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紅色襯夾
1
別所溫泉位在長野縣小縣郡的鹽田町。
《枕草子》里記載:「溫泉為七久里溫泉、有馬溫泉、玉造溫泉」。「七久里」是別所溫泉的古名,據說溫泉開採的歷史可遠溯至景行天皇【注】時代。從信越線上田車站走約十公里,渡過千曲川,穿越左右開展的鹽田平原稻作地帶,眼前會出現一座小型的富士山,那是夫神岳;後面接著更高聳的山稜線,遮蔽了西南部一帶的視野,那是女神岳。從兩座山峰分別流下來的河水匯成了相染川,街市就是沿著這條河的兩岸興建起來的。這個地區地處海拔五百六十公尺,晴天時可以望見東方遠處的淺間山冒出來的煙,但是山中的冷空氣似乎還是比溫泉的味道來得濃厚。
【注】:日本第十二代天皇(71-130年)。
旅館相染屋位於這條溫泉街的南端,近幾年來因為旅行風潮,大部分的旅館都重新整修或增建,不論是外觀還是內部裝潢早已失去昔日的風采,只有相染屋堅持不變。這家旅館建於明治中期,有著歷經三代風雪的堅固木造建築和灰撲撲的厚實外牆,彷彿遺世獨立地坐落在溫泉街一隅。
相染屋位於狹窄坡道的盡頭,隨著大型巴士的流行,已經越來越少團體遊客上門。年輕情侶一聽到房間里沒有浴室,連廁所也必須共用,總是相視苦笑,彷彿事先說好似地立刻轉身走下坡道。除了利用農閑時期來溫泉做療養的常客之外,只有在其他旅館都客滿的情形下,相染屋才會有客人上門。
老闆佐太郎從幾年前就對這份工作死心了。他本來就不適合經營旅館,既不會說話,更不會討好客人,表情又很愁苦,幾乎沒聽他放聲大笑過。
就算有單身旅行的中年客人問他:「老闆,有沒有不錯的女人?」他也只是綳著一張臉搖搖頭而已。其實並不是沒有,但他就是嫌麻煩不肯中介。偶爾有客人喝醉了,將手搭在送晚飯進客房的老闆娘肩膀上,他一定馬上勃然大怒。
「我們這裡可不是那種旅館!」
客人當然立刻縮手了,不過有關相染屋不好的風評,也就隨著那一類客人的批評誇張地流傳出去。
佐太郎擁有廚師執照,但旅館的膳食一概交由妻子多喜和掌柜留吉負責。他們也曾僱用女服務生,不過總是做沒多久便辭職,主要原因是底薪太少,又沒有什麼小費和服務費可拿。如果一天里只有兩、三組客人的話,多喜一個人就能應付得來。若是真的忙不過來,也可以臨時拜託附近的農家主婦前來幫忙。比起累死人的農事,一天七百圓工資的旅館工作,對她們來說做得更順手;而且她們的待客之道充滿了家庭主婦的細心,因而這群「打工歐巴桑」反而受到客人的好評。
七月十五日。棒槌學堂·出品
這一天,別所溫泉的狹窄街道上,一早便擠滿了觀光客和來自附近的人們。他們或是各自前來或是組成團體,主要目的都是為了參加祭典。
當地人稱這個祭典為「岳幟節」或是「岳幟祭」,是個擁有四百五十年歷史傳統的民間祭典。
以前這個地區曾經遭受乾旱,農民便根據當地的住戶數製作長達三丈的旗幟,拿到夫神岳上豎起來。雷神看見隨風飄蕩的無數旗幟誤以為是飛到山上的龍,便趕緊招喚夫神、女神兩座山嶽的雲彩,降下了大雷雨。今天的岳幟祭既是傳統的民俗,同時也帶有觀光宣傳的意味。
祭典從高舉旗幟的行列開始,只見一枝枝高大的竹竿上纏著一整塊布匹,竹竿的總數量超過了六十幾枝。旗幟一受風吹,粗大的竹竿便畫出一道道弧線,前端的竹葉也同時沙沙作響。
扛著旗幟的男人們一路往夫紳岳山頂走去,長長的隊伍緩緩地在山的斜面上移動。
天空十分晴朗,七月的驕陽在隊伍的正上方閃耀,男人們的身影已融入山裡,觀光客的眼睛只注視著在綠意中翻飛的旗幟。風一吹,旗幟便一起飄動,以藍天為背景,彷彿生物一般地擺動身軀。古時祖先的智慧讓觀者無不感動,無數飄搖的旗幟果然就像是在天空亂舞的飛龍一樣。
「就是像這樣,」老婆婆牽著孫子的小手說,「你爺爺的爺爺們,就跟神明求到了雨哪。」
「真的下雨了嗎?」
「當然下雨了呀,以前的人很厲害的呢。」
「為什麼今天沒有下雨呢?」
「因為今天是祭典啊,是祭祀神明的重要日子,所以不會下雨。現在你爸爸他們,正在九頭龍神的面前享用敬神酒呢。」
祭典的最高潮是山上的敬神儀式結束,並將旗幟帶回來之後。
小學生們戴著花斗笠、手甲,腳打綁腿,裝扮成童男童女的模樣等待旗隊歸來,然後一邊跳著竹竿舞一邊帶領遊行隊伍前進;另外還有三頭舞獅,以充滿鄉土氣息又威武的舞步,將祭典的亢奮推向最高點。隨風呼嘯的六十幾張旗幟,左搖右晃地上下翻飛;男人們酒醉的臉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
大部分的觀光客忙著拿照相機拍下這熱鬧的隊伍,對他們而言,祭典是最佳的拍攝主題;而對溫泉街上營生的人們來說,這一年一度盛大舉行的岳幟祭是很自然的,也是一種習慣。
拜祭典所賜,相染屋那天從一早便不斷有客人前來投宿。多喜找了附近農家的三名主婦來幫忙,這是她一個星期前就先約好的打工歐巴桑。
下午拒絕了三組客人,入夜之後,多喜又對將近十個客人低頭致歉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沒有空房間了……」
看著折回坡道的客人背影,多喜興奮地跟丈夫佐太郎說:「要是平常日子也這樣就好了。」
三名來幫忙的主婦用過晚餐、洗完澡后,開始聊起今晚住宿客人的閑話,直到將近半夜一點,才起身說「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你們其中一位,」多喜看著三個人的臉說,「明天能不能再幫忙一天?」
「我應該可以吧。」三人之中最年輕的志乃說。
說是年輕,志乃也已經快四十了,不過她個性開朗,很會招呼客人,在客人要求下也肯陪著喝一兩杯。今天晚上她就喝了兩、三杯啤酒,臉頰還通紅著。
「那就拜託志乃吧。住宿的客人只剩下菊室的一組,不過明天要洗浴衣和床單,很累人的。」多喜說。
隔天,七月十六日。
志乃遵守約定一早便來報到了。
「今天早上街上很冷清,都沒看到什麼人影。」
多喜聽了志乃的話后,重重地點頭說:「大家都累了,還在睡覺吧。」
祭典過後的山鎮,寂靜得彷彿日前的興奮像是一場虛幻。
直到傍晚,相染屋都沒有半個客人上門。
入夜之後,遠方傳來雷聲。閃電在黑色的雲層中掠過,空氣是靜止的,沒有風。
「今天晚上好悶呀。」多喜正坐在櫃檯抱怨時,忽然,撩起裙擺坐在門口的志乃大叫著:「老闆娘,好像有客人來了!有人正往這邊爬上來!」
坡道的盡頭就是相染屋,陰暗的街燈下映照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那件怪事就是在這之後不久發生的。對相染屋而言,這是個不幸的夜晚。
2
那個女人穿著淡灰色的套裝,上面裝飾著相同布料包著的大鈕扣,敞開的領口掛著一條珍珠項鏈。
志乃像是欣賞時裝雜誌一般地打量著女人的打扮,在黑框橢圓形鏡片下是一張白皙、充滿知性的臉,一眼就給人很都會風格的印象。
「歡迎光臨。」志乃跪在玄關迎接。
「有空房間嗎?」
「有的,請進。」志乃將拖鞋整齊地排放在客人面前後,轉頭問櫃檯。「安排岳之室好嗎?」
那是這家旅館最高級的房間,多喜在櫃檯里看見是一位上等客人,很自然地重重點頭。
「我來帶路。」志乃走在前面。
「我希望房間有陽台,我想看山。」女人要求說。
「是,現在帶您去的是我們最好的房間……。」
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房間,相染屋也只有岳之室有陽台,志乃對自己說的話感到好笑。
一進入房間,女人便將隨身行李放到壁龕里,從布包打結的開口中,可以看見裡面的紙盒,再看看她左手提的白色皮包,想來行李就這麼多了。沒有皮箱,也沒有旅行袋。因為她衣服穿得十分光鮮亮麗,因此放在壁龕里的布包讓志乃覺得很不協調。
「這個房間可以嗎?」
女人稍微環視了一下房間說:「可以。」然後就直接走到陽台,似乎很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她不斷地拿著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看起來真的很累。
「這個房間白天看出去的景色很漂亮。」
「我喜歡睡在陽台上。」
「會著涼的,山上的清晨很冷哦。」
志乃從柜子里拿出浴衣,並將棗紅色的腰帶整齊放在上面說:「請換上浴衣。」
「謝謝。」
女人望著外面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問道:「不知道最後一班電車什麼時候會到……」
「十點四十九分。」
「哎呀,這麼晚嗎?」女人皺起了眉頭。
「您有朋友要過來嗎?」
「嗯。」女人點了點頭,停頓了一會才說,「是我弟弟。」
「那麼晚上要一起住了?」
「是的,要麻煩你了。」
「謝謝您,請問晚飯呢?」
「我們兩個都在上田用過了。等我弟弟到了,再點啤酒來喝吧。」
「我知道了。」
志乃跟女人說到這裡后,便告退了。
當志乃到櫃檯去交代女人說的話時,多喜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還弟弟呢。」
「怎麼說?」
「那是她的愛人,他們夜裡一定是光著身子抱在一起。」
「老闆娘好噁心喲!」
志乃帶著茶具和登記簿再度回到岳之室。
「不好意思,打擾了。」
志乃跪著打開紙門時,一眼便看見女人背對著她踩在矮几上,將手伸進櫥柜上方的暗櫃里。
女人似乎嚇了一跳,從背影就能感覺出她的狼狽。
「嗯……我剛好……」
「那裡面什麼都沒有啦。」棒槌學堂·出品
滿是灰塵的暗櫃里,通常只會放著用舊的圓扇和煙灰缸之類的東西。
這個女人想要幹什麼呢?
志乃的語氣有些諷刺:「我們不會在裡面放什麼奇怪的東西的。」
女人聽了似乎有些不太高興。
「我不是在找東西,而是要把這個放進去。」她從暗櫃拿出白色皮包后,用力關上柜子的門。
「如果是貴重物品的話,可以交給櫃檯保管。」
「不用了,太麻煩了。」女人不耐煩地說完后,走下矮几,又回到陽台靠在窗邊看著室外的暗夜,背影顯得很僵直,這讓志乃心生不安。
——她會不會一生氣就回去了?
「這位客人……」志乃膽怯地開口詢問,「對不起,我剛剛是不是惹您生氣了……」
「沒有。」她的語氣很冷淡,一如她所表現出的不悅,很粗魯地撥了一下頭髮。這時志乃看見她的左手手指纏著繃帶,但究竟是哪一隻手指,志乃就不確定了。
「嗯……我送了熱茶過來……」
「好。」
「還有,要麻煩您填寫一下登記簿……」
女人略微回過頭,然後坐到陽台上的椅子,緩緩地說出:「東京都……」,看來是要志乃幫她寫,志乃趕緊重新握好遞出去的筆。
「千代田區,神田,四之二。名字是,坂田——就是一個土一個反的坂。坂田,千世。」
「您弟弟呢?」
「健一,健康的健,數字的一。這樣就可以了吧?」
「謝謝。」志乃低頭致謝,心想年齡、職業待會兒隨便寫寫就好了。
「浴室在樓下,那麼請好好休息。」
志乃倉皇地離開了岳之室。
一走出客房,她便在職業欄上填寫「無」,年齡寫上三十四歲。雖然對方看起來比較年輕,但是志乃故意這樣寫,算是小小的報復。反正她的名字也不見得是真的,登記簿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隨便寫寫的,志乃心想。
岳之室的女人在二十分鐘后經過櫃檯前面,老闆佐太郎看見了她的身影。
女人換上了旅館的浴衣,似乎是一洗完澡便繞到櫃檯來。
「您要出去嗎?」佐太郎問。
「嗯,我想到車站去,我弟弟應該快到了。」
佐太郎聽見她這麼說,不知不覺便瞄了一下櫃檯上的時鐘,十點剛過五分。從上田開過來的電車要十點四十九分才會到,走路到車站要二十分鐘,這時候去接人還嫌太早。或許是這麼熱的晚上,想邊乘涼邊慢慢走過去吧。
「您慢走。」佐太郎對著客人的背影打招呼。這是他跟女人說的最後一句話。
女人再也沒有回到相染屋來,與其說是沒有回來,根據事後的調查發現,女人根本就是從這個溫泉街上消失了。
3
鹽田町的派出所接到相染屋的報案是在當晚,說得正確點,是隔天凌晨將近一點的時候。
當然,這段時間相染屋也不是無所事事地等著客人回來。
「真是奇怪,老公。」多喜首先說出自己的不安。「會不會出事了?已經十一點四十分了耶。」
電車十點四十九分就到了,就算腳程再慢,這個時間也早該回來了。這附近又沒有可以停下來逛的夜市,入夜之後溫泉街更是一片冷清。晚上又和白天不同,看不到什麼風景。
「會不會是電車誤點了?」由於客人遲遲不歸,一直還留在櫃檯的志乃說。
多喜立刻打電話去車站,打聽到電車確實準時到站了。
「我去看看吧。」掌柜留吉騎著腳踏車衝出去。
這時,佐太郎打電話聯絡當地僅有的兩家計程車行。他想起以前曾有客人出去散步,卻臨時起意搭車到附近的上山田溫泉去,直到玩累了才回來。雖然他覺得可能性不太,但還是有確認一下的必要。
詢問的結果,這個想法也破滅了。十點過後,這兩家計程車行只開出了四輛車,除了一對老夫婦外,兩輛載的是縣政府的員工,一輛是當地時鐘店老闆叫的。那對老夫婦是別家旅館的女服務生送他們上車的,可以確定不是住在相染屋的「女人」和同行的男人。
開往上田的最後一班電車是九點三十三分,這個時間公車也停駛了。
正當櫃檯里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時,掌柜留吉回來了。
「完全找不到人。」他喘著氣報告,「街上根本沒有半個人,酒吧、咖啡廳都打烊了。因為祭典太累了,大家都睡得早。我遇到千曲館的掌柜,他也說他們旅館的客人少了一大半……」
「老公,該不會……」多喜害怕地看著佐太郎,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去年秋天,這個溫泉街也發生過類似的案件。一名住在紅葉館的年輕女子失蹤了,說是出去散步便沒有回來過,到了第三天,女子的屍體才在別所神社後面的小池塘里浮上來。
女子是紅葉館的客人,死因是勒殺,而且還被強暴,兇手一直沒有抓到。
所以多喜說到「老公,該不會……」時,腦海中浮現的是不好的想像。
可是和紅葉館案件不同的是,這個女人有男伴。就算女人在前往車站途中遭遇不幸,不應該連同行的男伴也跟著消失無蹤吧。
「總之,」佐太郎站起來說:「先調查一下客人帶的行李。」
「這麼做好嗎?」
「在這種情況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就讓留吉和志乃在一旁看著吧,彼此互相作證。反正又不是要偷客人的東西,一切有我負責。」他的語氣意外地顯得很堅定,不像是平常的佐太郎。多喜心想,畢竟是個男人。
四個人走進了岳之室。
首先打開衣櫥,裡面只整整齊齊地掛著一件淡灰色的套裝。由於上面沒有口袋,所以也沒有任何發現。多喜翻了一下內里之後,便將衣架掛回去。
絲襪捲成了一團放著,但是沒有看到項鏈。難道女人換上浴衣后,還戴著項鏈嗎?
不過最讓四個人感興趣的,還是留下來的那個布包。
佐太郎解開了包裹,裡面是一個很新的紙盒,上面印有K公司的商標。從紙盒的形狀來看,多喜做出了判斷。「應該是襯衫吧。」
「嗯,上面寫著『男士用新款式』,應該是男人的襯衫吧。」
「不過,還是打開來看看吧。」
他打開了盒蓋。
「這是什麼啊……?」
裡面既不是西裝襯衫,也不是開襟襯衫,而是一塊大紅色的布。佐太郎用著像魔術師的手勢般拿起那塊布,紅色的布料有些透明。
「這是襯衣嘛。」
「『衣暢』?」留吉反問:「什麼是『衣暢』?」
「不是『衣暢』,是『衣襯』。」
「不是啦,是『襯衣』才對。」多喜糾正說。
「我都搞混了,總之就是睡衣啦,女人穿的。」
「睡衣?」五十六歲的留吉一臉正經地問,「穿這個睡覺嗎?那底下光溜溜的不就都被人看見了?」
「就是要讓人看見啊。」
「為什麼?」
「女人就是想讓人看呀。」
「想讓人看,就不要穿嘛。」
「你真的不懂嗎?」棒槌學堂·出品
「不懂。總之身上會帶著這種東西的,一定不是什麼普通的女人。該不會是馬戲團的人吧?」
這樣的對話其實很可笑,但是當場卻沒有人笑得出來,大家只是神情緊張地壓低聲音交談。
「咦?」多喜的手從紙盒裡摸出更小的盒子。「真討厭,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那是一打裝的保險套,還沒有拆封。
「嗯……」留吉發出低吟,這個他就知道是什麼了。「一打裝呢……嗯……」
「你別傻了,留吉。」多喜說。「又不是一個晚上要用完的。」
「行李就這些嗎?」佐太郎環視整個房間。
其他三個人的視線也跟著轉了一圈。這是個沒什麼裝潢的房間,本來佐太郎就對繪畫、書法沒什麼興趣,剛開始一年四季還會配合季節更換壁龕里的掛軸,但自從對經營旅館失去鬥志后也就懶得更換了。壁龕里掛的畫軸,這四、五年來完全沒換過。那是一幅富士山的水墨畫,題著「蝸牛,慢爬富士山」的詩句,落款寫著「一茶」。老闆佐太郎當然很清楚那是膺品,因為那是他跟商人花三百圓買來的,畫框的油漆都已經剝落了。
「她的皮包呢?」志乃低聲問。
「我記得她出門的時候,」佐太郎回答,「好像沒有帶在身上。」
留吉在那一瞬間站了起來,走向陽台。陽台右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個相框,裡面是岳幟祭的照片。三年前的祭典,旅館工會舉辦了攝影比賽,佐太郎把當時的入選作品要來當成裝飾,骯髒玻璃下面的照片都已經開始褪色了。
可是吸引留吉目光的不是照片本身,而是裝著照片的相框背後所藏的白色東西。
他踮高身體摸索相框後面,拿出一個白色的皮包。
「哎呀。」志乃發出感嘆的聲音,「留吉,你簡直就像魔術師嘛!」
「哪裡的話,」留吉苦笑著說,「我只是想應該就是藏在那裡吧。」
他自己就是背著太太將錢藏在相框後面的。他們家的相框裝的是皇太子陛下的結婚紀念照,他認為那是丈夫藏私房錢不會被太太發現的最佳場所。因此,他之所以能夠找到皮包,完全是基於他的實際經驗。
皮包在四個人的面前打開了,可是沒有找到任何特殊的東西。粉餅、口紅、衛生紙、梳子……全都是常見的東西,零錢包里只有四個一百圓和三個十圓的硬幣。
「四百三十圓。」留吉說:「連付旅館的錢都不夠。」
「大概是指望男人付吧。」多喜雖然這麼說,志乃卻無法認同。她想,那個女人是因為皮包藏到暗櫃時被發現了,所以才改將東西藏到相框後面的,這個動作應該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志乃說:「這裡面說不定還有其他東西。」
「什麼東西?」
「比方說,寶石什麼的。」
「不會吧?」
「不然錢也可以。而且不是小錢,是好幾十萬……」
「那些錢到哪裡去了?」
「那個客人帶出去了。」
「為什麼?」
「因為害怕呀。就算將皮包藏起來還是會擔心,所以出門時就把錢……」
「搞不好是毒品呢。」佐太郎說。「那個客人今晚其實跟同行的男人說好在這裡交易。」
「結果男人後悔了,」留吉接著說。「不,也許他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當女客人到車站和男人會面,男人卻說今晚得馬上回去,反正理由隨便他編。他要求必須立刻交易,但要避開別人的耳目,車站不太方便,於是他約女人一起走出車站。地點他應該早就想好了,不是神社後面就是觀音廟前的廣場,旁邊就是雜草叢生的免費停車場。好,到這裡就行了,男人拿到毒品后,假裝要交錢,雙手卻伸向女人的脖子……」
「留吉!」多喜尖叫著,「你夠了沒,少在那裡胡說八道!」
儘管嘴裡罵他胡說八道,但他的說法卻充滿真實感,因為此刻就發生了更不可思議的事。四個人都悶不吭聲,沉默地各自膨脹著自己的想像。
佐太郎看了一下手錶,已經過了十二點,看來不用懷疑,應該是出事了。
「總之,」佐太郎說,「先去派出所報案吧。」
多喜吞了一下口水點點頭,然後對志乃說:「我看你今晚還是住在這裡吧。」
「那就不好意思了。」志乃安心地點了點頭。從這兒到她家有兩公里的路,外面的暗夜裡彷彿潛藏著什麼似的,她不想一個人回家。
這就是相染屋到鹽田町派出所通報住宿客人行蹤不明前的經過。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派出所的巡警還是立刻向上級的上田警署請求支援。
上田署認為事態嚴重,因為前一年的案件也還沒解決,說不定是同一兇手所為,因此要求鄰近各署進行特別搜索,並請地方消防隊員幫忙。
第一次的搜山行動是在十七日清晨,他們從包圍著溫泉街的山腳下,翻遍雜草樹叢一路搜索到山裡。當濃霧中清晰浮現襯衫、長褲沾滿露水的眾人身影時,太陽已經升起了。另外一隊人馬,則是沿著相染川進行搜索。
中午過後,旅館工會的員工也加入搜索行列。這些人之中,沒有人認為女人還活著。這也難怪,他們對去年的案件還記憶猶新,因此這次搜索大隊的行動目標可以說是發現「屍體」。
刑警們著手調查女人離開相染屋后的行蹤,沒有找到目擊者。的確那一夜的溫泉街很冷清,可是連最後一班列車的下車乘客也沒人看到那個女人,事情就有點奇怪了。
那個女人沒有去車站嗎?如果沒有,就表示她應該是「走到」其他地方去了。這一條穿過山腰的坡道,右邊是傾斜的桑樹林,一直延伸到雜草叢生的山腳下;左邊是比較平坦的田地,到車站之間零星散落著幾戶新蓋的房子。直到走到車站前的大馬路為止,都是一條沒有分岔的路。
4
兩名刑警和幾位警察聚集在主任的辦公桌前。
「已經找到了嗎?」刑警邊咳邊問。「是什麼樣的女人?」
「就是她。」主任出示通知的內容。
「坂口美世,二十九歲,她一定就是從相染屋消失的女人。」
「原來如此。」一名刑警點頭說。「坂口美世就是坂田千世嗎?」
「人啊,在用假名時,」主任說,「因為沒有時間多想,所以不是更改自己部份的名字,就是從朋友姓名、或關係深遠的土地名稱中找尋靈感。這就是明顯的例子。」
「外觀好像也很符合。」
「沒錯,皮膚白皙、身材纖瘦的美女,身高也跟打工的歐巴桑說的一致,連眼鏡的特徵也一樣。」
「可是她失蹤時身上穿的衣服,資料上面寫的是不明。」
「大概是衣服太多,所以報警的丈夫也不知道是哪一件吧?」
「失蹤日期是?」
「坂口美世在十六日下午兩點四十分之前好像都在家裡,而且有人證。之後則是搭乘了第三信州的列車,我記得那班車開到上田站是……」
「晚上八點二十八分或九分吧。」
「然後改搭八點四十五分的車到別所,抵達溫泉街的時間是九點一分。相染屋說她到旅館是九點半左右,時間上也很一致不是嗎?」
「可是……」一名刑警說,「就算一致,也可能只是偶然。」
「你是說兩人是不同的人嗎?」
「坂口美世在東京失蹤了,然後跑到別所溫泉來又失蹤了。她有什麼必要失蹤兩次呢?」
「必要?」
「說是理由也可以。」
「這個嘛……我認為第一次失蹤是美世自己的意思,而在別所失蹤則非她所願,」
「你是指這份通知上提到的不明男人啰?」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
年長的刑警插嘴說:「我就是對那件大紅色襯衣有意見,打工的歐巴桑也說那個女人看起來不像是會穿那種衣服的人。」
「可是最近不是很流行那種東西嗎?」
「才不,像我老婆就打死也不會穿。」
「她多大歲數了?」
「五十一吧。」
主任聽了噗嗤一笑。
「如果她真的穿了,反而倒人胃口吧。」
這句話說得大伙兒都笑了。可惜當時沒有人發現兩名刑警的意見觸及了某一項重要的事實。大家的笑聲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總之,」主任等到大家都止住笑之後說,「與其在這裡議論紛紛,不如早點讓她丈夫確認那個女人留下的東西。立刻聯絡東京世田谷警署。」
「要傳喚坂口秋男嗎?」
「不用。」主任搖頭,「我們派人上東京去。我要知道世田谷警署是根據什麼來推定有遭到綁架的可能性,同時也想知道這個姓名年齡不詳的男人跟坂口美世有什麼關係。目前美世生死未卜,必要時說不定還會聯合搜查。」
主任說完后便呼喚在場的年輕刑警,「牧田,雖然辛苦,但是可能要麻煩你搭夜車到東京去,我會先打電話通知世田谷警署。你回來時順便幫太太買件紅色襯衣吧……」
這時主任的語氣顯得很輕鬆,或許是因為現實情況中還沒有出現「屍體」,而且保險套和襯衣的組合,也讓整個案件充滿了情色的聯想。
5
二十一日。
那一天,千草檢察官快中午才進辦公室,一坐到桌前便攤開大筆記本,並點了一根煙。
從昨晚到今天早上,檢察官一直忙得暈頭轉向,坂口美世失蹤的事剝奪了他的休息時間。她失蹤的相關訊息還塞在檢察官的腦子裡沒有整理,此時有必要重新釐清一番才行。
<七月十五日>
坂口美世從T銀行的普通活存帳戶里提領了三十萬圓,然後對櫃檯的服務人員說要出去旅行。
<七月十六日>
藝苑社的收發人員牧民雄受坂口之託送棋盤到他家,不久一名男子來到廚房跟美世交談了一陣子,牧民雄沒有看到那名男子。兩點四十分,牧民雄離開坂口家。
過了十點后,坂口帶著藝苑社的同事回家,進屋后發現美世失蹤。廚房的小黑板上留下了三個0。
<七月十七日>
美世娘家的女傭阿德嫂來坂口家幫忙,同時美世大哥也過來探望,建議不必把事情鬧大,再等一陣子看看。坂口請阿德嫂看家,自己則到介紹人家中商量,對方也給予相同的意見。
<七月十八日>
坂口在晚報上刊登廣告,使用只有美世才看得懂的比才和舒曼之名。牧民雄卻了解該廣告的意義,似乎是美世曾經告訴過他。
<七月十九日>
早報也出現同樣的廣告。
<七月二十日>
牧民雄向野本刑警告知美世失蹤的消息,坂口則向世田谷警署提出失蹤人口協尋。當晚在坂口家美世的衣櫥里,發現了用血畫著三個0的桌巾和沾滿血跡的指紋。檢驗結果還沒有出來。
<七月二十一日>
長野縣上田警署的刑警來到東京,帶來十六日晚上於別所溫泉消失的女人的遺留物,坂口證實為美世所有,但對紅色襯衣表示一無所知。
<附記>
被認為和美世失蹤有關的津田晃一下落不明。
檢察官寫完要點時,電話鈴聲響了。
「我是內原。」電話中的聲音報告。他是科學搜查研究所【注】的年輕技士。
【注】:同台灣的「刑事鑒識中心」。
「噢,昨天晚上辛苦你了。有結果了嗎?」
「原則上是出來了。」
「血型是?」
「O型,和坂口美世的血型一致。」
「和坂口美世的一致?你怎麼會知道她的血型?我記得我們詢問坂口時,他表示不知道妻子的血型是什麼……」
「不是有個女傭嗎?」
「你是說阿德嫂嗎?」
「她好像是美世娘家的傭人,就是她告訴我美世的血型是O型的。以前阿德嫂動過什麼手術時,美世曾經輸血給她。當時,美世好像說過自己是可以捐血給任何人的O型,我剛剛也打電話到她橫濱的娘家確認過了。」
「可是……」檢察官說,「光憑這樣是不能將美世和那些血跡連結在一起的。」
「當然。因為日本人有三成以上是O型,而且坂口也是。」
「你說什麼?!」
檢察官頓時說不出話來。那麼,那些血跡也有可能是坂口的?
「喂?您怎麼了?」
「沒有,沒事。可是你又是怎麼知道坂口的血型呢?」
「我偷了他的煙蒂。」
「偷了什麼?」
「我拿了他的煙蒂,從唾液檢測出他是O型。我想或許能做為什麼的參考。」
「從血跡來看,能推測流出多少血液嗎?」
「這個嘛……雖然沒辦法說出正確的量,但是應該沒有很多才對,頂多是手指頭稍微受傷的程度吧。」
「沾上血跡已經幾天了?」
「很難說,我想應該有五、六天了吧。」
「接著是指紋的部分……」
「噢,那是美世的指紋。」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有美世完整的指紋。」
「你們有她的指紋記錄?」
「怎麼可能,」電話中傳來笑聲。「是世田谷的三葉幼稚園。」
「幼稚園?」
技士說明情況:「是這樣的……」
昨晚技士接到檢察官的電話后就趕到了坂口家。由於檢察官指示「不能太過張揚」,因此在現場調查血跡的,就只有他、世田谷警署偵查主任和檢察官三人。
一連串的調查結束后,只剩下技士留在美世的卧室。檢察官和主任將坂口叫到別的房間詢問發現桌巾的前後始末。
技士正在採集指紋時,阿德嫂進來了。阿德嫂好奇地看著技士的動作,然後說何必那麼辛苦,三葉幼稚園裡就有太太的指紋。
三葉幼稚園每次招收新學童,都會請母子在特製的紙板上捺上手印。看見幼兒的小手和媽媽的手印排在一起,總是令人會心一笑。
等孩子升上國中后,這些手印卡就會當成紀念品送給學童。手印是一種成長的記錄,因此這項溫馨的紀念品十分受到家長的好評。
阿德嫂說,去年車禍過世的小少爺也讀過三葉幼稚園,那裡應該還留有那張手印紀念紙板吧。
檢察官問:「那張紙板還在嗎?」
「在呀,而且還按照年份保管在不鏽鋼制的檔案櫃里,我說明完情況后就借回來了。我把它跟從美世寢室及棋盤下面採集來的指紋做比對,結果完全吻合,所以斷定沾滿血跡的指紋是美世的。」
「你應該好好謝謝阿德嫂才對。」
技士笑著說:「我從以前好像就很有老女人緣。對了,其他還有什麼問題嗎?」
檢察官說:「那條桌巾上面畫著三個0,那也是『美世的手指』寫的嗎?」
「不知道,因為測不出指紋。」
「謝謝,我要問的就是這些了。」
電話便到此結束。
檢察官在筆記本的最後又追加上兩點。
A、坂口夫婦的血型都是O型,血跡確定是美世的。
B、沾滿血跡的指紋也確定是美世的。
寫完后,檢察官抬起了頭。
「山岸,」檢察官問道,「究竟這三個0代表什麼意思呢?」
「這個嘛……」事務官側著頭思考,「如果只是兩個0,我可能還知道。」
「怎麼說?」棒槌學堂·出品
「首先是坂口美世失蹤了,所以目前她的存在等於0,而且從那時候起,津田晃一也下落不明,換句話說也變成了0。如果是兩個0的話,我或許還能理解……」
「可是0有三個。」
「如果又有人消失的話……」
「你覺得會嗎?」
「我希望不會。」事務官回答。
6
天黑之後,野本刑警才走進地檢署的辦公室,粗大的脖子上全是汗。檢察官不禁好笑地想著,這個男人不管什麼時候都在流汗。
「你流了好多汗。」
「因為我急著過來。」刑警拉張椅子坐下。「連兜襠布都濕了。」
「什麼兜襠布,你還在穿那麼古老的東西啊。」
「還不是學我老爸的。而且他還不說兜襠布,而是說陸尺。因為攤開來就是六尺長嘛。」
「你不穿內褲嗎?」
「不行,那種東西怎麼能固定男人的中心呢。而且兜襠布是武士的必備品,發明人是細川越中守忠興,所以又叫做越中……」
「我知道了。」檢察官舉起手制止他說下去。「那麼,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就是那個嘛。」刑警探出身體說。「關於津田晃一的下落。」
「找到人了嗎?」
「沒有。」刑警搖著頭。「我昨天去了那傢伙住的公寓,管理員說最近都沒看到他。我在津田的房間里找到很多酒吧的火柴盒,於是今天改變方針,利用這個線索一家家地問,可是每一家店都說最近沒看到他。」
「最近是指什麼時候?」
「這就不清楚了,倒是中野區有家叫做『花束』的酒吧,那裡的媽媽桑說十五號晚上津田好像有到她的店裡去過。」
「是嗎?」
「那一天是媽媽桑的生日,為了慶祝,當晚每個來客都免費招待一瓶啤酒。媽媽桑說,當時津田好像說他的生日也是同一天……」
「嗯……」
「『花束』的客人多半是畫家或小說家,沒什麼名人,偶爾會出現幾個電視、電影的小演員,津田也是那裡的常客。」
「他是去看明星的嗎?」
「或許是吧。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不管哪一家酒吧,大家對津田評價都很好。換句話說,他非常受歡迎,每家店至少有一個女人迷上他。他經常住在不同的女人家,拿對方的錢找樂子,實在是個讓人又嫉又羨的傢伙。」
檢察官說:「這樣的男人卻有好一陣子不再出現在有女人進出的店裡,是嗎?」
「很奇怪吧。所以有家酒吧的媽媽桑還恨恨地說,他肯定是找到了一個很棒的女人,這會兒正在愉快地享受呢。」
「不管如何,」檢察官說,「我希望能找到津田的下落。我會聯絡一課的大川警部,說我暫時需要借你的腳來幫我追查。」
「只要借腳就夠了嗎?」刑警說。「腦袋也可以借你哦。」
「你願意借嗎?」
「願意啊。」刑警將手伸向事務官的桌子,拿起喝剩的冰茶一飲而盡。「我來這裡之前就先去了世田谷警署,那裡算是我的老家,那裡的刑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但告訴我坂口美世出現在別所溫泉,還讓我看了她留在那裡的物品,然後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怎麼樣?現在開始我就要借腦袋給你了。」
「你接著說下去。」
「看到坂口美世的遺留物時我嚇了一跳。不但有件奇怪的襯衣,甚至還有防彈背心。」
「防彈背心?」
「就是套子啦。雖然那怎麼看都是很色情的組合,但是未免也太戲劇化了。據說坂口也表示沒有看過那件襯衣。」
「嗯……」
「對了,那件襯衣,檢察官聞過了是什麼味道嗎?」
「沒有,上面有灑香水嗎?」
「怎麼可能,別說是香水了,連穿過的體味都沒有。換句話說,是全新的。既然坂口家沒有,就代表是美世離家后買的。」
「大概吧。」
「那件新的襯衣放在男用襯衫的紙盒裡,根據旅館服務生的說法,好像是揉成一團放著。不管是在百貨公司或精品店買的,都不可能將東西揉成一團放進盒子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答案只有一個,那個盒子是用來裝其他東西的。」
「其他東西?」
「女人一到夏天就跟沒穿衣服一樣,兩隻小腿整個露出來,胸口整個敞開,從後面看過去,就像一塊布纏在身上一樣。那個盒子裡面裝的應該就是那種洋裝。也就是說,盒子裡面放的是洋裝,那件襯衣則揉成一團跟盒子包在一起……」
「然後呢?」
「女人一到旅館后便脫下套裝,換上盒子里的洋裝,再套上旅館的浴衣,空盒子就改塞那件襯衣。然後到了十點,女人說要去車站便出門了,等確定路上沒有行人後,便脫掉旅館的浴衣,反正底下穿了一件洋裝,浴衣就用報紙包起來。如此一來女人的服裝完全不一樣了,接著拿下眼鏡,重新整理髮型,變裝便完成了。搜索隊找的是穿浴衣的女人,可是到哪裡也找不到這樣的女人啊……」
「那麼女人到哪裡去了?」
「接下來該換千草先生思考了。可能有共犯事先預備好車子,或者她已經先租好了車子。就算開車經過搜索人員的面前,大家也只會以為是附近的女孩。要從別所溫泉消失的方法多得很。」
「你……」檢察官聲調拉高了。「你是說那個女人不是坂口美世嗎?」
「沒錯,那些留下來的東西和皮包肯定是從美世那裡搶來的。」
「也就是說,」檢察官直視著刑警的臉,「美世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大概吧。」刑警也回應著檢察官逼人的視線。
檢察官說:「那個女人為什麼要演出這麼複雜的劇情呢?」
「因為有必要讓別人以為,十六日晚上十點坂口美世還活著吧。」
「那會是誰呢?」
「不知道,但應該是必須讓美世在十六日晚上十點之前還活著的某人吧。」
「山岸,」檢察官呼喚正在認真聽兩人對話的事務官,「幫我打電話給世田谷警署。」
「找他們是什麼事呢?」
「問問他們有沒有將美世的照片交給上田署的刑警帶回去。」事務官正要伸手拿電話時,檢察官又說了。
「看來我們不只要借用野本刑警的腳,連鼻子都要借了。」
「你想借什麼全借給你。我可是四肢健全、五感敏銳的人呢。」
事務官打電話到世田谷警署,確定牧口刑警已帶著美世的照片搭乘晚上十一點二十分的急行「第二志賀」回去長野了。
「十一點二十分的車?」檢察官驚訝地說,「牧口刑警不是今天早上四點四十七分才到達東京的嗎?結果十一點又回去了?」
「世田谷警署也勸他留下來休息一下,他本來也打算如此,可是閑聊之際,卻突然站了起來,一副好像臨時想到什麼急事似地說要借美世的照片,便坐著警車趕往即將發車的上野車站。」
「真是個好男人!」刑警說。「那傢伙一定會成為好刑警的。這下子我的女婿人選又多一個了。」
「你那六歲的女兒嗎?」檢察官笑了笑,接著又立刻說。「山岸,幫我連絡上田警署,我有事要拜託野本的女婿。」
7
東京和長野縣上田市之間開始了即時通話。
對方的偵查主任說明「牧口兩點左右回來后又立刻前往別所去了,剛剛才回到辦公室」的這幾句話,經由事務官的聽筒傳到了檢察官耳里,然後那位主任把牧口找了過來。「喂,牧口,東京的千草檢察官找你。」
「是牧口刑警。」事務官將話筒交給檢察官。
「我是千草。」檢察官說。「今天早上辛苦你了。」
「哪裡,承蒙您的關照。」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有些事想請教你。」
「請說。」
「相染屋之後還有很多客人嗎?」
「完全沒有。聽老闆娘說,大概是受到這個失蹤案的詛咒吧,一個客人都不肯上門了。」
「那麼,坂田千世住的岳之室,之後有客人住進去嗎?」
「沒有。」
「這樣的話,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請你採集岳之室和相連的陽台上的所有指紋。」
「所有指紋嗎?為什麼?」
「所有留在室內的指紋都要,你可以立刻去辦嗎?」
「檢察官,」對方雀躍地表示。「關於這一點,我剛剛才將報告快遞給您。」
「快遞給我?」棒槌學堂·出品
「是的,應該明天中午左右會到吧,其中應該有檢察官想要的東西才對。雖然我文筆不好,不過我還是敘述了自己的意見,請您過目一下。」
「我很期待,那麼關於這個案件,今後還請多多幫忙。」
放回話筒后,檢察官說:「野本,到時候牧口刑警和你女兒的婚禮,一定要找我當介紹人啊。」
「當然好。」刑警高興地笑著說。「這可是我未來二十年的期待呢。」
山岸事務官不知跑了幾次收發室,才終於在隔天中午過後,將好不容易寄到的快遞送到檢察官桌上。
大型信封的封面,用著像印刷字體般的文字整齊地寫上地檢署的地址和檢察官的名字。
「等好久了。」檢察官像是用搶的一樣從事務官手中拿走信,立刻拆開。
「簡直就像是在等情書一樣嘛。」事務官笑著說。
今天早上承蒙諸多關照,還來不及道別,便已趕回警署,請原諒我的失禮。
事實上,今早在世田谷警署確認完「坂田千世」的遺留物之後,閑聊之際突然看見署里貼有坂口美世的照片,我知道這是都內各署聯絡用的照片,但是心中卻閃過一絲疑惑,為了想立刻解開這個疑惑,便十萬火急地趕回上田了。
我的疑惑跟出現在相染屋的「坂田千世」有關。
那一夜,我接到派出所的電話后,便立刻到相染屋查問。
當時因為才剛要開始進行搜索,所以很自然地便詢問「坂田千世」的服裝、長相。
首先問的對象是掌柜留吉,他完全沒有見到「坂田千世」。
那麼,為什麼那些遺留物會是美世的呢?還有,「坂田千世」為什麼要假扮成美世呢?
疑問很多,但首務之急必須先解決「坂田千世」是否是坂口美世這個基本問題。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其他的疑問就毫無意義。
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呢?我首先想到了遺留物上的指紋。但是既然那些是美世的東西,上面有她的指紋也不足為奇。
所以,我需要的是「坂田千世」的指紋。但是哪裡有她的指紋呢?想到這裡時,我才猛然驚醒。
「坂田千世」將皮包藏在陽台上的相框後面之後離去,而相框的位置很高。
就女性的身高來推測,如果不踮高,手應該是夠不到的。因此她必須一隻手扶在牆上或相框上來支撐身體。所以上面可能會留下她的指紋。
而且這個皮包之前是想放進暗櫃里的,由於她打開暗櫃的門時被志乃看到,於是她將皮包收回,並關上了暗櫃的門。也就是說,她的手兩次碰到了暗櫃的門,所以那上面應該也有她的指紋。
我一回到署里,便立刻趕往相染屋要求檢驗。包含在相框、暗櫃門上的所有指紋,都採集下來附在這封信里。
貼在紙板上的十八個指紋中,如果沒有跟坂口美世相同的指紋的話,這個「坂田千世」和坂口美世就是不同的兩個人。若是相反的情況,便可確定「坂田千世」就是坂口美世。
因此可能要麻煩您儘快拿去跟坂口美世的指紋進行比對,並請告訴我比對結果。
最後敬祝工作順利,職位高升。
讀完后,千草檢察官臉上浮現激動的表情。
因為,他心中也是這麼想的!
文章很冗長,文字也有些拙劣,但是牧口的思考卻掌握了一個重點,而且和野本刑警的想法相通。
「山岸!」檢察官指著那個信封說。「立刻將這個送去科研,那裡有坂口美世十個指紋的完整記錄,我要馬上知道比對的結果。」
事務官拿起信封往外走時,檢察官拭去了額頭上的汗珠。
比對結果很快地出來了。
科學搜查研究所的技士打電話通知檢察官。
「比對結果是坂口美世的指紋。」技士說。「根據原有的指紋分析,『櫃門板』是美世左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紋;『相框玻璃』是左手拇指的指紋;『相框背後的木板』是左手食指、中指和小指的指紋。」
「我知道了,謝謝。」
電話結束時,檢察官陷入困惑之中。
「坂田千世」就是坂口美世,這已經獲得了科學的證明,鐵證如山。可是坂口美世為什麼要去別所溫泉呢?
然後,她在當地消失的理由又為何?
她等待的男人曾現身在車站嗎?
是活著?
還是死了?
一大堆的問號擋在檢察官的視線前方,而在視野的底層則浮現出紅色襯衣強烈鮮明的影象,然後跟三個血寫的0重疊,變成一股紅色的洪流侵蝕著檢察官的思緒。
8
同一天的中午。
三名就讀杉並區S私立國中的一年級生走在玉川水渠的河堤上,他們是好朋友。
S國中從昨天起便開始放暑假,三個人都帶著釣竿。
河堤兩旁長著高高的雜草,污濁的河水藏匿在草叢下面。
他們漫步尋找適當的垂釣地點。
「喂,我們還是去那邊吧。」其中一名國中生說。
他說的那邊,就是從他們的位置往右手邊看去約五十公尺外的一間小寺院。
寺院的名字是「秀峰寺」,完全沒有山號【注】寶金山的氣派,是個信徒寥落的貧窮寺院,院中住持還在附近的高中任教。
【注】:接在寺廟名之前的別稱,剛開始是使用寺廟所在地的山名,但是鎌倉時代之後,即使寺廟位於平地也會加上別稱,因而開始普及。因此這座寺院的全名是「寶金山秀峰寺」。
寺院本身不大,院區卻不小,可惜不能像位於市中心的寺院一樣將土地賣給夜店當停車場。這個荒蕪的庭院幾乎已經成為孩子們的遊樂場了。
正殿後面是座小山丘,藤蔓、灌木交錯叢生,就連寺院也很難確定這片土地究竟是他們所有還是是政府的公有地。
國中生們說要去那邊,並非是要去寺院內,而是要到這個雜樹林立的山丘。大約一個星期前,他們曾在那附近撿到了六千三百圓的「巨款」。
六張一千圓加上三張一百圓,對三名國中生來說是最好平分的金額。
他們各自在心中算出每人可分得兩千一百圓,然後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將錢放進口袋裡。
那六千三百圓奇怪地分別掉落在兩處,外面沒有包任何東西,也難怪少年們要感謝這個沒什麼雨的夏天。
雖然同樣的幸運不可能發生兩次,但是嘗過甜頭的記憶畢竟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
「再去看看吧?」
另一個少年點點頭,他們便撥開河堤的雜草走向通往寺院的小路。
「就是這附近吧!」一名少年以惋惜好夢般的眼神看著乾枯的地面說。
另一名少年回答:「也許被風吹到了草叢裡面也說不定。」
這時,另外的少年指著草叢說:「那是什麼?」
他手指著草叢中的一個地方。那裡的草似乎被割過,已經乾枯的樹枝和發黃的葉子高高地堆成一堆。
事後回想,他們在撿到巨款的那天,這裡應該就已經有這個草堆,但是因為當時堆成一堆的枝葉還跟周遭的草地一樣青翠,因而沒有注意到。
一名少年飛腳踢開枯草堆,下面竟然出現一個略帶濕氣的土堆。
「裡面好像埋了什麼耶。」
「這裡是寺院,會不會是死人?」
「可是這邊又不是墓地。」
一名少年用腳踩了一下高起的土堆,感覺有些柔軟,上面留下了他淺淺的腳印。
他們來這裡玩耍時,從來沒看過有人來過這裡。今天他們還算是有目的而來,之前則根本只是偶然經過。
一名少年找來了一根木棒。
「要不要用這個挖挖看看?」
「搞不好會挖出奇怪的東西哦。」
「怕什麼。」棒槌學堂·出品
長長的木棒減低了他們的恐懼,國中生們站得遠遠地開始挖掘,木棒輕易地插進了柔軟的土堆。
「好怪,還軟軟的耶。」
「可能是埋著死貓或死狗吧。」
國中生們用力地挑起插進去的木棒前端,當土堆散開,一股惡臭沖鼻時,國中生們看見了一撮長發和一張幾乎已經腐爛成肉塊的臉。
國中生們大聲尖叫,丟下木棒四處逃竄。雖然他們私吞了撿到的錢,但到底是膽小的孩子,立刻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派出所去。
這就是那個年輕男屍被發現的經過。
9
當天下午兩點左右,轄區所屬的杉並警署便設立了偵查總部。
總廳派出大川警部前往指揮。
屍體全裸,死者是以所有人類出生時的樣貌死去。兇手為了藏屍滅跡,將死者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
赤裸的屍體已經腐爛了,難以辨識容貌,唯一知道的是死者生前可能從事過勞力工作。
在屍體被送去解剖的同時,刑警們也開始以秀峰寺為中心展開調查工作。但是由於還不知道屍體的身分,刑警們似乎也失去了調查的焦點,加上秀峰寺位在後方山丘和玉川渠道河堤之間,非常荒涼,晚上幾乎沒有人跡,要想找到目擊者可說近乎於不可能的任務。
鑒識科在傍晚時分通知偵查總部解剖結果,接電話的是大川警部,對方則是曾見過面的松川法醫。
「首先說明死因。」法醫說話的聲音有種特殊的沙啞。「是使用砒霜毒殺,此外還驗出微量的安眠藥。」
「微量?」警部問道。「微量的話不就無法使人睡著嗎?」
「可能有些部分已經被人體吸收或是排泄掉了。」
「那麼死亡后經過多久了?」
「一個星期前後吧。」
「這說法太籠統了,不行。」警部明知強人所難,還是說:「前還是后,要說清楚!」
「反正不是剛剛才宣告死亡就是了。不過,我倒是知道日本有個人能很清楚地斷定死亡時間。」
「誰?東大的教授嗎?」
「兇手。」
「混帳!推估年齡呢?」
「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
「根據外觀判斷,有沒有什麼值得參考的?」
「他動過盲腸手術。」
「有沒有外傷?」
「沒有。沒有假牙,也沒有義眼。」
「什麼都沒有就對了。」
「就這些了,詳細內容到時請看書面報告。」
「別忘了幫我跟死者問好!」
語氣粗魯的電話交談就此結束。
看見回到總部的刑警們一臉晦澀的表情,警部自然能判斷調查結果如何了。
天黑之後,野本刑警回到了總廳。酒吧搜索之行毫無斬獲,讓他一臉倦容。為了尋找津田晃一的下落,他浪費了一天的時間。但是比起個人的疲憊,不能帶回可報告給千草檢察官的資料,才是讓他腳步沉重的原因。
「看來我們都一樣嘛。」先他一步回到總廳的大川警部,笑看著野本刑警的眼睛說。「找到萬人迷的行蹤了嗎?」
「完全不行,那傢伙在十五日以後簡直就像一陣煙般地消失了。真是奇怪,這個沒有酒吧和女人就活不下去的男人,居然沒在任何一家店出現。」
「野本。」警部若有所思地看著刑警。「那傢伙是二十六歲嗎?」
「沒錯。」
「看過他的照片嗎?」
「有啊。我從那傢伙的相簿里拿了一張回來,當然有事先跟管理員報備過。」刑警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張3×5的照片。
大川警部的眼睛頓時發亮。照片中的人笑著,但警部看完照片后卻是一臉驚愕。
「野本!」他說。「這傢伙動過盲腸手術嗎?」
「怪了,酒吧『花束』的媽媽桑倒是曾提到過,這男人只有開刀割盲腸時沒跟女人亂搞。你認識這個男人嗎?」
「嗯,最近可能會越來越熟。」
「什麼意思?」
「中午在杉並的秀峰寺院內,發現一具埋在雜草叢裡的男屍。」
「也就是說,這傢伙是……」
「津田這個男人不是從十五日以後就不見蹤影了嗎?」
「沒錯。」
「死者死亡已經將近一周了。推估年齡在三十歲以下。有動過盲腸手術的疤痕,蓄著長發……」
「主任!」
警部用力地拍了一下正要起身的野本刑警肩膀說:「沒用的,就算跟屍體面對面,整個外觀都已經變形了,還不如交給鑒識科去處理比較快。毛髮、血型,必要時可能還要採集指紋。立刻帶鑒識科的人到那傢伙住的地方去,需要的話就請管理員去認屍吧。」
10
驗屍結果在當晚十點過後出爐,秀峰寺院內發現的男屍確定是津田晃一。
儘管屍體已經腐爛,但多少仍然保有生前的樣貌,亞南庄的管理員證實了該具屍體是津田晃一。
野本刑警立即打電話到檢察官家報告此一事實。
「是這樣嗎?」聽完野本刑警的報告,檢察官無力地說。
「所以,」刑警說,「這一條線索斷了。」
「線索……?」
「也就是說,津田殺死坂口美世這個假設是錯誤的。我之前認為那傢伙是兇手,因此將津田當成嫌犯去搜查……」
「所以,你下一個要搜尋的兇手是坂口美世啰?」
「那就麻煩了。聽說美世確實去了別所溫泉,是嗎?」
「沒錯。」
「假設美世是兇手的話……」
「美世?可是她沒有殺死津田的動機啊。」
「有,她為了找出肇事逃逸的兇手,一直被津田牽著鼻子團團轉,還被騙了錢,甚至也可能被迫跟他睡過。後來當她發現津田根本是在鬼扯時,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也沒有臉面對丈夫,於是決定殺死津田……」
「野本,」檢察官說。「你的推理有本質上的矛盾。」
「哪裡?」
「津田的屍體是在東京被發現的,兇手美世為什麼還有必要去別所呢?而且正在逃亡中的她,也沒有理由故意做出引人注目的行動。現在當地消防隊不是正在進行大規模的搜索嗎?難道你是說她一邊在逃亡,一邊又大喊著來抓我嗎?」
「問題是……」刑警說,「十六日下午去美世家的人是誰?只要能知道這件事,整個案情就能更清楚了。」
「另外,」檢察官說,「還有坂口家發現的血跡。」
「你是說那三個0嗎?」
「嗯,血跡的血型都是O型。已經知道津田的血型了嗎?」
「調查過了,他是A型。」
「果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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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那些血跡會不會是津田留下來的障眼法……,但如果他是A型的話就不可能了。」
「看來明天又要開始忙了。」
「聽說偵查總部是由大川負責指揮嗎?」
「千草、大川、野本的鐵三角組合,跟上次那個編劇家宇月悠一的案件(譯註:詳見《影子的告發》)一樣,我突然覺得整個人都變年輕了!」
「總之,」檢察官笑著說。「先去睡覺吧,野本。」
「那就明天見啰。」
「謝謝,辛苦你了。」
對話結束之後,檢察官仍然在電話前站了一會兒。
津田晃一的死亡跟美世的失蹤,是在哪裡產生交集的呢?
而且,檢察官走進書房后心想,人與人會產生交集,是否因為某種命運使然呢?
就因為津田晃一經過了車禍現場,才認識了坂口美世。這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之中,只是個無法預期的偶然而已。偏偏這一個偶然,就讓他此刻躺在解剖台上……
可是,檢察官又想,造成不幸的原因並非只是因為如此。如果當時他的血型不能輸血給小孩,他其實就能直接離開醫院了。
基於他的善意,他在輸血的那一瞬間,便錯亂了人生的方向——想到這裡,檢察官發現一個令他心頭一震的事實。啊,他輕輕地發出一聲驚叫。
坂口夫妻的血型都是O型。
所以,兩個人所生下的小孩當然也應該是O型才對,這是科學印證過的不爭事實。
根據剛剛野本刑警所說的,津田晃一的血型是A型,A型不能輸血給O型,這也是無法動搖的事實。
檢察官攤開筆記本整理剛才的想法。
【附圖2】
好可怕的想像,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原來,坂口秋男車禍去世的小孩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假如他相信孩子是他的骨肉的話,那就表示坂口美世欺騙了丈夫。血的證據是任何人都否定不了的。
問題是,坂口他知道嗎?
檢察官認為他知道,在幫孩子輸血時,他不可能沒有機會獲知此一事實。
坂口秋男在那一瞬間,發現他過去深信不疑的妻子背叛了自己!
他發現自己深愛的兒子,根本沒有疼愛的價值,那是別的男人的種!
看來,現在必須用新的觀點來審視坂口美世的失蹤案了。
這個時候,閃過檢察官眼前的是那三個畫在白色桌巾上的0。
如今想來,那不正是三個O嗎?O型的父母所生下的小孩當然只能是O型,這是「他」所表明的強烈意志。
檢察官凝視著眼前的某一點。
「他」是要向誰表明自己的意志呢?
是美世嗎?
還是我呢?
津田晃一的屍體,讓這個案件急速地進入了新的階段。