高大的窗戶,在屋裡走來走去。男爵接著說:
「記得……好像……似乎我的女兒,在圖書室藏著的那幾千冊書里,發現過這個標題。因為,就我個人而言,先生們,別說看書,就連報紙我也不聞不問了。我的女兒,有時還翻翻書,當她的小兒子喬治還很健康,沒生病時,當我還能如期收到地租時,就照契約辦理,……請看看我的賬本……我就是靠它活著那。馬希龐先生,你來信談的事,我不得不說,先生們……的確一點兒都不知道。」
勃脫萊被他這不著邊際的一通廢話激火了,他粗魯地中止了他的談話:
「原諒我,先生。可是,那本書……」
「我女兒在找了,從昨天一直找到現在。」
「找著了嗎?」
「噢,找著了,找著了,大概是在兩個鐘點之前發現的,當你們進門的時候…
…」
「書在哪兒呢?」
「在哪兒?不就在桌上放著嗎!瞧……就在那邊……」
勃脫萊一頭扎過去。桌上一頭,有堆廢紙,上面放著一本紅羊皮封面的小冊子。
他舉起拳頭,猛地砸到冊子上,似乎絕不允許世上的人再去碰它,但他有點害怕把它拿起來。
「成啦!」馬希龐激動地大聲叫道。
「還是得到啦……大功告成啦……」
「你能斷定就是這本書嗎?」馬希龐問道。
「喲,不會錯的!」勃脫萊十分肯定。他伸手點著羊皮封面上的金字讀道:
「空劍峰的秘密。」
「你信嗎,咱倆擁有這個秘密了!」勃脫萊接著說道。
「看看第一頁……看看第一頁是怎麼寫的?」馬希龐急切地說。
「你聽著:『所有的事實第一次公布,為了備王宮教育之用,我親自裝印了100本。』」
「沒錯,就是這本,」馬希龐悄聲說道,語調也有點變了,「這就是從壁爐里奪出的那一本,被路易十四查禁過的書。」
他們大概翻了翻。上半部分,衛隊長的日記中記述過。
「這些別念了!」勃脫萊急於想了解答案。
「為什麼不念,為什麼不念,鐵面人被關起來了,是他想泄露法蘭西王室的秘密,可他怎麼知道的?為什麼要外泄呢?神秘人是誰呢?伏爾泰說他是路易十四的異母兄弟,現代人說他是義大利大官馬蒂奧利。咳,這些問題相當重要。」
「待會兒再說,待會兒再說。」勃脫萊說道。他生怕謎底披露之前,書會不異而飛。
「但是,」馬希龐固執地說道,「過去的歷史材料,太讓人感興趣了,咱們先念念吧。將來還有時間……」
勃脫萊突然驚嘆了一下。在一頁的左面,他看見了五行神奇的數字和圓點。
是密碼!他一眼就看出來了,跟他原來破譯過的一模一樣。一樣的符號,間距相等,「小姐」一詞獨處一旁,「空劍峰」三個字距離明顯。
頁上有一排小註解:「所有細節,被國王路易十三縮成小表格。我把它記錄在這裡。」
小表下邊,有密碼詮釋。
勃脫萊斷斷續續地念道:
「應該注意,把本表數字改成母音字母,不會有結果。要破謎底,一定先得理解此謎。為此,擅長闖迷宮的人,要抓住線索,然後開始,由我為你指點。首先,從第四行起步。本行說明了如何測定地點。照說明開始測定,可以走到預定地點。一定要確定好自己的位置和走向,就是說要搞清楚通往空劍峰的正確方向。從前三行可以確定這點。第一行是說我準備向國王復仇,並且我早就告訴他了……」
勃脫萊猛地怔住了。
「發生了什麼?怎麼回事?」馬希龐問道,「內容連不上,是嗎?第一行是講,『我準備向國王復仇……』什麼用意?」
「胡鬧!」勃脫萊吼道。
「怎麼啦?」
「撕掉了兩頁,後面的兩頁……看看,這兒還有撕痕!」
憤怒和失望使他渾身顫抖。馬希龐彎腰說道:「噢!沒錯,頁上還留著小爪子剛撕過的抓痕。刀裁不了這樣,是撕的……使勁兒撕的……底下半本,都被揉皺啦。」
「誰幹的,誰幹的?」渤脫萊揉著手嘆惜道,「是傭人嗎?還是同夥?」
「恐怕好幾個月啦。」馬希龐說道。
「無論如何……一定有人搶在前面,找到了書並且看過了……先生,你……」勃脫萊對著男爵大聲說,「你什麼也不知道嗎?你不知道是誰幹的?」
「問問我女兒吧。」
「對……是的……是的,也許她了解……」
維立那先生伸手按鈴。幾分鐘以後,一位年輕婦女走進來,表情憂鬱,她就是里耶爾夫人。勃脫萊馬上問道:
「太太,書是在樓上藏書室里發現的嗎?」
「是的,在一個人沒有打開過的包裹裡面。」
「你看過書嗎?」
「看過。昨晚看的。」
「你看時,沒少兩頁吧?你仔細想想,緊靠數字和圓點後面的那兩頁。」
「沒少,沒少,」她吃驚地答道,「一頁也沒少。」
「可是,誰把它撕了……」
「沒錯,從昨晚開始,它一直在我的卧室里放著哪。」
「今天早上呢?」
「今天早上,我見馬希龐先生來了,就把它送來了。」
「以後呢?」
「以後,我不知道……或許……不會。」
「或許什麼?」
「我的兒子喬治,今天早上,他拿去玩過。」
她急忙走了。
勃脫萊、馬希龐和男爵跟了出去。卧室里沒有人。
他們找了好半天,才在城堡後面找到正在玩耍的孩子。三個衝動的人圍上孩子,一同厲聲責問。孩子大吼一聲,喊著傭人的名字,東逃西竄,眾人亂作一團。勃脫萊恍惚預感到,事情真象,就像流水,經過指縫,悄然漏掉。他竭力穩住自己,揪住里耶爾太太的胳膊,把她拉進客廳。男爵和馬希龐隨後跟了進來。
勃脫萊問里耶爾太太:
「書不全了,讓人撕去兩張……沒有辦法了。可是,你看過書,對嗎,夫人?」
「對呀。」
「那兩頁怎麼說的,你記得嗎?」
「記得。」
「可以給我們講講嗎?」
「當然可以。我帶著好奇心看完書,特別是那兩頁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披露的情況很有趣,太有意思了。」
「說吧,太太,快點說。」
「啊,非常簡單。空劍峰就是……」
此時,一個傭人突然闖進來。
「夫人,您的信。」
「郵差不是來過了嗎?」
「一個孩子給我的。」
里耶爾夫人拆開信,一面看,一面伸手捂住胸口,臉色灰白,顯些跌倒。
信掉在地上。勃脫萊揀起來,顧不上禮節了,開口念道:
「不要說話……不然,你的孩子將安息了。」
「兒子……我的兒子……,」她念叨著。渾身就像散了架,連救孩子的勁兒都失去了。
勃脫萊勸慰道:
「別信……鬧著玩兒那……噢,誰幹的!」
「莫非是亞森-羅平。」馬希龐插嘴道。
勃脫萊暗示他別說話,他很明白對手又來了,緊盯這裡,打算動手。他不許里耶爾太太道出他日夜都想弄清的重要機密,想在一分鐘里堵上她的嘴。
「求求您了,太太,不要太緊張……大家在這裡……不會有危險……」
她會說嗎?他相信她會說,也希望她說。她模模糊糊地道出幾個字兒,門又打開了,女傭急忙跑來。
「喬治先生……太太……喬治先生……」
母親猛地支撐起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飛快地衝下樓,跑過前廳,奔向平台。
喬治一動不動,躺在平台的扶椅上。
「他怎麼了,他睡著了?」
「他忽然睡著的,太太。」女傭說道,「我叫他別睡,讓他去卧室,誰知叫不醒,手……手也變涼了。」
「手也變涼了?」
母親模糊地說道:「噢,是的……噢,上帝,上帝呀!讓他醒過來吧!」
勃脫萊伸手插入衣袋,握住槍柄,食指扣住扳機,唰地拔出來,朝馬希龐開槍。
馬希龐好像早有準備,一閃身,躲過年輕人。勃脫萊一面朝他衝去,一面喊叫傭人:
「過來呀,他就是亞森-羅平!」
馬希龐擋不住他的攻擊,倒在柳條椅上。
過了七八秒鐘,他離開椅子時,手裡握著小夥子的槍,沒有反撲。勃脫萊愣住了,一言不發。
「好啊,不錯,別動……你要這手,沒超過兩三分鐘……可你識破我卻費了不少功夫。沒錯,馬希龐的腦袋確實被我借用了。」
他站穩腳跟,挺起強壯的身體,拉開準備制服人的架式。他冷笑著,望著三個發獃的傭人和嚇傻了的男爵。「勃脫萊,你真蠢。如果你不說我是亞森-羅平,他們肯定會猛撲過來。我的媽呀,這些壯漢,會把我怎麼樣了!我的天呀,一比四!」
他走上去:
「好吧,孩子們,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喔,來塊麥芽糖,壓壓驚?啊哈,還有你,剛把錢給你,是的,是的,逃不過我的眼睛,一百法郎的票子呢?叫你給女主人送封信,拿出來,狗奴才……」
他從傭人手上接過藍色鈔票,把它撕碎。
「不講信用的錢……不怕髒了手。」
他摘下帽子,朝里耶爾夫人躬身行了個禮,說道:「對不起,太太。生活——
特別是我的生活遭遇——常常迫使人行為粗暴,對此我深感內疚。請不要為孩子擔心,我趁他跟別人講話時,在他胳膊上打了點一般藥水,過不了一小時,他就沒事了……再次深表歉疚,請您保持沉默。」
他提起拐杖,點上一支煙,又給男爵點了支,表示對威立那先生盛情款待的謝意。隨後,他操起長輩的口吻,向勃脫萊說了聲,「再見,我的孩子!」朝大夥揚揚帽子,又沖傭人噴出幾口香煙,不緊不慢,揮袖而去。
幾分鐘后,里耶爾夫人慢慢恢復知覺,開始料理兒子。勃脫萊走上去,打算再懇求她一次。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明白了,不管怎麼說,她絕不會再吐一字。
空劍峰的秘密,就像掉進了歷史的故紙堆,被母親深深埋在心底里了。他只好放棄,走出城堡。
時間是十點半,十一點五十分有一班火車。他漫步走過花園小路,走上通往火車站的公路。
「咳,感覺如何呀?」
話音沒落,馬希龐從路旁樹林中閃出身來,說準確點,他就是亞森-羅平。
「計劃周密嗎?你的老同學在走鋼絲?我敢說,你很驚訝,啊?你又會猜,或許根本就沒有銘文學和純文學學院院士,名叫馬希龐的人。你猜錯了。確有其人!
要是你聽話,我可以讓你見見面。但是,眼下,我先得把槍還你……你瞧好了,裡面裝沒裝子彈。好極了,我的孩子,裡面有五發子彈,只用一顆就可以把我送給上帝……好了,把槍放回口袋裡吧!……很好!……比起你剛才耍的笨把戲,好多了……喔,年輕嘛,突然察覺,又給那個挨槍子的亞森-羅平騙了。況且只有三步遠,……啊,接著就放槍……我不怪你……要求是,我請你上車,如何?」
他把手指伸進嘴裡,吹了個口哨。他渾身充滿年輕人的朝氣。這模樣和語氣,與他化妝成上了年紀的馬希龐,形成有趣的對比。勃脫萊不禁笑起來了。
「笑了!笑了!」亞森-羅平高興地蹦起來叫嚷,「你看,孩子,這正是你缺少的……照你的年齡,你顯得太老成了……多惹人喜歡,既天真,又純樸,只是你太缺乏笑容了。」
他走到他面前。
「喔,我敢斷定,我會讓你傷心地痛哭。你明白嗎,你調查時我是如何跟蹤你的嗎?馬希龐給你去信,我是如何知道的呢?他約你今天上午在威立那的城堡見面,告訴你吧,從你朋友那兒知道的。你不住他家嗎?你對這傻瓜很信任,叮他把你的事兒,一古腦兒道給了女朋友……那女朋友對亞森-甸平就不保密了。我剛才跟你講過,如今你有口難言,眼睛里充滿淚水。友誼被踐踏了,對不對,這叫你很難過……啊,你真招人喜愛,孩子……我真希望擁抱你……你老用驚奇的目光打量人,它使我內心震顫……我從未忘記,那天晚上在亞戎,你來請教我,……是的,就是那個老公證人,那的確是我……笑笑吧。啊,你太缺少了……如何講呢……你太缺少蠻勁兒,可我就不缺少蠻勁兒。」
一陣馬達轟嗚,亞森-羅平猛地揪住勃脫萊的胳膊,死盯著他的眼睛,陰沉地說道:
「眼下你不打算再胡鬧了吧,啊?你早該明白,你的所作所為,完全白費心機。
何必浪費時間和精力呢?世上盜匪多得很……你可以隨意去抓他們,不要再糾纏我……不然……講定了,對嗎?」
他搖著他,要勃脫萊同意。隨後,他又冷笑道:
「我真笨,你能讓我放心嗎?你不會罷手,對嗎?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其實只要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可以把你綁起來,堵住你的嘴巴,兩個小時以後,把你關起來,一連關上幾個月。然後嗎,我就平安無事了,盡情享用我的上輩,法蘭西國王們為我留下的財產,過著悠然自得的退隱生活——嗯,是的,我老說傻話,你打算得到什麼?人總有點愛好,我就很愛你,可是沒辦法。從眼下開始,到你找到空劍峰的秘密,日子長著呢……真是怪事!對我而言,10天就夠了;對你,得用10年。不管怎麼說,時間對你我來說,還有富裕。」
一輛大轎車開到跟前,亞森-羅平拉開車門,勃脫萊驚叫一聲,裡面坐著個男子,是亞森-羅平,準確地說,是馬希龐。
他馬上清楚了,放聲大笑。
亞森-羅平跟他說:
「他正在做夢,不必介意。我答應讓你瞧瞧,眼下你該清楚了吧。半夜12點鐘,我猜到你要去城堡,所以早上7點我先到了。馬希龐也來了,我不得不把他留下,給他注射了少量的麻藥,變成這般樣子。睡吧,可笑的人,我們會把你放在山坡上……請太陽照著你,別感冒喲。來吧,就這麼著……好極了……把帽子捧在手上吧。喔,給你點錢吧!馬希龐老兄,你大大地幫助了亞森-羅平。」
兩個馬希龐面對面,好像在演活報劇。一個晃著腦袋在睡覺,另一個表示關心和尊重。「關心關心瞎子吧……拿著吧,馬希龐,這兒有點兒錢,再給你留張名片。
「好啦,孩子們,咱們走吧……司機,聽清啦,每小時120公里。上來吧,勃脫萊,今天,銘文學和純文學學院打算舉行全體會議,3點30分,馬希龐要發表一篇論文。題目我不清楚。但是,他會宣讀論文的,我要請他們見一位盡善盡美的、比馬希龐還像馬希龐的人。他準備發表江湖學銘文理論,也讓我當一回銘文學院院士嘛。司機,再快點,現在時速只有115公里……別擔心,要知道,亞森-羅平在你身邊啊。……噢,勃脫萊,有人說生活枯燥乏味,其實不然,生活很美好,孩子,要學會……我呢,就會……在城堡那會兒,當你跟老維力那談話時,我站在窗邊把古書撕下了幾頁,你能體驗到這種快樂嗎?緊接著,你向里耶爾太太打聽空劍峰。
她能跟你講嗎?可能講……也可能不講……講或是不講……我捏了把汗。她要是真講了,我就得來個一命抵一命。我所作的一切,將付之東流。傭人準時到嗎?也許能……也許不能……最終,他還是來了。你勃脫萊,能不能認出我呢?不能,那太笨了!能,不能,喔,你盯住我了,夠了,你想掏槍,喔,多快活!勃脫萊,講得不少了,咱們休息會兒吧,我困了,晚安……」
勃脫萊望著他,他似乎睡著了。
汽車飛馳,穿過開闊地,越過高低起伏的原野。瞧不見城市了,也看不見農莊、田野和樹林,一片片曠野不斷被吞沒。勃脫萊心中油然產生了好奇,他良久地注視著同車的人。他很納悶,他倆如何會挨在一起,坐在同一輛車上。他想揭下對方的假面具,看看真實的亞森-羅平。
整個早上,他在驚擾和失望中度過,睏倦了,也睡著了。
當他醒來時,亞森-羅平正在看書。勃脫萊側身瞧了瞧封面,《致呂西里雨書信集》,作者是哲學家賽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